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析李杜诗境中的杨贵妃

2018-02-09杨静

枣庄学院学报 2018年6期
关键词:贵妃杜牧李商隐

杨静

(枣庄学院 文学院,山东 枣庄 277160)

陈凯歌导演的《妖猫传》以唯美的场景和瑰丽的色调为观众再现了大唐的盛世繁华,更将美艳动人的杨贵妃再次从历史中唤醒,引发新一轮的热议与关注。趁着这缕东风笔者回望盛唐诗文,探寻总结一下唐诗中杨贵妃的复杂多彩形象。

杨贵妃,是唐代历史和文学永恒的题材,陈寅恪先生指出:“唐人竟以太真遗事为一通常练习诗文之题目。”①《全唐诗》收录相关诗歌有九十七首之多,或叙写明皇贵妃情事,或斥责贵妃误国,或同情贵妃玉殒。其中李白、杜甫、李商隐、杜牧四个诗人很有代表性,涉及杨贵妃的篇目现可查有十六题二十三首:李白《清平调》(三首)、《宫中行乐词·其二》《雪谗诗示友人》共五首,杜甫《丽人行》《解闷十二首》(第九和十二)、《病橘》《北征》《冬狩行》《哀江头》共七首,杜牧《过华清宫》(三首)、《华清宫》《华清宫三十韵》共五首,李商隐《龙池》《华清宫》(二首)、《骊山有感》《马嵬二首》共六首。这里选取有代表性的相关作品进行赏析,借以对唐诗叙写中贵妃美艳高贵、骄奢淫逸、媚君祸国、可怜可叹的复杂形象做一个梳理,从中探析书写者的态度和心理,并尝试从社会背景、书写者的境遇、诗歌自身的特点等方面分析其原因。

杨贵妃在上述篇目中被赋予不同的形象,不同诗作之间,既有相似,也有差异,甚至同一篇目之中,也前后不同,体现出诗人们对其复杂多变的态度和感情。

(一)善舞霓裳羽衣曲的倾国丽人

李杜是贵妃同时代的人,《清平调》和《丽人行》写贵妃美貌时,贵妃还在世。先看《清平调》三首,其一写贵妃美如白牡丹,“云想衣裳花想容”,甚至以仙女为喻,不是“群玉山头”就是“瑶台月下”的仙子,云、花、玉、瑶、月这些意象所生发的联想,突出贵妃之高洁脱俗。其二写贵妃艳如红牡丹,“一枝红艳露凝香”,并且以赵飞燕做衬托,“倚新妆”云云,是说汉宫赵飞燕要依仗新妆,才仿佛比得上贵妃,贵妃之艳丽自然远在赵飞燕之上了。其三,“两相欢”妃花合一,牡丹号为名花,贵妃貌可倾国,花对贵妃即是自对,贵妃赏花就是自赏,貌至于自赏,则其美不言自明。再看杜甫在《丽人行》中写道“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既然是写杨氏姊妹群像,自然包括贵妃,从肌理到服饰无不奢侈极丽。

贵妃马嵬惨死之后,老杜和小李杜都有对贵妃容貌的提及。杜甫在《哀江头》中怀念“明眸皓齿今何在”,《解闷》云“劳生重马翠眉须”,“明眸皓齿”“翠眉”,回忆之中的贵妃形象更是美艳。小李杜诗中没有具体描绘外貌之丽,用“红粉”“蛾眉”“红妆”这些习见形容美女之词来指代,“泉暖涵窗镜,云娇惹粉囊。嫩岚滋翠葆,清渭照红妆”(杜牧《华清宫三十韵》),“自埋红粉自成灰”(李商隐《马嵬》),“犹恐蛾眉不胜人”(《华清宫》),想象中的贵妃就是美的符号。

《清平调》三首是当面赞美,有讨好的成分在里面,杜甫的《丽人行》和李商隐的《华清宫》语含讥讽,《哀江头》是后来追忆,相同点是都承认贵妃的天生丽质。正史和唐人笔记小说也可以印证这一点,《旧唐书·列传第一》记载,“或奏玄琰女姿色冠代,宜蒙召见。”陈鸿的《长恨歌传》去贵妃时代不远,记载应该可靠:“鬓发腻理,纤秾中度,举止娴冶,如汉武帝李夫人。”

