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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态女性主义视域下西尔维娅·普拉斯与翟永明的诗歌书写

2018-02-09钱亚萍吴青青

中华女子学院学报 2018年5期
关键词:普拉斯永明女性主义

钱亚萍 吴青青

20世纪中期以来,在享有经济繁荣、科技创新带来的物质文明的同时,人类与自然之间的关系愈加紧张,地球面临着前所未有的生态危机。为了防止环境恶化,众多环保组织提议平衡人类活动与自然之间的关系。不同种族、年龄与阶层的女性意识到处于父权压迫下的她们与人类统治下的自然有着相同的命运。因此,在抵制环境危机的过程中,生态环境问题成为一个女性议题,也成为文学领域的热点话题。在这一运动中,随着众多女性作家的加入,生态女性主义在文学创作与批评中崭露头角。

关注于书写个人经验的极端时刻、心灵或肉体创伤的自白派诗歌发轫于20世纪50年代的美国,美国诗人、小说家、日记作者西尔维亚·普拉斯(Sylvia Plath)将这一诗派推向极致。20世纪80年代,自白派诗歌传入中国,对包括翟永明在内的中国诗人产生了巨大影响。因而,翟永明与普拉斯在诗风上颇为相近。截至目前,学界对普拉斯、翟永明诗歌的对比性研究已有展开,如张晓红、连敏的《〈女人〉中的女人:翟永明和普拉斯比较研究》,曾立律的《以普拉斯和翟永明为例论中西女性诗歌》,以及匡籽衡的《翟永明诗歌与普拉斯诗歌比较研究》,但对二者诗歌中的生态女性主义元素尚未有比较性解读。事实上,通过分析其诗歌的内容和主题,可发现两位女诗人的诗歌中都蕴含着一定的生态女性主义思想,二者在一定程度上可被视为生态女性主义作家的典范。

一、生态女性主义概述

生态女性主义是女性主义与生态学的结合,“与反人类中心论相一致,是生态学的主要理论。也就是说,生态女性主义不仅与女性主义有关,同时与哲学、与生态学有着紧密联系。”[1]154“生态女性主义分析父权统治对于女性的压迫与人类对于自然的压迫之间的内在关联。”[2]1221974年,法国作家弗朗西丝娃·德·奥波妮(Francoise d’Eaubonne)首先提出“生态女性主义”这一术语,呼吁女性拯救地球,重新认识人与自然的关系。随后,这一概念被伊内斯特拉·金(Ynestra King)发展起来。1980年,随着以“女性与地球上的生命:八十年代的生态女性主义”为主题的阿莫赫斯特会议的召开,生态女性主义成为一场声势浩大的运动。经过近40年的曲折发展,生态女性主义在新的世纪逐渐走向成熟。

人类优于动植物,男性优于女性,富人优于穷人,白人优于黑人,在父权社会中,有这样一种根深蒂固的假定。伊内斯特拉·金曾这般表述:“我认为对工薪阶层、有色人种、女性及动物的贬低都植根于西方文明社会中的基本二元论。”[3]353在男性话语语境下,两性关系是压迫性等级关系的范式,进一步而言,二元对立是男性与“非男性”之间的对立。“非男性”寻求保护、控制与引导,而权利集中于男性统治阶级的手中。黛博拉·马德森(Debora Madsen)言道:

在后结构主义方法论的影响下,文化女性主义使用一种基于认同二元对立思想体系的分析模式,而生态女性主义汲取了文化女性主义发展的理念。这些体系赋予它们所建构的二元对立中的一方以特权,如写作优于演讲,心灵优于身体,文明优于自然,人类优于动物,阳性优于阴性。因此,生态女性主义关注文化中包括种族主义、性别歧视、阶级压迫和对于自然的剥削在内的所有统治性行为。[2]123

因此,生态女性主义致力于锻造真正意义上反二元论的、辩证的理论与实践。

生态女性主义质疑了传统社会中既定的女性与自然的关系,一方面对视女性为被动、无力、与被掠夺的自然等同的观点提出异议,一方面又指出,具有生育能力的女性通过繁衍为地球的生生不息提供了物质保证,由此,女性与自然之间有积极的关联。[2]125进而,生态女性主义强调女性与自然之间历史的、观念的、经验的相互联系与亲密关系,认为“父权/资本主义社会所导致的自然与文化之间的裂缝只能由女性对自然的出于本能的特殊感情以及对自然发展的历史进程予以弥合。”[4]

