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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理想的人到现实的人
——实践派关于人的理论的动态诠释

2019-01-19刘欣然

学术交流 2018年12期
关键词:南斯拉夫哲学家范畴

刘欣然

(中共黑龙江省委党校 哲学教研部,哈尔滨 150080)

南斯拉夫实践派兴起于20世纪50年代,是由南斯拉夫具有批判精神的、反教条主义的知识分子组成的学术团体,是当代西方新马克思主义流派中比较重要的派别之一。实践派的学者们主要分布在贝尔格莱德的哲学研究中心和萨格勒布的哲学研究中心,贝尔格莱德研究中心有马尔科维奇、斯托扬诺维奇、考拉奇、日沃基奇和哥鲁波维奇等人;萨格勒布研究中心有彼得洛维奇、弗兰尼茨基、坎格尔加、波什尼雅克、苏佩克等人。实践派成员具有独特的理论见解,在南斯拉夫这个哲学底蕴相对薄弱的国度中,为马克思主义提供了一种独特的阐述,彻底改变了南斯拉夫与哲学无缘的境遇。有关人的问题的讨论,无论是以隐性的方式存在还是以显性的方式存在,对于实践派这样一个以追求人的自由为核心、以实现人类解放为目标的哲学流派而言,都构成了其全部理论自觉环绕的中心,无论是其从马克思的思想遗产中所传承的主要精神和理论立场,还是其面对当代人类社会重大问题所阐发的理论观点和批判意识,都是紧紧围绕着人的。因此,我们可以大胆地断言人的问题是实践派理论的总问题和主基调,他们一直把人置于其理论思考的中心,并通过对实践、异化、革命、共产主义几个意义相互交织的重要范畴的阐发,深刻揭示了南斯拉夫现实社会中人的异化的生存状态,并提出了革命的必要性。他们对人的理论的探讨主要体现在两大领域:一是对马克思关于人的理论的重新思考;二是深入到南斯拉夫社会生活的结构中去考察现实的人。前者是实践派预设的理想状态下人所应该具备的本质,后者是实践派把预设的理想的人转变为现实的人的过程。可以说,从理论到现实、从抽象到具体是实践派关于人的理论的动态发展轨迹。

一、实践派关于人的理论的探索历程

实践派对人的理论的探索不是事先预成的,而是随着研究的拓展而不断衍生、发展、深化、完善的。他们探索关于人的理论的动机只有一个,那就是出于对人的命运和价值的关切,正是这种崇高的思想境界推动实践派的哲学家们不断地把关于人的理论的研究引向深入,也因此使自己常常陷入各种社会的冲突与矛盾中,他们的理论生涯可以称得上是一场艰难的理论历险。当我们想要重建实践派关于人的理论的时候,首先就要在历史的语境中描述这个流派及其思想家们的主要经历及思想进程,我们可以把实践派关于人的理论的探索历程粗略地划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实践派对人的理论的初步探索时期。二战之后,南斯拉夫逐渐恢复了哲学的教学和研究工作,以贝尔格莱德和萨格勒布两个大学为基地,形成了两个哲学研究中心。贝尔格莱德大学研究中心主要继承了英美的经验哲学和逻辑哲学传统,萨格勒布大学研究中心则主要继承了德国的人本主义精神。但在斯大林化的影响下,它们的研究均以斯大林式的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为中心。1948年苏南冲突以后,南斯拉夫民族正处于生死攸关的时刻,实践派的哲学家们不得不开始探索新路,而新路的探索则必须从突破斯大林主义的理论与模式开始。因此,对斯大林化的批判成为20世纪50年代整个南斯拉夫社会的首要任务。第一次批判高潮出现在1950—1953年之间。他们从辩证唯物主义立场出发,得出了较为简单的、温和的结论,认为斯大林主义的主要错误在于割裂唯物论与辩证法以及割裂逻辑学与辩证法,进而否定辩证法本身等。而到了1953年,这种批判基本上停止了,这除了与当时苏南两国关系有关,最根本的原因还在于若要对斯大林主义进行更深层次的批判,需要寻找新的哲学立场。而随着南斯拉夫对自治社会主义理论与实践的探索,马克思理论中关于人的学说不断得到弘扬与全社会的认可,同时也激发了一批正在寻找新的哲学立场的青年哲学家们的兴趣。他们开始研究马克思在早期著作中关于人的相关论述,无论是《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还是《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抑或《德意志意识形态》,这些马克思早年完成的著作都极大地拓展了实践派哲学家们的视野。在1958年,南斯拉夫对斯大林化的批判达到了第二次高潮。以彼得洛维奇、马尔科维奇和弗兰尼茨基等为代表的年轻哲学家们,从青年马克思关于人的立场出发,对斯大林主义和斯大林模式进行了全新的阐释,他们一致认为斯大林主义、斯大林模式在一些重要的问题上否定了人在马克思主义理论体系和社会主义实践中的重要地位,这种全新的认识也为实践派的理论发展带来了新的契机。

