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胃承气汤方证探微
2018-02-15黄竞张俭李健
黄竞,张俭,李健
广东省中医院,广东 广州 510120
调胃承气汤最早记载于东汉时期张仲景《伤寒杂病论》,是治疗阳明腑证的主方之一,但历代医家对大、小承气汤论述不绝。有研究统计显示,近30多年来国内承气汤类方相关研究论文共5624篇,其中调胃承气汤只有400篇,反映出目前对调胃承气汤的研究相对不足[1]。而《内经》云:“人以水谷为本,有胃气则生,无胃气则死”,不论从调胃承气汤的用药组成、组方内涵、煎服法来说,却是《伤寒论》承气汤类方中最能体现仲景“保胃气、存津液”[2~3]的核心理念。因此,如何加深理解调胃承气汤、扩大临床应用范围、明确药理机制,十分值得挖掘和探讨。
1 调胃承气汤中“胃”的内涵
1.1 “胃”表示所属部位,应包括胃、小肠、大肠 单从字面上来看,“胃”,《说文》有云:“谷府也”[4],这应该指负责消化食物的胃部。而《灵枢·本输》中就提到:“大肠小肠皆属于胃,是足阳明也”,手太阳小肠经循行过程中“循咽下膈,抵胃”,手阳明大肠经和足阳明胃经为同名经,二者同气相求,足阳明胃经经别在头顶与两者相合,可见胃与大、小肠经脉相连、经气想通。并且在中医临床中,小肠病变无论虚实,历代医家皆追溯上游之“脾胃”与下游之“大肠”论治,或用益胃汤、清胃散,或用白虎汤、承气汤,针刺治疗胃肠道疾患中“肚腹三里留”的选穴(天枢、足三里、上、下巨虚)亦可为佐证[5]。
同样,《伤寒论》原文多见如第215条“阳明病……胃中必有燥屎五六枚也”、第217条“汗出,谵语者,以有燥屎在胃中”、第238条“阳明病……胃中有燥屎者”等,鉴于仲景勤求古训,其学术源于《内经》,此处“胃”应当是指肠道,“燥屎”表达实与“羊屎样便”的活体取象有关[6],是阳明燥热与肠中糟粕相结的有形之邪。以上都表明,“胃”应该包括胃脘、小肠、大肠的定位和功能。
1.2 “胃”反映病理状态 脾胃乃后天之本,《中藏经》有云:“胃气壮,五脏六腑皆壮也”。《素问·灵兰秘典论》云:“脾胃者,仓廪之官,五味出焉”,这里的“胃”或“胃气”是包含了脾胃正常状态下消化、吸收、排泄和布散精微物质能力的含义,是人体消化系统生理功能的体现。然而《伤寒论》原文第29条“若胃气不和谵语者,少与调胃承气汤”、第70条“当和胃气,与调胃承气汤”,此中从上下文承接的语义关系来理解,调胃承气汤中的“胃”与“胃气不和”应属同义,故此才需要进行“调胃”,两者因果关系相当明确。而纵观《伤寒论》全文,“心下温温欲吐,而胸中痛,大便反溏,腹微满,郁郁微烦”“阳明病,不吐不下,心烦者”或“若胃气不和谵语者”,这都反映了阳明病热结肠胃——“胃气不和”所致的上冲、下迫、扰心之势[7]。
1.3 “胃”暗含病机的演变情况 对于调胃承气汤所治的是阳明本病相信毫无疑问,但并非完全包含阳明病的所有病机。在第179条中“病有太阳阳明,有正阳阳明,有少阳阳明……”,可见阳明本病可由太阳病、少阳病转化所致。而关于其中的“正阳阳明”,第180条“阳明之为病,胃家实是也”即马上做出了补充说明,二者乃是同一概念。从《伤寒论》中关于调胃承气汤的8条条文可知:(1)首先正阳阳明正经本病,只需“不吐不下,心烦者”即可予调胃承气汤,不必悉具。甚至发热,胃中有“燥屎”,或者“谵语”等,当用大、小承气汤。(2)与前者不同,太阳病经误下、吐、发汗后转属阳明,乃是误伤正气的情况,则只有用调胃承气汤论治。当然,也是需要有“胃气不和谵语者”、“自下利脉调和者”、“发汗不解蒸蒸发热者”以及“腹胀满者”等实证方能使用,但也说明使用调胃承气汤在攻邪的同时,能兼顾本虚之候。(3)关于少阳阳明,由《伤寒论》第179、229、230、231条可知,无论是阳明病兼少阳症状,还是少阳病误治后见阳明症,治疗上仍是“与小柴胡汤”斡旋少阳枢机为先,并非使用承气汤攻下。
2 调胃承气汤中“调”的内涵
“调”,《说文》云:“和也”,和者,相应也[4]。因此,“调胃”正是针对其相应的病位、病理状态、病机论治,以恢复正常的生理状态,也就是“保胃气”,体现在以下2方面。
