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中兴事件引发的对中文期刊数据库建设的思考

欧阳俊哲

(景德镇陶瓷大学 图书馆，江西 景德镇 333403)

2018年4月16日晚，美国商务部发布公告，称美国政府将在未来7年内禁止中兴通讯从美国企业购买芯片[1]。2018年4月19日，针对中兴被美国莫名制裁的问题，中国商务部表示中方密切关注事件的进展，随时准备采取一切必要的措施，坚决维护中国企业应有的合法权益[2]。2018年4月20日，中兴通讯公司发布了关于美国商务部激活拒绝令的声明，称在相关调查还没有结束之前，美国商务部工业与安全局执意单方面对公司施以最严厉制裁，对中兴通讯公司极其不公平，中兴通讯公司表示不能接受[3]。由此，2018年美国制裁中兴通讯公司的事件(以下简称中兴事件)正式开始发酵，一时间成为中国民众热议的话题。经过中国政府近两个月的不懈努力，2018年6月8日商务部工业与安全局(BIS)宣布与中兴通讯公司达成《替代的和解协议》并批准协议立即生效。根据协议，中兴通讯将支付合计14亿美元民事罚款，包括60日内一次性支付10亿美元以及90日内支付额外的4亿美元保证金。作为回报，BIS将把中兴通讯从《禁止出口人员清单》中移除[4]。至此，沸沸扬扬的中兴事件暂时告一段落。然而，整个中兴事件却像针一样深深刺痛了中国人的心，造成了不可弥补的“中兴之痛”。痛定思痛，不仅芯片产业其他行业也可能面临同样的困境，中国企业应激发理性自强的心态和能力，通过自力更生真正掌握核心技术。

一、中国企业的“中兴之痛”

(一)中兴通讯公司在美国市场屡次被限

其实早在2012年10月8日，中兴通讯公司就被美国众议院的情报委员会以威胁美国国家安全为由，建议阻止其在美国开展投资活动[5]。

2016年3月7日，美国政府宣布以中兴通讯公司秘密向伊朗出口产品为由，对中兴通讯公司进行了出口管制。由于中兴通讯公司遭受美国出口管制，使公司从美国进口产品的周期受到了极大影响，到货的时间长短存在极大的不确定性，从而导致公司整个供应链损失巨大[6]。

一年后的2017年3月7日，中兴宣布以8.92亿美元(约62亿人民币)罚款的代价与美国政府达成和解。而中兴通讯公司2011年～2015年的净利润一共加起来也不过是59.85亿元，相当于这5年都白干了[7]。再加上2018年4月16日来自美国商务部的芯片禁令，中兴通讯公司在短短五六年时间内就连续三次遭到美国政府的行政禁令，而且美国政府一次比一次更狠、更加不讲道理。

(二)其他中资企业在美国市场同样被限

2005年8月3日，由于美国政府的行政干预，中国海洋石油有限公司宣布退出对美国优尼科公司的收购计划[8]51-53。

2008年华为试图联合贝恩资本对3Com公司进行并购，但却以国家安全为由被美国外国投资委员会(CFIUS)否决[8]51-53。2010年8月，华为尝试与美国电信商Sprint公司进行电信领域合作，却被美国政府以或对美国公共和私人部门客户构成重大风险为由禁止参与合作[9]。2010年10月，华为试图收购美国3Leaf公司的专利技术，再次被美国政府以国家安全为由禁止。

2012年9月28日，时任美国总统奥巴马签发总统令，宣布禁止三一重工在美国进行风电投资项目[9]。

中资企业的发展随着自由贸易的步伐越来越快，可是在原本应该享受自由贸易的美国市场却莫须有地遭到来自美国政府的多次野蛮干涉。

(三)中资企业在美国市场被限的主要原因

近十年来，美国政府对中资企业的行政禁令折射出的其实是美国在日益强大的中资跨国企业面前所表现的一种不自信与畏惧感。

2008年9月15日，由于次贷危机加剧而不得不宣布破产的雷曼兄弟公司在美国引发了影响全世界的金融危机，而此后与全球市场疲软相反的是中国企业在国际市场(包括美国市场)的投资急剧增加，中国也由此取代了美国成为拉动世界经济增长的火车头[10]。

尤其在通讯技术领域，中资企业从3G时代的跟跑、到4G时代的并跑、再到即将到来的5G时代以华为、中兴为首的中国通讯公司终于实现了技术领跑。这也许正是昔日霸主美国所不愿意面对的残酷现实，这才以莫须有的借口宣布了芯片出口禁令。客观地讲，虽然中资通讯公司在5G技术处于相对领先的地位，但是目前市场上各种硬件的芯片却大多被美国公司所垄断。美国政府宣布的芯片出口禁令对于中兴通讯公司无异于釜底抽薪，而美国不惜牺牲自己芯片市场份额为代价企图把中兴扼杀在5G的摇篮里，由此可见，美国政府非常害怕中国企业在5G时代全面领先。