第二个阶段:实践派在论战中奠定了关于人的理论的一般理论基础。20世纪60年代初期,实践派同南斯拉夫的辩证唯物主义派开始进行公开的论战,1960年底在布莱德湖畔举行的题为“实践、主体、客体和反映”的学术讨论会上,以彼得洛维奇、马尔科维奇为代表的实践派哲学家从不同维度对反映论的一些重要问题提出了疑问。实践派认为,人是一种实践的存在,实践本身是一种自由的、创造性的活动,所以认识的主体与客体不是天然给定的,而是在实践中逐步生成的,应当把认识确定为人的实践活动的一个内在的环节,从人的实践的维度出发建构马克思主义的认识论。而以斯托伊科维奇和舍希奇等为代表的辩证唯物主义派哲学家则继续捍卫反映论立场。两派围绕自然本身是否存在辩证法的问题展开争论,辩证唯物主义派认为,如果我们不事先假定自然辩证法存在,就无法说明自然界中一些带有辩证特征的现象,也无法解释人及其历史的辩证法。实践派的哲学家们则认为,我们不能一般性地谈论对人没有直接意义的自在自然,在他们看来,辩证法在人的社会历史活动以外是不存在的,而且在本质上辩证法表现为与人相关的问题,并在与辩证唯物主义派论战的过程中,实践派的哲学家们详细阐释了马克思理论中人、实践、异化、扬弃异化、自由、决定论等重要的哲学范畴,继而奠定了实践派关于人的学说的一般理论基础。

第三个阶段:实践派关于人的理论的全面阐发时期。20世纪 60年代中期,实践派的哲学研究方向从对人存在结构的一般性思考转向了对当代人所面临的现实困境的深层次解构。他们认为,对于人的理解不能停留在一般的哲学争论或纯学术的理论探讨上,而应以实践哲学为理论基点,对南斯拉夫的社会主义实践以及当代人类所面临的重大问题进行反思与分析。正如R·戈尔曼在《“新马克思主义”传记辞典》中所说:“‘实践派’之所以赢得‘国际公认’,一方面是由于它用人道主义方法对马克思主义进行再评价,另一方面则是由于它‘批判地分析了社会主义实践’。”[1]实践派哲学家以《实践》杂志(1964—1974年)、科尔丘拉夏令学园(1963—1973年)以及《哲学》杂志(Filosofija)为论坛,组织了一系列的国内、国际会议,他们围绕着国家、政党、异化、民主、自治等一系列关于人的重大现实问题进行深入的探讨。十年间,实践派在各方面取得了相当大的进展。他们在用自己的方式影响着南斯拉夫社会的人道主义进程。布洛赫、弗洛姆、哥德曼等人均给予实践派很高的评价,弗洛姆在为实践派代表人物马尔科维奇《从富裕到实践——哲学与社会批判》一书所写的序言中指出,“多年来,这个学园吸引了南斯拉夫、欧洲和美国的一些杰出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家来讨论马克思主义和社会主义的重大问题——不断地发挥作用”[2]。与此同时,实践派与辩证唯物主义派的争论也退于次要地位,实践派与政界的矛盾更加突出。在对人的问题的认识上,实践派同政界并不矛盾,而问题的根源在于,南斯拉夫社会的自治原则同自治实践之间存在着较大的矛盾。对于这一矛盾的不同态度是实践派与政界的根本分歧所在。哲学着眼于事物未来的发展趋势,而政治往往只求寻找解决现存矛盾的出路。这就难免造成实践派与政界之间的冲突。到了20世纪80年代,实践派作为一个学术团体被迫解体,但是,其大多数主要代表人物依旧活跃到21世纪初。

