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博探索类电视节目《国家宝藏》的突围
——从精英文化到大众文化的演变与整合
2018-02-11李晓
李 晓
(湖南师范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湖南 长沙 410006)
博物馆珍藏的文物往往高坐神坛,其深厚的历史底蕴、丰富的文化内涵、珍贵的研究价值都让人心生敬畏而不敢亵渎。昏暗的陈列室、冰冷的橱窗虽将历史文物精心保存,但同时也直接隔绝了大众的亲近之心。在大众文化大行其道的今天,文博领域的精英文化唯有借助大众媒介才能走进大众视野,彰显价值、焕发生机。作为一档大型文博探索节目,《国家宝藏》创造出一种全新的节目形态,点燃了受众的收视热情,成功实现了文博领域精英文化的有效传播。
一、精英文化语境下《国家宝藏》的功能与作用
精英文化是一个民族与国家的象征,在社会发展中发挥文化主导和价值引领作用。同时,精英文化也为其他文化提供权威参照,担负着弘扬优秀文化传统、拯救工业文明的重任。《国家宝藏》登上荧屏实际上令文博领域的精英文化得以面向大众进行广泛传播,有助于传承优秀文明、培育民众的文化自信和教化人心。
1、传承中华文明
英国著名评论家马修·阿诺德堪称“文化的先知”。阿诺德主张与时俱进,但他所希望看到的革新却绝不是摒弃历史、完全脱离文化的根基,绝不能轻言甩掉我们的历史、文化、情感和心理的包袱。文化是人类精神层面的东西,它致力于人或社会自身的、内在的转变。我们国家正在经历着前所未有的社会变革,在实现民族伟大复兴的关键时刻,中华儿女更加需要从5000多年源远流长的中华文明中汲取精神力量。
历史文物深深植根于民族文化的土壤、凝聚着先人的伟大智慧,更是中华文明盛世的见证者。《国家宝藏》讲述国宝背后的故事,向大众展示博大精深的传统文化,促使中华文明得以顺利彰显和传承,使得中华儿女深受鼓舞、力量倍增。
2、培育文化自信
英国文学批评家利维斯是精英文化的坚定守护者,他认为随着工业革命的到来,人们日渐沉溺于电影、广播、流行报刊、畅销小说等机械复制的文化产品而与传统和历史完全割裂分离,最终将走向文化上的标准化和平庸化。大众文化虽可缓解人们迫切的精神文化需求,但无法满足对民族自豪与文化自信的情感渴望。只有高雅权威的精英文化才能使人收获对国家、民族的文化认同感和文化归属感。
每一座博物馆都是民族文化基因的宝库,每一件国宝都昭示着中华民族的信仰追求。《国家宝藏》致力于传承优秀中华文化,契合了广大民众迫切追寻文化自信、渴望提升民族自豪感的社会心态。文物以一种别开生面的方式展现于世,广大观众不禁被灿烂辉煌的中华文明所吸引、激励:惊叹于《千里江山图》卷的登峰技艺、拜服于越王勾践剑的匠心独运、自豪于大报恩寺琉璃塔拱门的雄伟壮观……在精英文化的传播过程中,传统文化资源成功转换成强烈的爱国符号。
3、教化广大民众
“文化自有强烈的爱好,那就是热切追求美好与光明。还有一件它愿意更热切追求之事,那就是让美好与光明蔚然成风”①。面对社会的大转型、大变革,阿诺德敏锐洞察了“文化”的作用,将之提升到教化人类、促进社会发展进步的高度。由此可见,精英文化旨在表达少数知识分子的审美趣味和价值判断,发挥着传授知识、教化民众的重要功能。
精英文化赋有强烈的社会责任感,对国家社会、人民大众存有浓烈的关切之心。因此,《国家宝藏》在引导人们了解国宝文化轨迹、感受中华文明的同时,努力彰显文物背后的人文精神。精益求精的工匠精神、从不懈怠的情感坚守、日以继夜的辛劳付出等等都给观众带来直击人心的教化与洗礼。
“在任何一个时代,明察秋毫的艺术和文学鉴赏常常只能依靠很少的一部分人”②。作为时代最优秀的知识和思想,精英文化难免有专业、晦涩的内容,无法为广大受众所认识和理解。因此,为了使精英文化更好地发挥价值导向和精神指引作用,文化传播者必须善于借助相应的媒介手段或传播技巧将其转变成接地气、有人气的文化。
二、《国家宝藏》借助大众媒介走向大众
大众文化是现代社会发展的必然产物,是文化民主化、平等化的必然结果。精英文化面临生存与发展危机,迫切需要借助大众媒介走向大众以寻求新的生机。《国家宝藏》成功的奥秘就在于顺应文化发展潮流,适当增添流行元素,转变了受众参与方式、拓宽了受众收看渠道并赋予了受众收视自主权。
1、受众参与方式:从被动接受到互动狂欢
