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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社会组织中的复杂知识

2018-02-20姜宁宁

学海 2018年6期
关键词:社工过程服务

姜宁宁

内容提要 社会服务的多样化趋势对社会服务提供者的专业能力提出了更高的要求,而专业化的服务需要符合复杂现实的要求。社会组织提供社会服务的过程是复杂知识生产的过程。然而当社会组织在面对生存导向陷阱、专业导向陷阱、管理型治理陷阱时,很难开创出适应复杂现实的服务模式,更无法发掘支持专业服务的复杂知识。本文认为,建构复杂的组织知识当立足于个体行动者的自主性和独立性、他在性,在发挥人的社会性的基础上展开技术专家与复杂社会现象之间的无间断沟通、互构,才能实现专业的、复杂的知识生产。更进一步而言,高度复杂的社会现实决定了社会组织之间要形成合作的关系,复杂知识是技术专家与社会互构的产物,也是合作关系的重要表现形式。复杂知识生产蕴藏在组织的合作行动中,人的社会性在复杂组织知识生产中发挥主导作用,而社会组织中的复杂知识生产也推动着组织变革向纵深发展。

“知识生产正在变成一种社会活动,专业知识也开始朝向社会知识转型。社会知识的生成标志着我们进入了一个知识社会,在这个社会中,知识生产的机制与责任都变得空前复杂。”①知识生产的机制本质上反映了组织内的任务管理机制及组织间的信息交往机制。对于服务型组织来说,组织要提供的专业服务就是专业知识。如何获取社会资源,更好地促进专业服务的产出成为当今社会组织发展的核心。广义的社会组织包括了政府和新社会组织在内的各种类型的组织,这些组织都具有社会服务的功能。社会服务可以被看作是社会组织的“产品”,提供产品的过程实际上是一个知识生产和转化的过程。政府组织同时具有管理和服务的职能,它为社会服务提供了基本的制度设计,同时也提供基本的公共服务;而新社会组织则以社会需求为组织任务,以合作为元规则生产专业的、多元的社会服务。因此,两种社会组织有目标和功能上的契合点,在专业知识和制度安排上有合作基础,并且,基于社会需求的复杂性要求,社会服务需要的知识是专业知识,更是复杂知识。复杂知识的生产机制隐藏在社会服务背后,而服务得以产生的过程,可以说是社会组织复杂知识生产的过程。所谓复杂知识,不单指理论,也不单指技术,而是将理论和实践经验糅合在一起的思想、观念与行动。本文希望通过社会组织实践经验和组织行动过程中复杂知识生产机制的分析来构想社会组织行动过程中复杂知识的样貌。

从经验现象谈起:社会组织知识的简化趋势

社会需求是复杂而多元的,在组织实践中,专业的知识和经验的、问题的知识,已经出现了迅速融合、相互转化的趋势。本文将社会组织的复杂知识生产机制以案例的方式呈现出来,通过组织在知识生产实践中表现出的矛盾和张力,来剖析社会组织在提供服务时面临的生产复杂知识的挑战以及机遇。笔者通过参与B市X区民政系统社会救助政策评估,观察到在社会救助的公共服务情境中,不同层级的组织、不同类型的组织、不同身份的服务者之间的互动过程,发现不同组织在“制度化”的思路中来谋求专业化的趋势,由此展开了对社会组织生产复杂知识的思考。

1.新社会组织的生存需求吞并专业知识生产的能力

在当前,新社会组织一直是包含在社会总体性结构中的组织类型,其行动能力和范围受到各方掣肘,在组织的专业性方面也饱受质疑(笔者认为,基于新社会组织所具有的自主性、他在性、任务性等特征来判断,社工机构属于新社会组织)。J街道民政科刘科长说②:

虽然说是社会组织承担了民政部门转移出来的社会服务职能,但从目前情况来看,他们反而是增加了街道救助工作的负担。比如,项目社工的流动性非常大,没法持续性的帮扶。以合同的方式进行合作也带来了问题,有一项工作需要社工的参与,他们得提前了解工作的安排,所以科里开会的时候让他们来旁听,结果他们回复说这一项合同里没有写,因此不能来旁听会议。有一个半年期的项目结项,他们提交过来的财务报表里面居然写了10箱打印纸,是什么样的服务项目能在半年内消耗这么多纸?

