陈洛的诗
2018-02-20陈洛
陈洛
在南湖边
傍晚很慢,滨湖路
还没有行人。几只灰色的鸽子,
从对面翘角的屋檐
扑飞过去,停在一排榕树的树冠上。
昏黄的落日在南湖上空转动,
它的影子像
一块巨石沉入暗蓝的湖水,
但这并未让我感到孤单。
星光尚未出现,湖底的鱼,
也尚未跃出水面,
而我斜靠在湖滨的长木椅上,
做一些遥不可及的梦。
间隙的光线和鸟鸣,斑驳地
漏落在我的身上。
在这样的寂静里,恍惚我置身于
另一个神谕的世界。
异乡的夜晚
我们和江水互访的那个夜晚,
云朵暧昧,野蝉织网,
醉意中,风有压抑和喑哑之声。
这是初夏,我们在邕江边的草屋里
喝酒、聊天,鱼穿过子夜,
在远处翻起一片欲望的渔火。
山峦和那些桅杆,我们都未能确定,
江心雾锁游船;星光的流萤下,
我们更像是一对出神的木偶。
高大的木槿树依然固执地站着,
抖落了许多稀薄的雨水。
在这样湿软的天气,你说我还很年轻,
嗓音里深藏着忧伤的暗记。
在这个异乡的夜晚,我们坐在
潮湿的阴影里,看雨燕飞来,又匆忙离去。
枯槁岭
午后的山岚迷乱,
树冠静如默悼。这里
四月稀少。
我们往林深处探访,
步履停处,察看干瘦的溪流,
耳边有无数
灵禽,在溪石间复活。
寺院止语,浓荫泽盖的蝉,
练习松针织网,有不测深海,
它闪耀之处,来自
这个入夏的
喜悦、急躁和死亡面孔。
从南高峰往北眺望,我遥见
庄子的枯槁山居,
有大风掣巨鸟疾走。
垂暮,我才认清自己,
一只瘦小的松鼠,
在松涛密集间栖隐身子。
临窗的下午
我们终于在希尔顿酒店
逗留了下来。临窗的下午
深圳湾的海水平静
没有波澜。几条渔船悠闲搁浅
又有几只白鸥在缓缓飞翔
这是空海,我用整个下午的眼睛
梳理窗外的迷茫
华丽的房间里曲调盘旋、低迴
像是欢乐,又像是告别。
没有人理解阳光是怎么消失的
没有人懂得细雨是如何飘起来的
或许,这些都并不重要
重要的堤岸深入了大海的深渊。
远山仍然是存在的,远山远在
大海的对岸。远山它不会消失
它依然在穹顶之下
凝望着一颗星辰的升起!
垂钓
傍晚,那个老人坐在
河畔垂钓,身后是一排垂柳,
雨后的河面,波澜不惊。
他的钓钩像一根抛物线,
又像一张探入深水的硬弓,
肅穆的夕阳下,
更衬托出他的沉稳和刚毅。
像是这条河上的一座塑像,
引我注目。他在此
测试着时间的水压仪。
直到我悄然来到他的身边
细察:专注力度穿过水面,
他不放过水波深处,
任何细微动静。
起钓了,在不经意间,他的引弓
蹦出一声死寂的绝响,
让我惊叹,他屏息时可怕的杀机。
哦,杜鹃花
广场两旁的杜鹃花开了。
每天我路过这里,都会慢下来,停留
一会儿。它似乎提醒我潜意识的
某种记忆,在这个异乡的广场。
我不知道我因何而停留,
这么多年,我对它有过
一些过敏的恐惧,但我始终无法解释
这层心理,包括我的愧疚感。
站在这一丛杜鹃前,我细想它簇拥的
理由,它们好像
在相互指责,又相互推诿。
在轻信之年,在这个被洗劫一空的
城市的早晨。
哦,过往事物中,我应该避开或
重新定义什么。其实我完全
没有必要这么迟疑,就像我从来不曾记起
什么是消失,是一样的。
还乡
走在遗忘的青石街道上,
我听到的只有风声,
泥土加重了我的呼吸,
迷失的事物从心中复发回音。
携带失踪多年的影子和歉意,
我寻找燕子旧巢,
在迷途知返季节,
又一次穿过情感拔青的开阔地。
我曾在陌生的地方漂流,
一半是梦境,一半还是客居;
我深信,忧患的脚印里,
埋藏了太多世事的悲怆。
但今晚我细听村庄的和声,
用失意之水,再一次
酿成仁慈的月色,
在故乡这心灵的容器里安放。
像蚕从一次睡眠中醒来,
我依旧是俗世的信徒,
带着拐杖,我穿过膜拜的春天,
从鹧鸪声里招魂还乡。
邕江远眺
我常独自来这江畔远眺,
眼底的那只白鹭却从未遇见过,
湖山只在想象中。
芦苇已老,隐于宁寂的江渚,
荒草中起伏的虫鸣,
曾带给我无数次命运的幽光。
此时,我还能眺望什么?
落日,潮涌,水底尚未升起的
夜晚。哦,江上日暮,而江湖已远。
但我依然没有准备好,去赴一场新宴,
一如这江水的流逝,
许多事物已不会再回来。
阵雨过后
阵雨过后,南湖的树木,
摇晃着它笨拙的树冠,亞热带的风
穿越河岸的弧线,
漫长地触摸。在南方的橙色里,
一片湖水的景观,
被我的目光闯入,并抽打一面活的镜子。
我享受南方腐烂的气味,
灌木丛爱意浓密,白色的椋鸟
尖叫,划过黄昏疆界。我的四周
高楼林立,而我站在路口犹豫,
明亮的路灯暗了下来,
在南方夜里,阵雨过后的光线
缭乱、湿滑。此时我打开窗子,
一枚新月升起,而我纸上的白象,
已是谜一样地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