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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东省参议会与1949年运银风波*

2018-02-20

学术研究 2018年7期
关键词:参议会外运银元

彭 展

国民党败退台湾时,蒋介石运走巨额黄金、白银赴台,限于资料,学界对运走金额、时间等一直语焉不详。直至2009年,蒋介石当年的“总账房”吴嵩庆之子吴兴镛首次披露黄金、白银运台始末,①张群:《七秩华人教授揭秘黄金银圆外汇运台之谜》,《档案与建设》2013年第6期。吴兴镛依据其父军费记录,结合档案、亲历者口述等,2007年在台湾出版《黄金档案——国府黄金运台,一九四九年》,两年后,补充《蒋介石日记》等内容,由江苏人民出版社出版《黄金秘档——1949年大陆黄金运台始末》。有学者称之为黄金大“劫”案。②许正:《1949,黄金大“劫”案》,《党史纵横》2012年第7期;许正:《1949年数百万两黄金抢运台湾秘闻》,《文史月刊》2014年第2期。而同年中央银行广州分行发生的白银外运风波,至今仍尚未为学界所关注。两者之间有无关系,白银运往何处,牵涉哪些机关团体等,笔者不揣浅陋,拟在爬梳档案、报刊、时人日记和回忆录等史料的基础,对广东运银风波及其相关问题作一梳理。

一、风波乍起与各方反应

1949年4月15日,广东《建国日报》刊登了一篇题为“联勤部提运央行存银,当局昨在机场截回”的报道,称中央银行广州分行(穗市央行)奉总行命令,拨发白银一批,交予联勤总部,以应军需。14日中午,联勤总部署员“派军车六辆,将十万五千枚银元由南堤央行装运赴白云机场,并有武装人员随车护送”,结果被“本省当局予以善意扣留,并运回央行存储保管”。③《联勤部提运央行存银,当局昨在机场截回》,《建国日报》1949年4月15日第8版。一时风波乍起。

据央行消息,此批银元总数共十一万五千枚,“约装成二百五十大箱,每箱重三百斤”,可见数额巨大。称其用途乃“国防部最近决定拨发银元八十万余枚,分别粤、桂、湘、赣四省区国军副秣费用”中的一部分。省参议员欧裔明参与了“截留”与查询央行账册工作,通过“调查有关运输公文及检阅电报”,确认是运往南昌和柳州发放军饷的。④《省参会严正主张要澈查运银责任》,《越华报》1949年4月16日第2版。关于运银数量,《建国日报》15日载“十万五千枚”,但该报后续报道和其他报纸均是“十一万五千枚”,故应是此数。此外,蒋介石4月21日记,有召见吴菘(嵩)庆谈军费动用“现洋”事,24、25日,又有刘攻芸来谈“军饷发现洋,余极力反对,但本月底不能不发也”,“余切嘱其速发兑现币券,以延长军饷发现(洋)之有效时期也”。运银风波发生于国共谈判最后关头,用银元发军需,正是国民党对和谈结果的应对,随着和谈失败,共产党蓄势渡江,为整顿军心,鼓舞士气,以至蒋介石亦表现出虽“予极反对,但本月底不能不发也”的无奈。①转引自吴兴镛:《黄金秘档——1949年大陆黄金运台始末》,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90页。

对于广东省政府来说,该批银元“仅是联勤总部领取的第一批”,如若处理不当,势必带来更多银元的流失。故省府接报告后,约同绥靖公署、省参会,“派出精良装备之军警队,前赴机场,向联勤总部及央行押运人员劝止,作有礼貌之劝告,并将该批白银原车运回央行仓库存储”。由于关涉“真金白银”,省府不惜动用军警队,“机场之情景,一时极为紧张”,②《联勤部提运央行存银,当局昨在机场截回》,《建国日报》1949年4月15日第8版。可见双方争执颇激烈。