而M社工机构的负责人则回应:

项目制的方式让我们应接不暇,我们人少,每天忙着填报各种表格、写项目书,外加上进社区,已经分身乏术。感觉社工机构要活下来好艰难!而且我们的社工都是社会招聘来的,一时半会儿,对这里的社区也很难摸底,社工机构是非营利组织,待遇有限,做社工又没什么前景,很难招到专业能力强又愿意扎根的人过来。

从访谈对象所表述的合作经历来看,社工机构表现出来的生存取向已经消磨了组织成立之初的任务导向和服务导向。为了获取组织生存的必要资源,社工机构需要获得政府或者基金会的项目支持,而获取支持的重要方面就是要击败对手。然而,新社会组织的成立首先意味着它要满足社会需求,而现在看来,组织的生存需求已经取代了社会需求成为其服务的首要目标,因为如果无法生存,那新社会组织就不可能满足任何的社会需求。显然,“满足志愿需求与生存所指向的组织行为导向是不同的,前者要求志愿组织提高服务质量,后者则要求志愿组织提高资源使用效率。”③结果,新社会组织将行动局限在合同条款、组织效率等要素中,在社会环境中表现出不择手段地争取生存资源、供给低劣的服务、浪费公共资源的问题来,这比企业的逐利性后果更严重。而且,比之其他类型的新社会组织,社会工作服务机构提供服务的过程对专业的要求更高,其知识生产的过程也更加复杂,需要组织发挥出极大的能动性。然而,只有在生存不是组织目的时,组织才能够专心致力于社会发展的事务。社会工作机构面临的生存导向陷阱成为其从事复杂知识生产的第一个难题。

2.专业的社会服务与本土需求之间存在张力

社会组织提供的服务是符合服务对象需求的服务。符合需求有两层含义,首先是社会服务是一门技术,应当具有专业性,能够解决社会问题;其次是社会服务应当符合本土要求,能够符合现实要求,但实践中要平衡专业性与本土化却经常面临困难。Z街道郭科长表示:

社会组织在参与社会救助工作方面具有优势,但是现实情况中,它们的加入和开展工作面临着许多困难。比如说,所谓的专业社工,实际上并不专业,对于社会救助、社会保障的基本政策缺乏了解,对于社区居民的基本情况也缺乏了解,展览路街道目前主要采用了社会工作者参与入户核实、访谈的工作,但是,入户调查也需要方法和技巧,如果是外来的机构社工入户,民政科也很难放心。总体上而言,民政工作需要能够深入到骨子里的社工,也就是对本地域的情况有深刻了解的社工。因此,在未来的工作方面,期望能够内外相结合,培育、扶持符合本土需求的社会组织。④

他还专门介绍了他对社工机构的专业性的认识:

首先,他们对于自己的专业水平应当是更扎实的,其次,他们的优势在于本土知识之外的专业性和平台特征,在于整合资源的专业性。⑤

如果仅仅是生硬套用某些固定的模式、技术就可以被称之为“专业”,就会出现专业知识和本土需求两张皮的现象。误解了“专业”的涵义,很容易陷入专业化陷阱之中,造成专业化与本土化的虚假对立。所幸的是,多数实践者都在努力寻找“第三条道路”,开辟一套“实践理性”的理论和方法,把专业知识与本土经验结合起来,这为社会组织复杂知识的生产提供了启示。

3.科层体制产生同化社会服务机制的冲动

社会救助工作主要由民政科和社保所共同完成。其整个体系是复杂的,政府、新社会组织、甚至当地企业都参与其中。但政府的“压力型体制”使基层政府各部门不堪重负,甚至产生“应付差事”的心态,把专业服务当成行政任务来完成。

