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经济体制改革40年的实践历程、逻辑进路与未来展望

赵 莹

内容提要：中国的改革开放以其独特的历史变革成为决定当代中国命运的关键抉择。纵观中国改革开放至今的历程，始终与经济体制改革的不断深化紧密关联。在历史发展变迁的关键节点上，经济体制改革既是起点也是重点。当前，中国经济已由高速增长阶段转向高质量发展阶段，正处在结构优化、动力转换的重要时期；深化经济体制改革，是推动经济发展实现质量、效率与动力的深刻变革，保持经济持续健康发展的必然要求。2018 年是中国改革开放40周年，回顾与探讨中国经济体制改革的基本轨迹、逻辑进路，进一步分析与此关联的未来改革的诸多核心问题，具有重要的理论与现实意义。

改革开放40年，以其磅礴之势成就了中国社会发展的历史性变迁。四十载春华秋实，党的十九大庄严宣告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了新时代。作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发展道路上最浓墨重彩的一笔，具有鲜明特色的改革进程成为决定当代中国命运的关键抉择。40年的历史变革成就斐然，今天的中国以其重要的国际影响力成为世界经济增长的主要动力源和稳定器。纵观中国改革开放至今的整个历程，始终与经济体制改革的不断深化紧密关联。在中国社会前进的关键节点上，我们以坚持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改革方向作为重要指引，将经济体制改革作为全面深化改革的重点，不断推动并加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经济建设。党的十九大报告提出，我国经济已由高速增长阶段转向高质量发展阶段。深化经济体制改革，是推动经济发展质量、效率与动力变革，形成经济可持续增长力的必然要求。2018年是中国改革开放40周年，也是决胜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关键时期，在这样一个重要的历史节点上，探讨40年来中国经济体制改革的理论与实践进程以及与此关联的诸多核心问题，具有重要的理论与现实意义。

一、中国经济体制改革40年的实践历程

中国经济体制40年改革进程，折射了经济社会波澜壮阔的历史变迁。从农村到城市的改革变化，从计划经济到商品经济再到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体制转型，从经济领域发力初探到社会全方位变革的历史跨越，历经探索试验、框架拟定、改革完善、全面深化的不同阶段变化，改革的事业从未停歇，中国经济社会发展取得了巨大成就。

(一)第一阶段：改革启动与局部试验阶段(1978～1984年)

1978年12月，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胜利召开，中国的改革开放大幕开启。计划经济体制所造成的激励阻滞与运行低效率问题，使得加速发展生产力成为最大的政治，但此时的改革是分散的、局部性的。这场率先起步于中国农村的经济变革，首先解决的是“农村政策问题”，最终指向的是改变农村的基本经营制度，让8亿农民获得土地经营自主权，突破了实行20年的人民公社“一大二公”体制。微观经济体制改革顺利推进，家庭联产承包为主的责任制与统分结合的双层经营体制作为乡村集体经济的基本制度取代了原先的人民公社制度。多种经营和乡镇企业的迅速崛起，极大地调动了亿万农民的积极性，解放了农村生产力。这一时期农村经济改革开始在全国农村普遍推广实行，市场机制的引入使得传统计划经济体制的缺口被打开，有力地促进了农业生产和农村经济的迅猛发展。

(二)第二阶段：经济改革的全面探索阶段(1984～1992年)

