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小便类中药在消化系疾病中的应用

时小红，钱国平，李颖，杨云生

1.南京医科大学附属杭州市第一人民医院中医科，浙江 杭州 310006 2.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医院消化疾病中心，北京 100853

近年微生态的研究成为国际热点，微生态疗法被西方国家临床验证、重视和认可。总结中国的粪、便类微生态疗法的临床应用经验具有重要的历史和现实意义，对于研究肠道微生态、粪微生态移植等具有重要的借鉴意义和潜在的巨大价值。在漫长的历史中，中医古籍中小便与粪便药物经常配合应用于临床。中医学理论认为，人体的大小便均出于小肠的分泌、辨别功能，属于一本两源，二者有相通之处。据史料记载和初步统计，从有据可查的历代文献中，收集人小便类及制品近十种，包括人尿、童子尿、人中白(即尿液因酸碱度变化产生的灰白色沉淀物)、秋石(以人尿和人中白为原料的制品)、尿板、尿坑中青泥等。根据临床诊疗的需要进行了极其严格的加工处理，部分药更是采取了步骤复杂的提纯、升华的炮制过程。现重点阐述小便类中药的采集、炮制、服用禁忌及在消化系统疾病中的临床经验，希望为微生态学，尤其是消化道微生态提供可借鉴的信息。

1 小便类中药的采集、炮制

1973 年在长沙马王堆三号汉墓出土了帛类古医书《五十二病方》，据其文献推测，约西周(约前11世纪—前771年)或之前[1]，帛书记载了应用童子尿治疗疾病[2]，可谓是应用小便入药的最早记录。先秦时期的《黄帝内经》阐述了人体尿液代谢过程：“饮入于胃，游溢精气，上输于脾，脾气散精，上归于肺，通调水道，下输膀胱。”明·李时珍《本草纲目》曰：“凡人精气，清者为血，浊者为气，浊之清者为津液，清之浊者为小便，小便与血同类。”《本草备用》论童便：“降火甚速，降血甚神，散瘀。”以上论述认识到人尿治病的机理是“行旧路”和“与血同类”，循生成的道路进入血行之中，运行周身，直达病所，性凉沿旧路引火排出体外，故而能降火。

1.1 人尿 《肘后备急方》[3]著作中引用姚方(推测为引用方，待考)，新鲜的小便和人屎，绞法得汁1升(晋代约合今253 mL[4])，一次服完。《本草纲目》中人尿类药论述颇详：“人溺(尿)，咸、寒，无毒。须童子佳，斩头去尾，其效甚速。但取十二岁以下童子，忌服五辛热物，绝其烹炮咸酸，多与米饮，以助水道。”《本草备要》认为十二岁以下童子“少知识，无相火，清澈如水者用。当热饮，热则真气尚存，其行自速，冷则唯有咸寒之性”。认为童男童女气血旺盛，真元之气纯正而没有耗散，可以大补元气。

1.2 人中白 《本草纲目》人中白：“以风日久干着为良，入药并以瓦煅过用。咸、平、无毒”。《中国药学大辞典》谓：“以书馆童便缸底倒余之浮白尿尾。用清水泡淡沥干用之。人中白以岁久溺器有厚寸余者取置瓷盘内露高洁处，越一二载，中外皆白绝无臭气乃可用。研极细水飞数过(飞者，加水共研药物为细末，粗细分离后，沉入水中的粗粒继续加水再研)，再研万匝，如仍有恶臭，随泡随飞约数百遍，以无臭为度”。《本草汇言》言：“气寒，入足厥阴、少阴、太阳经，以清水搅澄，以烈日干着良”，不主张火煅，恐增火毒。《本草备要》采集人中白：“取蒙馆童子便桶、山中老僧尿器刮下者，尤佳。”此或许与老僧的生活环境、饮食习惯、长寿、未婚等因素相关。赵书策[5]从元素分析测得人中白的钙、镁、钠、钡、钾、铝、铁等元素含量较高，而它们与其功效之间是否有着某种关联，还有待于进一步研究。