Y街道民政科刘科长表示:

接受上级单位的评估和检查这个本身没有问题,但是这种检查要准备的材料太多,并且与其他检查有重复,每次为了迎接检查,都需要加班加点准备材料,影响了正常的救助工作,更何况有些救助工作是不能够通过后期的材料表达出来的,绩效考评的方式并不能准确地反映救助工作的结果。区民政时有基层调研,征求意见稿也是反复填写,但每年反映的问题并不能得到解决。社会救助工作是一项综合性很强的工作,民政和社保是分不开的,应当设立社会救助综合办公室,统一管理,分工明确也便于沟通协调。⑥

通过观察基层政府的公共服务生产体系可以发现,即便是多元参与也没有改变科层体制带来的管理型治理陷阱,反而科层制对外围的社会组织产生强大的吸引力,试图将复杂社会事务的应对过程全盘纳入管理型治理的体制中来。因此,社会救助的管理过程越来越繁杂,而社会救助的效果却没有像工作过程那样越来越“专业”,并且,社会服务中也并没有对更复杂的知识进行挖掘,并且服务者的自我感受越来越糟糕了。实际上,“在政府的实际运行中,在最基层的行政人员这里,是很难贯彻官僚制的分工原则的。许多问题的解决,往往是同事间协同努力的结果,他们往往并不认真考虑官僚制原则对他们的规范,而是有着直接的目标指向,会根据具体问题而更多地凭借直觉选择处理问题的方案。……在组织的日常运营中,基层行政人员的自主性的缺失,必然是以组织失去效率为代价的。”⑦

反观本文的经验现象,虽然笔者从新社会组织的内生性要素、社会的内生性要素、组织间关系的结构性要素等不同的切入点揭示了社会组织知识生产过程中的复杂性,看似体系庞杂,但归根结底是在表达通过释放各种社会组织中的主动性来应对高度复杂和高度不确定性现实的观点。社会组织提供的专业服务背后,有庞大而复杂的知识生产机制,这个机制包括尊重服务对象的经历、善用服务过程中的各种社会资源、组织成员之间的沟通协调等等,虽然机制很复杂,但此机制的运转以社会服务者为核心,需要发挥个体的行动者的主动性才能实现。所以,如果立足于现实来构想社会服务的专业知识的话,这些知识应当以公共需求、社会现象为基础,服务者通过对服务方式、服务过程、服务背后的资源整合的消化、吸收,形成社会服务的经验、“智慧”或者说是价值理性,而后才形成专业知识的内核。在对社会需求这个表象、社会问题这个现象以及社会关系各种理论进行学习、消化、吸收的服务过程中,参与整个过程的个体行动者的角色和作用非常重要,在从事复杂社会组织知识生产的过程中,如果没有行动者的独立思考、自主的行动,就会将服务过程异化为一种“科学机制”,使专业服务技术和组织管理技术成为组织行动的牢笼。

复杂知识的实质:技术专家与社会的相互建构

随着社会生活的复杂化,绝大多数社会问题都不再能够凭借个人的或群体的经验得到解决,而必须求助于系统化的知识⑧。在这种情况下,知识的供给方也变得复杂,供给方式变得复杂,供给和接受的关系变得复杂,知识本身的内涵和范围变得复杂,知识体系的复杂化也让社会自身的发展陷入了巨大的不确定性之中。“组织机构之间、组织之间以及部门之间的边界都被打破了,从而使组织过程与组织间过程都变成了一种开放的社会过程。……朝向社会过程的转变要求组织的程序也要发生社会化,根据交互操作性的要求得到重建,而不再仅仅以满足组织自身的运行为标准。”⑨在这样一种局面中,如何去理解那些行动者主动建构的复杂知识,如何理解社会组织行动背后隐藏的知识创造、知识转化逻辑,则成为组织社会学中的基础性议题。但是,我们要做的不是简化复杂性,而是要在认识和理解复杂性的基础上来把握组织的知识样貌和知识生产过程。

