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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80年代汉语代词研究概论
——汉语代词研究史之初步繁荣期

2018-02-20

学术交流 2018年12期
关键词:人称第三人称代词

李 璐

(苏州大学 文学院,江苏 苏州 215006)

20世纪80年代,是中国学术史上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十年。所有的学术梦想全部开花,各个学科门类好像憋足了劲儿,均开始了迅猛又长足的发展,汉语代词研究也不例外。如果说20世纪初至70年代末是汉语代词研究的发轫成长期的话[1],那么,80年代则是汉语代词研究在经历了十年冷寂后重新出发并迅速走向繁荣的时期。初步形成了一支代词研究队伍,与之匹配的是代词研究成果如井喷般涌现,出现了此前所不曾有过的代词研究专门著作,而且研究视角、研究方法都有了全新的变化。

一、关于代词或某一类代词的整体性研究

80年代的代词整体性研究成果中,最有影响的无疑要数吕叔湘、江蓝生的《近代汉语指代词》一书了。该书的问世,既开创了汉语代词整体性研究的先河,同时也开创了汉语代词断代研究——近代汉语代词研究的先河。该书主要考察了晚唐五代以来汉语代词的发展演变历史。该书将代词分为三身代词、指示代词和疑问代词等三大类,不仅将近代汉语中新出现的代词作了比较完整的呈现,并通过一一举例加以落实,而且对每个代词的历史来源作了考察说明,追溯其源头,勾勒其流变,分析其发展演变的动因。虽然研究的是近代汉语代词系统,却往往将笔触伸到上古汉语时期,因此可以称得上是一部简略的汉语代词发展演变史。[2]

这个时期,除了吕叔湘、江蓝生的《近代汉语指代词》外,对汉语代词系统进行整体性讨论的专书还有金锡谟的《汉语代词例解》和林祥楣的《代词》。金锡谟的《汉语代词例解》对于现代汉语中常用的69个代词,从它们的性质、特点、用法等方面,用丰富的例句,逐个进行了较为全面详尽的讨论分析。[3]全书语言通俗易懂,适合现代汉语代词教学使用。林祥楣的《代词》一书则从什么是代词、各家对代词的处理方法、代词的“数”和“性”、代词的句法功能以及代词用法上的若干问题等方面对现代汉语代词系统进行了比较全面的考察。[4]

马春喧、林仁钉的《古今汉语语法比较浅说》虽然不是代词研究的专书,但是也有相当篇幅涉及代词的讨论。该书比较了一些常用代词(如“之”、“其”等)在古代汉语和现代汉语中用法上的异同,对于我们了解这些代词在古今应用上的差异有借鉴意义。[5]

除了上述这些代词研究的专书之外,这个时期也有一些论文是关于代词整体性研究的。李延瑞讨论了代词“横切”的依据,“横切”一词最早在吕叔湘的《汉语语法分析问题》中被提出来,他提到:“如果别的词类是竖的分出来的,代词就是横切一刀切下来的。”[6]赵元任在《汉语口语语法》中也提到了“横切”一词,他提到“另立‘替代词’一类,横切别的词类”[7]。李氏此处提到代词“横切”的依据,认为代词的“代替”作用并不应该被“视为代词有别于他类词的独具功能”[8],而代词的“指别”作用应该看成代词“横切”的主要依据。这里涉及一个代词是否应该被横切为一个词类的问题,关于这个问题,学界莫衷一是,自《马氏文通》提出将代词单独成一类后,大多数的学者认可这种观点,但也有一些学界持反对意见。首先旗帜鲜明地反对将代词单独成一类的学者是陈承泽,他在《国文法草创》中明确提出:“代字在解剖国文时,虽亦重要,而在字论上,似可无须独立为一类也。”[9]之后,乃凡也认可了这种观点,并指出“在代词一类中,词与词之间没有一个共同功能,因此无法加起来成为一个词类。换句话说,‘代词’这个词类是不存在的”[10]。

