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耕读文化的特点与历史影响
2018-02-09郎杰斌华小琴吴蜀红
郎杰斌, 华小琴, 吴蜀红
(1.中国计量大学 图书馆,浙江 杭州 310018;2.五邑大学 图书馆,广东 江门 529030)*
一、引 言
耕读文化是建立在农业文明基础上、以半耕半读为生活方式、以耕读结合为价值取向的一种文化模式,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1]耕读之说可以追溯到春秋战国时期,以许行为代表的农学家提倡贤者与民并耕,进行耕读教育,著有农耕技术教材《野老十七篇》,是我国农耕文化教育的开山之作。汉代耕读引起了统治者的重视,汉高祖、文帝、武帝等亲自参与农耕,积极推广农业技术,重用农业专家,涌现出许多耕读人才,其中以诸葛亮躬耕陇亩为典型代表。此后历朝历代统治者重视耕读教育,家教书籍中多数都有耕读结合的劝导,出现了许多农学家和古农书,如贾思勰的《齐民要术》、徐光启的《农政全书》等。唐宋时期耕读内涵逐渐丰富,不仅包括亦耕亦读的生活方式,还崇尚耕读持家、追求精进、敬祖睦邻、劝善远恶等精神理念,耕读文化发展鼎盛,知识分子从农耕中获取了许多实用的农业技术知识,提出了大量具有哲学意义的农学思想,浙江耕读文化也从这个时期开始迈向正轨,一直延续到清末民初。
浙江耕读文化作为中华耕读文化的一个地域分支,具有中华耕读文化普遍的核心内涵,也集中体现了“耕为本务”“读可荣身”等价值观念,但特殊的外部环境和文化传统,也孕育了独具特色的浙江耕读文化。面对当今传统文化衰落、乡村人文生态失衡的现实,本文旨在重新审视浙江耕读文化的内涵、特点与历史影响,探讨历史文化的传承,反思文化发展的思维流程,进一步阐扬浙江耕读文化所蕴含的历史与现代价值,这将有助于立足地域本位,重建现代乡土社会的管理秩序、产业结构、生活方式及乡土文化等,对当前中国耕读文化的研究作一个补充。
二、浙江耕读文化的特点
(一)具有浓郁的田园山水情怀
地理环境是文化产生及其地域分化的基础,浙江耕读文化的产生和发展离不开特有的地域环境。浙江地处东南沿海,土地肥沃、物产丰富,地势不似深山大川般层峦叠嶂、雄奇险峻,以低山、丘陵为主,湖泊与港湾星罗密布,更有发达的钱塘江、瓯江等水系,流水少有险滩激流,为区域提供了舟楫之利和灌溉之便,加上季节性降水气候,是典型的山水江南、鱼米之乡,这些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促成了以种植业为主的农业生产方式,奠定了“耕为生存之本”的物质基础。
山川灵秀,必有俊彦,林语堂先生就曾说过中国艺术的冲动发源于山水。风景如画的水乡环境使浙江的知识分子身上具有诗人般的气质和性情,儒家入世、道家出世的思想在这里兼而有之,进可庙堂,谋道不获则退隐山林寻求精神寄托,追求“半为农者半为儒”的生活方式,这种情怀体现在耕读文化中,就是将山与水作为最重要的审美对象。这种山清水秀、宜耕宜读的人居环境也孕育了当地居民安定、恬适、祥和的秉性。六朝时期还有因浙江山明水秀而前来修道的宗教人物,如著名思想家陶弘景、葛洪等,陶弘景在《答谢中书书》中盛赞浙江山水之美,是欲界之仙都、修道的好去处。
无论是浙江本土士人,还是长期客居浙江寄情山水的人士,都为浙江耕读文化添上浓墨重彩的山水印记和尊重自然的理念,这也奠定了浙江耕读文化的精神基础。自古燕赵尚武,吴越尚文,既是历史传统,也是现实性格。浙江的绵绵青山和潺潺流水是耕读文化的大背景,浙江耕读文化就是知识分子根植于江南田园山水生存环境而形成的文化适应策略。