从认识论的角度来看,知识大致可以分为经验性知识与非经验性知识。⑩而本文中提到的专业知识是指非经验性知识,遵循实验室知识的传统,需要控制情境中的若干不确定变量,寻求规律性的方案。本文所谈到的复杂知识显然是属于经验性知识和非经验性知识的混合物。复杂知识的生产机制由高度复杂性和高度不确定性来统筹布局,将具体的情境要素和专业知识的内容糅合在一起,是技术专家与社会的相互建构过程。

社会治理的结构、功能和范围在非政府组织产生之后发生了很大的改变,社会治理活动的职业化已经成为一种趋势。“在职业化扩大到了整个社会治理活动的范围时,又受到了官僚制的格式化,从而把包括政治家在内的所有社会治理者都纳入到了严密的职业体系之中。官僚制在对专业知识和标准化技术的追求中实际上塑造出了一个职业等级体系,结果,社会治理者也就被形塑成为技术专家。”公共服务体系的建构主体是一群技术精英,在以官僚制为核心的分工—协作体系中展开行动。在社会治理活动职业化的过程中产生了社会工作这样的职业,社会工作者在追求社会工作服务的专业技术时逐渐塑造了社会工作的职业体系。这样的体系虽然不像官僚制那样追求等级分层,但却与官僚制一样服从技术理性的要求,从技术合理的角度来看待理论和干预模式的构建,建立专业的、科学的知识体系:它将人际关系中产生的困境和痛苦减少到技术性问题上,鼓励从业人员在实际工作中保持一种价值分离,不做判断的立场。因此,社会工作的技术专家认为,他们已经消除了过去宗教和道德的迷雾,现在可以冷静地看待外部的自然、社会和自我的内心世界。这样,在回应社会问题的时候,服务者和服务对象的自我价值都被排除到技术体系之外,社会像是一个巨大的机器,如果运转出现问题,只需有技术工人来为其修理零件即可。在技术专家的治理方案中,要通过治理技术将复杂性转为简单性,将不确定性转化为确定性来解决社会问题。这是一种机械式的思维,虽然治理方案满足了技术理性的要求,但同时也脱离了社会的原初需求。而社会组织在技术运用过程中运用和生产的知识,也由此沦落为纯粹的专业技术,甚至都无法称之为“知识”。

社会和人类的内心世界无法用技术的态度来理解。正如渠敬东所言,“在最具体的经验研究中,中国的社会科学家们越来越感受到,任何一个看起来狭小局部的社会问题,似乎都纠缠着社会结构的方方面面,倘若严格依照西式的学科分类体系都不能够加以充分全面的把握。单纯的经济学、社会学、法学等学科视角,即便触及中国社会变迁中的一个微小问题,都似乎显得很局促,不那么自足。一方面,这可以说我们目前学科的专业化能力不够,但另一方面,恰恰说明这样的专业化能力在应对中国现实问题时其本身就是不充分的,不自足的。”因为“技术专家试图通过自然科学的观点来观察和理解社会现象的结构和社会科学的本质;他们没有看到他们的价值组成部分。这种缺陷在社会工作领域尤其普遍。一般的学者和从业者将社会工作理论,干预模式和技能视为技术问题,从而忽略或避免最重要的组成部分——基本的道德因素。”本文所指的道德要素要更加宽泛,即人的社会性要素,也就是人类向善、有创造力等等这些基本的美德。所以,基于人的本性的考量,社会治理的手段应当是艺术,而不是技术。那么,社会组织的复杂知识生产机制是在技术知识与艺术知识“分久必合”的规律中产生的融合,取代技术理性核心地位的是人这种道德主体。专业社会工作嵌入社会治理事务的过程中,不断对学院派的知识主体和供给方式进行反思与调整,形成本土话语。在本文的案例中,Z街道正是发现了本土化的专业社工的适用性才加之鼓励和培育,如此专业的社会工作力量在深入社区开展服务工作时,或自然而然或刻意对自己的专业知识进行变通、调整,形成一些本土化的工作模式和抽象经验。这些经验会在渗入社工的职业建构和角色建构中,支持专业化进程中的经验理性建构。理解——这个只有人才能进行的行动——“不是静态的知识,它本身是主观性与客观性互补的一种进化过程。”