广东省参议会在“截留”中作用举足轻重。一是具有首告之功。资料显示,省府事先并不知情,“经省参议会报请军政当局,暂予禁运”。③《粤穗民众团体运金抗议纪》,《珠江报》新142号,1949年,第11页。即省府“截留”源于省参会的报告,可见联勤总部运银并未与粤府商洽。二是其决议乃省府阻止白银外运的挡箭牌,“粤省府以广东省参会对央行收兑粤穗地区之黄金、白银、外币,曾决议不准运离穗市”。省参会认为银元是币制改革时从当地人民手中收缴而来的,故属于广东人民。联勤总部将银元用作军费,显然觉得属于国家,可见,所属权亦是双方争论的重要问题。三是查账中的主力。当日“下午二时,绥署、省府、省参会重要人员,前赴中央银行检查央行账册工作,迄深夜方告一段落,查账人员,有绥署总务处长郑训成,省财政厅长区芳浦,会计长毛松年,省委萧次尹,省参会副议长陈述经,驻委欧裔明,罗伟疆等”,即查账人员省府派去3人,绥署1人,省参会3人,府会派出人数相同。可见,省参会作用举足轻重,是“截留”的核心机关。

运银风波显然是中央与地方的利益之争,牵涉运银者与阻止者双方。前者是联勤总部、穗市央行,属中央机构;后者是广东省府、省参会、绥靖公署、市警局等,是地方机关。事发后,穗市央行、联勤总部分别向总行及国防部呈报,省府则向行政院报告。

白银被“截留”后,广东各民众团体均予高度关注。15日,省参会、市临参会、农工商民众团体、粤穗国大代表等分别召开会议讨论,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上午,省参会举行留穗参议员38人座谈会,由陈述经主持。欧裔明报告经过,称经穗市央行副理保证,此后白银、黄金外运先通知省府绥署。刘平认为“黄金白银外币,是本省三千五百万民众之血汗”,且汉口曾被提白银400万元,湖南200万元,均被各省当局截回,故本省举措合情合理。④《省参会严正主张要彻查运银责任》,《越华报》1949年4月16日第2版。会议通过四项意见:其一,央行库存金银外币乃粤穗人民血汗之结晶;其二,为此分函省府、绥署严密监视央行库存财物,负不准外运之责;其三,致函电粤海关、铁路局、航空公司、招商局等海陆空运输机构,勿擅自将央行白银运离本市;其四,电请中央勿再提取,盖各省市央行均存有金银外币。⑤《省参议会昨日通过禁止外运四项意见》,《建国日报》1949年4月16日第8版。四项决议代表省参会对外意见,以银元“乃粤穗人民血汗之结晶”,要求省府绥署共同负责,封锁陆、海、空运输渠道,以“各省市央行均存有金银外币”为由,质疑中央舍近求远,表明“截留”白银的正当立场。

15日下午,粤穗国大代表36人召开临时座谈会,主张禁运。广州市党部主任委员高信的发言尤其瞩目,他认为库存财物大部分是“八一九”兑换所得,以暹罗、安南硬币证明白银是粤省及华侨累积。⑥《粤穗国大代表一致主张禁运》,《建国日报》1949年4月16日第8版。市临参会驻委会和粤穗农工商代表会的代表,亦均表示不准擅将白银运离。广东省人民肃奸委员会认为“截留”维护了粤省财富,措施“诚属嘉慰”,“地方幸甚”。⑦《广东省人民肃奸委员会关于中央银行广州分行擅自将粤库库存白银外运一事的代电》,1949年4月16日,广东省档案馆藏,档号:004-002-0024-001。可见,“截留”得到广东地方各团体的广泛支持。

截留后当事人态度亦不能忽视。联勤总部某高级官员称,被扣白银乃供四月份士兵副食费,并称“这一椿事情,牵涉到了政治关系,不说比较说的好”。①《当局制止金银外运,粤穗民意咸表拥护》,《建国日报》1949年4月16日第8版。省主席薛岳称截留系为全省人民着想,“该项财物是否将永为粤人民用于粤省,由民意团体机关决定”。②《薛主席对截回白银表示系为全粤人着想》,《越华报》1949年4月16日第2版。联勤总部发言似有难言之隐,薛岳之语则暗示省参会处于关键地位,强调省参会的处置权。

