类型比较中的江村和禄村
——基于《江村经济》和《禄村农田》的例证与思考
2018-02-11王慧珍
王慧珍
(上海大学 社会学院,上海 200444)
社区一词缘起西方,英文community,是和“社会”相对的。社区研究最早始于20世纪二三十年代西方人类学和社会学家开始的“田野工作”。1922年英国著名人类学家马林诺夫斯基发表的《西太平洋上的航海者》,是人类学研究领域里一部里程碑式的著作。在此书中,马林诺夫斯基首开“参与观察”和“社区研究”的先河。1929年林德夫妇的《米德尔敦:当代美国文化研究》以印第安纳曼西为调查地点,详论此社区的谋生手段、闲暇的利用、参加宗教和社区活动等,全视角的研究构成社区的影面。社区研究理论和方法融入中国社会是个西学东渐的过程,社会学课程的教授始于西方传教士来华开办的教会学校,葛学溥、白克令、狄特莫等学者来华任教并指导中国学生进行了早期的社会调查。早期社会学知识的传入多是西方经验,如何实现社会学的本土化一直困扰着早期学者。
社区研究虽说是个西学东渐的过程,却是脱胎于中国的社会实践调查,诸如晏阳初的平民教育运动、李景汉的《定县社会概况调查》、陶孟和的《北平生活费之分析》等。吴文藻先生是“社会学中国化的奠基人”,他认为“社会调查譬之照相,社区调查譬之电影。照相所代表的生活是横断的、一时的、局部的、静态的;反之,电影所代表的生活是纵横的、连续的、全形的、动态的”[1]206。社会调查不在于认识社会,而在于改良社会;社区研究不在于控制社会,而在于了解社会。吴文藻先生认为社区是一个地方人们的实际生活,至少包括三个要素:“(1)人民;(2)人民所居处的地域;(3)人民生活的方式或文化。”[1]433他且于1933年邀请美国芝加哥大学教授派克来华授课并带领学生进行实地社区调查,对我国早期学者初探社会学调研产生了很大的影响。费孝通、林耀华、张之毅等一批学者在典范指导和西学东渐的基础上,运用社会学理论和方法对社区进行了实践性的调查和理论分析,开始探索社会学本土化的道路。本文以费孝通先生社区研究的两部著作《江村经济》和《禄村农田》为例,以王铭铭的“三圈说”为构架,先是探讨分论“核心圈”上的江村、“中间圈”上的“禄村”的主要内容和贡献,继而追寻类型比较中的社区形态,20世纪三四十年代社区研究有什么特点,如何实现村落社区的转型等等。带着这些问题,本文将展开以下讨论。
一、“核心圈”——江村
作为汉族“核心圈”上的江村,是江苏省吴江市庙港镇开弦弓村的化称。《江村经济》是费孝通先生20世纪30年代在英国伦敦经济学院撰写的博士论文。本书得到了其博士生导师马林诺夫斯基的高度赞扬:“我敢预言费孝通博士的《中国农民的生活》(又名《江村经济》)一书将被认为是人类学实地调查和理论工作发展中的一个里程碑。”[2]31935年,费孝通从清华大学毕业后偕新婚妻子王同惠到广西大瑶山进行调研,同年冬,因与带路的向导失去联系,在大瑶山里迷路,造成“妻亡我伤”的惨局。翌年暑期受其姐费达生的邀请来到开弦弓村参观访问。当时开弦弓村是中国国内蚕丝业重要中心之一,在中国工业变迁过程中,工厂逐步替代了家庭蚕丝手工业,给当时以家庭手工业为主的开弦弓村村民带来了巨大的冲击,探求适宜本地村民发展的新路子是当时的主题。