在社会服务的过程中,现实的复杂性是一个先验的条件,或者说是行动的基础,而当前的科学技术也越来越能够支持行动者从复杂的视角去看待社会现象。在现实生活中我们可以看到,组织的模式正在经历深刻的转型,这种转型最根本的表现就是各种机构将变成“平台”,在平台中,知识的提供者和接受者之间的距离逐渐缩小。也就是说,非经验知识的传递速度加快了,同时经验知识经历科学化、专业化的过程越来越短暂,两种知识的交流程度则越来越深。知识在专业化过程中很容易产生“内卷”的现象,而平台模式则有使知识的生产和应用不再繁复的优势,避免了专业技术内卷化的弊端。由此可见,组织模式的转变对于知识的传递和转化方式产生了革命性的影响。在这样的转变中,知识本身及其流动性所推动的创新则表现得更为显著,而组织过程中的结构性要素却要“删繁就简”了。“平台”为组织知识的外部化提供了机会。“许多公共工作都是‘外在于’官僚机构,而存在于‘传导性’机构之中的,这些机构的结构与运行同时涵盖了外部与内部的工作”。“总之,组织机构之间、组织之间以及部门之间的边界都被打破了,从而使组织过程与组织间过程都变成了一种开放的社会过程。”随着公共工作越来越外部化,比如说政府购买公共服务,通过外包的方式将公共需求转移到新社会组织,而新社会组织在承接服务之后也要整合不同的资源,这就形成社会组织的“耗散结构”。在开放的过程中,“不同社会实体间的管理有时可以超出由协商、汇报、审查、批准、审计与同意构成的互动的范围。它可以深入到包含了彼此程序的多机构运行的方面”。组织之间的关系是开放的关系,在动态中保持平衡态。也就是说,组织的程序发生了社会化,它们“根据交互操作性的要求得到重建,而不再仅仅以满足组织自身的运行为标准。”复杂知识生产的过程,不是组织内的技术嫁接和转移的过程,而是技术和社会互构的过程。也正是因为如此,探究社会组织复杂知识的理论不仅落在组织理论的范畴,也属于社会理论的范围。

这些融合了专门学科与现实经验的知识生产过程,也在改变着组织的形态和结构。所以,社会组织中的复杂知识以服务的形式表现出来,而复杂知识的产生依赖于整个组织网络的管理、行动过程。复杂知识生产的过程是组织服务的过程,而不单是组织管理的过程。组织的管理与服务的区别在于组织行动要经历怎样的“符号化”过程。我们已经指出,组织在管理知识的过程中,将所有的行动都纳入规范的组织系统中来,而这些系统遵循的规则就是“符号”,进而,只要运用这些统一的规则,“就必然会呼唤出权威和必然得到权威的支持,就会在寻求共识的过程中以尊重客观事实的名义去控制不同意见。结果,权威就会被用来操控符号,而符号则反过来支配其持所做出的一切控制。”在技术和知识被符号化、继而权威化的过程中,人的行动的意义消失了,那些只有靠人的沟通和交流、创造和想象来完成的事务,被肢解到权威系统中,所有的行为要符合系统的要求,而不是符合人的要求,这就是符号化的逻辑。在社会现象中,工业社会的思路会倾向于将话语、意义和符号变成一种权威,这也就是福柯所说的知识产生权力,继而权力又生成新的知识的一个闭路循环。然而,服务的过程却不经历这样的符号化过程,服务把经验知识制度化、权威化的环节取消了。在层出不穷的复杂、不确定经验现象的情境中,知识来不及转变为技术、制度和权威,知识本身就是行动,那么,能够代替制度化和权威化过程的应当是行动者的想象,更具体而言就是行动者作为社会人所具有的联想、创造的能力应当在认识现实、解决问题的时候发挥主要作用。行动的意义由每一个行动者自己表达,而承载意义的符号却不再是权威。从操作化的角度来看,经过层层分化之后的技术和知识现在面临着合作的问题,合作需要联结,而将它们联结起来的要素不是“制度化”、不是“模式化”这些抽象的过程,而是人的主动性、社会性要素,也就是人们在社会生活中的想象力和创造力。在想象和创造中产生的知识不是专业技术,而是复杂知识。因此,复杂知识生产既由组织结构的融合提供支持,同时也推动了组织间合作关系的深化。在组织融合的基础上,以人的社会性为根基的组织网络得以生成。