二、实践派关于人的理论的动态构架

实践派把人的问题置于实践哲学的视野中,形成关于人的问题的人本学的和本体论的深刻理解。由此,实践派不仅把人道主义的马克思主义奠定到实践哲学的基础上,而且为我们提供了关于实践哲学的最为系统的阐释。他们关于人的理论的构架是以实践范畴、异化范畴、革命范畴为线索,通过人的能动的创造性活动,在不断改变现存世界的历史运动过程中,扬弃人的异化,使人获得全面的、自由的发展,即实现人的自由的和创造性的存在方式。其理论构架的凸出特点就是把实现人的全面而自由的发展看作是一个通过实践而改变现存的历史运动的动态过程,这不但是对斯大林式哲学传统的伟大变革,也是理解实践派关于人的理论的重要关节点。

首先,实践派的哲学家们认为,实践既是人的本质规定性,也是人的存在的本体论结构。彼得洛维奇说:“实践首先是指人的一种特定的存在模式……这种模式是特定存在独有的……是一种超越人所有其他存在模式,且从根本上与之不同的模式。”[3]这也就是说,实践派的哲学家们从人的存在方式和结构方面将人与动物从根本上区分开来,从此人不再依赖于自然界的给定状态,而且按照马克思所说的:“按照任何一个种的尺度来进行生产,并且懂得处处都把内在的尺度运用于对象。”[4]58通过实践活动人可以再生产自身和对象世界。马尔科维奇也说:“必须把实践(praxis)同关于实践(practice)的纯认识论范畴区分开来。‘实践’(Practice)仅指主体变革客体的任何活动,这种活动可以被异化的。而‘实践’(Praxis)则是一个规范概念,它指的是一种人类特有的理想活动,这种活动就是目的本身并有基本的价值过程,同时又是其他一切活动形式的批判标准……只有当劳动成为自由的选择并为个人的自我表现和自我完善提供一种机会时,劳动才成为实践(Praxis)。”[5]导论19在他的语境中,他将认识论范畴的实践(practice)提升为本体论范畴的实践(praxis),这是一种视域的拓展和旨趣的升华,实践不再是一个只和客体对象发生关系的存在,而直接地就是主体自身,就是人。我们比照马克思在《关于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的文本:“从前的一切唯物主义(包括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的主要缺点是:对对象、现实、感性,只是从客体的或者直观的形式去理解,而不是把它们当作感性的人的活动,当作实践去理解,不是从主体方面去理解。”[6]不难看出,实践派对实践的这种解读更接近于马克思的原意,也更符合人本身的实际。坎格尔加也曾指出,人的本质就是创造人之为人的可能性的历史活动,他既不是精神的也不是物质的。而弗兰尼茨基则强调,实践作为人存在的本体论结构,包括了人的存在的所有方面,是人的各种实践活动和维度的统一体。他指出,如果只是把人理解为实践的存在,把实践仅仅界定为一种自由的、普遍的、创造性的活动,这仅仅是对实践范畴的一种最基本的认知,而要对人的深层本质进行认识,就要对实践范畴的结构和内容进行进一步的剖析。一方面,实践包含感性的、意识的、物质的等各种具体的活动形式,是人的活动的总体。与此同时,实践还包括理性、情感、感觉等,它是人的各种内在属性与未知潜能的综合体。因而自由、目的性、社会性等就是实践范畴的内在规律。另一方面,也正是因为实践范畴的这种内在实质,所以它在任何时候都要不断地扬弃给定性或自然性并指向未来。正如彼得洛维奇所说的:“实践是一种自由的、创造的活动。”[5]151实践派的哲学家们认为,如果要对人的本质作进一步的分析,就要对人存在的各个方面进行具体的展开,揭示其在社会历史进程中的展开过程,即揭示人的存在结构本身的矛盾性,继而由对人的本质(实践)的理解进入对人的现实活动的分析,而其中最为重要的就是对南斯拉夫社会现实生活中各种异化现象进行具体的反思。