以往精英文化传播通常以专业者的姿态,采取从上到下直接灌输式传播,严重忽略了受众的心理感受。《国家宝藏》在传播过程中将受众地位提升到与传者平等的位置,极大激发了受众的参与热情,促使其由被动接受转向互动狂欢。新媒体的发展也进一步为受众参与互动交流乃至内容生产提供了技术和平台支持。
《国家宝藏》将从二十七件国宝中甄选九件参与故宫诞辰六百周年主题特展,节目把决定权交到受众手中,并借此顺利搭建起互动交流平台:开播前,发送内容预告,与网友就文物或舞台剧展开讨论;播出时,发布节目小视频,网友通过评论、转发或点赞的方式反馈意见;受众还积极与文本本身进行互动,通过漫画改编、剧本改写等方式对文本进行戏拟和仿作,使其获得新的生命。新媒体强大的交互性点燃了受众的参与热情,使其在互动狂欢中收获了快乐与满足,精英文化则得以顺利走进大众视野。
2、受众收视渠道:从传统媒体到多样终端
大众文化产品以追求商业利益为首要目标,“大众文化的生产、流通等环节都遵照生产经营规则,顺应社会大众的消费心理和消费口味”③。为了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牢牢抓住受众注意力并建立稳定受众群,《国家宝藏》无论是在前期筹备、正式播映还是后期制作阶段都注重迎合受众需求,致力于拓宽受众的收看渠道。
虽然是一档电视节目,但《国家宝藏》格外重视网络等传播渠道的收视与口碑。除央视网外,节目面向哔哩哔哩弹幕视频网、爱奇艺视频、腾讯视频等多家网络视频播放平台进行授权播放,以期在最大程度上获取更多的受众。《国家宝藏》的目标受众主要是年轻人,根据他们的文化消费习惯,节目还积极利用手机、iPad等移动终端设备进行精准传播。《国家宝藏》将受众的收视渠道从传统媒体扩展到多样化终端,极大推进了精英文化的多方位传播。
3、受众收视习惯:从固定时空到自主时空
现代社会快节奏的生活导致人们收视时段日趋分散,绝大多数受众很难做到像过去那样按时按点坐在沙发上观看电视节目。针对受众收视习惯日益呈现“非线性”特点的现实情况,《国家宝藏》将收视自主权完全交还给受众,使其可以自由决定收看节目的时间和地点。
科技进步使得电视媒介更加智能化,受众可以随时观看任意时段里播出的节目,无需在固定时段守候在电视机前。与此同时,除电视媒介以外,《国家宝藏》善于利用微博、微信、豆瓣等等社交平台进行传播,既帮助受众从固定时空中解放出来,也增加了受众接触节目的机会。《国家宝藏》改变了受众传统的收视习惯,打破了节目与广大受众之间的时空隔阂,有助于精英文化更好地实现大范围的传播。
大众文化天生就是追逐流行的,这与文博题材与生俱来的丰厚历史文化特质相冲突。《国家宝藏》借助电视、移动互联网等媒介将精英文化以更加通俗的方式重新介绍给广大受众,其新颖别致的节目形态打破了精英文化与大众文化之间的壁垒,促进了精英文化与大众文化的互相渗透、互相融合。
三、大众文化语境下《国家宝藏》理念与制作上的突破
在大众文化浪潮的侵袭下,电视人在一定程度上舍弃了精英文化的立场,逐渐演变成迎合大众娱乐需求的休闲工具。为同时满足广大民众的文化消费需求及了解传统文化的强烈愿望,《国家宝藏》对精英文化和大众文化进行整合,在理念上、制作上都有所突破,发展成为大众文化主导下的雅俗共赏的电视文化产品。
1、通俗性:“访谈+轻解析”的叙述方式
长期以来我国文博界与考古界联系密切,导致传统文博节目的学术色彩过于浓郁,来自各行各业、拥有不同学识背景的观众难以融入其中。面对这一困境,《国家宝藏》改变以往节目中专家学者的主体地位、放弃直接讲解文物知识的沉闷模式,转而通过“访谈+轻解析”的方式展现文博领域精英文化的魅力。
“《国家宝藏》创新叙述的视角,突破了以往常用史料堆砌与生硬讲说的方式,采取‘以人鉴史’的创作思路”④,在访谈过程中,主持人及嘉宾以直白平实的语言为观众讲述文物的传奇故事;在解析过程中,几位馆长将专业艰涩的理论知识以人们喜闻乐见的、通俗易懂的方式阐释清楚。这些都使得高深复杂的文博节目变得平易近人,成功打破了与受众之间的隔阂。《国家宝藏》通俗化的审美旨趣为大众营造了轻松和宽容的文化接受氛围,成功激发了受众的收视热情。
2、娱乐性:“明星演绎+幽默剧情”的呈现方式