复杂知识蕴含于合作行动之中

组织有规训个体行动的作用,组织的行动越是模式化,就越是令服务对象痛苦,而身在其中的组织成员却因为层层中介的阻隔,醉心于模式化的行动过程带来的稳定和安逸,完全感受不到组织机械行动与周围情境的不和谐现象。本文的经验现象中直接地表达了这种组织机制与个体行动者之间的种种摩擦,组织中的个体,也就是那些愿意做社会救助工作的人,却因为各种各样的组织规则对这项工作产生了疲惫感甚至是排斥感,这导致了社会救助服务的知识体系无法舒展,陷入管理式治理的魔咒之中。究其原因,是因为“人不仅能够较快地学习各种过程,因而也能够较快地适应环境的变化,而且他也是由于具有高度不确定性和广泛吸收新奇性的生命进化所塑造的。在进化较早期出现的各种有机体通常总是高度专门化的,……相反,人则是高度综合化的。只是技术使人忘记了这点,使人不会来想这个。”所以,当组织成员那些灵活的、生动的社会特征在组织中显现时,会显得与机械式的组织过程非常不协调,也会令自己痛苦万分。这是个体知识与组织知识相冲突的情况。曼海姆将知识分为一般性概括的知识与联结性知识,联结性知识具有关联性、本土性、共同性、开放性、多样性等特征。他提出了联结性知识的应用是要通过本体与对方的共享,也就是联结。进而,他也指出:“我们并不是从我们自己的内心出发把这种经验知识类型创造出来的;它是从我们生活于其中的共同体出发而进入到我们的内心之中的。”社会组织中的复杂知识是融合起来的知识,不仅融合了理论与实践的知识、技术与价值的知识,更融合了个体与组织的知识。并且,“所有的知识都建筑在经验的基础之上。……在系统发育链中,并不是简单地把这种经验强加在新出现的系统上。它是在系统渐成过程中进入到全新的语境并为新生命发展其适当的动力学服务的。知识本身就这样成为一个进化着的、在一系列不同结构中表现自身的系统。换言之,复杂性的形成过程既包含着分化,也包含着分化中的过程系统的开放进化。”所以,分化和进化是过程性的,其中充满了不确定性,这就决定了组织的行动需要与时俱进、实事求是,因此社会组织的复杂知识具有经验性特征,并且蕴含于合作的行动之中。

在曼海姆看来,“经验的客观结构和内容都是特别的,并且都与这种经验空间联系在一起。从这样一种经验空间产生出来的经验知识,是不能直接传递给另一个人的,而且,‘同一个事情’对于不同的经验空间来说也意味着根本不同的东西,这是因为被人们假设是同一的‘东西’似乎被安插到由不同的集体表象组成的结构之中去了。我们始终是通过我们的共同意识来实现各种内容的,而且,我们是通过某种特殊的、把经验进行到底的方式来实现这些内容,而这样的方式则存在于某种超越特定主体的重要意义脉络之中。”所以,与其说社会存在先于社会意识、社会现象与社会人之间存在着相互建构的关系,不如说在当前的社会变革浪潮中,社会的总体性、人的总体性都表现得更加明显了,组织过程中的复杂知识生产机制也必然呈现出总体性特征。实际上,社会组织中的复杂知识生产机制决定了社会组织的管理者应当把目光放在“人”身上,或者说是放在人的社会属性建构这个基本点上,因此,我们首先可以建立的应当是社会服务者的平台,其次才是社会组织的平台。在这样的平台中,人们拥有思想、使用技术,同时也创造知识,社会组织的专业知识就蕴藏于人的行动之中。从个人的角度来看,社会知识的复杂性包含了人对外界环境的认知,这其实是个人知识的客观性表现,正如波兰尼所说:“人类可以通过满怀热情地去努力在普遍标准之下完成他的个人义务,从而超越自身的主观性。”