同时,生态女性主义反对人类中心论和男性中心论,倡导建立一种人与人、人与自然之间的新型关系。在生态女性主义者看来,女性主义必须消除性别不平等的观念,创建一种女性的组织原则,拥抱真正的平等主义,展望一种平等的生活与对话方式。

西尔维娅·普拉斯与翟永明是诗人,是歌者,但同时,她们又生为女人。对普拉斯和翟永明而言,自然代表着美与仁慈,是喜悦的豪奢,给予人类以快乐、慰藉与希望。在二者的诗作之中,活跃着众多生态女性主义者的身影,她们揭露男性对女性、人类对自然的压迫,颂扬女性与自然之间的和谐状态,倡导创建和谐的环境。她们用手中的笔,书写下了生态女性主义诗歌。

二、住在“黑鞋子”里与穿着“黑裙子”的女人

父权统治确立了男性凌驾于女性的基本结构,男权社会对女性的压迫源于男性对女性显而易见的、但与此同时又潜在的偏见。“合法的”压迫在婚姻关系中有所体现,反映了权力、统领与控制之间的关系。在婚姻中,丈夫与妻子结成一个以男性为主导、女性完全屈服于男性的单位。已婚女性放弃包括掌控自己身体在内的一切自我的权利。鉴于此,贝蒂·弗里丹(Betty Friedan)惋惜道,女性早早结婚,生养五到六个孩子,满足孩子与丈夫的所有需要。总而言之,女性生活在重压之下,相信“她们除了以自身的女性气质为荣之外,不能希冀更伟大的命运”。[5]11

普拉斯在短暂的生命岁月中经历了女儿、妻子和母亲这三重身份。1932年1月,普拉斯的父亲奥托(Otto Plath)和母亲奥莱利亚(Aurelia Schober Plath)缔结连理。婚后,奥莱利亚遵循女性的传统模式,放弃了工作,回归家庭,照顾丈夫,成为一名“家庭天使”。“西尔维亚·普拉斯两岁半时,正如父母所规划的那样,她的弟弟沃伦·普拉斯降生。被父母对弟弟的偏爱所伤害,普拉斯变得敏感、易怒,以她为中心的生活改变了。”[6]5于普拉斯而言,在即便富有学养、开明通达的父母也重男轻女的时代,弟弟沃伦(Warren Plath)不仅是个孩子,更是一名男性。作为一个“好女孩”,年幼的普拉斯目睹了男性与女性的差异,经历了第一重家庭压迫,这在其名作《爸爸》(Daddy)中有深刻的影射。

创作于1962年10月12日普拉斯去世前夕的《爸爸》,最初发表于普拉斯1965年的遗作《爱丽儿》(Ariel)中。这位女性诗人在诗中描述了她童年时经历的紧张、矛盾与憎恨。为了从那种消极情绪中解脱出来,她说出了“邪恶的小寓言”。[7]22在这首“越轨的”诗歌中,普拉斯无所畏惧地倾诉出心中的愤懑。

你再不能这么做,再不能,

你是黑色的鞋子

我像只脚,在其中生活了

三十个年头,苍白且可怜,

不敢打嚏,气不敢出。[8]222

黑鞋子无疑为脚提供保护,但与此同时,它也形成了桎梏,代表着男性对女性身体和精神上的压迫。由此,这首诗歌也释放出了强权与弱势的信息。

像一架引擎,一架引擎

把我当犹太人一般发落。

该去达豪、达斯威兹、倍尔森的犹太人。

我开始像犹太人一般谈吐。

我想我有理由成为犹太人。[8]222

在女儿的眼中,父亲恰似拥有极权的纳粹分子,女儿好比被凌虐的犹太人,霸权、好斗、令人厌恶的法西斯主义者在无力抵抗的犹太人身上施加了身体与心理重压。在这种情况下,女儿开始像犹太人一样说话,屈服于父亲。毫无疑问,这一诗节暗示了父权社会对女性的压制。