1984年以后，改革重点由农村转向城市，有了农村改革的成功经验，我们党对于城市改革很有信心。1984年10月，党的十二届三中全会通过了《中共中央关于经济体制改革的决定》，其理论贡献在于消除误区、冲破了长期以来的禁锢，提出社会主义经济是公有制基础上的有计划的商品经济，创造性地提出了要发展社会主义商品经济，回答了长期以来困扰社会主义建设发展的理论问题，在计划与市场的关系认识方面有了重大突破。1985年10月，在回答相关问题时，邓小平进一步明确谈到社会主义和市场经济之间不存在根本矛盾。1987年党的十三大报告提出，必须以公有制为主体，大力发展有计划的商品经济，并提出这是一种计划与市场内在统一的体制。理论上讲这种体制带有向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过渡性质，但为进一步探索深化经济改革的方向路径提供了理论基础。彼时改革实践围绕增强企业活力、转变企业经营机制等重要环节全面展开，着眼于建立有计划的商品经济新体制的基本框架。但是当时从理论到实践，围绕计划与市场关系的问题始终存在争论，如何对社会主义有一个更为清晰的认知，冲破“姓社姓资”等束缚思想的认识问题，成为改革开放之后中国社会面临的重要挑战。面对内外部严峻的形势，1992年邓小平在南方谈话中作了最精辟的论述与解答。“计划多一点还是市场多一点，不是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的本质区别。计划经济不等于社会主义，资本主义也有计划；市场经济不等于资本主义，社会主义也有市场。计划和市场都是经济手段。社会主义的本质，是解放生产力，发展生产力，消灭剥削，消除两极分化，最终达到共同富裕。”[注]《邓小平文选》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373页。这一科学论断从根本上消除了将计划经济与市场经济划列为社会基本制度范畴的认识上的误区，进一步明确了社会主义的本质，大大推进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的发展完善。

(三)第三阶段：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初步建立(1992～2003年)

1992年，党的十四大报告认为，我国经济体制改革所确定的目标模式关系到整个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全局，其中的核心是正确认识和处理计划与市场的关系，由此明确了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改革目标。党的十四届三中全会通过的《中共中央关于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若干问题的决定》指出，“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就是要使市场在国家宏观调控下对资源配置起基础性作用”[注]《中共中央关于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若干问题的决定》，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2页。，改革进入到向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全面转轨的阶段，制度性的框架得以构建。其后的改革举措主要围绕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基本框架要求、新体制因素成长需要全方位展开。所有制作为经济制度的基础与核心部分，其性质决定着经济制度的性质。1997年，党的十五大报告在我国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基本经济制度确立方面实现新的突破，公有制为主体、多种所有制经济共同发展的制度格局正式生成，实现了马克思主义社会主义经济思想理论的新发展。经济体制改革以国有企业为中心环节进一步向纵深发展，明确要建立现代企业制度，把国有企业改革同改组、改造、加强管理结合起来。此外，财政、税收、金融、外汇与投融资体制等多领域改革广泛推进，改革举措相互承接、改革进程不断深化。以分税制为核心的新的财政体制框架最终确立下来，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初步建立。

(四)第四阶段：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改革完善(2003～2013年)

历经多年实践，2002年召开的党的十六大报告明确提出：“本世纪头二十年经济建设和改革的主要任务是，完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注]江泽民：《全面建设小康社会，开创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新局面——在中国共产党第十六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21页。，到2020年建成更具活力、更加开放的经济体系。2003年10月，党的十六届三中全会通过的《中共中央关于完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若干问题的决定》，全面部署深化经济体制改革的指导思想、战略目标以及重点任务，是新时期指导我国经济体制改革的纲领性文件。以此为标志，改革围绕完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核心任务，从巩固并完善基本经济制度，构建和健全现代产权制度、金融财税体制的改革与完善、政府职能转变、社会管理和公共服务等多个领域协同迈进，农村税费改革试点推进、农业税全面取消；国有经济布局、结构不断调整，国有企业股份制改革大力推进。

(五)第五阶段：经济体制改革全面深化阶段(2013年至今)