1.3 秋石 “秋”一指秋季取原料童子尿，一指其功效类似秋季气候肃降下行。秋石为道家炼丹史上发明的一种十分重要的药剂。李时珍论：“王公贵人恶其不洁，方士遂以人中白设法煅炼，冶为秋石；大补，暖，悦色进食，补精血，开心益志”。所列功效有类似甾体性激素的功效。明代秋石作为壮阳、兴奋、激发性机能药物应用。龚廷贤在《万病回春》对炼秋石的原材料——童尿采集要求颇为严格：“取之时，谨择有五种不男(五种不育的男性)、五种不女(五种不孕的女性)”五不男包括阳痿，声雄皮粗，有体气，黄瘦多病，多种皮肤病者；五不女包括阴户上有横骨，狐臭体气，生殖器畸形，声雄发粗、皮肤粗糙、无颜色，皮肤病、残疾者。“择眉清目秀，满月之相，三停相等，唇红齿白，发黑声清，肌肤细润，年方十二三岁至十五六未破者(无性生活史)”。对于所择取的童男童女要经过仔细调养，应“与洁素饮食及淡盐汤等。忌葱、蒜、韭、薤，五荤三厌秽污二水。戒喧哗戏谑，手舞足蹈，恐耗散精华。取之时，先调百日，十月起，三月止”，以保障所炼制秋石的洁净。

宋代沈括的《苏沈良方》首次清晰完整的记录了以小便为原材料，提取秋石的阴、阳两种提炼方法的制作工艺[6]。自此以后，有关秋石的提取制备多以《苏沈良方》为依据。其炼制方法分阴炼法和阳炼法。阴炼者，取童女真阴，(男病取女尿炼)即采阴补阳之法；阳炼者，求童男纯阳，(女病求男尿炼)阳配阴之方。

2 人尿及制品在消化系统疾病中的应用

2.1 药物、食物中毒 早在2 700余年前的《五十二病方》，记录应用童便治疗中药乌头中毒。《五十二病方释义》对原文的注释：“炙(焚烧)某药(原书缺如)、童子尿、产其赤(一说桃花盐，另尚志均考为初生小儿脐带中血)、井水各适量，上药水煎煮后童子尿调服”[7]。乌头有毒成分为含多种亚型的乌头碱。中毒症状：流涎、恶心呕吐、腹泻、口舌发麻、心脏的麻痹等。乌头药性辛、苦、热，有大毒。《中药大辞典》载：“童子小便，味咸、性寒凉，滋阴降火，止血消瘀，降火最速，内服，取新鲜温饮1～2杯，或加入汤药内”，即可解乌头之毒。《中国药学大辞典》谓童便：“中土菌毒、合口椒毒，人尿饮之；解诸菜毒，小儿尿和乳汁，服二升。”

西晋葛洪《肘后备急方》记载，外感疾病发病1周左右出现高热、神经系统症状者；服食野葛等植物药中毒出现昏迷者，治用姚方(推测为引用方，组方中含小便)，若能服下药，病情就会缓解[3]。

2.2 血证

2.2.1 内痔出血 《五十二病方》中记载：治疗内痔伴有出血的病症，取半斛尿液(另考为50 L[4])煎煮青蒿适量，置陶罐中，热气熏痔疮处；另一方：尿液适量将雄鼠煮熟后，以带热气的雄鼠热熨按摩肛门[7]。现代医学证实，尿中含有多种微量元素、酶类及有机物质如尿激酶、促性腺激素、血管舒缓素、促红细胞生成素、尿素、表皮生长因子、生长激素等，上方可局部抗菌、促进局部血液循环，增强括约肌功能，消肿止痛止痒，治疗痔疮有效。

2.2.2 呕血、便血 《证类本草》卷十五中有：“人溺及人中白等主吐血，和生姜一分绞汁，并壮健丈夫小便一升，乘热顿饮。瘥。恐冷，当以热物和温服。”《本草汇言》曰：“设有冲逆于上者，得此咸寒之味可以顺下；或妄崩于下者，得此清阳之气可以旋上，所云童便，既济阴阳，清和血气。治诸窍出血，不拘吐、便、衄、溺，用人中白每早服二钱，白汤调下，立验。”现代医家邓铁涛谓其能引火归元，气火下行则血归其位，故有止血之功。