(二)伴随宋代文化制度倾斜、宋室南移定都而走向繁盛
浙江耕读文化从宋代开始盛行,宋代重文轻武、右文崇儒、尊重士人,建立了牢固的文官治国的政治体制。北宋仁宗皇帝大力推行“取士不问家世”的科举制度,由科举出身的文官担任中央到地方的一切要职,只允许士、农参加科考,要求必须在本乡读书应试,并在各科进士榜的人数上特地为南方各省规定了优惠的最低配额,拓宽了百姓科举仕进的道路。[2]葛绥成在《分省地志》中统计了中国科举史上的376位状元,其中浙江占据54人,稳居历代科举考试前首。[3]同时宋代在雕版印刷术的基础上发明了活字印刷术,形成版印昌盛的局面,使书籍得以普及,也大大推动了耕读文化的发展。
宋室南渡后定都于浙江临安府(今浙江杭州),伴随而来的大规模人口迁移使长江流域的经济文化全面超过黄河流域,浙江成为当时全国的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制度倾斜使政治权利、社会地位与学识修养结合起来,统治者劝耕劝读政策屡见不鲜,耕读文化由于科举制度的发展演进得到改造和加强。躬耕苦读、以学致仕成为了浙江乡土农家光耀门楣的希望,宋代浙江地区普遍流行“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这样的劝学诗,著名学者汪洙(今浙江宁波人)发出了“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心声,成为不少宗族的家教祖训。南宋时期温州永嘉县芙蓉村就同时有18人科举入世在临安当京官,史称“十八金带”。永嘉学派、金华学派与永康学派通过交流学术思想,大大推进了浙江各地方耕读教育,永嘉学派事功学说甚至发展到与主流学说程朱理学、陆九渊心学鼎足而立的程度。
宋代诗人陆游(今浙江绍兴人)曾以“儿童冬学闹比邻,据案愚蠢却自珍。授罢村书闭门睡,终年不着面看人。”来描绘浙江耕读教育的场面。据《都城纪胜》记载,南宋浙江“乡校、家塾、舍馆、书会,每一里巷,须一二所。弦诵之声,往往相闻”。两宋耕读之风盛行,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同步积累,浙江成为全国经济文化重镇,书院林立、士风日盛、讲学成风、人才辈出,耕读文化走向成熟,使浙江教育进入了兴盛时期,形成了浙江耕读文化的独特风貌。
(三)持续性、地域性、普遍性的耕读传家实践贯穿始终
“以耕养家、以读兴家、耕读传家”是中国耕读文化最典型的宗旨,也是渗透于浙江社会最重要的人文意识之一。与中原耕读生活易受到战乱、自然灾害等外力破坏相比,持续性、稳定性的耕读传家是浙江耕读生活的主旋律。浙江地区气候宜人、物产丰富、社会安定、海陆交通便利,百姓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人们通过耕作使五谷丰登,将以耕养家作为生存之本,将以读兴家作为教化之路,把世代相传不间断的耕读传家作为理想化的生活方式。
浙江地区耕读传家还呈现出明显的地域特色,如长期宗法制管理下的浙南农村,每个宗姓村落都几乎把耕读文化作为一种世代沿袭的家训族规,严格规定族中子弟必须以耕读为业,接受圣哲先贤的教化。至今我们仍能在一些古民居中看到“耕读传家久,诗书继世长”之类的门联。在青田县南田乡(今浙江文成县)世代定居的刘氏家族就是耕读继世的大族,至元末明初刘基(刘伯温)时成为显达望族;[4]明朝重臣张璁(今浙江温州人)在《普门张氏家乘》提到祖上奉行“勤劳俭朴之德,淳笃友爱之行,力学奋发之风”,耕读传家的文化氛围潜移默化地影响了他的成长。