2.1 方中药物组成 包括大黄(四两去皮,清酒洗),甘草(二两炙),芒硝(半升)[8]。首先,芒硝味辛苦,大寒,主五脏积聚,下热胃闭,除邪气破留血、腹中痰实搏结,通经脉,推陈出新[9]。在《伤寒论》中所有含芒硝的组方,用法皆为后下,且只煮一两沸。黄宫绣《本草求真》中云:“朴硝初煎性急,芒硝久煎差缓耳”[10]。而现代药理及动物实验研究也表明,芒硝与大黄或甘草同煎,可影响后两者的有效成分析出,使大黄酸的血药浓度降低,减少对肠黏膜的刺激作用[11~12]。由此可知,后下芒硝是为了确保泻下之功,避免病重药轻而留邪伤正,以达“保胃气”的目的。其次,与大、小承气汤不同,调胃承气汤中用炙甘草。纵观《伤寒论》全文所载112个方中,用炙甘草的有70个方,乃取其入脾胃二经,有补益脾胃、缓和药性之功,充分反映了仲景重视胃气的理念。与此同时,“以甘草缓大黄、芒硝留中……泄尽胃中无形结热,而阴气得以上承”,达到胃气和、气机畅通之目的。
2.2 煎煮、服用方法 大、小承气汤及调胃承气汤中君药皆是大黄,味苦、性大寒,以攻伐为用,但同样也易耗伤正气。三方中大黄用量均为四两,但用水和煎取液之比不同:大承气汤以水一斗,煮取二升;小承气汤以水四升,煮取一升二合;而调胃承气汤以水三升,煮取一升。直观而言,大承气汤浓缩倍率最大,调胃承气汤最小,可推论前者攻下药力更加专宏。而现代研究也证实,三方中无论是结合性大黄酸,还是结合性蒽醌的含量同样是大承气汤最多,调胃承气汤最少,可见药液煎取浓度也是影响汤剂功效的重要因素之一[13]。
调胃承气汤在《伤寒论》中服用有两种:第29条“上三味,以水三升,煮取一升,去滓,内芒硝,更上火微煮令沸,少少温服之”,以及第207条“……更上火微煮一二沸,温顿服之”,是依据病情不同来选择的。后者是阳明本病,与大、小承气汤相同,“顿服”是以奏荡涤胃肠、顿挫淫热之功。而前者则是由于太阳病误汗后,出现“胃气不和谵语”,乃是阳复太过,伤阴化燥而传变阳明,胃气本就不足,若寒下之药用量太大,则可能攻伐太过伤正,因此在服法上调整为“少少温服”。并且随后第30条原文也再次提到“以承气汤微溏,则止其谵语,故知病可愈”,表明当中病即止,这些都充分体现了“顾护胃气”的内涵。
3 后世医家的发挥
虽然调胃承气汤历来在名气上不及大、小承气汤,但由于其“推陈之中,便寓致新之义,一攻一补,调胃之法备矣”[14],不但《伤寒论》中大陷胸汤、桃核承气汤是在调胃承气汤基础上随症加味,后世医家都多在其基础上加减化裁,首推吴鞠通和俞根初。
吴鞠通《温病条辨》中的导赤承气汤[15]为导赤散合调胃承气汤去甘草、木通,加黄连、黄柏之苦以通泻火腑,主治阳明腑实、小肠热盛之候,称之为“二肠合治法也”。增液承气汤由增液汤合调胃承气汤去甘草而成,用于阳明温病,热邪凝结胃肠,阴液枯竭,正虚邪实之证,乃“以补药之体,作泻下之用”。新加黄龙汤则是根据陶节庵的黄龙汤化裁而成,取调胃承气汤缓下热结,配以增液汤滋阴,并加味以使气血和畅,胃气宣通,共奏攻补兼施、泄热通便、滋阴益气之功。而桃仁承气汤是桃核承气汤去桂枝、甘草,加当归、芍药、牡丹皮而成,针对热邪深入下焦血分,血热郁结肠道而致便闭的病机,解除热邪癖血粪结[16]。
俞根初创制了白虎承气汤、犀连承气汤、桃仁承气汤、解毒承气汤等[17],其中白虎承气汤是白虎汤与调胃承气汤的合方,适用于胃火炽盛、肠燥便秘者。桃仁承气汤乃桃核承气汤去桂枝合犀角地黄汤、失笑散组成,增强了清热祛癖之功,用于下焦郁热、热结血室之重证[16]。
4 结语与展望
综上所述,调胃承气汤在组方内涵、用药组成、服用方法体现“祛邪扶正”之意,后世医家更是进一步继承与发扬,师法仲景“随证治之”,目前已广泛用于消化、循环、呼吸、内分泌、免疫等多系统疾病的治疗中[18~19]。现代药理实验也表明,除了其致泻作用的主要成分蒽醌类物质外,黄酮类、二苯乙烯苷类成分等含量也相对较高,在心血管系统、消化系统、免疫调节等方面具有显著药理作用[20~21],但从仅有的文献报道来看,这几方面的药物作用机制研究尚未全面深入,其治法上“攻守兼备”的特点,其实也更符合急危重症中虚实夹杂症候的中医药治疗,特别是胃肠功能障碍方面,这都有待今后在基础研究和临床应用中深入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