其次,实践派认为,异化是人的存在结构中抑制人的自由,制约人的主体性生成的主要因素。一方面,实践派的哲学家们把异化理解为人的存在的自我异化。坎格尔加指出:“人从未来异化也就是人从自身,从自己的本质异化。从未来异化只是意味着人对作为自己的活动自身的异化,对自我活动,自我生产,自我实现,作为人的实践的历史和人的产品的异化……”[7]彼得洛维奇认为,人的本质就是人之历史地给定的属人的可能性,所以,应当在人自身揭示异化的根源,这也就是说应当在人的活动结构中,而不是在人之外揭示人的自我异化的根源和基础。在实践派的哲学家看来,人通过实践活动对自身与外在世界进行再生产,而这一活动本身就包含着否定的可能性和新的否定因素,实际上人是在不断为自己制造和提出新的问题,带来新的异化形式而后又努力去解决和克服异化,从这个角度看,异化是人存在结构中的一种制约因素或者说是人的一种特殊的存在结构,异化的根源在于人自身,在人的实践活动中,而不在人之外。另一方面,实践派的哲学家们在谈异化理论的时候,并未停留在抽象层面,而是介入到了南斯拉夫社会的现实生活中,对南斯拉夫社会中的政治异化、意识形态异化、技术理性异化等进行了具体的批判。他们特别强调异化理论的现实意义。在他们看来,不但在资本主义社会中存在着普遍的异化现象,在社会主义条件下,异化依然存在。斯托扬诺维奇指出,“在社会主义中有异化吗?似乎这还不够,一些东欧的马克思主义者甚至已经大胆地给出一个答案:是的,有异化”[8]。他们把扬弃异化的希望寄托在社会主义的自治制度中,并且按照自治的逻辑去修正南斯拉夫社会主义改革进程中的异化现象,他们认为,只有这样才能为南斯拉夫的社会主义道路开辟更加人性化的前景。弗兰尼茨基指出,“异化不是资产阶级社会的问题,因为那个社会只能作为异化社会而存在。异化之所以成为社会主义的中心问题,是因为社会主义只能在克服和消除异化的条件下存在和发展”[9]。所以,实践派的哲学家们认为,人类只能不断扬弃异化的具体形式,不可能在终极的意义上扬弃异化,这也就是说革命和社会主义在本质上永远是开放的。