在此之后,张静发表了题为《汉语代词不是独立的词类》一文明确指出代词不应该被横切为一类,且在其后的《论“代词”》一文中又重申了这一观点,且指出“代词没有共同的语法意义和语法形式特点,它代替什么词就有什么词的特点”[11],同时认为应将代词分属于名词、动词、数词和副词四个词类。我们认为,既然代词百年来单独成一类的传统从未被打破,尽管在分类上有很多问题难以解决,但它单独成一类显然是最好的选择。

除了这些关于代词作整体性考察的成果,也有一些文章就代词中的某类语法现象或某个特点进行了讨论。王海芬通过对古汉语中常出现的代词连用现象进行分析,对各家说法进行总结,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即古汉语中的代词连用(AB式),AB其实是一个复合代词,这种复合代词包括同义叠用和复词偏义两大类。[12]我们认为这种说法是可信的。陈伟武也讨论了这种现象,他对古汉语指代词中同义连文现象的成因和性质进行了探讨,提出了自己的观点,[13]我们认为关于复合代词的出现条件和形式问题还值得进一步探讨。胡盛仑则从代词的所指对象和称代对象,关系格局和不对称性,发话人和受话人的确定等几个方面为汉语代词的理解提供一些规则,且总结了人称代词的九种称代类型,试图为汉语代词理解提供一些规则和背景知识。[14]陈良明讨论了疑问句、否定句和一般句中的常见的代词宾语前置现象。[15]

此外,还有一些文章对专书中的代词进行了考察,较有代表性的是李智泽和黄孔葵。《孟子》属于先秦时期的作品,《孟子章句》属于两汉时期的作品,李智泽将《孟子》与《孟子章句》中的代词进行了计量分析,通过比较发现从先秦到两汉代词的明显变化。[16]而黄孔葵全面考察了《论衡》中的代词,并与先秦时期的代词系统作了比较,发现《论衡》中的代词几乎保留了先秦时期代词的全部用法,同时也发现《论衡》中产生了一些新的用法,初步揭示了从先秦到汉代代词的发展变化[17],可见,这两篇文章均考察了先秦至汉代时期代词的演变,对我们研究先秦至汉代代词的发展演变有重要意义。

对某类代词进行研究较有代表性的是周生亚[18],同时,我们不难发现,这一时期研究人称代词的成果相对较多。学界一般将“定语+人称代词”的形式看成书面现象或例外现象,但金有景通过举例说明这一结构是不可置换的,且具有丰富的表现力,并根据定语的性质将其分为修饰性和限制性两类。[19]古汉语人称代词——字兼表单复数的特点,在一些辞书释义中还没有被反映出来,而宋文风另辟蹊径,从声训的角度来研究古汉语中的人称代词,为同义代词之间的联系提供了声韵上的依据。[20]随后,陈元胜通过举例说明辞书中人称代词的释义,应作相应的修改,即在每字之后另立义项,补充注释其表示复数和表示领属的意义。[21]周正逵从鲁迅作品中分别用“他”“伊”“她”来代女性的第三人称来讨论女性第三人称代词写法的演变,对第三人称代词从先秦到近现代的演变过程作了说明,同时说明了女性第三人称代词“她”的由来。[22]

1984年是研究人称代词的高峰期,陈炜湛在甲骨文中找到了“朕”可以作主格、宾格,“余”可以作宾格的例证,陈氏指出,“余”“我”还可用为方国名、地名、人名中,但却总被误认为是人称代词,陈氏对这种现象进行了说明,对学界一直以来的误判进行了匡正。管燮初在《殷墟甲骨刻辞的语法研究》一书中提到甲骨文中的“鱼”也是第一人称代词。潘悟云《汉语语法史概要》从之,陈氏则认为管氏所定为“鱼”字的“似鱼而非鱼字”[23],并不是第一人称代词。庄正容则对《世说新语》中的人称代词进行了计量统计,从人称代词的语音、称数等方面作了全面描写[24],在描写的过程中注重对同义代词的对比分析,对我们了解魏晋南北朝时期的代词系统有很大帮助。韩陈其用现代汉语中的大量例证说明了“人称代词前面一般不能有修饰语”的观点是有误的,提出人称代词具有名词一切的语法特点。[25]祝中熹主要从先秦第一人称代词的语法功能、使用频率和语源三个方面进行分析,并对先秦第一人称代词的多元化现象从其声韵特点上作了解释。[26]值得注意的是,作者通过对“朕”的用例的分析,推测出“朕”在先秦主要用于贵族阶层。陈宁萍、张惠英提出了汉语普通话中第三人称代词的三种用法:指称用法、完成用法和强调作用,这也是为数不多的从现代汉语的角度出发来讨论人称代词的研究成果之一。[27]