然而,普拉斯对父亲的情感是矛盾重重、恨爱并存的。她痛恨以父亲、丈夫为代表的男性暴君,但与此同时,她的这般切肤之恨是基于她在两位生命中不可或缺的男性身上注入了绵绵的深情与深深的眷恋。普拉斯8岁时,奥托去世。与父做永久的诀别,父爱至此永久地缺失对普拉斯的影响终其一生都未曾磨灭。父亲去世后,她被迫接受这一事实,不得不改变原有的生活方式及住所。她是如此思念父亲。在诗中,她写道:

把我可爱的红心一咬两半。

我十岁时他们埋葬了你。

二十岁时我试图自杀,

回到,回到,回到你的身边,

哪怕你已变成白骨。[8]222

此处,普拉斯解释了她自杀的原因。她深爱父亲,希望与父亲重聚,所以,她选择在20岁那年自杀。作为女儿,她需要父亲的关爱与庇护,但作为女性,她又渴望自由与独立。

“普拉斯生活的年代,女性接受教育,只是为了嫁个好男人,做丈夫文学上的帮手,将自己的雄心壮志转化为对丈夫的支持。甚至在小学教育中,孩子们都能意识到性别差异。”[9]57普拉斯与英国诗人特德·休斯(Ted Hughes)结婚,放弃了稳定的教职,旅居国外,直至与丈夫分居,最终离婚,重蹈了多数传统女性的覆辙。婚后,普拉斯几乎与外界隔绝。而其丈夫休斯却能专注于写作,将自己置于他们的幼女弗丽达(Frieda Hughes)的哭声之外。1960年4月,弗丽达出生。直至当年年末,普拉斯仅创作出几首诗歌,休斯却声誉日隆。即便认识到在人类社会业已存在已久的性别问题,有着强烈女权意识的普拉斯终究未冲破家庭的羁绊,未“越狱”成功,为了休斯与一双儿女,她将自我的肉身囚禁于家庭之内,只能任由思想、想象穿越时空,在广袤的宇宙间纵横驰骋。她,与诸多女性被赋予了几近相同的命运,不可避免地成为她那个时代的受害者。

在《蜂盒的到临》(The Arrival of the Bee Box)这首诗歌中,叙述者“我”听着盒子中蜜蜂“嗡嗡”叫声,心里思量着如果将它们放出会怎样:

我眼睛贴着格栅。

它黑暗,黑暗,

感觉像一群聚集的非洲奴工

渺小,畏缩等着外销,

黑色交迭,愤怒地攀爬。[8]212

此处,蜂箱可被解读为将女性囚禁在内的房子,简陋而又黑暗。蜜蜂愤怒地“嗡嗡”叫着,渴望逃离蜂箱,去拥抱自由。诗歌最后,“我”将蜜蜂释放,称自己为“甜蜜的上帝”。“我”,这个普拉斯的代言人,厌恶被束缚、被局限、被羁押。但是,生为女人,她别无选择。在这首诗歌中,普拉斯“表达了自己对父权制的抵抗”。[10]

与普拉斯相似,翟永明的自白诗歌不乏女性意识。20世纪90年代,西方女性主义“身体写作”理论在盛行自白派诗歌创作的文学氛围中产生,而后成为中国“个人写作”理论的重要源泉。作为“个人写作”的代表人物,翟永明以女性身体作为主题开始创作。通过描述女性身体和心理的变化,翟永明写出了女性独特的经历。

翟永明继承了普拉斯自白诗歌创作的精华,同时,她提出“黑夜意识”写作理论。这个观念显现出她自己的写作形态:“我称之为‘黑夜意识’的正是一种来自内心的个人挣扎,以及对‘女性价值’的形而上的极端的抗争。”[11]11“穿黑裙的女人夤夜而来,她秘密的一瞥使我精疲力竭。”[12]3黑色和黑夜保护女性,这揭露了一个令人压抑的现实:女性长时间被迫远离阳光与希望,因此,黑夜属于女性,白昼属于男性——女性的父亲、丈夫与儿子。