胡建华[8]取7岁以下健康新鲜中段小便100 mL兑陈醋10 mL，加白糖(两者均矫味)适量炖温顿服，治疗胃十二指肠溃疡出血6例、肝硬化食管静脉曲张破裂出血2例，均系实火引起血热妄行所致上部出血者，效果明显，认为其降火是止血的关键，泻火即是宁血。

《本草经疏》从性味角度解释其治病机理：“其味咸而走血，咸寒能伏虚热，使火不上炎而血不妄溢，是以能疗诸血证也。”且童便副作用少，所谓“不动脏腑，不伤气血，万无一失”。现代医学证实，生长抑素在消化系统的胃窦、胃体的D细胞、胰腺细胞中含量较高，胃窦D细胞亚群将生长抑素释放入血液循环，从肾脏代谢。生长抑素属神经激素中的一种，因其能抑制基础分泌，对控制胃出血有积极意义[9～11]。

2.3 口腔溃疡 《本草备要》论人中白：“治牙疳口疮。”《中国药学大辞典》记载：“今人以人中白治口舌生疮等证多效。是其除热降火之验也。用溺桶垽七分，枯矾三分研匀傅之，有涎出拭去，数次即愈。蒋荣耀[12]以人中白作为君(主)药加入复方中治疗小儿霉菌性口腔溃疡均告痊愈。其认为小儿体质娇嫩，正气未盛，口腔内有损伤，邪毒感染或脾积热有关，取其清胃热之效。因历史医疗条件的限制，对小肠、结肠溃疡等炎症性肠病缺乏直观认识，因而历代古文献中对其描述极少，但对于临床症状及治疗散见于痢疾、泄泻中。

2.4 消化道肿瘤 《本草纲目》谓：“癥积满腹，诸药不瘥者，人溺一服一升，下血片块，二十日即出也；噎食反胃，秋石，每用一钱，白汤下，妙”。此处“癥积”即现代医学肝脾肿大、增生型肠结核、腹腔肿瘤等，多为情志、饮食、寒邪所伤，肝脾受损，脏腑失和，气机阻滞，瘀血内结而成，取小便止血消瘀、利大肠、推陈出新之功。李自申[13]以童便(或人中白)适量加入自拟方口服治疗早期直肠癌，取其先散(攻邪)之意，腹痛便血诸症可获缓解。张世雄[14]应用人中白加入自制灭癌散治疗食管贲门癌，治疗后经食道钡餐复查病变得到控制，病情稳定达7年。Burzynski R[15]从人尿中分离纯化到抗瘤酮A10(1)，发现它对多种肿瘤有不同程度的抑制作用，而对正常细胞几乎无影响，并对其作用机制进行了研究。黄君勤等[16]人工设计合成了人尿中这种天然的抗瘤酮A10(1)的类似物和衍生物23个，通过体外抗L1210淋巴细胞试验均显示微弱的抑制活性。傅更锋等[17]以新鲜的正常男性尿液为原料，经分离纯化和鉴定出其三种蛋白质混合物，采用体外试验证实，对人肝癌细胞(7721)、人胃癌细胞(MKN-45)等增殖和DNA合成有抑制作用。麻亚锋等[18]从人尿中提取的抗肿瘤小肽类混合物抗菌活性的研究发现，其对一些革兰阳性、阴性菌有抑制作用。1983年中国医学科学院肿瘤研究所报道，其对正常人、癌症病人和非肿瘤病人尿中某些荧光物质进行分离检测，发现一种荧光物质在癌症病人尿中显著减少；并认为该荧光物质在体内可能具有控制肿瘤发生、发展的作用[19]。次年埃及学者法尔博士发现人尿中尿卟啉异体I在受到光照射时具有摧毁癌细胞的独特功能。