伴随着中国改革进程进入攻坚期和深水区，全面深化改革成为推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自我完善和发展的必经之路。2013年11月，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通过的《中共中央关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指出，经济体制改革是全面深化改革的重点。这是立足于我国长期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这个最大实际得出的必然结论，是全面深化改革总体思路的核心所在。《决定》还进一步明确了处理好政府与市场的关系是关乎经济体制改革成功与否的核心问题；将市场在资源配置中的基础性作用改为决定性作用，是对政府与市场关系认识的深化，为全面深化经济体制改革指明了方向。根据深化经济体制改革的目标，明确了新阶段经济体制改革的主要任务方向包括：坚持和完善基本经济制度。提出必须坚持两个“毫不动摇”，集中体现了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整体性问题，即必须毫不动摇巩固和发展公有制经济，必须毫不动摇鼓励、支持、引导非公有制经济发展。同时，《决定》对“混合所有制”赋予了全新的内涵并将其定位提升到一个新高度，成为我国基本经济制度的重要实现形式。加快完善现代市场体系，建立统一开放、竞争有序的市场体系，要完善主要由市场决定价格的机制，合理划定市场与政府作用边界。简政放权、加快转变政府职能，深化财税体制改革，推进开放型经济建设，积极参与国际经济合作等。

党的十九大报告提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中国经济要转向高质量发展阶段，须紧紧围绕当前我国社会主要矛盾变化提出的新要求，建设现代化经济体系，为跨越历史关口，实现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的重要战略目标发力。经济体制改革要以完善产权制度和要素市场化配置为重点，系统推动国资国企体制改革、持续深化放管服改革，在投融资、财政、税收、金融等重点领域深入改革、谋求转变，突破利益固化的藩篱，以期释放社会主义市场经济长久发展之活力与竞争力。

二、中国经济体制改革40年的逻辑进路

中国的改革发展既不能囿于前人理论设定框架，也不能照抄照搬既有经济模式，要以马克思主义辩证唯物主义与历史唯物主义方法论为指引，对经济发展本体进行深度思考。改革开放40年来，我们逐步实现了通过分析各种错综复杂的关系、矛盾明确自身发展定位；积极寻找“突破口”与“切入点”，形成有自身特色的稳步转型模式；探索重塑合理的利益关系，调动社会参与的主体积极性，从而由经济体制改革进一步推动全方位改革进程加速。

(一)明确定位：从特定历史阶段的社会现实与主要矛盾出发

在中国的特定历史背景与基本国情下，如何发展社会主义是一个重大课题。中国的社会主义制度，是在经济条件极其落后、生产力极不发达的状况之下建设发展的。与之相关，中国的社会主义经济理论就是在以马克思、恩格斯社会主义经济理论为基础，广泛借鉴苏联等社会主义国家的经济建设理论与经验教训，一步步探索、发展、创新而来的。与曾经在苏联社会一度占据统治地位的“无矛盾动力论”不一致，中国对于社会主义经济发展的动力研究一直是处于前进状态的，尽管曾经走过弯路，但是对于社会主义基本阶段、基本矛盾的认识方向最终是正确的。早在社会主义还未成为实践形态，而仅仅是作为马克思主义理论的“科学假设”范畴之时，恩格斯就创造性地指出社会主义发展无止境的观点，明确说明：“所谓‘社会主义’不是一种一成不变的东西，而应当和任何其他社会制度一样，把它看成是经常变化和改革的社会”[注]《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7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1年，第443页。。