“女性从诞生起就面对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翟永明说,“她对这世界最初的一瞥必然带着自己的情绪和知觉,甚至某种私下反抗的心理。”[11]4传统的中国女人要遵从“三从四德”,这是男性统治女性的有力工具。反对这样的父权专制,翟永明在《世界》一诗中说:“太阳用独裁者的目光保持它愤怒的广度,并寻找我的头顶和脚底。”[12]7在这一小节中,“太阳”即男性、暴君,而“我”是女性,被男性从头到脚“探寻”。

在另一首诗歌《母亲》中,翟永明写出了根深蒂固的两性不平等。

听到这世界的声音,你让我生下来,你让我与不幸构成

这世界可怕的双胞胎。多年来,我已记不得今夜的哭声。[12]14

这首诗歌很明显地惋惜“我”的出生与不幸构成了这世界上最可怕的双胞胎,是“母亲”将“我”生下,遭受苦难。女儿与母亲的对话超越家庭范围直指社会与宇宙。自悲剧式的出生开始,女性注定会听到不同的声音。女儿与母亲之间的关系非常微妙:一方面,她们是母女,她们之间有着天生的亲密;另一方面,她们都是女性,共享同一种命运。

三、处女地上的新结构与消失在春天的色彩

波伏娃在《第二性》中指出:“人与大自然的冲突在他面前展开,他对大自然有某种支配力,他努力按自己的愿望去塑造它。但大自然不能满足他的需要。它要么只是一个全无人格的对立面,是一种障碍,始终是个陌生物;要么被动地服从人的意志,允许同化,于是他只有通过消耗它,即通过破坏它,才可以占有它。他在两种情况下都是单独的。他摸一块石头时是单独的,吞食一个果实时也是单独的。不会有他者存在,除非这个他者也是在自身中并为自身存在:这就是说,真正的相异性——他性——是这样一种意识的相异性:它既分离于自我意识,又大体上认同于自我意识。”[13]163-64当人类征服一块处女地时,为了舒适地生活,他们会破坏原有的结构,转而建立起一个新的秩序。他们砍伐树木,建造房屋;他们杀戮动物,获取肉和皮毛;他们破坏自然规则,以确立人类统治。

作为20世纪杰出的女诗人,普拉斯创作了大量关于地球的诗歌,表达了对环境污染及地球辐射的担心。“普拉斯总是很诚实。”[14]49“自然是什么?”这一经常出现在其笔下的问题反映了她对消逝的世界的认知。普拉斯有强烈的环境意识,是位环境保护者。看到动荡的自然世界,她说:

被火柴点燃,它们或许给我以温暖,

它们精致的线条将空气

烧灼至橙色

在被它们定格的远景消逝之前,

以一种坚实的颜色

使苍白的天空低沉。

……

羊群知晓身处何处,

披着肮脏的毛皮吃草,

如天气般灰白。[8]167

在《呼啸山庄》(Wuthering Heights)中,诗人看到了“灰蒙蒙的天气”“橙红色的空气”和“灰白的天空”,直接指明空气质量的恶劣。而事实上,空气质量的好坏在很大程度上受人类活动的制约。因此,显而易见,人类规则正在慢慢侵蚀、改变着自然秩序。

作为一名当代诗人,翟永明见证了中国的经济发展所带来的环境恶化。在其诗歌作品中,她表达了深切的忧虑。

貌似尸体的山峦被黑暗拖曳

附近灌木的心跳隐约可闻

那些巨大的鸟从空中向我俯视

带着人类的眼神

在一种秘而不宣的野蛮空气中

冬天起伏着残酷的雄性意识。[12]1

人类随意剥夺自然,乱砍滥伐,建造房屋,扼杀了山上的那一抹绿意。在翟永明看来,人类绝对应与自然和平相处。

1962年付梓的《寂静的春天》是美国作家蕾切尔·卡逊生态文学和生态伦理学的代表作品。该书描述了滥用农药对环境的不利影响。卡森痛惜地说:“使用农药不到二十年,合成农药已经彻底地分布在整个人类和自然世界,几乎无处不在。”[15]29评论家们发现,《寂静的春天》对普拉斯的影响至深。普拉斯在诗歌中表达了对“自然世界的奇迹和美丽”的丧失的担忧甚至愤怒,《高烧103度》(Fever 103°)便是一个极好的例证。

熄灭的蜡烛

那不散的气味!