杨贵妃之美,还在于能歌善舞,宜嗔宜笑。“可怜飞燕倚新妆”,赵飞燕之善舞,也就是暗含贵妃之善舞。李商隐的“朝元阁迥羽衣新”,杜牧的“霓裳一曲千峰上”,都明确了贵妃善舞《霓裳羽衣》,白居易在《霓裳羽衣舞歌》里说“由来能事皆有主,杨氏创声君造谱。君言此舞难得人,须是倾城可怜女。”白氏在这里是讽刺还是赞美不易分辨,但是,惟有贵妃适合此舞,这一点是明确的。《清平调》里的倚栏杆,《哀江头》里的“一笑正中双飞翼”都是贵妃的动作之美。《杜诗详注》“一笑,指贵妃。下文明眸皓齿,就笑容言”这些诗歌充分展现了贵妃的动态之美,不是冰霜美人。

(二)“一骑红尘妃子笑”的骄奢权贵

贵妃作为真实的人物,有其多面性,所以在一些诗中又呈现出作为权贵骄奢淫逸的另一面。

首先是衣食奉养豪奢。衣饰则金银珠翠,食物则山珍海味,都是极尽奢华,“绣罗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银麒麟。头上何所有,翠微榼叶垂鬓唇。”“紫驼之峰出翠釜,水精之盘行素鳞。犀筯厌饫久未下,鸾刀缕切空纷纶。”其中最惹诗人关注的是荔枝,“荔枝还复入长安”“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自岭南或者西蜀运送不易保鲜的荔枝到长安或者骊山,确实是非常奢侈的事情,难怪到了代宗年间,杜甫还说“云壑布衣骀背死,劳生重马翠眉须”。据《旧唐书·玄宗杨贵妃传》“每年十月幸华清宫,国忠姊妹五家扈从,每家为一队,著一色衣,五家合队,照映如百花之焕发,而遗钿坠舄,瑟瑟珠翠,灿烂芳馥于路。”看来对于杨氏的骄奢,诗人们并未夸大。

其次是个人私生活的丑秽。尤为世人所诟病的是不伦之恋,诗人们毫不避讳地写出这一点。对贵妃本是寿王妃的丑事,李商隐不止一次的加以讽刺,《龙池》尚略为委婉“夜半宴归宫漏永,薛王沉醉寿王醒。”国君大宴群臣,薛王尽兴痛饮,寿王妃为父亲所夺,故痛苦无饮。《骊山有感》则甚为直白,“平明每幸长生殿,不从金舆惟寿王!”前句“每幸”写明皇的荒唐,后句“惟”写寿王的屈辱,当然,“每幸”的对象是贵妃,“不从金舆”的原因也是贵妃。两首诗用寿王李瑁的在明皇宴乐前后的反常来暗示贵妃和明皇的不伦,讥讽也是十分辛辣。杜牧的《过华清宫》“云中乱拍禄山舞,风过重峦下笑声”又点出了安禄山和贵妃的暧昧。

再次是杨氏亲族的跋扈。这一点在《丽人行》中表现的十分充分,“宾从杂沓实要津”“当轩下马入锦茵”“炙手可热势绝伦”。《资治通鉴》记载,杨氏姊妹凌驾于皇族之上,“以贵妃姊为韩国夫人,虢国夫人,秦国夫人,出入宫禁,并承恩泽,势倾天下”;皇帝子孙嫁娶操纵在贵妃姊妹之手,十宅诸王及百孙院婚嫁皆以千缗赂虢韩,无不如志;杨氏五宅夜游,家奴鞭打帝女广平公主致使坠马。凡此种种,都是对杨氏权势最好的写照,也是对《丽人行》最直观的注解。

(三)媚君祸国的罪人

随着安史之乱的爆发,贵妃的形象有了一次重大的转变,尤其在李杜笔下,特别明确——由一位受尽君王宠溺的美丽妃子,转换为祸国乱政的罪人。

对于安史之乱前的贵妃,这些诗歌或明或暗的都突显了明皇的宠爱。比如《清平调》中“春风”“露华”,在中国古典诗文语境下,指代君王恩泽是常识,所以,“春风拂槛露华浓”意为明皇对贵妃恩宠至盛。“云雨巫山枉断肠”,神女楚王欢会之虚“枉”,正是意味着明皇贵妃恩爱的不枉。在另外三位诗人笔下,不知道是巧合还是诗人们互相学习借鉴,贵妃都被称作第一人,“昭阳殿里第一人,同辇随君侍君侧”“宫中谁第一,飞燕在昭阳”,“华清恩幸古无伦,首按昭阳第一人”,那就不仅仅是宠爱,还是专宠。