同时,李思明考察了《水浒全传》中的指示代词,从其中的指示代词系统和指示代词的用法等方面加以分析。[28]之后,俞理明以佛经材料为语料,讨论了人称代词中与三身代词相对的人己代词在中古时期的特点,实际上是对人己代词从先秦到汉魏六朝时期的发展演变作了梳理。[29]同时,崔立斌全面描写了《孟子》的人称代词体系,并以对比分析的方式比较了几组同义代词在使用上的异同,提出“之”“其”的不同在于“‘其’表示特指,‘之’表示泛指”[30],提出先秦汉语中还没有真正的第三人称代词形成,对于我们研究人称代词有借鉴意义。

这一时期关于疑问代词的研究成果也逐渐增加。较有代表性的是王海芬和冯春田的研究。

王海芬就当时语法著作中未提到的某些现象,补充了若干材料,提到了十个在古汉语中比较常用的疑问代词,先谈其意义,后谈其句法功能。[31]冯春田从秦墓竹简中有无“补充式”和“疑问句疑问代词宾语的位置”两个方面出发,对王锳1982年提出的秦墓竹简中已存在补充式和疑问句中已有动宾结构提出了质疑,从分析来看,冯氏提出的问题不仅对于秦墓竹简中有无补充式和代词动宾结构的情况有重要的指导意义,对于我们了解古汉语中动补结构和疑问代词的语法结构也有很大的价值,关于其所举例证的大多数我们都是认可的,但作者在文中将“杀伤”归入并列式,将“捕得”归入偏正式,我们认为还是值得商榷的。[32]

袁策通将现代汉语疑问代词的指称分为待指、任指、虚指、确指四类,分别讨论了各类指称在结构上的特点。[33]孙锡信对《祖堂集》中的疑问代词进行了考察,这也是较早对专书中疑问代词进行研究的文章。[34]甘子钦讨论了“如何”,“孰与”,“如……何”,“无奈何”,“何……为”,“无……为”,“何有”,“何……之”等八种疑问代词结构的来源及其演变。[35]胡盛伦、王健慈将疑问代词表示任指的句式分为三种情形,分别阐释了每一种句式的特点。[36]

从整体来看,这一时期指示代词的研究成果较少,较有代表性的是崔潮的研究,[37]崔氏从同朝鲜语比较的角度,讨论了汉语指示代词的特点,主要从语用视角分析了汉语和朝鲜语指示代词在使用上的不同,从而总结出了两种语言所反映出来的不同的思维方式。

二、关于某个代词或某几个代词的个案研究

相对而言,在20世纪80年代,关于某个代词或某几个相邻代词的个案研究成果是最为常见的。80年代初,李寿男简单讨论了“我们”和“咱们”在现代汉语使用中的区别,提出“‘我们’的使用范围大,‘咱们’的使用范围小”[38]的观点。褚良才、梁伟民首次说明了“言”为第一人称代词,对《诗经》中“言”的用法作了详细的解释,论证了自己的观点。[39]贾则夫提出:“朕”字作主语的例句并不是少数例外,“余(予)”表身份和态度时具有强调的作用,且很大程度上是著书者描写人物语言的一种手法,不一定就是语言的实际。[40]同时,作者提出,“余”(予)字与“吾”“我”等字的界限是有迹象可寻的,并对这几个第一人称代词各自的特点进行了分析。董洪利从语法和语音两方面对《楚辞》中第一人称代词“余”和“予”的用法进行了讨论,[41]说明了与先秦时期其他古籍不同,《楚辞》中“余”和“予”不仅在写法上有异,在用法上也有很大区别。夏先培以两周金文、今文《尚书》《论语》《左传》等八种材料为主,兼及其他先秦材料,从句法特点、表数功能、出现频率的升降、搭配使用的规律等方面,对先秦主要的第一人称代词“余”(予)、“朕”、“我”、“吾”之间的关系进行了探讨。[42]黄岳洲主要从词义和语法两个方面对《尚书》中“朕”的用法进行了描写,以《尚书》中“朕”的用法为依据对王力关于“朕”的说法提出了质疑,认为“朕”作主语的情况比作定语更为常见,但其中将“无废朕命”等大量例举中的“朕”看作“朕”作主语的例证,恐怕欠妥。[43]陈肖霞以《十三经》作为语料来源,从语法特点、语用特点入手对上古时期第一人称代词“吾”“我”的用法作了比较。[44]