爱人,爱人,柔弱的烟自我

翻滚而出,犹如依莎多拉的围巾,我很怕

其中一条围巾会卷入车轮并卡住,

这种迟缓的黄烟

构造自己的元素。它们不会升起,

只是围绕着地球滚动

呛死年老的,温顺的,

软弱的

摇床中的温室婴孩,

恐怖的兰花

把它高悬的花园挂在半空,

邪恶的豹子!

辐射把它变白,

一个小时内便将它杀死。[8]231

核辐射的邪恶力量将“强壮的豹子”辐射成白色,并在一小时内杀死了它。同样,战争期间,无数的核武器至少夺走了很多无辜者的生命。毋庸置疑,这些文字是普拉斯对核武器和非人道战争的控诉,把人类的恶魔行径称为“罪恶”是毫不夸张的。

翟永明没有强调战争和核武器对全球物种的影响,她关心的是中国日益恶化的空气污染。例如,在目睹空气质量逐渐恶化时,她说道:“雾霾Pm2.5吞噬了江山社稷,纸上的行走是有氧呼吸。”(《与黄公望游富春山》)[16]53

人类砍伐树木,抹掉山林中的绿色来建造房屋。这些行为不仅带来了雾霾,还有寂静的春天。翟永明因此悲痛道:“我生来是一只鸟,只死于天空。你是侵犯我栖息之地的阴影,用人类的唯一手段你使我沉默不语。”(《七月》)[12]17

行走于其创建的诗歌世界,聆听其书写的诗学文字,一个事实昭然若揭:作为女性的代表,无论普拉斯,抑或翟永明,均与自然有着强烈的认同与亲密感,均与自然站在同一阵营,均是自然的观察者与真诚的守护者。

四、被“女性化”的自然与“被自然化”的女性

在文学作品中,妇女与自然的关系极具象征含义。当女性被“自然化”时,自然就被“女性化”了。一直以来,自然被奉为人类之母,美丽的花朵常指迷人的女性,树木多代表处女。自然是女性的天堂,她们彼此依靠,相互安慰。在生态女性主义者看来,女性与自然可以跨文化交流。借用对方传统的符号也是常有之事。

在《月亮和紫杉树》(The Moon and the Yew Tree)中,普拉斯说:“月亮是我的母亲,她不似玛丽那般甜蜜。”[8]153月亮在这里被女性化,化身为“我”的母亲,所有女性的母亲。“月亮看不到这个她是荒芜野蛮的。”[8]153此处,月亮被赋予勇敢与野性的女性气质,黑色,沉默。与月亮相仿,紫杉树缄默不言,正如父权制压迫下的女性。

另外,一首题为《冬树》(Winter Trees)的诗歌也将树的形象女性化,并且在女性与绿树之间做了对比:

不知道堕胎和怨恨,

比女人们真实,

它们如此不费力地撒种!

品尝着不长脚的风,

半身浸入历史——[8]209

诗歌流露出“我”满腔的仇恨。女性的生育能力是流产的根源。冬树比女性更为真实,它具有生殖能力,可以毫不费力地种植。然而,女性的生殖过程却是一段艰难的旅程。

“翟永明的第一部主要作品是名为《女人》的组诗,这些诗歌中充满了阴的意象。”[17]在父权制的二元论思维模式中,阴(女性气质,以地球、月亮、夜晚、黑暗等为象征物)与阳(男性气质,以天空、火苗、阳光、白昼、光亮等为象征物)相对。“月亮就像一团光洁芬芳的肉体,酣睡,发出诱人的气息。”(《渴望》)[12]6翟永明诗歌中“阴”的意象显然强调了女性与自然之间的亲密关系。

月亮是普拉斯与翟永明诗歌中的一个中心意象,但二者笔下的月亮又大有不同。前者将月亮视为母亲,后者则把月亮喻作明亮、光洁的身体。翟永明对月亮的赞美洋溢于字里行间:

月亮恰在此时升起它的处女光晕

我将怎样瞭望一朵蔷薇?