安史之乱爆发后,杨贵妃被杜甫骂为妲己、褒姒,“不闻夏殷衰,中自诛褒妲。周汉获再兴,宣光果明哲”。此前李白也有过几乎同样的看法“妲己灭纣,褒女惑周。天维荡覆,职此之由。”(《雪谗诗赠友人》)——天下荡覆,都是因为这个女子。李商隐把贵妃的欢舞当作安史之乱的起因:“当日不来高处舞,可能天下有胡尘!”当年如果不是沉迷于歌舞享乐,怎么可能招致胡人战乱。另一首则说得更为刻薄,“未免被他褒女笑,只教天子暂蒙尘”,杨贵妃仅仅致使帝王暂时受逃窜奔波之苦,不免被褒姒嘲笑,因为褒姒戏诸侯的结果是周幽王在骊山被杀,断送了西周。杜牧则语含双关,“霓裳一曲千峰上,舞破中原始下来”,“舞破”既是歌舞曲终,又是国破,歌舞误国,如果不是在骊山歌舞享乐,怎么会引起祸乱天下的胡尘?以上都明显体现出了“女祸论”的影响,所谓女祸论, 是将国家的动荡与个别后妃的行径联系起来, 将败乱责任主观地放在她们身上,不管后者是否有明显罪恶。并且, 由对个别后妃的抨击扩展到美色祸国的普遍观念。明明是君主荒废政事因而误国,却由并不掌握权柄的女子作为替罪羊,承受千夫所指。

(四)悲凉哀婉的柔弱女性

尽管有以上不少诗作对贵妃颇多指责,但关乎马嵬的题材时对佳人玉殒又都寄予了同情。杜甫《哀江头》“明眸皓齿今何在,血污游魂归不得,清渭东流剑阁深,去住彼此无消息。”“血污游魂”写贵妃之死的惨状,“归不得”表现出对贵妃游魂的同情。“明眸皓齿”状贵妃在时之丽,“今何在”,含有深深的怀念之意,照应开头的“细柳新蒲为谁绿”,贵妃已逝,国家残破,曲江的美好风景已经没有了意义。“喧呼马嵬血,零落羽林枪。倾国留无路,还魂怨有香。”倾国美貌在将士的喧哗中不得香消玉殒,确实令人痛惜。还有“清渭东流剑阁深,去住彼此无消息。人生有情泪沾臆,江水江花岂终极。”仇兆鳌注:黄生曰“诗意本哀贵妃,不敢斥言,故借江头行幸处标为题目耳”。清渭是贵妃被缢之地,剑阁是明皇幸蜀之道,去即亡,住为存,一存一亡两无消息,这里既有明皇对贵妃的思念,也有杜甫对贵妃的怀念,于乱军叛贼之中吞声哭泣,生者对死者的怀念沉痛之极。

杜牧对贵妃的同情则融进了景物之中,“行云不下朝元阁,一曲霖铃泪数行”,“往事人谁问,幽襟泪独伤。碧檐斜送日,殷叶半凋霜”,“孤烟知客恨,遥起泰陵傍”。霜天凋零的红叶,帝陵旁的孤烟,都带有凄凉的色彩,融入了诗人对逝者的悲思。

李商隐则为贵妃被杀不平,将矛头指向玄宗,“如何四纪为天子,不及卢家有莫愁。”四十余年的皇帝,还不如平民之家,可以保护妻子的安全,再联系上联“当时七夕笑牵牛”,曾经恩爱盟誓,真是莫大的讽刺。

值得关注的是,马嵬题材的诗歌里,作者们几乎都选择性地遗忘了杨氏的政治身份,只剩下性别身份,她是一个需要保护的女子,偏偏被政治出卖了,做了维护帝王安全的交换条件。而明皇的政治身份突显出来,这样,就更加明确了诗人们对贵妃的同情。

以安史之乱为时间分界,贵杨妃在四位诗人笔下呈现出美丽高贵、骄奢荒秽、媚君祸国、可叹可怜四种迥乎不同的形象。与这四种形象基本对应,诗人们在诗歌里表现出的态度和情怀的矛盾性与复杂程度,可以说非常微妙,更令人深思。

对同一个贵妃,真实的人物,在同时代或稍后的诗人笔下,呈现出如此多面的形象,得出如此矛盾的评价,不可谓不是一个奇迹。究其原因,除了与贵妃自身的多面性有关外,更重要的是与社会背景的变化和诗人不同际遇相关,也和文学本身有一定的关系。正如黑格尔所说:“艺术作品都属于它的时代和它的民族,各有特殊环境,依存于特殊的历史的和其他的观念和目的。”②