受政治、经济、文化中心辐射的浙北地区,如杭州、绍兴、海宁等地的书香门第,将耕读传家作为保持家族经济实力、文化和社会地位的根本,耕读传家对于维系家业的意义深入人心。如王士禛在《香祖笔记》中提到,其祖上在万历年间担任浙江右布政使时就定下了“继祖宗一脉真传克勤克俭;教子孙两行正路惟读惟耕”的规矩。在浙江海宁,查氏一族是最为人所称道的耕读文化之家,奉行“以儒为业,耕读为务”以保家族长盛不衰;[5]浙江湖州钱氏一脉奉行“崛起田家,委身于学”,是由农而士、耕读传家的典范,单是晚清和民国时代,钱氏家族涌现出一批耕读人才,如钱振伦、钱恂、钱玄同、钱稻孙等。[6]
在浙江耕读社会里,耕读人家并不专指富户人家,而是一种普遍的、经典观念的民间传统,成为全体乡民的一种规矩和民间教育习俗,把为后代营造崇文慕学的文化环境与乡民的日常生活联系在一起,是每个家庭为之奋斗的美好愿景和持家方略。即便身居都城的士人,但凡祖上是来自乡间的世家,也会在家中镌刻耕读传家旧联,表达对耕读生活的赞许。即便到了近现代,这种人文意识仍是农村社会耕读文化的主旨,如出身浙江义乌耕读家庭的哲学家陈望道、作家何家槐、经济学者吴斐丹等,都曾撰文描述过自己半耕半读的往昔生活。
总之,持续性、地域性、普遍性的耕读传家是浸润于浙江耕读文化的核心观念,是一种家风的德泽相传,是维系家庭的纽带,蕴含着根深蒂固的聚族而居、志存高远、追求上进、吃苦耐劳等品质,也是浙江耕读文化中最积极、最高昂的一部分。
(四)以人口集聚的宗族组织为载体
同一血亲聚族而居的宗族组织在宋代成为强韧的新社会组织力量,深受两宋时代影响的浙江社会,也形成了以宗法血缘关系为依托的基础组织形式。浙江耕读古村落都建造宗族总祠作为村落文化的标志,族人繁衍后代各自分房也围绕总祠布置本房房祠、支祠,呈现出强烈的祖先膜拜和宗族团结意识。受过良好教育的文士掌握宗族组织的基本权力,管理着本族治安、道德教化、敬宗睦族、婚配嫁娶等方方面面,其中宗族教育是头等大事,有专门开支鼓励族人读书致仕,而宗祠便成为耕读文化的直接载体。
除了社会财富和名望之外,各宗族组织会将本族所培养的应试和为官的人数,作为评判各自强弱的标准,通过合理安排族内负责耕与读的人员比例,使“聪慧者习之,拙鲁者耕垦”。以浙江楠溪江流域为例,各个耕读村落大都是一个姓族聚居,谢姓家族聚居在蓬溪、鹤阳,陈姓家族聚居在芙蓉、坦下,李姓家族聚居在苍坡、方巷,朱姓家族聚居在花坦、廊下,胡姓家族聚居在茗岙、豫章等。每个宗姓村落都出台了与耕读相关的族规家训,如鹤阳村《谢氏宗谱族规》提到“读可荣身,耕可致富”,[7]苍坡村《李氏宗祠祠规》提到“耕为本务,读可荣身”等。[8]枫林徐氏族人为纪念徐定超建立的“御史祠”,得到了左宗棠、蔡元培、鲁迅等近代名人题写的匾额与对联,永嘉县屿北村的“尚书祠”、詹岙村的“永思祠”等也都见证了各宗族组织发展耕读文化的风采。
浙江耕读文化正是倚赖宗族组织发挥“导师”的作用,以读书博学为荣,兴文教、倡耕作、彰礼义,通过宗族的治家章法启迪族民思想,成为推进浙江耕读文化发展的一大主力军。除了浙江农耕社会原有的吴越人,历史上几次大规模的中原人口迁入和集聚,形成新的宗族组织,为建立威望获得当地认可,中原移民将发展耕读教育作为其适应及生存策略。以族群互动为主要动力的再生文化过程中,族群间的竞争主要表现为人才和教育资源竞争,也成为移民融入浙江主流社会取得当地话语权的主要方式。与此同时,通过与中原文化元素的相互采借与磨合,浙江农耕社会完成了文化濡化与化民成俗的过程。伴随着移民的开荒拓土,浙江农耕经济进一步发展,文化资本与经济资本得到积累,形成了浓厚的、带有自我认知系统、地域色彩和族群特色的耕读之风。