(四)独立自主才是科学发展的硬道理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企业普遍存在“造不如买、买不如租”的思想。回首过去这种思想催生的一件件让人印象深刻的事件依旧历历在目。

1980年9月26日，中国大型喷气式客机运—10成功实现了首飞。由于后来轻信了与美国麦道航空公司的所谓合作，放弃了运—10的自主研发，导致中国第一次大飞机研发半途而废。直到30多年后的2017年5月5日，中国自主研发的大型喷气式客机C919在浦东机场首飞成功，中国的大型喷气式客机研发才重新步入正轨[11]。上世纪90年代初，联想公司曾经在公司发展战略上面临关键抉择，时任联想董事与总工程师的倪光南认为，联想应该对标英特尔“芯片”技术，全力研发“中国芯”，坚定地走技术路线。但柳传志却认为，联想不应该在研发上浪费钱，芯片造不如买，对于企业来说利润才是最重要的。最终倪光南出局，联想ASIC芯片等项目中止，联想从此走上了专注贸易加工的不归路[12]。

中兴事件再次给中国企业敲响了警钟，有望扭转过去几十年“造不如买”的思想，从而达到独立自主搞研发思想的高度统一，促进中国各行各业向产业链的高端市场稳步迈进。

中兴事件发生后，习近平总书记多次在不同场合提出“核心技术是国之重器。要下定决心、保持恒心、找准重心，加速推动信息领域核心技术突破”[13]，“在引进高新技术上不能抱任何幻想，核心技术尤其是国防科技技术是花钱买不来的”[14]。

新中国成立初期，中国人民坚持独立自主、自力更生的方针，在极其艰苦的环境下完成了“两弹一星”的自主研发。改革开放以来，面对外国技术封锁，中国独立自主研制出一大批国之重器，如中国空警-200、量子通讯技术、北斗导航系统、第四代隐身战斗机J20、东风系列弹道导弹、国产航母等。“中国预警机之父”王小谟说：“感谢国外对我们的技术封锁，逼得我们必须走出一条自力更生之路”[15]。不仅是中国的军用领域，在中国的民用领域同样如此。2008年以前，中国“红外探测器”全部依赖进口，美国严格禁止对中国出口。2009年开始高德红外致力于国产研制与批产化。2014年高德红外完成了国产自主红外芯片的研发及批量化生产，各项技术指标达到国际先进水平[16]。中国成立了不少汽车合资企业，然而在新能源汽车行业走在了世界前列的却是从2004年开始自主研发新能源技术的比亚迪，就连汽车工业的老大哥奔驰也跑来中国主动寻求与比亚迪在新能源技术方面的合作[17]。

无数的经验教训告诉我们，独立自主、自力更生才是科学发展的硬道理，只有把命运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里，才能摆脱被别人“卡脖子”的危险处境，才能进一步升级中国的产业能力，占据高端产业链，掌握话语权与定价权。

二、中国引进外文期刊数据库的“中兴之痛”

中兴事件之所以能够在中国社会引发巨大反响，因为事件的发生本质上已经超越了单纯的商业行为，其背后所产生的影响是我们不得不正视的。一个世界五百强企业能够被一个政府禁令威慑其生存，根本原因还是过于依赖国外的核心技术，自身的研发水平跟不上企业高速发展的步伐。

目前中国的学术科研领域也同样存在类似的“中兴之痛”，高校教育科研对国外科技期刊数据库的依赖程度非常高，其中有学术界崇洋媚外的心理因素，有中国自主科技期刊数据库建设国际化程度不够高的客观因素，也有中国高校职称评审与论文评价“重洋轻中”的体系因素。

笔者对近20年来中国引进国外期刊数据库的整体情况进行了调查研究，对国外期刊数据库的数量、价格、合同条款和服务等进行了归纳和总结。

(一)引进外文期刊数据库的数量不断增长

目前中国各大高校外文期刊数据库付费超过了中文期刊数据库建设经费，这种现状在未来一段时间可能无法有效改变。与芯片技术被国外垄断的情况相似，国际上有影响力的期刊数据库长期被欧美国家垄断，比如SCI(科学引文索引)、EI(工程索引)、ISTP(科技会议录索引)等。

高校图书馆数字资源采购联盟(DRAA)2017年的统计数据显示，外文期刊数据库1997年开始引入中国，前期发展较缓慢，从2001年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WTO)开始，外文期刊数据库引进急速增长，一直到2008年美国爆发金融危机，这一增长趋势才开始逐渐放缓。2010年中国政府的“四万亿”措施见成效，中国引进外文期刊数据库数量又迎来小高峰，到2016年中国引进的外文期刊数据库数量达到140个，涨幅非常惊人[18]20。