事实上,省参会对白银外运早有关注。据悉,早在1949年1月20日宋子文辞去粤省主席之际,曾将穗市央行“库存之黄金外汇全部一百六十余箱,量十万两至廿万两秘密外运台湾”,③《广东省人民肃奸委员会关于中央银行广州分行擅自将粤库库存白银外运一事的代电》,1949年4月16日,广东省档案馆藏,档号:004-002-0024-001。共产党在香港的刊物《群众》称,“中央银行穗分行于一月二十日下午将存于该行的黄金白银共一百箱由军舰运赴台湾”。④许滌新:《关于官僚资本的逃遁和变形》,(香港)《群众》1949年第3卷第7期,第9页。美国合众社消息,2月15日从广州运到厦门黄金33万两,由海关“福星”号运送;银元55万块,由商船“海平”号运送。⑤转引自吴兴镛:《黄金秘档——1949年大陆黄金运台始末》,第163页。即1949年蒋介石从大陆运到台湾的黄金白银中,一部分确实是从广州运出的。对此,省参会在第五届第二、三次驻委会议中,推派陈述经前往中央银行广州分行调查黄金白银搬运出口事情。⑥《广东省参议会第一届参议员第五届驻会委员会第二、三次会议纪录》,1949年1月26日、2月2日,《粤参通讯》1949年第六、七期合刊,3月21日,广东省立中山图书馆地方文献馆藏,第7、8页。3月9日,省府、穗市央行复电均称尚无计划,⑦《广东省参议会第一届参议员第五届驻会委员会第八次会议纪录》,1949年3月9日,《粤参通讯》1949年第六、七期合刊,广东省立中山图书馆地方文献馆藏,第15页。省参会遂将该电刊登《粤参通讯》以告周知。第九次驻委会再讨论,结果与上述无异。由上述事实可见,穗市央行早有运出金银赴台之先例。省参会副议长陈述经自始至终关注央行存金去向,并参加央行账目检查,是“截留”的领导人物,故省参会能够最早得知消息,禀告省府截留。然而,最终此批被暂时截留的白银能否如薛岳所说“今后善后问题将由民意机关处理”,仍有待事件发展。

二、从“截留”到“放行”

1949年4月16日,即前述报刊披露截回白银消息的次日,白银仍存于中央银行仓库,由省府派员监视,中央尚无处置办法抵省。⑧《截留白银事件,监署不过问》,《建国日报》1949年4月17日第8版。17日却传出白银事件已被圆满解决。理由是代总统李宗仁、行政院长何应钦与余汉谋、薛岳“迭次磋商”,获解决方法,即“本省当局业已答允联勤部提取央行存储白银一批,其数目为八十七万元”,前述扣留之“十一万零五千枚银元,亦列入八十七万元总数内”,由联勤总部当日运往柳州、长沙、南昌三地,“今(18)日继续办理,本周内可望完成”,中央保证运完八十七万元外,“此后决不再予提取”。⑨《白银事件圆满解决,准联勤部提取一批》,《建国日报》1949年4月18日第8版。

值得注意的是,由白银被“截留”消息传出到最后“放行”仅用三日,广东省府态度竟然出现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放行是薛岳与中央的洽商,同时确定运出时间、方式、总额等,显然“善后”并未“由民意机关处理”。接着,17日运出截留之“十一万五千枚”银元,18日运出十五万八千元,两天共运出廿七万三千元,另拨给粤穗部队白银30万元,⑩《联勤部白银昨全部提清》,《建国日报》1949年4月19日第8版。“仍余卅余万枚随时提取”,⑪总计87万元,远远超出截留之数。

随着白银外运,省府说词转变。当初截留时,薛岳称此系“广东三千万民众血汗之资”,请央行“顾念广东民众利益、保存地方财力起见”,不要运走。放行后,则称“此次外运银元仅占少数,乃联勤总部发薪所需,本人及余主任均已同意”。秘书长李扬敬说,“中央银行刻下经常保持一千万个银元数额,此次运走之白银乃系一千万个银元以外者,与广东经济无大影响”。①《刘攻芸曾经请示溪口,将留粤金银外运》,《珠江报》新161号,1949年,第3页。显然,“民意机关”无权善后,广东省政府主席薛岳才是放行的关键人物。