2.5 便秘 《本草蒙筌》曰：“人尿，彻清者良。若蠲(消除)诸积倒仓，全仗荡涤肠胃。”《本草撮要》云：“人中白得麻仁、阿胶治血虚便闭。”叶天士认为：“肾司二便，若肾无藏液，下窍气不运化，肠中即不能运，水液之燥，以火吸消为多。”叶氏治肾虚便秘，循其法而施，加人中白咸重润下、引下则更效。现代医家蒲辅周认为，此物(小便)人皆以秽浊曰之，岂不知此物用来引人体秽浊下降外出，以浊引浊，有同气相求之妙[20]。

2.6 痢疾、泄泻 《本草纲目》曰：“下痢休息，以童便二升同方煎干，放冷任意食之。”下痢休息即慢性细菌性痢疾、溃疡性结肠炎、慢性阿米巴痢疾等，表现下痢时发时止，多因初起失于通利，致湿热之邪，留于冲任之间，久则气血愈陷，清阳不升，故往往经年不愈，宜调和气血、培补脾肾为主。张仲景白通加猪胆汁汤，内有人尿，用以平呕烦、泻阴中之阳。童便加入白同通汤可治疗下利。《本草汇言》谓：“治伤寒少阴证，下利不止，厥逆无脉，干呕而烦、欲饮水者。用溲便、猪胆汁，咸苦寒物于白通、姜、附药中，其气相从，可去格拒之患也。”又谓：“或呕逆，用此则阴与阳和，血气和平。设有冲逆于上者，得此咸寒之味可以顺下。迨见呕吐者，用此止之。”书中以新鲜童便一盏加入复方药液中混匀内服治疗呕吐者。

2.7 小儿消化系疾病 小儿疳积证，即小儿慢性消化、营养不良症。《本草简要方》曰：“小儿疳积，积滞不化，肚腹胀痛。以人中白1分，麝香5厘，虾蟆涂酥炙焦、芦荟各5钱，研末，每服5分，空腹、临卧开水调下，服后当下恶物，日渐向安。”《本草蒙筌》谓：“人尿，若蠲诸积倒仓，全仗荡涤肠胃。”如林上卿等[21]用生药五叶莲全株四两，捣细搅汁，冲入等量童便，稍加热缓缓服下，小量多次给药治疗小儿肠梗阻吐粪症，临床症状缓解甚速。

2.8 干霍乱腹痛症 《本草纲目》谓：“绞肠痧痛，童子小便服之即止。卒然腹痛，令人骑其腹，溺脐中。”绞肠痧即干霍乱之别称，《诸病源候论·干霍乱候》论其病理：“冷气搏于肠胃，致饮食不消，但腹满烦乱、绞痛、短气，其肠胃先挟实，故不吐利。”推测小便中有缓解胃肠平滑肌痉挛或止痛的成分，需现代技术进行检测。

3 服用小便及其制品的禁忌

《本草从新》谓人中白：“阳虚无火，食不消，肠不实者忌之。”《本草汇言》谓童便：“第其性气寒降，惟不利于脾胃虚寒，或大便溏泄、久不实者，及阳虚无火，食饮减少者。胃中有寒痰停饮者，皆在所忌。”《本草纲目》谓秋石(多指人中白)：“过多恐久远血脏寒，令人发带病，人亦不觉。若气血虚无热者，尤不宜多服。秋石味咸走血，使水不制火，久服令人成渴疾。”

4 小结

综上所述，由于尿液生成由脏腑的共同作用来完成。因此，其中必然蕴含有全身脏腑气血的生理功能及病理信息，当尿液被人体再次吸收后，一方面体内的生理机能得以加强；另一方面病理信息会反馈地使人体内的自我调节功能和免疫反应机制得以进一步提高，从而增强人体抗病能力，即提高正气的抗邪能力。有学者认为尿中含有某种激活机体自愈的活性物质，因而尿液对很多顽疾有显著疗效。利用现有技术充分挖掘中国的医药学家对小便类中药积累的丰富经验，尤其在消化系疑难杂病中的治疗信息，可拓展小便类中药治疗新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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