相对于第一人称代词研究而言,关于第二人称代词个案研究的成果则比较少。廖斯级对汉语中的“您们”一词进行了考察,一般认为代词“您们”是一种错误的用法,作者对这一问题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认为“您们”不应该被禁止使用。[45]之后,梁晓虹考察了汉译佛经中的两个特殊的第二人称代词“仁者”和“仁”,作者通过对不同汉译佛经中记述同一故事所使用的不同的表述词语,说明了“仁者”和“仁”是这一时期的第二人称代词。[46]一般认为,“子”是尊称名词,但丁修志从“子”的词义和语法功能两个方面进行分析,论证了“子”已经具备了代词的词性,应当划为第二人称代词。[47]

陈松岑以现代北京话写的八个剧本为语料,结合语言的实际运用对北京话单数第二人称代词形式的使用规律及其相关的社会因素进行了探讨。[48]随后,常春考察了现代汉语中的第二人称代词“你”,对“你”的来源和“你”作为一个平等的第二人称代词逐渐被使用的过程以及“你”和“您”的使用规范等问题作了说明。[49]沈志刚也对汉语普通话中的“你”进行了考察,他认为,“你”出现在特定的言语环境中,其语义会发生变化,产生临时意义,沈氏从三个方面:人称的转移、单复数的变换和人称意义的消失说明了这种意义的变化。[50]

由于第三代词中有一些词(如“他”“之”“其”等)的词性存在争议,因此这一时期第三人称代词中单个代词的讨论比较多。

首先是关于第三人称代词“他”的讨论。第三人称代词“他”的起源问题一直是学界关注的焦点,关于第三人称代词“他”的起源时代,众说纷纭。

杨树达在《高等国文法》中推断“他”作第三人称代词始于晋宋间。吕叔湘认为“他”第一次作第三身代词的是《后汉书》的《方术传》。高名凯认为“他”最早在早期的佛教俗文学和六朝笔记小说中已经作第三人称代词了。王力认为真正的第三人称代词“他”始于唐代,唐作藩基本同意王力的观点,他通过对两汉以前、魏晋南北朝时期以及隋唐时期“他”字的用法的考察,最终确定了“他”作第三人称代词自唐代开始,且补充到“大约在盛唐以后,才最后完成这个向第三人称代词转变的过渡阶段。”[51]

几乎同时,郭锡良也就这个问题进行了探讨,他在《汉语第三人称代词的起源和发展》一文中提出:“初唐‘他’开始具有第三人称代词的语法功能,盛唐以后才正式确立起成为第三人称代词的地位。”[52]同时,郭氏还讨论了“之”“其”“渠”等其他第三人称代词的起源与发展,对于我们了解汉语第三人称代词的来源及发展有重要的指导意义。之后,金中歧也梳理了“他”作为第三人称代词的过程。[53]

自刘半农提出女性第三人称代词“她”后,学界关于“她”字争议颇多。蒙树宏对“她”的源流作了解释,并提出了关于“她”的相关争议。[54]之后,刘又辛,鲍延毅针对学界对刘半农造“她”字的疑问作出回应,叙述了“她”字的由来。[55]凌远征则从“她”字的受欢迎、“她”字的创造历史和得到的启示三个方面展开讨论。[56]