社会主义的发展应置于现实的土壤之中，而不是教条。社会主义的理论与实践本就是一个动态前进、辩证发展的过程，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也必然会过渡到较高级阶段，而其中一以贯之的就是马克思主义辩证唯物主义与历史唯物主义的实践遵循和问题导向，还内嵌着自我批判、自我变革与主动创新的基因。从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到改革开放之前的这段时期是社会主义经济理论的探索发展时期，这一时期中国共产党领导全国各族人民建设社会主义经济，既遭受了严重挫折、也积累了宝贵经验。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我们提出了两个创新性理论：一个是我国正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另一个是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严格依靠实事求是与改革开放的动力作用，科学认知我国处于并将长期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基本国情，以及人民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要同落后的社会生产之间的主要矛盾。在肯定生产力标准的前提下，我们反复强调社会主义本质与原则当中有关生产关系方面的内容，也是由于社会制度相异的本质特征主要体现在生产关系方面，进而逐步明确了到底什么是社会主义以及怎样建设社会主义的一系列问题。在“姓资姓社”的若干次大讨论中、在寻求矛盾的解决路径中，我们合理地找到了推动经济发展、社会进步的动力机制。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对一切经济关系中最基本的生产关系作了具体分析，提出“社会主义生产关系的发展并不存在一套固定的模式，我们的任务是要根据我国生产力发展的要求，在每一个阶段上创造出与之相适应和便于继续前进的生产关系的具体形式”[注]人民文库编委会编：《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9页。的重要论断。中国改革的共识不断凝聚。早在1979年，邓小平就曾指出：“经济工作是当前最大的政治，经济问题是压倒一切的政治问题，不只是当前，恐怕今后长期的工作重点都要放在经济工作上面”[注]《邓小平文选》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194页。。一方面说明要立足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基本国情现实，以经济建设为中心，解放生产力、发展生产力，方能切中肯綮、纲举目张。另一方面与之相关在所有制结构、分配制度上予以准确定位，同时创新发展。因此，坚持公有制为主体、多种所有制经济共同发展，成为我们在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过程中确立的一个重大经济制度。而建立发展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更成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经济理论的核心和关键。在这一进程中，中国经济体制改革是遵循经济发展问题导向、自上而下稳步推进的。

改革开放40年是中国经济飞速发展的40年，经济总量、产业结构、科技实力、民众生活水平等方面有了质的变化，对世界经济增长的贡献率日渐显著。党的十八大以来，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根据时代和实践的要求，围绕坚持和发展什么样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怎样坚持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行探索，提出了一系列新的重大战略思想和重要理论观点，与时俱进地形成了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新时代历史方位下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经济，其本质上仍属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亟待实现全方位的现代化转型。党的十九大报告对中国社会主要矛盾的历史性转化做出了全新的科学阐释，明确提出新时代我国社会主要矛盾是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要求我们以发展实际为基础，分析特定社会的根本矛盾与作为其外化形式的主要矛盾之间的内在逻辑联系，研究解决当前这一历史阶段的重大而紧迫的经济问题。当前社会主要矛盾的发展变化究其根本是取决于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矛盾变化的，尤其是取决于一个社会生产力的运动变化。主要矛盾是否得以转化的依据标准，一是现存生产力的实际发展水平是否可以消解旧有矛盾的存在基础；二是现存生产力的实际状况与发展水平是否又真正推动了社会需求结构的显著提升。作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改革开放后中国经济规模与综合实力明显跃升，但重大结构性矛盾问题依然突出，改革依然在路上。我们将坚持以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根本方法论原则为指导，坚守“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不断完善社会主义基本经济制度；同时以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为主线，聚焦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改革现实需要，对外发展高层次开放型经济。努力由高速增长阶段转向高质量发展阶段，引领拓展发展中国家走向现代化的新路径。

(二)渐进策略：以渐进式改革策略促经济模式的平稳转型

邓小平曾谈到：“改革是中国的第二次革命”，“我们的方针是胆子要大，步子要稳……重要的是走一段就要总结经验”[注]《邓小平文选》第3卷，第113页。。改革的酝酿直接根源于中国对于进一步建设社会主义国家及实现现代化转型的强烈愿望，这种愿望由于内源性的贫困压力与外源性的发展差距压力而不断强化。但是向现代化的市场经济迈进的过程不可能一蹴而就、一步到位，需要有足够坚实的制度基础作为支撑。这一制度基础的夯实需要因地制宜地做好行之有效的顶层规划、设置改革参数、进行过渡性安排、拓展增量改革空间，尽可能避免震荡性变革所引致的社会失序。当目标逐步完成，在以往发展积累的基础上，“最优”常态化的制度选择将得以实现。因此，中国经济体制改革并非归因于封闭的理论预设，而是诉诸实践，具有典型的“干中学”风格。从“摸着石头过河”的局部试验，边缘突破、以点带面采取“试验—辐射”方式向前推进，让新体制因素在潜移默化中柔性成长，进而再到制度创新的全面探索、平稳接续。因此，中国的改革开放才首先起步于中国农村经济的发展变革，1984年以后，改革的重点由农村转向城市。总体而言，走的是一条先农村后城市、先沿海后内地、先是特区试验而后扩展推广的道路。