最后,实践派认为,必须通过革命对社会形态和人的存在方式进行双重变革。他们指出,马克思所设想的革命,并不单纯是将无产阶级简单地提升为统治阶级的政治革命,也不是一般社会形态的更替,而是对人的存在方式和人类社会的结构进行整体的变革,而这种对社会存在方式和结构的彻底变革又离不开人的存在方式的改变,用彼得洛维奇的话来说,社会的变革和新型人类的造就必须在同一进程中进行。坎格尔加指出,若是只对社会结构进行改变,那么这种社会革命与传统的阶级革命并无差别,真正的社会主义革命是每一个人都努力扬弃外在世界的异化关系,其宗旨是创造自由人的联合体。马尔科维奇说:“这样一场已经迟到了的人道主义革命,需要好几代人的艰苦努力。但是没有这场革命,就不可能进一步迈向社会平等和自由。”[10]实际上,在实践派哲学家们的语境中,革命已经不是一般的政治范畴,而是一个深刻的哲学范畴,这是因为马克思所设想的革命包含对社会的改变和新人的造就两个方面;而人之改变就是人之存在方式和结构的改变,显然这样一种改变有其深刻的本体论内涵,这也就是说革命除了作为一个哲学范畴以外还有另外一层含义,鉴于异化的永恒性和人的超越性,革命本身就成为了一种人的存在方式而不是一种暂时的现象,它是人之自由而富有创造性的存在方式的最高形式,它本身就是存在的本质。正是基于这种认识,实践派的哲学家们认为,应把社会主义革命设想为一个永不完结的历史进程,这一进程的核心任务就是一步一步地扬弃人的自我异化,使人革命地生存,实现人的本质并成为自由而富有创造性的存在,也正是在这一维度上,实践派的理论家们得出以下结论,即人才可以逐步终结“人类社会的史前史时期”。正如马克思所说的:“作为完成了的人道主义=自然主义,它是人和自然之间、人和人之间的矛盾的真正解决,是存在和本质、对象化和自我确证、自由和必然、个体和类之间的斗争的真正解决。它是历史之谜的解答,而且知道自己就是这种解答。”[4]81总而言之,实践派关于人的问题的阐释还有很多,虽然这些关于人的理论并无很多独特之处,然而,如果我们能够透过这些理论的字里行间,捕捉到其深层隐含的斯拉夫民族独特的历史体验,那么,就会体悟到这些理论的独特内涵与韵味。不仅如此,实践派在建构许多理论时,都把对于人的问题的这种深刻思考,作为一种理论视域或者价值坐标隐含在其中。由此,实践派的哲学家们以实践范畴、异化范畴、革命范畴为主要线索,揭示了实践派关于人的理论的基本构架,他们始终围绕着一个核心,即通过使现存世界不断革命化来阐释这些范畴,从而使人成为自由而富有创造性的生存。正是在这个维度上,实践派关于人的理论并不是一种纯粹的理论探讨,而是将理论不断转化为现实行动,在实践活动中塑造世界、改变自身,给世界带来革命性的变化,这是一种动态的哲学构架。

三、对实践派关于人的理论的几点思考

实践派关于人的理论给我们留下的最为宝贵的精神遗产就是贯穿和渗透在其字里行间的永远对人的存在的终极关怀,如果考虑到实践派所处的艰难年代,他们毕生坚持的这种理论追求就显得更加难能可贵了。正是因为实践派哲学家们对人的存在的终极关怀、对人的生存困境的深刻反思以及对人道的社会的不懈追求,才使得其哲学的本质精神得以张扬。他们将理论研究的视野置于南斯拉夫的现实生活背景中,坚持对人的实践活动作结构的、历史的和具体的分析,并且坚信通过对人的生活的更为人道的设计,人才能够更好地决定其存在并成为一个全面的人。可以说,实践派通过对人的理论的阐释,完成了对马克思思想的整体解读,展现了马克思思想的人道主义图景,我们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展开思考。

第一,从理论到现实、从抽象到具体是实践派关于人的理论的发展线索。实践派首先设定了一个理想状态下的人所应该具备的本质,并把这种本质的泯灭称为异化,实践派关于人的理论的形成经历了一个从理想范畴到现实范畴的转化过程,这个过程就是从理想的人到现实的人。可以说,现实的人奠定了实践派人学理论的基础,但这绝不意味着实践派关于人的理论就此停止,他们认为,要想把人全部的特质展示出来,还要对现实人的时代境遇作进一步研究,要深入到人的存在结构中,这样实践派就将他们的理论研究视野扩展到了南斯拉夫社会的各个领域,将人置于南斯拉夫的社会生活实践中,人就去掉了抽象性,成为南斯拉夫社会生活中现实的人。在实践派的理论中,他们拒斥和否定斯大林式抽象、僵化的人性,强调社会历史条件对人的影响,他们认为人的本质是随着社会历史条件的改变而变化的,也就是说在他们看来人是具体的、历史的、不断生成的人。人可以通过能动的创造性活动,在改变现存世界的历史运动过程中,扬弃人的异化,使人获得全面、自由的发展,可以说,实践派为我们辩证、具体地把握人提供了全新的思维理路。