一般认为,“它”也是第三人称代词的一种,但胡显仁认为人称代词的定义有误,人称代词应只包括代替人的名称的词,将“它”称为物称代词,胡氏将人称代词和物称代词一起归为名称代词。[57]虽说胡氏的观点有一定的道理,但如果将“人称代词”和“物称代词”合称为“名称代词”的话,一些疑问代词和指示代词也可以称为“名称代词”,仍旧无法避免分类上的错综复杂。

这一时期学界关于“之”的讨论主要集中在对“之”的词性的探讨上。段德森对古汉语中“之”的用法作了整理,提出代词“之”、助词“之”都是动词“之”的假借字。[58]文章创新之处在于发现了“之”充当介词的用法。甘子钦则针对“之”作了全面的描写,涉及其各个词性,包括“之”作代词的情况,作者详细介绍了“之”的演化情况,“之”的分类与功能及其结构特点。[59]但对“之”作代词情况的介绍不是很详细,也没有分别从“之”作第一人称、第二人称、第三人称代词,指示代词等情况分别讨论,仍有很大的研究空间。张学贤对第三人称代词“之”活用为第一、二人称时体现出的修饰作用进行了分析。[60]之后,游泽生从“之”的字形出发,讨论了“之”与“此”“止”在字形和语义上的联系,从而对代词“之”的来源作了说明,且讨论了“之”的代词用法,游氏认为“之”始终没有发展为纯粹的第三人称代词。[61]尹黎云则对于代词“之”向助词转换过程中所表现的指示作用作了说明,对以往观念认为“令尹之狂也”中的“之”是助词的观点提出指正,提出了自己的看法,[62]我们基本认可这种观点。

“其”也是古代汉语中比常见的第三人称代词,相对于“他”和“之”,这一时期“其”的研究不是很多。最具代表性的是吴伯方和李功成的研究。吴伯方对上古时期“其”字用法的相关争议提出了自己的看法,首先,吴氏就学界公认的代词“其”不可以作主语的问题进行了讨论,通过大量例证发现上古时期存在不少“其”字作句子主语的情况,从而提出“中古时期‘其’字作为主语的普遍使用,是上古用法的进一步发展”[63]的观点。接着,吴氏又对三身代词“其”能否作宾语或兼语的问题进行了分析,并得出结论:代词“其”“虽然它也能作为句中的宾语和兼语,但远不及代词‘之’字用得普遍。尤其是作为宾语的‘其’字,一般不能单独用在动词之后,或者跟别的宾语组成双宾语,或者还带有补语”。通过对先秦时期“其”字出现用例的考察,我们认为吴氏的观点是有建设性意义的。我们认为一种语法现象的出现绝不是突然爆发的,既然中古时期“其”字作主语等成分的情况大量出现,应该是经历了一个缓慢的发展过程。之后,李功成讨论了人称代词“其”的发展与用法,认为“其”首先发展为人称代词中的己身称代词,后逐渐发展为他称代词、自称代词和对称代词。这篇文章对上古汉语“其”在用法上的几个问题进行了讨论,对吕叔湘、王力等著名学者的论断提出了大胆质疑,且有理有据,同时也提出了三身代词“其”在上古汉语中就可作主语等观点[64],经过我们对《左传》等文献中“其”字的计量研究,这一结论是可信的。