《江村经济》一书详致论述了开弦弓村的分配、生产、交易、消费。开弦弓村经济生活是苏南农村社会经济生活普遍现象的一个缩影。这里家庭保障儿童在出生后能够享受养育、接受教育,为其承办婚姻并继承家庭财产和相应的社会地位;家庭同时也给那些丧失劳动能力的老年人以生活保障。在农村,结婚的目的是传宗接代,维持“香火”的延续。孩子成长过程中,在接受教育的同时也要为这个家庭的经济付出劳动。待到谈婚论嫁的年纪,土地和房屋均属父系继承,女儿则无继承权,父母只为其准备一份包括家具、首饰或衣服的嫁妆。嫁娶联姻是家族亲属关系扩展的一种方式,并且除了血缘、姻缘之外,地缘也是把村民联系在一起的重要纽带。在这个共同的地域性群体中,邻里承担着特别的社会义务,诸如救济、宗教等活动。这样血缘、婚姻等的结合形成家,家由于地缘联合形成邻里,邻里的拓展形成村,在这个“差序格局”的圈子中,人们享受权利,承担义务。当然,人民的生计、家的维持、村子的发展都离不开相应的产业。根据人口普查,有三分之二以上的村民从事农业,关于土地耕种和谷物收获等知识的掌握都是从祖辈流传下来的。次之,蚕丝业也是村民的生计方式之一,在收入来源中占第二位。战后世界经济的萧条促使国内蚕丝市场随之缩小,且工厂逐步取代家庭传统蚕丝手工业,使得村民在同种、同等数量的生丝中从市场赚得收入却更少,这就加剧了原本处在饥饿边缘的村民的贫困程度。村民大多知识水平低,想要改革只能来自外界。因此,在村长和政府的支持下,蚕丝学校应运而生,蚕丝学校从技术指导上促使开弦弓村的家庭蚕丝手工业向合作工厂变迁。合作工厂虽说能生产出高质量的丝,改革者却不能控制市场卖出更高的价格,这就造成质量和价格之间比率的严重失调,在增加当地村民家庭收入方面不见成效,改革的道路并不顺畅。村民还利用地理优势形成贸易的氛围:内外购销、小贩、零售店;作为消费者或生产者代理人的航船、集镇等也是村民谋发展、讨生活的方式。费孝通先生全面分析了作为基层社区开弦弓村的社会生活概况及大时代背景下所发生的社会变迁。
《江村经济》是社会学本土化的成功初探。首先,缘起西方的社会—人类学,如何实现本国社会—人类学的本土化一直困扰着早期学者。从外国学者理论、经验的传授到中国学者初期的社会调查继而再到吴文藻力推的社区研究,虽然社会—人类学的本土化进程历经磨难,《江村经济》却是首次成功的尝试,通过《江村经济》不仅让世界了解中国乡村,更让中国的社会—人类学在国际上获得话语权。其次,《江村经济》开辟了人类学研究的新领域。以往人类学的研究对象多是“原始社会”“野蛮社会”,《江村经济》的出现向国际展示了人类学不仅要研究“异民族”还要探究“本民族”,不仅要认识“野蛮文化”还要发掘“文明文化”。费孝通先生这种新方向的开拓一开始也曾遭遇西方学者的非难,但这种对人类学“离经叛道”的改造研究,开拓了人类学研究的新气象。中国传统社会独具特色的“大传统,小传统”、悉数中华上下五千年的历代文明、种类繁多的族群等,拓宽了人类学的研究对象和研究范围。最后,《江村经济》的问世具有现实性意义。全书共有十六章,通过对村庄现状结构的分析,费孝通先生探求开弦弓村,不再是传统人类学研究中猎奇的心态,而是关心身边的民生、民计。他指出开弦弓村维持生计的蚕丝业受到工业革命的冲击,使得原本温饱就存在威胁的村庄更加贫困。通过蚕丝学校技术的引导促使家庭传统手工业向适应市场形势的合作工厂转型,力图增加村民收入。同时关注到开弦弓的集镇、零售店、内外购销等,在指明农村社会不断发生变迁的同时,也为后来的小城镇研究埋下伏笔。
二、“中间圈”——禄村