在它粉红色的眼睛里

我是一粒沙……[12]2

作为浪漫爱情的象征,这里的玫瑰有着粉红色的眼睛。而在玫瑰的眼中,作者只不过是一粒沙子。粉色,对于女孩,常是可爱的颜色。有粉红色眼睛的玫瑰定是一株身披粉装、娇羞可人的植物,犹如一个美丽、迷人的女孩。

在生态女权主义者看来,与自然相似,在早期的社会模式中,女性作为生育者的角色使她们成为原始的生产者。“妇女和动物在父权制社会中具有同样的象征性功能,动物被人类剥削,就如同女性被男性压迫一样。”[2]132男性想要控制自然和女性的愿望鼓动着他们将女性视为自然。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中,女性通常被比喻为水、月亮、花朵等。譬如,在《红楼梦》中,七八岁仍乳臭未干的贾宝玉便知晓“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做的骨肉”。[18]16

翟永明的诗歌充满女性气质,通过将女性气质与造物者、母性的圣洁联系起来,她将自己的情感延伸至自然界。她用象征着女性的自然事物来表达自身感受。例如,“水使我变化,水在各处描绘,孤独的颜色,它无法使我固定。”(《识别》)[12]15在诗中,诗人从大自然中汲取能量,这使她发生改变。当女人被自然化为水时,或许我们可以说,女人的确是水,是纯净、明澈且温柔的水。

自然养育了地球上的万物,为它们提供生存空间、资源与环境,所以,我们称之为“母亲”。女性亦具有繁殖能力。翟永明在诗歌《世界》中写道:“在那里乌云孵化落日,我的眼眶盛满—个大海,从纵深的喉咙里长出白珊瑚。”[12]7在此诗节中,女性便是自然,她们的眼泪汇聚成海洋,孕育出了“白色珊瑚”。

普拉斯也曾对比过女性与自然事物,诗歌《榆树》(Elm)便是例证。“我饱尝落日的暴行。焦灼直达根部,我红色的灯丝烧断而仍坚持着,一团铁丝。”[8]192女性化身为榆树,男人则是太阳。榆树被太阳烧焦,暗示了男性对女性的盘剥。

“我的热不会让你感到惊讶。以及我的光,所有皆由我自己,我是一株巨大的山茶花,来来来去,冲水冲洗。”[8]231女性如花,美丽细腻。在《高烧103度》中,普拉斯将“我”视作一株巨大的山茶。山茶花,开放时有如玫瑰,至纯,至美。诗中的“山茶花”熠熠生辉,是一个适合女性的象征物。

伊内斯特拉金曾说过:“女性忠于后代,忠于生命,忠于地球。通过自身独有的经验,女性对生命与地球有深刻和特别的认识。”[19]10自然深深植根于女性的真我之中。

五、结语

结合生态与女性主义,“生态女权主义分析了父权社会对于女性的压迫与人类对于自然的压迫之间的内在关联,批判了文化中包括种族主义、性别歧视、阶级压迫和对于自然的剥削在内的所有统治性行为。”[20]6生态女性主义与女性运动、女性相互滋养。

“西尔维娅·普拉斯在其短暂的一生中给后世留下了长远、持久的影响,这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她丰富的想象力。”[21]163在普拉斯自由不羁、纵横驰骋、恣意汪洋的诗歌作品中,自然意象俯拾皆是,折射了她对自然、女性、人类深刻的体察,对生态问题与环境危机的关注。在中国,翟永明是第一位书写女性意识的自白派女诗人,是一位勇敢的女战士。她赞美妇女,在诗行中探索女性所栖居的黑暗世界。虽然翟永明在一篇文章中说:“我不是女权主义者。”[11]11但她的女权主义思想是不言而喻的。作为中国社会的观察者,她忧心环境恶化问题。此外,翟永明长于“女性自然化”的写作。“她诗中大量出现的女性自然化的意象体现了翟永明的生态女性主义思想,体现了女性与自然之间的象征性的关系。”[22]在一定程度上,来自不同国度、生活时代有别、个人背景各异的普拉特和翟永明均是生态女性主义者。作为典范,她们拥有罕见且大胆的视野与远见卓识,二者的诗歌均彰显出其深刻的生态女性主义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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