除了对三身代词的研究,这一时期也有学者开始对人称代词的复数形式以及人称代词的词尾“家”等进行考察。较有代表性的有元元、李宇明和刘瑞明的研究。元元对比了朝鲜语和汉语中的“们”,对两种语言“们”不同的用法作了说明。李宇明则通过对现代汉语中单音代词表单数、单音代词表复数和单音代词混表单复数三类情况进行讨论,得出了“们”的类化不以语源为依据,“们”的类化作用有使“X+们”中的“X”只表单数的倾向等结论。[65]刘瑞明对词尾“家”的源流进行了梳理,认为“在汉代时,称人代词之后已附缀词尾‘家’了”[66],且“从汉代起,‘家’已是一个有明显类义而又能大量构词的词尾”[66],并对吕叔湘“非领格‘家’是领格‘家’扩展的结果”提出质疑,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以上是这一时期三身代词中单个代词的研究成果。这一时期对指示代词中单个代词的研究成果也大量增加,其中对近指代词的研究成果主要体现在对“此”“这(样)”等词的研究上,较有代表性的是徐光烈、段业辉和叶友文等。徐光烈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结合甲文“此”形体和卜辞用例,得出甲文中的“此”应是“已”义,副词义,并通过文献的考察证实了代词近指、远指的分别实出现于甲文后。[67]段业辉提出了现代汉语“这样”的三个语义指向,分别是语义指上、语义指下、语义同步,提出代词不仅可以代替实词和词组,还可以代替句子,将代词的代替作用总结为代替已知信息。[68]叶友文提出“这”“在它的历时初期只能作修饰成分,即只具连体性功能。‘这’从连体性功能发展为独立作主语的功能(下称独立性功能)有一个‘这x→这’的变化过程”[69],叶氏在文中总结了“这”从连体性功能发展出独立性功能的变化过程,并对“这”一词的词性的演变也进行了总结。

对远指代词的研究则主要体现在对“那(样)”“那个”“那哼”等“那”系词的研究上,较有代表性的研究成果是杨淑璋、周一民、李明、董为光、俞理明和石云孙等人的成果。杨淑璋对现代汉语“那样”一词的用法进行了详细地探讨。[70]李明提出“那个”在口语中能起无需明说或不便明说的形容词的作用。[71]周一民分别对口语中“这”“那”“哪”三个词在不同的环境中发生不同的语音变异现象及其原因作了说明。[72]董为光追溯了“那哼”一词及其构词成分的来源,认为今苏州话“那哼”一词来自魏晋时的常语“尔馨”(如此),通过大量的例证概括出了一条词义引申的通则,即“词义引申的方向应从肯定义指向疑问义”[73]。在传统的语源考证方法基础上,尝试使用“模糊研究”的方法,结合各地方言,有较强的说服力。俞理明则通过对汉魏六朝佛经中疑问代词的研究,发现在这一时期就已经出现了“那”用来问处所的例句,且发现了一些其他的疑问代词发生不同程度的词语的简略现象,用佛经语料作为补充,对于研究汉语代词的演变有重要意义。[74]石云孙与李明在内容及观点上所差无几,我们认为无需再撰文说明。[75]

这一时期开始关注指示代词中的无定代词一类,较有代表性的学者是宋玉珂和朱声琦。

最早关注到“有”的代词用法的是宋玉珂(1983),在此之前,学界关于“有”的词性问题没有一致的看法。宋氏通过分析“有”所处的语法环境,证明了“有”具有代词的用法,且分析了代词“有”产生的语言条件,同时总结了代词“有”存在的主要句式。

朱声琦注重对指示代词中无定代词的研究,对于无定代词的研究有重要影响。朱氏于1984年在《上古无指代词“有”》中提出了“有”可以用作无指代词的观点,他总结了四种“有……者”句型,并分别就每种句型下“有”的词性进行了讨论,通过分析得出第四种类型中的“有”的词性是无指代词,与之相配的“者”应为语助词,从而打破了学界认为的“者”是代词的定论。[76]朱声琦对“莫”“无”的词性的争议性作了说明,指出上古“莫”“无”可以充当无指代词,并提出无指代词和否定副词最根本的区别是能否充当主语,对于我们释义有重要意义。[77]赵怀英(1989)比较分析了古汉语中作为无指代词的“莫”和否定副词的“莫”各自的特征及其之间的联系。