围绕“计划与市场”的改革方向问题，也采取了观念递进的识别方式。中国的经济改革理论在早期并没有放弃把计划经济和社会主义相联系的理念。在计划与市场关系的探索过程中，真正具有突破意义的就是1984 年党的十二届三中全会通过的《中共中央关于经济体制改革的决定》，其中正式提出发展社会主义商品经济，探索在公有制基础上的有计划的商品经济基础框架。邓小平对该《决定》给予很高的评价，认为“写出了一个政治经济学的初稿，是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和中国社会主义实践相结合的政治经济学”[注]《邓小平文选》第3卷，第83页。。但是1990年代以前，在主导改革的经济理论中，计划经济还是始终被视为社会主义商品经济的前提。直到1992 年，党的十四大明确提出经济体制改革的目标是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多年来于理论与实践两个层面一直贯穿着对于计划与市场关系问题的探索。显然，中国经济体制改革走的是一条渐进式探索道路；从一个社会整体制度创新的角度来看，渐进式道路的改革成本相对而言是最小的，也便于产生易接受的“帕累托改进”成果；但另一层面，渐进式改革也会造成现存经济模式、运行机制与“既有利益关系”掣肘，这就要求我们从实际出发，探索形成更契合的发展模式。

经济体制改革实践中，我国形成了一系列内嵌多重特点的机制，体现在所有制关系、收入分配制度以及调节机制上，其特殊性源于我国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现实生产力发展水平、物质基础等实际因素的限定。我国的经济体制改革始终坚守社会主义基本经济制度框架，市场化改革进程中也始终高度警惕和反对市场原教旨主义。在全面深化经济体制改革的过程中，我们一直强调“有破有立”，要勇于破冰，突破体制机制障碍与利益固化的藩篱；在正向效应逐步积累的过程中，解决矛盾、提升制度效率。经济体制改革目标指向开拓我国社会主义现代化转型的新路径，在这一改革进程中，一方面要看到中国社会总体上的结构转型、力量博弈、秩序建构的现代性问题，通过经济体制改革引领各领域全面深化改革走上现代化的道路；另一方面，还包括以“中国方式”回应挑战压力，为全世界贡献中国智慧的内涵。当前，转型中的中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发展面临日益复杂多变的情况，经济结构特点更加复杂、主体利益诉求愈加多元、市场环境建设易现噪声，这些都要求在渐进发展转变中不断寻求新的突破点以降低改革的成本和风险。

(三)主体塑造：利益主体的塑造与主体积极性的有效调动

改革开放就其初衷而言，最直接的一点就是变革我国生产关系当中不适应生产力发展的方方面面，重组社会利益关系，满足制度安排得以顺利推行的基本约束条件。就其核心而言是利益主体的塑造与主体积极性的调动，进而形成一种导向与型塑，确保改革结果的可预期性。纵观世界与中国发展的历史进程，任何一项改革都不是无主体的，主体性势能直接受物质利益格局与改革相关目标的制约，主体实现程度的差异本质上会影响到改革成效。改革如若能够做到有的放矢、加之强大的利益主体支撑，就会产生最为显著的政策支持效应。