第二,实践派关于人的理论是人之存在的文化精神的显现。实践范畴本身所具有的超越本性是人的存在不可或缺的一种本质维度,因为人在历史生成的过程中,不仅要通过实践活动扬弃自然的给定性,还要不断超越人的各种形式的异化,实现人的解放和建立自由人的联合体。实践派的哲学家们拒斥解释世界的、形态化的、体系化的斯大林式哲学,反对任何抽象力量对人的自由和超越性的压抑。他们认为哲学的功能在于对社会历史现实予以反思,并把自己的哲学理解成使现存世界不断革命化的一种理论精神,继而把哲学从远离人的世界的抽象范畴体系转变为直面人类生存困境的自觉的批判意识,为人之存在提供了安身立命的文化精神。可以说,实践派关于人的理论是自觉地体现人的自由和超越本性的哲学,是一种基于实践之超越本性的、历史性的、实践性的、批判性的文化精神。这种关于人的生存的本质性的文化精神已经内化到了南斯拉夫现实的历史进程之中,对20世纪以来南斯拉夫的社会历史进程产生了重要的影响。对此,我们要珍视实践派哲学家们的精神资源和他们在苦难中酿造的精神潜能。

第三,实践派对于人的理解与20世纪人类境遇密切相关。可以说,20世纪的人类历史展现出了某种异质性和复杂性,换句话说,20世纪我们面对的是一种充满矛盾和冲突的人类生存境遇。一方面,科学技术迅猛发展、人的主体意识逐渐增强,人的本质力量在征服自然的过程中不断增长,都使人获得了更大的自由;另一方面,各种非理性主义思潮跌宕起伏,人遇见了一个不可预知的异己世界,意识形态、技术理性、大众文化等异己力量对人的统治不断加强,人类的生存困境日渐裸露。正是这样一种境遇要求我们回头审视原来的理论体系,时代呼唤人类理性地面对人的问题和异化的现状。实践派思想家们丰富而曲折的精神求索历程,为我们提供了一面浓缩了南斯拉夫独特历史体验和实践派哲学家丰富理论智慧的镜子,在这面历史的镜子前,我们可以自觉地进行历史检审与自我透视。可以说,实践派关于人的理论无疑是对20世纪人类生存境遇的一种带有沉重历史责任感的反思。尤其是对中国,在20世纪的历史进程中,我国与苏联和东欧社会主义国家有着如此难解的历史关联,在20世纪末那场突如其来的、震惊世界的苏东剧变发生时,中国这样一个大国十分冷静与沉稳,守住了自己的发展道路,这是弥足珍贵的。如果我们能更多地了解和吸纳实践派理论家对于20世纪人类生存境遇的深层机制剖析,那么我们的这种体验性认知肯定比我们对苏东剧变的一种防御姿态的一般性理论反思要丰富得多。

第四,当然实践派关于人的理论也存在自身难以突破的局限,实践派虽然肯定个体的人具有不可被社会所取代的唯一性和独特性,但对于个体的人的丰富内涵、时代特征、具体个性却不能给予深入、细致的研究和阐释,继而陷入了与斯大林主义相反方向的错误中去。所以当我们对人的概念进行定义时,我们要把这个时代的人所具有的丰富性加以具体化。与此同时,我们也应当承认,任何一种理论的提出,总有一些理想化的成分,这是无法避免的,实践派似乎表现为理论理性方面的强者和实践理性方面的弱者,他们的理论很难实现向实践方面的跃进,对此我们不能求全责备,但实践派关于人的理论对于南斯拉夫社会的民主化进程的确起到了某种程度的促进作用。尽管“人的问题”看似老生常谈,但重温南斯拉夫实践派关于人的理论,对于深入理解人的概念的丰富内涵、实现社会主义的理想和当代我国以人民为中心的价值追求具有十分重要的现实意义,所以我们必然要在世界范围的理论研究中不断寻找新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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