作为“中间圈”的禄村,是云南省楚雄彝族自治州禄丰县一个乡村的化名。1938年秋,费孝通先生从英国伦敦经济学院博士毕业后,坐轮船归国,在船上得知广州沦陷的消息,当时抗日战争全面爆发,京、津、沪等高校的学生相继迁往内地,各大学一批社会学系的老师和学生齐聚西南。中国文化功能学派的领头人、燕京大学教授吴文藻先生不顾敌人的引诱和威胁,毅然决定迁到云南。费孝通先生归国即投奔自己的恩师,到云南昆明。身处战火硝烟的当时,费孝通先生在昆明只住了两周就到当时还是隶属昆明的下属村子禄村进行社会调查。“抗日战争胜利之后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要解决,那就是我们将建设成怎样一个国家……但是为了解决那个更严重的问题,我有责任,用我所学到的知识,多做一些准备工作。那就是科学地去认识中国社会。”[2]3背负救国救民的责任,费孝通先生立即投入到农村的实践调查中,并通过实践得出实地调查是打开社会的“入门之道”。
导言中,费孝通先生给《禄村农田》极高的肯定,“《花篮瑶社会组织》,虽则挂了社区研究的名字,而实在还是一种社会调查报告。《江村经济》可说是我个人从社会调查到社会学调查或社区研究的过渡作品,而这一本《禄村农田》则至少是我想贯彻社区研究方法的一个企图。”[3]12费孝通先生在20世纪30年代创作的《江村经济》虽则受到国内外的一致好评,但质疑的声音也悄然出现:单从江村这个点所得“中国农村社会”的结论未免太过主观,附带地域性、局限性,研究有以偏概全的嫌疑。面对以上质疑,费孝通先生决定用实践调查予以回应,“探索出一个从个别逐步进入一般的具体方法”。禄村和江村相比仍处在受工商业影响的早期,不同于江村的生计方式,禄村仍以农业为主要产业,因此《禄村农田》的研究以土地制度为核心展开论述。水稻和蚕豆是禄村的主要农作物,农作活动的进行跟江村一样同是依赖当地村民日积月累的经验。禄村大部分农田掌握在极少数人手中,绝大多数农民是没田的,拥有农田的土地所有者自己不耕作,土地是靠租赁、雇工来完成的。这样在禄村就可以看到一个有趣的现象:闲、忙这条线分得特别明显。“有田者脱离劳作”,如果有田的人还去劳作会被村民嘲笑是“憨包”,没田的人不仅农忙时节忙,就是农闲时也要去背老盐来贴补家用。农忙时在田里劳作的是没田的新户、流浪的劳工和季候性的外来劳工。禄村的男、女一如中国传统农村社会是不平等的,农田的继承是父系的,女人没有继承农田的权利,但是“上门的姑爷”却可以获得土地的继承权。养牲畜、运输行业的马帮和体力背运同是获得收入的副业。全书通过对禄村土地制度的分析,探求了内地农村在工商业欠发达背景下的现状。
全书围绕禄村土地制度进行论述。首先,社区研究本土化的过程始于农村社区。在农村人口占绝大比例的当时,土地是人们维持生计的唯一方式,但人多地少、土地分配不均的矛盾一直存在。探索出适合村民发展的路子是费孝通先生社区研究的初衷。从最初在广西大瑶山上的调查,江苏吴江市江村的调查,到云南禄丰禄村的调查以及后来“魁阁”系列作品,农村的调查研究是主流。《禄村农田》对土地制度的深入分析无疑是费孝通先生扎根农村最好的例证。其次,研究方法的创新。《禄村农田》真正实现了理论和实际相结合。开弦弓村是费孝通先生“无意插柳”的结果,而禄村农田从一开始就是带着疑问和假设进行调研的,然后从禄村到之后张之毅的《易村》和《玉村》,无一不是反复观察、分析、论证的结果。费孝通先生打破了传统的仅就事实而论的研究方法,实现了理论、实践和事实的完美结合。《禄村农田》是对《江村经济》提出的一般性理论假设的论证。“这种见解可否成立,单靠江村的材料是不足为证的。”因此在《禄村农田》一书中提出了类型比较的方法,要分门别类地把相同条件的归在一起,不同条件的区别开来。在费孝通先生看来,中国社会并不是个万花筒,是有章可循的。江村只是中国研究的一个点,目的是从江村开始扩展到中国整个农村社会,实现“由点到面”,“探索出一个从个别逐步进入一般的具体方法”[2]6。