1978年率先起步的中国农村经济改革，极大地调动了亿万农民的积极性。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统分结合的双层经营体制使得广大农民成为直接的利益主体获得了经营自主权，乡镇企业异军突起，在价值创造、生产选择中表现出较大的自觉能动性，进而解放发展了农村生产力。城市经济体制改革的过程中，市场主体塑造同样具有现实意义。作为经济改革的重要指引，党的十二届三中全会提出要加快以城市为重点的整个经济体制改革的步伐，特别是要消除城市经济体制中束缚生产力发展的各类弊端，其中的中心环节就是要使得企业真正能够成为相对独立的经济实体，增强其活力。纵观我国国有企业改革的数十年历史进程，其指向都是市场主体与法人实体的目标实现。改革之所以难，是因其本身所具有的整体性与复杂性特点，还未从根本上建构合理化的经济主体。因此，基于市场主体的国有企业改革，除了当前我们提出的深化产权制度改革与各项配套制度改革之外，还需要与我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发展相契合，遵循发展规律，沿着符合中国国情的道路，完善企业治理模式、结构与经营机制，真正确立企业市场主体地位，提高其竞争力与市场活力。让广大职工获得其劳动资本投入后带来的增殖权益，这一点也是我国经济体制改革具体实施环节的关键点。在主体塑造的过程中，特别是当市场相关利益主体逐步形成之后，我们通过积极转变政府职能，划清“政府”与“市场”职能边界，尽可能杜绝政府职能的越位、错位、缺位。此外，不仅要关注国企改革的进程，更要为非公有制经济发展提供公平竞争、规范有序的市场环境。我国经济体制改革一直秉持从实际出发的问题导向，改革进程中我们也看到由于资源要素价格扭曲、价格信号传递失效、行政干预过界等问题带来的成本与代价。因此改革始终明确通过完善体制机制，进而引导市场主体行为，构建激励机制鲜明的利益格局，实现经济发展的升级版。党的十九大报告明确提出：“经济体制改革必须以完善产权制度和要素市场化配置为重点，实现产权有效激励、要素自由流动、价格反应灵活、竞争公平有序、企业优胜劣汰。”[注]习近平：《决胜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夺取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胜利——在中国共产党第十九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北京：人民出版社，2017年，第33页。就是要通过承认主体利益、引入各类激励相容机制，尽可能激活各类主体的积极性。因此，科学地塑造改革利益主体，这是深化经济体制改革的基本经验、也是需要继续研究的重要课题。

(四)多位联动：以经济体制改革为牵引转向全方位联动式改革

马克思主义认为，事物存在的矛盾以及矛盾的发展是不平衡的，主要矛盾在整个体系中居于中心主导地位，要善于抓住主要矛盾以及矛盾的主要方面。同时也要关注“主次”矛盾之间会相互转化。因此在处理复杂事物时，我们要坚持矛盾分析法，注重“两点论”与“重点论”的统一。对于中国而言，转型与改革相伴而生，转型本身内嵌“长改革链”，转型需要改革的配套，“使各个链条、环节在改革中互相适应，互相促进，形成良性连锁作用，促进改革全方位联动”[注]刘诗白：《体制转型论》，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出版社,2008年，第9页。，尽可能避免“卡壳”与“畸化”等现象。因此，当前全面深化改革就其本身而言是一项复杂的系统工程，改革的进程常被形容为“牵一发而动全身”。经济体制改革是重点、是牵引，这与我国社会主义所处阶段、基本国情以及当前社会的主要矛盾紧密相关。