(五)浙江耕读文化呈现明显的不均衡性
浙江耕读文化就地理分布而言,浙北围绕杭州、绍兴周边形成小型耕读文化圈,浙江南部主要集中在以温州为中心的县乡,进而向其他各县及下属乡村辐射,这些地方自然条件优越、移民众多、人口集中、文风鼎盛,形成各自独立的耕读文化圈,以瑞安县(今浙江瑞安市)的飞云江流域和永嘉县的楠溪江流域耕读文化圈最为著名。其中楠溪江流域耕读文化圈由坦下村、芙蓉村、苍坡村、岩头村,以及山水诗派的开创者谢灵运(今浙江会稽人)后代所居住的鹤阳、东皋和蓬溪等村落共同构成,[9]33从唐朝到清朝,仅永嘉一县出过604位进士,南宋一朝就占了464位,[9]53耕读风气的浓郁可见一斑。
就单独某一耕读文化圈而言,圈内地域分布也呈现明显的不均衡性。在楠溪江耕读文化圈内,耕读主要集中在楠溪江中游村落,从中游分别向上游和下游纵向零星延伸开来,同时横向上向周边的各村落辐射,形成以中游村落为中心、呈同心圆状向四周扩散的布局。从科举层面分析,芙蓉村、溪口村、豫章村、苍坡村等楠溪江流域中游村落,都有科举及第者,以“十八金带”著称的芙蓉村陈氏家族记载族人进士、举人达到34名,溪口村戴氏一门4代产生6个进士,豫章村胡氏一门有5个进士。从耕作面貌分析,稻作面貌主要体现在楠溪江中游中心地带,呈水波状扩散种植,形成回字状排布。从文化标志分析,楠溪江流域中游各个村落几乎都把圆锥形山峰命名为文笔峰,没有文笔峰也会造文峰塔来替代,这些典型文化标志在楠溪江中游的密布,可以反映这一带耕读文化的繁盛。
三、浙江耕读文化的历史影响
通过推广体力劳作与读书求知相结合的模式,浙江耕读文化为知识分子构建了自给自足、怡情养性的美好蓝图,不仅塑造了浙江文人的传统生活方式,培养了文人的人生旨趣和治学思想,还推动了浙江社会的发展和文明进程。
(一)奠定了浙江农业经济发展格局
农业是国民经济的基础,并从最终意义上决定着传统文化的特质。[10]浙江农耕社会产生的大量古农书及农业思想,这些成果大都来自耕读的知识分子,他们既有农业生产经验,又通晓典籍、善于著述,为浙江地区农业经济的发展做出了贡献。南宋陈旉晴耕雨读、致力农桑,著成我国第一部总结南方农业生产经验的《农书》,重点介绍了江南地区水稻栽培、桑蚕养殖等经验。明末沈氏通过《沈氏农书》介绍了家乡浙江吴兴县(今浙江湖州)水稻生产、灾害防治的经验,其中深耕稻田、合理烤田等乡土耕作经验影响深远。[11]明末著名理学家张履祥(今浙江桐乡人)为补《沈氏农书》的不足,结合自己耕读的实践经验著述《补农书》,详细记载耕种、蚕桑、艺谷、畜牧等农家技艺,[12]该书刊发后在浙江、江苏等省广为流传,附近各府县的地方方志也从中摘引,[13]为嘉湖一带乃至浙江农业经济文化格局的形成奠定了基础。
浙江地区农学家们基于丰富的耕读生活经验,剖析了水稻栽植、桑蚕生产、稻麦轮作等耕作方法对社会的作用,以著述成书的方式加以流传,促成了浙江农业技术文化的发展和农业经济文化格局的形成。浙江耕读文化的推广促进了水资源、山林资源、海洋资源乃至生物资源的开发,成就了浙江“丝绸之府”“鱼米之乡”“竹子之乡”“龙井之乡”等美誉,形成了具有鲜明特色的浙江经济、浙江文化。
(二)直接影响浙江地区村落布局和建筑设计风格
村落是农耕时代文化的重要载体,一定地域的村落文化空间形象体现了该地域人群的文化思想。[14]浙江的山水培养了知识分子的山水情怀、对美的鉴赏力和对自然的亲和力,并体现在古村落的布局、选址和规划上。浙江地区阶梯式、平谷式、傍水式的耕读村落比比皆是,耕读村落大多依据宗亲成群组建,突出儒礼秩序,房屋平面形态大都按照工字或凹字形设计,屋前以鹅卵石铺成大片平地,作为堆放农具和从事日常农业活动的场所,这种敞开式的造型表明了耕者的开诚布公和接纳万物的气魄胸怀。