其余还有一些有争议的指示代词的研究,如“者”“所”等,有学者认为是指示代词,而有些学者持反对意见。《说文解字》:“者,别事词也,从白。”[78]可见,许慎认为“者”是一个指示代词。《马氏文通》:“接读代字,顶接前文,自成一读也。字有三:一‘其’字,独踞读首。二‘所’字,常位读领。三‘者’字,以煞读脚。”可见,马氏将“者”和“所”都归入了接读代字一类中。王力在《汉语史稿》中曾提到:“‘者’和‘所’是同一性质的代词,那是可以肯定的。‘者’和‘所’在上古语音系统中同属于鱼部的。它们都是指示代词之一种。”可见,王力也认为“者”和“所”是指示代词。之后,周绪全通过对先秦至现代典籍中“者”的探讨,对“者”从古至今的词性演变作了梳理,并提出:“用在名词或数词之后的‘者’字,就是指示代词。”[79]罗汝忠、吴翠屏通过对《左传》中“者”字以及“者”字结构的分析,得出这一时期“者”字是个特殊的指示代词,且“者”字结构中的动词、形容词、数词都是“者”字的定语。同时,作者总结了“者”字的发展过程,即从特殊指示代词到语气词再到助词的过程。[80]

此外,赵丕杰(1986)考察了14部先秦典籍中“所”字的用法,将“所”指代的内容分为三类,指代与动作行为有关的处所,指代与动作行为有关的时间,指代与动作行为有关的对象,通过对这三类指代的内容的分析,作者认为在先秦“所”字的这种用法为代词用法。可见,“者”和“所”是代词在学界已成定论,但究竟是何类代词仍没有统一的说法,大多数学者认为它们是指示代词。

这一时期单个疑问代词的研究成果相对较少,较有代表性的是王海棻、赵静贞和宋秀丽。王海棻(1981)通过对先秦典籍的考察,对比了先秦时期代词“何”和“奚”的不同用法,提出了“何”的用法更加完备和灵活,“奚”的使用具有个性化特征等结论。赵静贞(1981)对代词“谁”在现代汉语中的不同用法作了梳理。

历代学者对“谁何”这一词有不同的解释,有人认为是并列结构,是两个词,有人认为是主谓结构,理解为“谁敢问”;有人认为是动宾结构,理解为“问之”,针对各家的观点,宋秀丽(1985)作了详细的分析,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除了这三类代词,还有一些学者对几个特殊代词进行了考察。杨淑璋(1981)则对汉语中一种特殊的词“等”和“等等”进行了研究,并提出“等”和“等等”均为代词。一般认为,“等”是人称代词之后表复数形式的词,“等”作代词仅在《马氏文通》中提到过,“又‘等’字用于平列诸名之后,以概夫同类而未列者,‘诸’字则先于同类诸名,且可先乎一读者,凡皆用为统括之辞耳。”[81]我们认为,“等”在这里并不是代词,仅仅表示一种省略功能。马建忠的《马氏文通》中认为“自”是重指代词,杨树达的《高等国文法》将“自”归入了人称代名词中的“表己身诸字”一类中,黎锦熙的《新著国语文法》称之为“复称代词”,王力的《中国语法理论》称之为“复指代词”,高名凯的《汉语语法理论》又称之为“反身代词”,这也是目前学界普遍接受的称法。吴国忠(1985)对古汉语中的代词“自”进行了考察,将其分为三种类型,并分别讨论了每种类型的“自”的语法特点。

三、关于方言代词等的研究

这一时期,关于各地方言中的代词的研究成果也逐渐增多,较有代表性的是吕叔湘、小川環樹、杨增武、李永燧、石林、胡明扬和潘悟云等。

吕叔湘(1980)对丹阳方言中的指代词进行了考察,将其分为人称代词、有定指代词和无定指代词三大类,分别从每个词的语音和用法特点入手,和邻近方言作对比,并对丹阳方言中的指代词进行了讨论,且对其语源也作了推测。小川環樹(1981)则对苏州方言中的指示代词进行了考察,发现苏州方言中的指示代词可以分为近指、中指和远指三类,后又发现指示代词的三分法不仅在苏州方言中出现,也出现于湖北方言、无锡、常熟等地方言和南亚等地方言中,由此猜想远古的汉语指示代词本来就是三分法的。之后,杨增武(1982)从语音、语用、句法等方面考察了山阴方言中的人称代词,从语音、构词能力、句法功能等方面讨论了山阴方言中的指示代词。李永燧(1983)比较了彝、缅、景颇三个语支八种语言的第一二人称代词在语音、语法等方面的异同,且作者通过新的材料证实了彝、缅、景颇语支语言与汉语的人称代词是有同源关系的。