18日白银全部运走之际,“截留”白银的始作俑者省参会尚不知情。当日,省参会提前召开驻委会,秘书处报告白银外运事,当即函复省府,得复“是日并无外运”。②《十六日并无运出银元事》,《越华报》1949年4月19日第2版。省党部副主任谢玉裁,负责点交之省参议员罗伟疆,均答未闻外运。③《少数白银外运,薛主席谈已得参会同意》,《越华报》1949年4月19日第2版。可见,省府一手包揽了外运事情,省参会不但被排斥在“善后”之外,甚至知情权亦被剥夺,并非薛岳所称之“亦得参会同意”。

对省府放行银元之事,省参会在经济“橄榄枝”下放弃了追责。4月19、22日,省参会请省府追拨《粤参通讯》印刷费,省府以“最速件”回应“可”。④《广东省政府关于广东省银行垫付省参议会粤参通讯月刊费一事的代电》,1949年4月,广东省档案馆藏,档号:004-005-0276-026-027。30日,薛岳致电广东省银行,令按三月份标准拨发省参会员工四月份薪金。⑤薛岳:《广东省政府关于广东省银行借垫广东省参议会一九四九年四月份费用应自行洽收清帐一事的代电》,1949年4月30日,广东省档案馆藏,档号:004-005-0277-006-007。5月6日,省参会以“四月份公教人员生活指数,业于本月一日经行政院核定广州区为十二万倍”,向省行借垫驻会委员及员工四、五月交通生活及公费共1163760000元,省行“勉垫借四月份一个月”计581880000元。⑥杜梅和:《广东省银行关于借垫广东省参议会一九四九年四月份经费一事的电》,1949年5月6日,广东省档案馆藏,档号:004-005-0277-001-003。显然,省参会未追究省府放行责任,与上述经济补助关系密切。

省府态度的转变始终是白银外运的症结。薛岳,广东乐昌人,抗战时期以指挥三次长沙会战出名,但据张发奎回忆,蒋对薛印象不好。1949年1月底,薛继任粤省府主席,上任即呼吁广东人大团结,张发奎、余汉谋、陈济棠等地方实力派纷纷回粤,企图将中共及南京政府阻于粤境以外,甚至对合众社记者宣布“三反原则”,即反蒋、反桂系、反共。⑦张发奎口述、夏莲瑛访谈记录、胡志伟翻译校注:《张发奎口述自传》,北京:当代中国出版社,2012年,第144、351页。但省财政问题让其大伤脑筋,曾想过裁员、开放赌禁等办法,⑧《传粤省下月开赌,高可宁包投月饷一百五十万元港币》,《诚报》1949年2月10日第4版;《省府裁员反常状态,公务争请遣散》,《珠江报》新124号,1949年,第7页。迫于环境,始终不能解决。尤其薛继任即提出发行地方券,但直至4月中旬始终不为中央允许。⑨《金融波涛高涨击碎人们心灵,粤省财政当局大伤脑筋,开放外汇发行地名券均属不可能》,《珠江报》新136号,1949年4月12日,第1页。

然而,白银截留后,在多方磋商过程中,发行地方券突然被允许了。早在截留第三天,《越华报》称“如将此一笔库存支持发行一种地方券,则此种券可有同港币同样高的价值”,“不啻是广东人最后生命线,我们要保住最后生命线”。⑩《央行暗运穗存硬币,百粤民众激昂集会》,《越华报》1949年4月16日第2版。可见有将截留银元用作地方券发行准备金之说。接着,发行地方券之呼声起,将外运银元与地方券准备金联系起来。⑪随后中央对粤发行地方券,由“不允许”变为允诺支持。4月30日,中央“允将央行存有的外汇、黄金、白银支持粤省地方券”。⑫显然,省府以运走八十万白银的代价,获取了中央对粤发行地方券的支持,并解决了发行基金问题。据悉,早在4月初,薛即打算“把宋任遗下的广东省银行和广东实业公司赢利五千万港币,加以敌产物资的拍卖,沙田捐的整理,以及公营事业资产,作为基金”。①桐庐:《薛岳财政危机空前严重》,(香港)《群众》1949年第3卷第15期,第15页。可见,省府早就盯上穗市央行库存,白银风波只是助其达成目标。

