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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的小火轮和机动船

2018-02-09陶灵

红岩春秋 2018年1期
关键词:川江船舱文友

陶灵

小火轮

从前,川江上白帆点点,拉纤号子声在江岸久久回荡。偶尔有一艘轮船开过,甲板上立着一只醒目的细长烟囱,加大马力时浓烟滚滚。这种轮船船体较小,大多只有一层船舱,想多装一点客货要另外绑拖一只驳船,因此当时俗称小火轮,更早的时候叫汽船。

小火轮的动力来自蒸汽机,需要用锅炉燃烧大量的煤炭。100多前年,英国商人立德在川江上驾驶的第一艘轮船“利川”号,就是一艘木壳的小火轮。为有足够的燃煤走完全程,立德用“利川”号拖了一只木驳船随行,驳船上装满了优质的煤作备用。这些从日本进口的煤,发热量大,因而船速快。然而川江航道多激流滩险,“利川”号必须大马力航行,结果在半道上就把备用煤用完了,于是改用川江当地燃煤,船速一下子慢了很多。

民国时期,民生公司为了多装客货,便在途中码头建设临时煤场补充燃煤,这样小火轮启程时就可少装备用煤。

万县(今重庆市万州区)海关开关后,当地一些有钱有势的人创办了岷江轮船公司,并在上海建造了两艘小火轮,取名“鸿福”号和“鸿江”号。接船回万县时,轮船因构造不符川江航行要求,在宜昌被海关扣留,责令整改。为增加稳定性,两艘小火轮被拆去船舱,各做了一个帆布天棚替代,每艘船的烟囱也被截短近2米。整改后被放行上驶,才行几公里,其中一艘小火轮的螺旋桨就掉落了一只,沉入江中无法打捞,又折返修理。两艘轮船抵达万县后,分别行驶至重庆和至宜昌的航线,业务十分兴旺。不料3年后,“鸿江”号在涪陵蔺市搁浅,“鸿福”号在云阳庙基子滩触礁,公司随即破产瓦解。

1937年2月的一天,一艘小火輪从重庆返程江津,航行中机器突然失灵。轮机手当即进行抢修,忙乱中不慎将机油倾倒在了舱面上。机油四处流淌,很快流到锅炉边,被掉下的炭灰引燃。由于船上没有灭火器材,扑救方法也不得当,船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艘小火轮被烧毁。船家损失惨重,没多久就破产了。那时川江上的轮船公司大多数资本薄弱,只有一两艘小火轮,承受不起这种损失。

后来,川江上打造的铁壳小火轮船体增大了一两倍,有两三层船舱,甲板上有时立着两只高烟囱,算是真正的轮船了,但动力还是烧煤炭的蒸汽锅炉,川江上仍称小火轮。

小火轮的蒸汽锅炉也可以烧木炭,成本比煤炭低。20世纪40年代,重庆城一家轮渡公司为节约成本,将全部的小火轮渡船改烧木炭。因木炭没有煤炭容易燃烧,机舱又狭窄,轮机手时常煤气中毒。

小时候,我家在云阳县城边一个叫小河口的地方,那是支流汤溪河汇入川江的河口,周围住了很多年老的木船桡胡子和轮船船员。我时常听他们摆龙门阵,说小火轮的锅炉设在最底层船舱,燃煤从最上层甲板上一个水桶粗的孔道滑下来。由于船舱里没有窗,不透光,通风性非常不好,灰尘直往鼻孔和嘴巴里钻,酷暑天更是难熬。锅炉的生火工常年待在锅炉房,致使病痛缠身,大多岁数不大就去世了。

我邻居小伙伴四平的爷爷早年就在小火轮上当生火工,算是活得年岁久的,也不过60多岁。但我印象中的四平爷爷终年咳咳喘喘地躺在床上。四平告诉我,有一年,爷爷当生火工的小火轮在巫峡里突然沉没,船员们来不及逃生,惟独爷爷活下来。他从那个滑煤的孔道钻出来,浮出水面后得救了,但从此离开了轮船。

我爷爷一辈子在大山里当农民,也许不知道小火轮生火工这个职业,但他的弟弟——我幺爷爷却坐过小火轮。

1948年的冬天,一个没穿棉袄又衣着单薄的云阳籍青年学生兵,在重庆登上了民生公司一艘出川小火轮。途中他靠不停地做运动来抵挡寒冷,无意间发现了一个好地方——顶层甲板上的锅炉烟囱。虽然浓烟滚滚,还不时飘落煤粉尘,但是它的周围十分暖和。以后的几天里,不管白天夜晚,这个学生兵一直蹲守在烟囱旁取暖。

幺爷爷就这样离开了家乡,后来去了台湾。41年后,幺爷爷坐着有几层楼高的“江渝”号客轮回家。我去码头接他,他望着没有浓烟的客轮烟囱讲了这段经历,感慨道:“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鼻孔里流的都是黑鼻涕。”

机动船

20世纪40年代,川江上有了一种内燃机的轮船,用柴油或汽油作燃料,不再烧煤炭或木炭。这种轮船都是从下江上海一带开进川江的,称作机动船。川江上一些航运社也跟着试制机动船,没有船用内燃机,便利用报废汽车上的发动机,直接安装在木船上,再在后拗(船尾向上翘起部分)上穿一个洞,装上螺旋桨就成了机动船。由于发动机的牙箱(变速箱)使用汽车的,所以轮机手只能由汽车驾驶员担任。

1953年,重庆市自制了第一批轮渡船,共10艘。船壳为木质,在白沙沱组织水木匠建造,所用柴油发动机全部来自报废的公交汽车。再后来川江上普及了内燃机机动船,船壳为钢质,有两三层甲板,能装二三百人。到20世纪末,内燃机机动船一直是沿岸城镇之间短途航线的主打船,由于停靠码头和站点多,成了川江两岸人们主要的出行交通工具。

20世纪80年代涌现出很多“文学青年”,我是其中一个。我有一个在乡村小学教书的文友,他有一学期的星期六下午都没课,于是每逢此时就走10多里山路到江边,再坐路过的机动船回县城。他有时连家门都不进,就直奔我这里。我们一边摆文学和女人的龙门阵,一边喝廉价的老白干,困了,就挤在单人床上睡觉。第二天早晨5点,文友又坐着机动船返回学校。

文友后来调回县城成了公务员,但每周星期六的傍晚,仍要去码头接机动船。旅客一个紧挨一个从船舱走出,暮色下,文友一眼就会认出那个清秀的女孩——在学校时耍的女友。偶尔两三次,趸船跳板上一个人影都没有了,也没见到那个熟悉的脸庞。文友不死心,一直等到打扫完船舱的服务员都下了船,才无精打采地往回走。

如今,川江上时不时还可以看到建造精良的机动船行驶,但码头上早已没有了文友的身影,因为我们都已青春不在。

(作者系重庆市文史研究会会员)

编辑/杨洋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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