几乎同时,甄尚灵(1983)对四川方言中的20多个代词进行了语音描写,合成了“四川二十六点方言代词对照表”,基本上对四川方言的语音系统全貌进行了描写。沈同(1983)通过实地调查得到祁门方言中人称代词的发音,并作了详细的描写。随后,古敬恒(1985)对吴语中的“见”系指示代词进行了探源考察,通过考察发现,“格”“介”等吴语中的指示代词见于书面语追溯到元代。作者从这些指示代词的语音和语义关系入手,对吴语中的“见”系指示代词的来源进行了探讨。

到了80年代后半叶,石林(1986)对侗语中的代词进行了考察。同一时期的沈慧云(1986)分别从晋城方言中指示代词的语音特点、语法特点等方面加以讨论。王天佐(1986)对嘴头话中的人称代词进行了考察,且发现嘴头话中有不少词语和语法现象与彝语相同或相近,语音上也有一定的对应关系。之后,刘光坤(1987)就羌语南部方言桃坪话中代词格范畴的语法意义、形式和分布、格范畴的来源等问题进行了剖析。陈康(1987)就彝语人称代词的单数和复数、第一人称复数的包括式和排除式、双数三个方面进行了讨论,让我们对彝语人称代词的数有了更深入的认识。

继1957年在《中国语文》上发表《海盐通园方言的代词》一文后,胡明扬(1987)发现人称代词分两种形式并不限于第一人称和第二人称单数,而是几乎遍及各个人称的单数和复数,因此,作者调查了海盐十七个乡镇的人称代词,并对这些人称代词进行了细致的分析。随后,曹翠云(1988)对汉、苗瑶语第三人称代词的来源进行了考察,发现汉语第三人称代词从指示代词“之”“其”等发展而来,而苗瑶语中第三人称代词则是由名词“人”、无定代词“别人”和指示代词“那”发展演变而来的。

到了80年代末,潘悟云(1989)考察了温州话中的指代词,对温州话指代词的连调系统、异读现象等进行了讨论。李崇兴(1989)对宜都话的疑问代词进行了研究,并比较了宜都话的疑问代词和普通话的不同。陈法今(1989)对闽南话中的指示代词进行了考察,曹广衢(1989)考察了我国少数民族语言中人称代词兼为指示代词的情况,从我国少数民族中人称代词兼为指示代词的现象分析中得到结论,即汉语中人称代词和指示代词有着密切的联系。

除了上述研究,还有一些关于方言代词的研究成果,如金鹏(1981)、胡双宝(1983)、那德木德和杨才铭(1984)、朝克(1986)、何天祥(1986)、潘振宇(1987)、周国炎(1988)、李树兰和胡增益(1988)、马树钧(1988)等,限于篇幅便不再一一介绍了。

除上述三个方面的代词研究成果之外,20世纪80年代还出现了一些从修辞学角度对代词进行考察的研究成果,较有代表性的是孙汝建、蒋荫枬和张桁、林立等。孙汝建(1981)分析了现代汉语人称代词的三种活用类型,分别是具体的人称意义消失、人称的变换和单复数的变换。蒋荫枬、张桁(1981)对现代汉语人称代词的活用形式进行讨论,并对其产生的修辞色彩进行了分析。丁恒顺(1982)从《红楼梦》《水浒传》、鲁迅的作品等语料出发对代词的修辞作用进行了讨论。林立(1982)则对这(那)句式所体现出的多种修辞色彩进行了探讨。子东(1984)就有些作品中运用比拟时人称代词颇不统一的现象进行了探讨。以上研究均考察了人称代词的修辞色彩,但杨达英(1985)的研究不仅涉及了人称代词,杨氏认为指示代词和疑问代词也有修辞作用。

总而言之,20世纪80年代,汉语代词研究出现了初步的繁荣景象,这种可喜局面为20世纪90年代汉语代词研究的繁荣鼎盛打下了扎实的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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