发行地方券准备就绪。省参会获取好处后,开始为地方券造势,4月27日声称金圆券“一日数市”,“请省政府铸造银币,发行地名券”。②《广东省参议会关于请广东省政府铸造银币和发行地方券一案的电》,1949年4月27日,广东省档案馆藏,档号:004-001-0224-291-292。5月3日,财政厅呈省府,认为省参会的提议有必要,③《广东省财政厅关于广东省参议会请广东省政府铸造银币和发行地方券一案的文》,1949年5月3日,广东省档案馆藏,档号:004-001-0224-289-290。翌日,厅长区芳浦就发行地方券谈话。6月1日,大洋票发行前夕,薛岳致电穗市分行,将库存生银一百六十余万两暂借省造币厂铸造银币,派省行前去洽领并多次电催,④《广东省政府关于中央银行广州分行将库存生银交广东省银行接管等情的代电》,1949年6月17日,广东省档案馆藏,档号:004-002-0175-072-073;1949年6月15日,档号:004-002-0175-074-075。及省行从穗市央行接收记录。⑤《广东省银行总行关于该行接收央行白银情形的呈文》,1949年8月18日,广东省档案馆藏,档号:004-002-0175-087-089。4日省府发布发行大洋票公告。⑥《广东省政府关于发行大洋票辅币一事的代电及布告》,1949年6月4日,广东省档案馆藏,档号:004-001-0224-065-068。

吴嵩庆时任联勤总部财务署中将署长,亲手经办大陆运台金银。据吴氏日记,1949年5月2日,吴氏由上海飞广州。次日访张发奎、何应钦、余汉谋、黄振球,下午到财政部与秦德纯谈副食费分配事。4日,访薛岳主席、欧阳驹市长、叶肇警备司令等。诸位谈话内容不得而知,但5日,财政部长刘攻芸三次打电话给吴,询问银元预算事,⑦吴兴镛、谢众辑注:《吴嵩庆1949年日记(一)》,《民国档案》2010年第2期。可见吴氏来粤与处理白银风波有关。

此后,中央与地方最终达成妥协,银元仍被运走。省府与省参会在此风波后各取所需,前者用白银换取了广东地方券的发行许可及基金,后者得到《粤参通讯》印刷费、驻会委员及职员薪金。

三、“民意”抑或“政治关系”

省府以“民意”将白银截留,省党部书记长谢玉裁亦称“此事绝非政治作用,军政长官之措施系属执行民意”。⑧《一千万银元留粤问题》,《珠江报》新161号,1949年,第2页。然而,联勤总部却称此事“实系某种政治关系”。

运银风波究属“民意”或“政治关系”?“截留”真是为了尊重“民意”吗?显然不是。省府的处理已见分晓,其他机关的反映亦可参证。前述省参会曾决议办法四项,第三项是通电“粤海关、铁路局、航空公司、招商局等海陆空运输机构”协助防止外运。直至5月4日和18日,中国航空公司、广州航政局才函复“存”,粤汉铁路南段办事处直接回电“希望迳与交通部洽办”。⑨《广东省参议会第一届参议员第五届驻会委员会第十六、十八次会议纪录》,1949年5月4日、18日,《粤参通讯》1949年第9期,广东省立中山图书馆地方文献馆藏,第5、8页。显然,各机关回复不但时间上明显滞后,更未切实执行决议内容,省参会议决案实际成为一纸空文。

随着风波解决,此后省参议会之“民意”更被忽略。6月1日,针对库存金银仍有外运事情,粤参会推定李伟光、欧裔明、麦逢秋三委员查询。8日,穗市央行电复,“本分行库存金银,非经余主任薛主席允可,无从移动”。⑩《广东省参议会第一届参议员第五届驻会委员会第二十、二十一次会议纪录》,1949年6月1日、8日,《粤参通讯》1949年第9期,广东省立中山图书馆地方文献馆藏,第10、11页。穗市央行并未正面回答金银是否外运,言外之意即便仍有运出亦是合法,因有“余主任薛主席”许可,表明省参会无权过问,可见省府不再理会“民意”。如此,“民意”只是省府“截留”时的工具。张发奎回忆广东省参议会时称,“省政府只是装点门面,有名无实,仅在不重要事项上倾听省议会的意见”。⑪运银事件印证了张氏说法。