(二)外文期刊数据库的价格垄断

由于外文期刊数据库目前在市场上的垄断地位，中国在购买这些产品的时候被迫接受高定价。2016年中国引进140个外文期刊数据库花费了近13亿人民币，平均每个外文期刊数据库的年使用费高达一千万人民币[17]。这个价格仅仅是外文期刊数据库当年的访问与使用下载费，第二年要想继续使用必须续费，而且续费还以每年近10%的涨幅递增[19]。短期来看，中国高校面对外文期刊数据库这种高定价与高涨幅的“双高”窘境难以改变。

(三)外文期刊数据库的霸王条款

外文期刊数据库代理商在与中国各大高校签订具体商业合同时存在许多不合理的霸王条款。目前中国各类高校包括双一流大学、一流学科大学、普通本科大学、独立学院、高职院校等，这些高校的经费情况千差万别，不能一概而论。比如清华大学、北京大学这样的双一流高校拥有雄厚的经费，而一些高职院校的经费就少得可怜。同样，由于中国东部和西部区域发展不均衡，一些偏远地区或者欠发达地区对地方高校的财政支持力度相对比较欠缺。但在实际操作过程中，外文期刊数据库代理商往往倾向于以中国发达地区双一流高校的购买价格为标准推广给其他地区高校，未考虑地域差异与高校类别。此外，各高校在购买外文期刊数据库时也没有选择，只能以包年包库的方式购买，无法按照具体使用量或下载量付费。

(四)外文期刊数据库的糟糕服务

目前中国高校图书馆对外文期刊数据库的服务有很大意见，主要集中在交流培训、平台使用、售后服务三大方面。一是交流培训问题。外文期刊数据库商往往只关心签合同卖钱，卖完等于完事，缺乏长期面向高校师生数据库使用的培训服务，尤其在宣传、推广、培训活动这些方面做得不到位。二是平台使用问题。根据高校图书馆的反映，有些外文期刊数据库平台响应较慢，如工程索引数据库(EI)在访问时体验较差，服务器很不稳定，经常出现无法访问或响应速度极慢的情况。Wiley数据库的访问响应速度极慢，严重影响了访问者的使用体验。售后服务亦有诸多问题。外文期刊数据库的售后人员经常变动，对访问使用时出现的问题无法及时有效解决，甚至有部分中小规模高校反映的访问使用问题在半年或一年之后才得到商家的反馈，明显不被重视。

三、有效应对期刊数据库建设“中兴之痛”的对策建议

中兴事件背后的真正博弈不仅仅是公司与公司的对抗，也是中美两国之间的对弈，最终的胜负不仅关系到通讯技术、芯片等高科技行业的发展与格局，更关系到中美两国各个层面产业链的再平衡，甚至关系到中美两国之间的国际关系与地位。这也是为何习近平总书记在最近多次强调“当今世界面临百年未有大变局”[20]。在如此激烈斗争的背景下，中国科学研究的信息化资源体系建设是十分重要的阵地。针对目前外文期刊数据库在中国的垄断，各高校、科研机构必须团结一致、努力改变不利局面。

(一)团结壮大高校图书馆数字资源采购联盟

聚沙成塔，众志成城。中国各类高校如果有意向购买外文期刊数据库，应该积极加入高校图书馆数字资源采购联盟(DRAA)，迅速壮大组织规模，团结一心，一致对外，争取更大的话语权与谈判权。

中国最大的汽车玻璃供应商福耀玻璃集团董事长曹德旺2016年高调在美国投资建厂，但却遭到美国工会的抵制。若中国高校能像美国工会那样团结一致，相信一定能够改变外文期刊数据库的垄断局面。

毫无疑问，高校图书馆数字资源采购联盟(DRAA)已经发挥了积极有效的作用，值得肯定，但在有些方面还可以有更大的谈判空间，如外文期刊数据库价格。目前外文期刊数据库价格年涨幅平均在10%左右，但是数据库每年进行更新的数据量并不能保证比上一年增加10%，甚至有的数据库更新量出现同比下降的情况，因此年涨幅10%的价格并没有实际合理的数据支持。数据库合同方案应该充分考虑普通本科、高职院校以及西部欠发达地区高校的优惠力度。更理想的一种订购方式是所有加入高校图书馆数字资源采购联盟(DRAA)的高校作为一个整体来采购外文期刊数据库，然后各大高校根据实际的访问使用量再按比例分摊订购费用。对于外文期刊数据库的付款方式，由于目前有些外文期刊数据库存在无法正常访问、平台响应速度较慢等问题，可以采用扣除小部分购买费用作为服务押金的方式，在完整合同年结束后根据数据库平台访问服务的实际情况支付尾款。