三、类型比较江村和禄村
在王铭铭看来,千年的“中国史”意义上的“三圈”主要是指:中心圈,也就是“核心圈”,指的是时下称为汉族城乡地区的地带;而像云南、贵州、四川、甘青地区的“混杂”区域就称为“中间圈”;外圈是指圈子之外,不是依国家边界界定的。据此“核心圈”上的江村和“中间圈”上的禄村,自古存在很大的差异。本段欲探讨在现当代工商业飞速发展的今天费孝通先生笔下两村的类型比较。在社会学领域里最先进行比较社会学的是E·迪尔凯姆和M·韦伯。迪尔凯姆把比较的社会现象分为三个不同的层次。费孝通先生提出的类型是“相同条件形成的相同事物就是一个类型”,并以此类比江村和禄村在同时代背景下的差别。
《禄村农田》是以“土地制度”为中心展开论述的,而《江村经济》则显经济类型多样化。江村沿海靠近都市,社区内村民很早就脱离了“自给自足”的产业模式,当然也有种田,但绝不是仅依靠土地收入来维持生计,作为国内重要的蚕丝业中心之一,他们的家庭蚕丝手工业不容小觑,生产的蚕丝并不是自己消费,而是作为商品投入市场,这就使得江村在很大程度上受市场形势的影响。而禄村深居内陆,完全是一个以农业为主要产业的内地村落,用最简单的农耕技术进行农业生产维持基本的生计。“在这里我们找不到一项重要的家庭手工业,所有的专门职业和普通农家的副业,虽则多少增加了他们农田经营以外的收入,但是为数却都很有限。”[3]57从江村和禄村维持生计方式的差异性看出,二者由于所处地理位置、产业结构的不同必然导致二者经济类型的多样或单一。其次,江村的地主大都生活在市镇而禄村的土地所有者则生活在村落里。江村的地主可以有很大的地产,不用自己劳作只靠地租就可以获得一大笔钱,很多地主连自己的田在哪里都不知道,只把田租给佃户,来收租金就好,而自己生活在市镇中。禄村由于土地面积小,土地集中在小土地所有者手中,这样就造成禄村的土地所有者不可能像江村的地主那样专门依靠地租来生活,只能生活在乡村。且在禄村这个工商业不发达的乡村,全部的生计来源于土地,这样不仅很多人没有自己的土地就是能在禄村租得一块土地也绝对是幸事。在江村却不同,租不上土地还可以从事其他行业维持生计。江村和禄村在不同的经济条件下,产生了相异的社会结构。第三,江村的自工自营,禄村的雇工自营。生活在江村的绝大多数佃户通常是自工自营,很少出现雇工的情况。而生活在禄村的小土地所有者,因为有很便宜的劳工,自己就不劳动。禄村身处中国内地的乡村,村民除农田耕作外,很少有机会从事其他行业,这样小土地所有者从农田劳作中解放出来,也给那些没有土地的村民提供就业的机会。有地的人不管农忙还是农闲都可以在街上谈笑风生,一直有闲暇时间的小土地所有者明白即使自己不劳作也可以不劳而获,而那些没地的雇工只能农忙时积极投入农田劳作,农闲时背盐、马帮运货物来维持基本生活所需。费孝通先生认为这与西方社会的“忙于工作,忙于享受”的消费不同,我国农村社会崇尚“有闲”就能“消遣”,“消遣”就能获得快乐。费孝通先生在此一方面类比江村和禄村,还对比东西方社会,更添比较社会学研究之广度。最后,提出了土地权外流的新观点。费孝通先生认为,“农村土地权的外流,和都市资本的流入农村,是出于农村金融竭蹶。”[3]182并认为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是由于农村资金输出增加、收入减少的结果。江村靠近工商业发达地区,工业品给当地村民带来便利的同时,现代工厂化的产品也威胁到原有的家庭手工业,使得村民资金收入减少,同时造成土地权的外流。禄村地处西南,除农田种植外没有家庭手工业,且距离都市较远,现代工商业不会对禄村的金融产生很大的影响。通过Tawney的意见类比江村和禄村得出,有传统手工业靠近都市的农村更容易受到工商业的影响。