白银风波无关“民意”,确是“政治关系”。两广监委行署宣称不过问此事,因未接获呈报文件,且“非属于贪污舞弊违法渎职之行为,超出监察职权以外”,但又认为“中央银行穗分行系奉令行事,粤穗人民团体反对亦有意义”,并将此事定为“政治作用”,是中央与地方的矛盾。①《截留白银事件,监署不过问》,《建国日报》1949年4月17日第8版。

一是反映宁粤矛盾统一的关系。蒋介石下野后,全国分为四个中心,“南京假和平,溪口幕后操纵,台湾最后顽抗基地,广州成为牵制南京和叫嚣战争的大本营”,②王江:《广东反动派往何处去?——四个月来广东政治形势》,(香港)《群众》1949年第3卷第18期,第19页。可见薛岳继任后,难以企及宋子文时宁粤一体的状态。张发奎与宋子文恩怨甚深,余汉谋被认为向蒋效忠,加上蒋对薛及广东地方派的不信任,③未茗:《广东向何处去?》,(香港)《群众》1949年第3卷第7期,第23页。宋子文来粤后,曾从张发奎手中夺去广州行辕主任的位子,并阻止张发奎开发海南。中央各部南下,南京与广州分庭抗礼,“表现于四月中余薛扣留伪央行奉命运往柳州南昌的白银”。④王江:《广东反动派往何处去?——四个月来广东政治形势》,(香港)《群众》1949年第3卷第18期,第19页。可知宁粤矛盾重重,双方既缺乏信任基础,但为时局所迫,又须保持一致。故央行总裁刘攻芸请示溪口(蒋下野后返溪口)后命令外运,⑤《刘攻芸曾经请示溪口,将留粤金银外运》,《珠江报》新161号,1949年,第2页。吴嵩庆5月在穗处理,3日、5日、7日、10日分别谈及军需问题,⑥吴兴镛、谢众辑注:《吴嵩庆1949年日记(一)》,《民国档案》2010年第2期。放行当在意料之中。

二是CC系与宋子文系矛盾的体现。有消息称是“CC派搅军统的蛋,并藉壮薛主席声威之举”。时任穗市央行总经理的丁世祺是宋派嫡系,“自恃后台稳当,处处傲慢,得罪甚多人”,在中中交农中,只有中国农业银行才是“CC系的荷包”,⑦《丁世祺四面楚歌》,《新闻世界》1949年第29期,第7页。“这次央行银元的被截回,便是要倒了丁世祺的面子”,清除宋派在广东势力,加上丁世祺平日“对薛多是表面敷衍,公事公办而已,这不但使省府不满,亦使CC派人士不满,因而有这一幕戏演出”,CC系又发动省市参会开会,“大声疾呼制止金银外运,以民意来掩盖一般人对此事的敏感推测,并藉以和缓南京方面的重视和反感”。⑧《CC系与宋系斗法,央行运银引起风波》,《新闻世界》1949年第29期,第1页。可见,CC系与宋子文的矛盾亦是导致白银风波的原因。

从事件参与人员中也可看出CC系的推波助澜。检查穗市央行账册人员有省参议员陈述经、李伟光、罗伟疆三人,陈、李分别是省党部委员,罗伟疆也是CC系,陈述经还是该案发动的关键人物。主导各民众团体的陆幼刚、高信是广州市党部主委、委员。CC系借机打击宋氏动机明显,旦夕存亡之际,各派内争无疑加速了国民党政权的败亡。

综上,运银风波反映了国民党政权的一个侧面,既有中央地方利益之争,亦有内部派系倾轧。广东省参议会在运银风波中作用举足轻重,扮演导演及推动角色。而广东省政府既利用大陆金银运台的舆论影响,借助“民意”截留白银,又以行政权放行,借此获取地方利益,由此凸显了“民意”机构在各省行政中的位置作用。另一方面,省参会被省府利用,又受参议员所属派系影响,难免被裹挟成各派斗争的工具,以“民意”为旗号的问责与堵截,最后成为一场各谋其利、雁过拔毛的闹剧。在国共内战的最后关头,此事的一波三折,反映了国民党政权内部的分裂,必将加速其政权的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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