改革开放40年来，中国各项改革已然步入深水区，呈现的问题复杂多元、利益格局纵横交织，传统路径极易延宕改革进程。这是一场体制机制的全方位转型，既有重点牵引、又有配套治理，某一层面的单兵突进和零打碎敲，不足以满足改革的多面诉求。当前经济体制改革的重点、难点与社会其他领域的问题深度耦合，需要经济、政治、社会、文化、生态全方位、系统性协同发展，促进制度变迁与发展转型。关键转折时期，新旧问题层出叠加，我们要解决发展中不平衡、不协调和不可持续的难题，解决全面建成小康社会中出现的诸多困难，都要求坚持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改革方向，以经济体制改革为重点，以关键性领域为重要着力点，引导和带动整个经济社会全方位深化改革和发展。2018年《政府工作报告》中特别列出“深化基础性关键领域改革”的内容，这些改革方面均涉及中央与地方、国企与民企、不同社会层面重大利益调整，要以极大的政治勇气推动经济社会体制机制的深层次变革。要始终厘清改革不是被动而为，而是主动顺应时代变革的本质之选。改革的过程是多领域互济、强制度建设、促利益协调的化学加成反应，改革还要做到真正服膺政府、社会、市场之间的关系。既要有清晰的顶层规划，又要有整体性的系统设计。改革最终真正指向是要由“量化改革走向质化升级”。在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道路上，我们还有很多不平衡、不充分的问题需要解决，老百姓对于美好生活的追求是多方面、多层次的，这些具体情况、具体要求反映在经济、政治、社会、生态等各个领域。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发展的新时代，要尊重最广大人民的价值创造、满足其利益诉求，这是改革的初始原点、更是价值旨归，一定要让改革发展成果更好地惠及全体人民。

三、指向高质量发展的经济体制改革未来展望

党的十九大报告对于我国当前经济发展形势做了如下科学判断：“经济已由高速增长阶段转向高质量发展阶段，正处在转变发展方式、优化经济结构、转换增长动力的攻关期。”[注]习近平：《决胜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夺取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胜利——在中国共产党第十九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第30页。从这个意义上讲，深化经济体制改革，将为我国建设完善现代化经济体系提供制度支撑，加快完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也是现代化经济体系建设的一项重要任务。尤其是要厘清和划定政府与市场之间的职能边界，扫除阻挠经济体制改革和完善的一系列根深蒂固的体制机制性障碍。历经“摸着石头过河”到“全面改革攻坚”，我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也从初步建立走上了改革完善的发展路径。当前，指向高质量发展的经济体制改革推进重点可以包括以下几个方面：

(一)要形成更具激励作用的产权制度

党的十九大报告明确指出了接下来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改革的核心部分，那就是经济体制改革必须以完善产权制度和要素市场化配置为重点。时至今日，走向“质化升级”阶段的中国经济体制改革，其中最关键的举措就是要大力推动制度创新、优化制度供给，瞄准相对薄弱的环节寻求改革突破。产权是所有制的核心，明确的产权关系是市场经济发展的重要基础，有效的产权保护与激励为经济发展、创新驱动带来稳定的预期，有利于促进成果传播与广泛运用。以此为切入点，把握产权、创新与经济增长之间的内在逻辑关系，形成激励效应明显的产权制度框架意义重大。2016年11月，中共中央、国务院发布了《关于完善产权保护制度依法保护产权的意见》，力争通过顶层设计依法有效保护各类产权。但长期以来，在产权改革、要素配置改革方面尚存一定短板，改革的深度不够，市场发育不充分、市场主体权益难以从根本上得到保障。因此，从产权制度和要素市场切入，让产权得到更加有效的激励，让各类市场主体发展更具活力、市场竞争更加公平充分、要素流动衔接更加具有效率，切实“突破利益固化的藩篱”，改革就会走得更持久、创新也会被全方位激活。这一点正是党的十九大报告关于加快完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关键一环。