综上,虽然费孝通先生一直强调《禄村农田》是《江村经济》的姊妹篇,表面看只是社区研究的前后阶段,但费孝通先生无一不是在比较研究的基础上剖析我国农村社会现状,探索适合我国农村社会发展的道路。由最开始地理位置和产业结构来说明江村地处东南沿海,禄村身处西南内地,前者除农田种植外还有家庭丝织手工业,后者仅靠农田为生。类比可看出江村和禄村经济类型的多样和单一,为下文做铺垫;分析两村的情况,拥有土地规模的不同导致江村地主生活在市镇,禄村的小土地所有者生活在乡村。而这一条件也就导致禄村雇工情形的诞生;江村是自工自营的,很少出现雇工的现象,而禄村“忙—闲”这条线导致了所谓的雇工自营;最后在对Tawney观点提出质疑的基础上,分析农村土地权外流无一不是跟都市发展密切相关,经济类型不同必然导致受都市影响的程度不同。在此类比研究中提假设—论证—假设—论证,依此循环,最终实现“由点到面”“由一般到整体”探寻适合我国农村社会转型、发展的路子。在此通过类型比较发现20世纪三四十年代社区研究的特点和现代化转型问题。
四、20世纪三四十年代社区研究的特点
吴文藻先生是我国提倡“社区研究”的首创者之一,其后费孝通先生为“社区研究”实践和实现社区本土化的发展做出了重大贡献,并在社区本土化进程中开拓独具特色的社区研究模式。
首先,研究视野转向本土。传统人类学的研究方法是西方社会对殖民地国家古老土著民族的研究,随着解放运动的发展,土著民族愈见稀少,费孝通《江村经济》一书的出现扩展了人类学的研究范围,使得研究对象不仅局限于原始社会开始向本民族的文明转变。在拓展人类学研究范围的同时,促使了社会学本土化研究的发展,在社会—人类学之间搭建了一座桥梁。
其次,社区研究重心在农村。在《花篮瑶社会组织》一书中,费孝通先生主要从家庭、亲属、村落和族团四个部分论述分析社会组织本身,“我通过瑶族的调查,对社会生活各部门之间的密切相关性看得更清楚和具体了”[4]。里程碑式的著作《江村经济》探究了中国江南水乡—开弦弓村的消费、生产、分配和交易,在此探究由于地理位置、产业结构、工商业发展等对当地村民经济生活的影响。云南禄丰的《禄村农田》,研究工商业发展对内地农村土地制度的影响。虽说《禄村农田》是在前二者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但从瑶山到江村再到禄村这一系列乡村调查无不站在乡村社会的视角分析中国农村社会形态。
最后,由点到面的类比。费孝通先生说过我国农村社会不是个纷繁的万花筒,只要剖析出一个具体社区的机构,以后的社区就能类比。江村只是社区研究的个案,是我国万千农村社会中的一种类型,江村的个性是不足以来论证结论的科学性。因此萌发探究在时代背景、社会结构相似的前提下,产业结构和地理位置等不同条件的农村会是什么样子。这样剖析了江村特有的经济结构形式再来看其他形式的农村,就形成了类比研究,应用类型比较研究不仅开阔了研究视野还深化了人们对社会未来发展趋势的认知。
五、社区研究中的现代化转型