耕读村落的人居布局除了基本的功能性,还力求观赏性与和谐性,基本造型、轮廓、色彩相统一,建筑所需石材都尽量保持其天然本色,力求置身于建筑内犹如置身于承载着山水田园之美的公共空间,体现了浙江耕读文化寄情于山水、修身养性式的内涵,也体现“耕”者朴实、坦诚的天性和“读”者向往自然、洒脱的价值理念。此外,还注重与其他建筑元素的组合效应,如水榭、亭台、牌坊、桥、塔、阁等,这些除了满足人们生活起居和农业生产的需要,更是被视作承载山水情怀的建筑景观,与耕读古村落一起构成了具有浙江特色、强烈形式美的组合风景图。
空间意象与文化意象相结合,是浙江耕读文化的外化展现。在确保山岭闭合和地形层次感基础上,许多耕读村落的选址还力求附近有高耸直立的圆锥形山峰,赋予它文笔峰或笔架山的象形寓意,以此表达儒家向学理念,这种象征主义就是“法天地”思想的体现。典型的有以“文房四宝”理念布局的苍坡村、以“文笔蘸墨”风水格局规划的岩头村、以“太极八卦”设计的诸葛村、以“七星八斗”布局的芙蓉村,这些空间肌理形态反映了浙江耕读文化的深入民心,楠溪江流域这些古村落的遗存因此被称为中国耕读文化的活化石,更是浙江特有的耕读文化典型。
(三)推动浙江特色文化艺术的多元化发展
浙江耕读文化对特色文化艺术的推动作用体现在文学、戏曲、工艺美术等方面。对接文学的直接产物就是浙江文风流派,文学史上将永嘉学派、永康学派与金华学派统称为南宋浙东学派,以提倡经世致用、义利并举的永嘉学派最负盛名,曾与中原理学派、心学派鼎足而立。耕读氛围浓郁的永嘉县还以永嘉诗风繁盛而闻名,永嘉四灵以清新之词写躬耕田园、寄情泉石的乐趣,成为南宋诗坛独树一帜的诗歌流派,中国山水诗派鼻祖谢灵运的诗,大部分也是任永嘉太守以后所写。
发源于浙江嵊州的越剧,初始均由半农半艺的男性农民作为艺人,从曲艺“落地唱书”发展成为中国五大戏曲剧种之一。在戏曲史上有“中国百戏之鼻祖”的南戏,又称温州杂剧﹑永嘉杂剧,既是浙江温州耕读文化的产物,也是一种重要的戏曲声腔系统,它的出现标志着中国戏曲的正式形成,并为后来的余姚腔﹑昆山腔等声腔剧种发展奠定基础。[15]浙江主要传统戏曲的起源与发展折射了耕读社会浓厚的地域文化和民俗文化气息。
浙江的民间工艺美术,以雕刻艺术为例,也深受耕读文化的影响,传承了千年耕读文化的新叶古村就以木雕的百花园作为文昌阁;在浙江泰顺被普遍应用的特色悬鱼雕饰,就与当地人自然恬静的耕读生活密不可分。浙江丰富而独特的山林木石资源为雕工们提供广阔的创作空间,许多雕刻作品本身也充满了浙江农耕文化的气息和内涵。
中国古代文学理论、价值观念及艺术传统,大都受到农业文化的影响,浙江自古以来人文荟萃、传世佳作不断涌现,各学科学术流派、各具特色的文化产物层出不穷,浙江耕读文化传统功不可没。
(四)助力浙江文教事业和藏书文化的发展
浙江农耕社会耕读成风、化民成俗、人知向学,极大地促成了古代浙江文教事业的发展。发达的古村落书院文化就是耕读文化繁盛的佐证之一。据统计,宋代浙江共有40余所书院,而耕读文风最盛的温州地区就占了四分之一,著名的有芙蓉村的芙蓉书院及追远书院、岩头村的水亭书院及琴山书院、溪口村的东山书院及明文书院、花坦村的风南书院、豫章村的石马书院等,星罗棋布的各类义塾、读书楼、文昌阁、进士牌(碑)等也都是耕读文化的体现。