(二)要培育更具竞争力的市场主体

国有企业改革一直是我国经济体制改革的重要组成部分，更是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实现民生共享发展的重要力量。作为我国社会主义事业发展的重要物质与政治基础，如何进一步提升国企发展效率、全面增强国企内生活力、切实破除体制性发展障碍是深化国企改革的关键问题。党的十九大报告在以往实践的基础上，从新的历史起点与时代要求出发，再次对于国有经济布局的优化调整、国有资产的保值增值、国有资本的做强做优做大以及国有企业的全球竞争力培育做了明确阐释，可以用“放”“管”“优”三个字来集中概括。“放”是要持续放活、放大。放活国有资本，就是要以“管资本”为主，完善或改革国有资产管理与授权经营体制，科学界定国有资本所有权和经营权边界。放大国有资本影响力与带动力，持续把混合所有制改革作为全面深化国有企业改革的重要突破口，其本质涉及产权制度改革与结构调整。“管”是要牢牢守住一条红线，防止国有资产流失，提高监管的有效性。而“优”是质量的提升、结构的提升、竞争力的提升。特别从强调做强做优做大“国有企业”到提出推动“国有资本”做强做优做大，这一提法首先与近些年国企改革中的“管资本”为主相互衔接，其次又在理论内涵与实践范畴上得到了更大程度的提升；同时加快国有经济布局结构优化与战略性重组，把国有企业重组整合作为全面深化国有企业改革的重要切入点。

(三)要建立更富效率的运行机制

理论上讲，长期经济增长源于创新与技术提升，而其作用效果又将很大程度上依赖于通过制度环境、政府政策机制的完善所达到的激发、催化与助力作用。因此，我们强调要打破行政性垄断，维护公平竞争。从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中的“坚持权利平等、机会平等、规则平等”到党的十九大有关全面实施市场准入负面清单制度、打破行政垄断，优化政府服务，清理废除妨碍统一市场和公平竞争的各种规定和做法，体现了下一步我国市场经济改革在市场机制与政府作用方面的基本定位与重要方向，要形成多元化的市场竞争主体和多种形式的市场竞争方式，使市场价格形成机制与竞争秩序不断规范。知其事而度其时，经济体制改革之中必然会涉及理念重构、权力制度化配给、体制机制转换、利益合理配置等深层次问题。各地改革如若不能以整体性眼光审视运作机理，将难以明晰改革的最终旨归，也无法平衡改革涉及的诸多利益博弈关系。这是一场系统化的深层次改革，要明晰政府定位，抓牢“放管服”改革这一牛鼻子，下定决心简政放权、多措并举加强监管，不断创新优化服务。运用系统性、整体性思维，做好改革的“加减乘除”。注重政府的“权责法定”，通过“清权”+“减权”+“制权”推动政府职能、权限、程序、责任的法定化，避免任何一个领域环节的随意性。今后改革的方向是以“一抓到底的韧劲”来推动，主要方式在于“取实”，实施关键在于“具体环节的联动”“具体机制的配套”以及“具体领域的探索创新”。

(四)要形成更有度的宏观调控框架

要做到宏观调控的平衡有度、精准施策。党的十九大报告特别强调了要健全货币政策和宏观审慎政策双支柱调控框架。这是“双支柱”的表述首次出现在中央层面文件中。一般意义上所谓宏观审慎管理，“是指运用审慎性政策工具抑制系统性金融风险，从而避免金融服务中断对实体经济造成负面影响的监管方式和监管理念”[注]尹继志：《宏观审慎管理制度：理论与实践》，《经济体制改革》2012年第1期。。相比于传统的货币政策框架，这一框架特别将“金融稳定”纳入其中，表明我国金融体制改革正向纵深领域推进，为的是能够有力防范系统性金融风险，对例如“羊群效应”等市场失效现象作出迅速回应与有效平抑。目前，我国双支柱调控框架已逐步清晰，这是经济改革的现实需求，更是我国进一步推动金融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的重要途径。

回顾中国经济体制改革40年历程，中国经济体制改革所走出的基本轨迹可以大致概括为：主要从我国具体国情现实出发，改革不完善、疏通中梗阻，从局部试点推进为整体改革“铺路搭桥”到寻求走上制度创新之路作整体性变革。这是一场服务于中国全方位改革的适应性变革，深深扎根于中国国情土壤基础之上。随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面向实现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的经济体制改革将更加任重而道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