至于外文期刊数据库的售后服务，供应商应该提供长期、稳定、有效的售后管理服务，及时完善数据库平台的统计数据，向高校用户开放统计数据的后台查询权限，为高校师生提供多种方式的专业培训，使其能够有效便捷地使用数据库。

(二)优化中国高校职称评审与论文评价体系

如今各大高校对于SCI、EI等外文期刊数据库的重视程度远高于CSSCI、北大核心等中文期刊数据库，高校科研绩效的量化体系中，外文期刊数据库收录获得的科研积分远大于中文期刊数据库收录积分。正是这种不平衡的评价体系，让学者们热衷于紧跟国外研究热点，甚至为了达到国外期刊数据库收录要求不得不在某些方面做出牺牲，这种削足适履的学术氛围必然造成学术界崇洋媚外的风气。教授、副教授、讲师、助教这四个职称称谓当中有三个含有“教”字，讲师的中心词也是“讲”，而高级职称当中的教授与副教授除了要“教”之外还要会“授”，正所谓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两千多年前，孔子等诸子百家游学四方，宣讲自己的学说，从来没有忘记“教”与“授”的重要性。在“论文至上”思想指导下中国的确在论文数量上出现了大爆发，但是论文质量如何其实许多业内学者都心知肚明。也许是时候正视这一问题，让科研对论文数量的重视转化为对质量的重新审视。

(三)正视中文期刊数据库存在的问题

目前，国内中文期刊数据库都不同程度的存在一些问题，如有的中文数据库整体收录质量还不错，但热衷于向外文数据库学习每年不断向高校用户涨价，而在期刊内容建设与服务方面却不思进取；有些中文数据库虽然价格保持稳定没有肆意涨价，但旗下收录的部分期刊存在不同程度的买卖论文等学术不端行为。还有为了达到圈钱的目的，某些期刊页码越来越多，发刊频率也越来越密，单篇论文占版面越来越少，最终收取的版面费却不断增长。

针对中文期刊数据库收录某些期刊存在的圈钱行为，高校应加强制度建设，尤其要加强财务制度管理，对于无法提供对公汇款凭证和发票的论文版面费不予报销。要完善科研学术评价机制，如对于单期超过三百页的期刊收录和篇幅仅有一页的快餐文不予认定科研成果等。只有斩断市场需求的源头，才能从根本上解决学术期刊的市场乱象。

(四)努力建设高质量的中文期刊数据库

习近平在考察烽火集团有限公司时强调，“核心技术、关键技术、国之重器必须靠自己”[21]。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才是根本法则，建设具有世界影响力的中文期刊数据库才能彻底治愈“中兴之痛”。

就像十多年前中国电商平台的战场一样，面对eBay抢占中国电商平台市场，淘宝、京东等电商平台勇敢地站了出来，依靠多年的免费策略成功赢得了市场，守住了中国电商平台的战略高地。中文期刊数据库与外文期刊数据库在学术期刊平台的战场才刚刚开始，面对外文期刊数据库的高溢价定价优势，中文期刊数据库同样可以尝试免费或者低价策略与之竞争。值得肯定的是，目前中国部分顶尖高校与中国科学院已经在这个方向上进行了有效探索，纷纷建立了大数据知识资源中心、知识服务平台及服务体系。北京大学推出了“开放研究数据平台”、复旦大学发布了“社会科学数据平台”、武汉大学建立了“中国高校科学数据管理与服务机制平台”、中国科学院创建了“国际专利检索服务平台”，这些平台融合了汤森路透国际专利数据与中国国家知识产权局专利数据，涵盖108个国家、地区及国际组织，数据超过9 000万条。此外，中国科学院还设立了中国开放获取科研知识云和中国科学院科技论文预发布平台(ChinaXiv)[22]。

在这场战役中，国家的意志与力量不可或缺。2016年5月17日，习近平总书记在哲学社会科学工作座谈会上明确提出，“要运用互联网和大数据技术，加强哲学社会科学图书文献、网络、数据库等基础设施和信息化建设，加快国家哲学社会科学文献中心建设，构建方便快捷、资源共享的哲学社会科学研究信息化平台”。同年9月，中宣部部署，由中国社会科学院牵头，教育部和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配合建设“国家哲学社会科学文献中心”。这是一项由国家投入的公益工程，由国家免费向公众提供学术资源。“国家哲学社会科学文献中心”已经在国外30多个国家和地区、近200家研究机构落地使用，极大地促进了中国优秀学术期刊的国际传播，推动了文化“走出去”[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