浙江浓郁的耕读文化氛围也促成了藏书文化的繁荣鼎盛,四大古藏书楼天一阁、文澜阁、玉海楼、嘉业堂更是闻名于世,私家藏书也长期居于全国中心地位,藏书名家辈出。据浙江图书馆统计,自三国至近代(1949年前),浙江有据可查的藏书家有1 276人,其中嘉兴331名、杭州270名、宁波189名、绍兴121名、湖州111名、温州100名,从藏书家分布的地域来看,都是浙江耕读文化昌盛的地区。藏书家们利用丰富藏书资源进行学术研究、著述立说,产生了宋濂、黄宗羲、章学诚等学问大家和浙东学派等流派,经济条件不足的耕读乡民可以向开放或半开放的藏书楼借抄书籍。
藏书传统发展到现当代已有了许多变相演绎,如家庭藏书和家庭阅读的推广与普及。在工作之余的家庭阅读相当于在耕作之余的读书,是耕读文化的一种全新表现形式。王余光曾提议出版《中国阅读风貌》丛书,其中家庭阅读卷首发就是《耕读传家》,[16]意在倡导全民阅读,使耕读传统内涵能够得到延续和升华。浙江耕读传统对现代校园建设也产生了影响,如中国美术学院象山校区在建筑设计和景观营造上引入浙江田园风土、乡土民居等元素,通过营造耕读环境体验场景,让师生在耕读文化场域精神中治学与问道;永嘉、长兴、湖州等地的中小学,也有不少以寻根耕读文化作为学校特色教育之一。
四、结 语
耕读文化随着农耕时代的远去、生活方式的改变而日渐式微,耕读相兼对于个人价值再现的影响力也逐渐弱化,现代社会的经济圈、文化圈、地理圈取代了过去的亲族圈,但耕读传统所体现的务实、自强、崇学、向善早已内化为浙江人的共同价值观,耕读文化以全新的阐释展现生命力。
在21世纪的新时代,浙江以“八八战略”为总纲,以“两创”“两富”到“两美”现代化发展战略的接续传递,奋力推进“两个高水平”建设。其中,“两创”即“创业富民、创新强省”,从浙江耕读文化包含的自强坚韧、务实上进中可以找到基因;审视耕读文化的内涵,将“耕”理解为物质文明实践,将“读”理解为精神文明建设,耕读传家可以理解为坚持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建设的统一,这也已融入到浙江“两富”战略——“物质富裕精神富有的现代化浙江建设”的要义中;耕读文化蕴含着人文生态、亦耕亦读、尊重自然等和谐思想,而耕读传家一直以来也是士农乡民努力追求的一种理想生活图景,从“两美”战略——“建设美丽浙江、创造美好生活”中,也可以窥见耕读文化“尊重自然”“追求美好”的价值精髓。
如今,浙江地区农村博物馆、农村图书馆(室)、农村文化馆、农家书屋等工程得到普及,耕读村落古建筑群得到保护,国家软实力之一的全民阅读得到重视,耕读修学旅游活动受到追捧,尤其是农家书屋已覆盖到全省2万多个行政村,处于全国领先地位。这些都是浙江耕读文化在信息化时代的重新诠释,是滋养和推动社会全面发展与进步的重要支撑力。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对浙江耕读文化的传承与发展,将耕读文化中蕴含的勤俭务实、自强坚韧、尊知重文、尊重自然、克己自律、友亲睦邻等精神弘扬接续,有助于浙江社会家庭文化建设、现代新农村公共服务文化体系构建,有助于形成有浙江特色的自然人文生态文明和学以致用、知行合一等积极阅读观,进一步提升浙江学习型创新型社会建设。耕读文化的保护和传承是一项长期而艰巨的文化工程,需要全社会从加强民族向心力和重构民族精神的大局出发,增强文化认同感,维护文化多样性,齐心协力形成联动,最大限度地发挥耕读文化的“蝴蝶效应”,在新时代浙江“两个高水平”建设中彰显优秀传统文化独特的基础性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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