社会服务是社会组织的主要业务,社会组织往往具有明确的业务导向性,也就是服务性。当组织以业务需求为导向进行布局时,用于保障组织运行的功能性部门结构就要随之调整,当然这是后话,本文讨论的复杂知识主要是指组织的业务领域,关于组织的结构将另文论述。回到服务供给这个组织过程中来,我们会发现“合作”成为公共服务体系的必然选择。“如果一个地区更多强调以规模化的方式、以供给者的导向(而非需求者导向)来提供标准化的公共产品时,这个地区更有可能选择强有力的体制内整合的制度模式。而当社会治理体系需要以公众需求为导向提供弹性化、差异化、多样化的公共产品时,人们就会更强调多层次的公共服务体系和多元主体的合作机制。也就是说,这会使得地方公共服务体系内部含有巨大的张力。”非政府组织自产生以来,就不断创新社会治理方式,创造了各种各样的服务模式,也因此创造了复杂知识生产的多种模式。例如,盖伊等人在研究非营利组织提供的“嵌入式教育”时发现,“嵌入式教育就是这样一种教育方法:它利用个人与组织机构(企业、服务供应商、公共机构、非营利组织)之间或社交网络中的现有关系,向学习者传授可以马上或者很快付诸实施的实用性知识。这是一种具有很大发展潜力的教育模式。限制嵌入式教育的主要因素是其运作所依赖的组织机构、网络或分发渠道的规模大小。这种教育属于社会服务,它要求在目标社区、组织、教育内容和教学方法之间找到一种合适的搭配:“首先,教育实施者与教育内容所要嵌入的对象之间必须具有一定的基础关系,而不是教师和学生之间的关系。……第二,人们更愿意与他们认识和信任的人打交道。这些社会关系中固有的信任使经济行为进行得更顺畅。将教育嵌入现有的组织或网络意味着可以利用这一社会环境中已经存在的实体间的社会关系和相互信任。……最后,我们都身处家庭、社会和社交网络当中。当我们与熟人分享自己学到的知识时,学习就会产生连锁效应,最终嵌入一个更大的范围的社区,每个人从各自的嵌入式教育中所获得的知识和收获感能给所在社区带来积极影响。”更进一步来说,这种复杂知识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希望通过公共服务发挥更为深远的作用:“培养能导致行动的意识。”总而言之,高度复杂的社会现实决定了社会组织是进化型的组织,组织之间要形成合作的关系,复杂知识是技术专家与社会互构的产物,也是合作关系的重要表现形式。复杂知识生产蕴藏在组织的合作行动中,人的社会性在复杂组织知识生产中发挥主导作用,这将大大拓展人的道德属性对于组织行动的引导功能,而社会组织中的复杂知识生产也推动着组织变革与社会变革向纵深发展。

①⑧张乾友:《个人知识、专业知识与社会知识——知识生产的历史叙事》,《自然辩证法通讯》2017年第1期。

②资料来源:访谈记录20171109AM。背景介绍:这是一次基于B市X区民政系统社会救助专项评估的走访调研。笔者加入评估团队参与了对街道干部以及社会工作者的访谈。

③张乾友:《对志愿部门发展的治理反思》,《行政论坛》2018年第1期。

④⑤⑥资料来源:访谈记录20171121AM。

⑦张康之:《公共行政的行动主义》,江苏人民出版社,2014年,第4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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