鲍德里亚认为,媒介在讯息的传递过程中不仅吞噬意义,而且拼贴意义,制造意义。《国家宝藏》借助“明星演绎+幽默剧情”的呈现方式,通过幽默的语言、戏剧化的表演以及颠覆性的表达为节目添加了多重娱乐元素,实现了对传统和权威的解构与颠覆,制造出更加契合受众娱乐狂欢心理的新意义。
节目运用拼贴、引用等常见互文手法将现代元素植入到古代情景剧之中,并使用夸张、变形、穿插方言等语言技巧制造出深受观众喜爱的喜剧化效果:何炅变身大唐商业精英,走上产品研发、营销策划之路;王凯饰演迷之自信的君王,任性发挥农家乐审美;黄渤化作皿方罍器身,从文物本身的新颖视角呈现万罍之王的颠沛传奇……“作为一种文化资源在被大众文化文本运用、被大众消费的过程中,它的原始意义、相关的阐释意义成为一种背景,在特定的语境中往往被颠覆和消解”⑤。于是,在大众文化语境中,文博领域精英文化高深莫测的意义被淡化、消解,演变成接地气、有人气的文化类型。
3、技术性:“立体解密+震撼舞美”的展示方式
弗雷德里克·詹姆逊在《后现代主义或晚期资本主义的文化逻辑》一书中谈到,大众文化是后现代社会的文化模式,其特点是从现代主义的语言中心转向后现代主义的视觉文化中心,当代社会正在成为一个视觉文化、影像文化社会。为有效进行大众传播,《国家宝藏》运用“立体解密+震撼舞美”的展示方式,借助视听语言将深奥难懂的精英文化以一种生动鲜活的方式表达出来。
《国家宝藏》以长43米、高7米的巨型LED环幕为主视屏,与地屏、天轨吊装、四面纱幕立体投影盒,还有号称“最美透明屏”的冰屏柱等组成整体舞台造型,美轮美奂的舞台效果成功抓住了受众的眼球。借助先进的投影技术及震撼的舞美设计,节目对文物精美绝伦的外形及其背后蕴藏的丰富文化内涵、动人工匠精神等一一解密,形象化的视听语言使得受众获得了更加立体直观地认识。技术特效给人带来视听享受,受众在收看节目的过程中收获了形象刺激和感性愉快。
《国家宝藏》实现了对文博领域精英文化的改造,创造性地将文化的内核、综艺的外壳、记录的气质融为一体,以其通俗性、娱乐性和技术性成功唤起大众对历史、对文物的虔诚热爱之心。文博领域的精英文化褪下高冷的学术外壳和厚重的历史包袱走入寻常百姓视野,人们在进行大众文化消费的同时也接受了精英文化的洗礼。
结语
精英文化天生具有高度社会责任感,自觉担负继承优秀文化传统、塑造良好社会文明以及教化人心等重任,并为其他文化提供权威的价值尺度。但是面对大众文化的强势崛起,精英文化不得不重新审视自身的处境及其与大众文化的关系。大众文化具有精英文化无法比拟的优势,娱乐性、通俗性等特征使其紧紧贴近广大民众。精英文化需要向大众文化学习,只有走进大众视野,才能更好地发挥价值引领作用。大众文化天生具有独特优势,可以迅速吸引受众目光,掀起文化浪潮。但商业性、低俗性等劣势使其无法长久焕发生机。精英文化地位权威、格调高雅,在文化浪潮中历久弥新。大众文化应当从中汲取营养,发掘底蕴深厚的文化元素并加以利用,努力增强自身的生命力。
《国家宝藏》以文化为内核、综艺做外衣,成功实现了精英文化向大众文化的演变与整合。在不断维护精英文化崇高地位和指引意义,保持固有文化秩序和价值尺度的同时,节目努力淡化、消解文博知识的神秘感和陌生感,拉近其与广大受众的心理距离和文化距离。另一方面,在不断凸显自身通俗性、娱乐性和技术性特征以吸引大众目光的同时,节目努力克服电视节目商业属性的制约,坚守文化格调,保持文化水准。正是这种对文化价值的虔诚敬畏和制作节目时的用心良苦,使其在众多电视节目中成功突围,促进了精英文化与大众文化的和谐共生。《国家宝藏》另辟蹊径的巧思,为精英文化与普通大众搭建起了沟通桥梁。这种探索是具有示范性的,值得进一步学习和借鉴。
注 释:
①【英】马修·阿诺德.文化与无政府状态:政治与社会批评(修订译本)[M].韩敏中译.北京:三联书店,2012:8.
②陆扬,王毅.文化研究导论(修订版)[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5:85-86.
③彭利芝.新旧版四大名著改编电视剧的文化走势[J].现代传播,2017,(9):102.
④胡奇军.《国家宝藏》:传统文化的现代性表达[J].电影评介,2018,(1):100.
⑤李炜.中国大众文化叙事研究[M].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2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