两次实践性的社区研究,费孝通先生因地制宜地提出适宜沿海的江村和内地的禄村实现现代化转型的道路。江村要实现现代化转型,既不是西方经验的直接过渡,也不是对传统生计方式的片面否定。促使江村发生现代化转型的原因无疑有二:一是受世界工厂的冲击,家庭蚕丝手工业面临威胁;二是传统生活不足以维持村民的基本生活。费孝通先生针对江村的现实性因素和历史机遇,提出适宜江村向现代化转型的新策略。虽则江村摆脱了自给自足传统的小农经济模式,但村民中有三分之二以上的农户仍然从事农业,因此继续进行农业生产是江村维持生计不可或缺的途径之一。由于江村的地理位置优势——沿海、靠近城市、交通便利,使得江村最易获得便利,同时也易受市场波动。“促使变化的外界力量和承受变化的传统力量,这两种力量的互相作用导致了情况的变化”[3]177。外界力量无疑是二战后世界经济的萧条,使得村民较以往生产同样品种、同等数量的生丝,却不能换回同额金钱。生丝的价格下降导致原本以蚕丝业作为收入副业的村民生活更加困苦。如此“内忧外患”的状况之下,村民开始探索发展的新路子。试图在剿丝技术上进行改进,奈何知识有限,发起和指导变革的力量只能来自外界。在此需求下,江苏省女子蚕丝学校应运而生。学校教授村民科学的养蚕方法、引进蒸汽引擎机器设备、合作工厂等。对于江村实现现代化转型问题,费孝通先生提出要依据现有形势施行“工农相辅”的发展策略。
如果说费孝通先生的《江村经济》无心插柳地成为人类学发展史上的一个里程碑,那么《禄村农田》就是先生有计划地对一般性理论假设进行的检验。禄村身居西南内陆,受现代化影响程度不深,商业化入侵程度低;可利用土地稀少,土地分配不均匀,集中在少部分人手中,仍是传统的自给自足的经济模式。费孝通先生观察这个深居内陆的农村,发现“升官发财”是村民深信不疑的传统走出农村的唯一方式。在观察禄村实况的基础上,受省外大城市“挣钱多”的诱惑,禄村一度出现劳工外流的局面,提出要利用农期参差性来调剂劳力,充分发挥劳动力的价值。其次,打破传统的甲阶段到丙阶段,必然经过乙阶段的“铁律”,认为江村的现在不一定是禄村的未来,现代化的变迁要符合时代发展潮流。
综上,费孝通先生依据江村和禄村各自的特性提出现代化转型的建设性意见——江村要抓住历史机遇、地理位置的优势施行“工农相辅”的策略;禄村要充分发挥劳动力的价值和地方特色优势、打破传统的必须由低阶段到高层级依次发展的“铁律”。农村问题的解决,农村经济的发展要审时度势地“因时制宜”“因地制宜”,避免“经验主义”和“本本主义”。实现乡村社会现代化完美转型是费孝通先生探求“富民”的必经道路,也是吾辈的研究趋势和方向。
结语
吴文藻先生是我国倡导“社区研究”的第一人,其后林耀华先生、费孝通先生、张之毅先生等青年学者开始社区研究本土化的探索。《江村经济》“无心插柳”式的探究开弦弓村的消费、分配、生产、交易,被高度赞扬为“人类学实地调查和理论工作发展中的一个里程碑”。《禄村农田》是抗战时期西南“魁阁”系列作品,在规划村落研究由点到面、由局部到整体的进程中,“以理论为经,以叙事为纬”研究内地农村的土地制度。类比江村和禄村在时代背景、社会结构相同的条件下,两村受工商业影响的程度;分析费孝通先生20世纪三四十年代社区研究的特点:探求本土、扎根农村、由点到面;探寻先生为实现江村和禄村现代化转型所提出的建设性意见,这一系列的社区研究不仅展现先生作为学者探求社区发展的路子,还隐含着先生的爱国情怀,心系先生心头的是当时普遍贫困的农村、处在饥饿边缘的农民、遭遇市场威胁的传统产业。先生“富民”的路子、方向、责任在今天吾辈仍当效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