(一)社会背景的不同,深深影响了诗人对贵妃的看法

唐代最大的变故是安史之乱,乱前的诗作多为对贵妃美貌的赞美如《清平调》和《丽人行》。因为彼时社会上下沉浸在盛世的安稳富庶之中,杜甫诗云“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齐纨鲁缟车班班,男耕女桑不相失”,皇室贵族生活豪侈一点或者并未引起人们的太大反感,社会对此更多的是艳羡,“生男勿喜女勿悲,君今看女作门楣”。即便是诗人比一般人敏感,杜甫也只是借以讽刺而已。

写于安史之乱中的诗则对贵妃多有指责批评,如《雪谗诗赠友人》《北征》。诗人看到原本富庶的社会陷入动荡,人民生活于水火,“夜深经战场,寒月照白骨。潼关百万师,往者散何卒。遂令半秦民,残害为异物。”盛大的王朝如朽木般坍圮,“乾坤含疮痍,忧虞何时毕。靡靡逾阡陌,人烟眇萧瑟。”惊恐之余,自然要找原因,女惑外戚乱政是一个比较容易找到的借口。

(二)诗人家世和科举情况影响诗人的态度

从门第上看,杜牧门第显赫,杜家号称“城南韦杜,离天尺五”,在《新唐书》里是写入宰相世系表的,祖父杜佑相德宗、顺宗、宪宗,堂兄杜悰相武宗、懿宗,他自己写诗说“我家公相家”,自然对于贵族的骄奢反映不是那么强烈,因而他的态度较为客观,批评语气就不是那么尖刻。其他三人就来自下层,杜甫过着“朝扣富儿门,暮随肥马尘”“到处遣悲辛”的生活;李商隐则是一生挣扎于贫困“四海无可归之地,九族无可依之亲”,尤其是在长安“十年京师寒且饿”;李白先是豪迈,安史之乱后,靠人救济生活,“赠微所费广,斗水浇长鲸。弹剑歌苦寒,严风起前楹”。所以,三位诗人对于杨氏家族的骄奢淫逸自然看不惯,批评起来语气就比较激烈,讽刺也辛辣,甚至刻薄。

从科举来说,李白没有参加科举考试,要通过皇帝赏识直接授予官职,所以要获明皇的开心,对贵妃极尽赞美。通过讨好赞美帝王周围的人从而谋取职位,在唐朝也是常见的途径。诗人王维就走玉真公主的门路。安禄山未反叛时,其拜,必先妃后帝,帝怪之,答曰: “蕃人先母后父。”帝大悦。为了讨好帝王,即便是附属品是男性,也可以获得赞美,《旧唐书·杨再思传》:“又易之弟昌宗以姿貌见宠幸,再思又谀之曰:‘人言六郎面似莲花; 再思以为莲花似六郎,非六郎似莲花也。’其倾巧取媚也如此。”小李杜都是三十岁之前中进士科,属于少年得意,就不存在讨好的问题,所以讽刺较多。

(三)政治追求和文学追求的不一,造成了风格的差异

这四位诗人都是不甘心仅做诗人的,用世之意很强烈。大小杜都抱有儒家思想,杜甫的理想是“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穷年忧黎元,叹息肠内热”(《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杜牧说自己:“平生五色线,愿补舜衣裳。弦歌教燕赵,兰芷浴河湟。”(《郡斋独酌》)李白虽然号为仙人,内心深处从来没有放弃过建功立业的追求,“但用东山谢安石,为君谈笑静胡沙”(《永王东巡歌》);而且要继承周、孔事业“大雅久不作,吾衰竟谁陈。我志在删述,垂辉映千春”“大雅思文王,颂声久崩沦”(《古风》)。李商隐则要重塑天地之后归隐,“欲回天地入扁舟”。既然要致君尧舜,同情人民,建功立业,祖述周孔,自然要对君主身边的女惑进行批评,自然要对奢侈的习气进行讽刺。

但是他们的文学理念又不一样,所以在美、刺的风格和角度上表现出差异性。李白和李商隐比较直白,他们推崇的是“真”的标准和直抒胸臆的方式。李白在《古风》里强调“圣代复元古,垂衣贵清真”“一曲斐然子,雕虫丧天真”。李商隐二十五岁时在《上崔华州书》中宣言“始闻长老言,学道必求古,为文必有师法,常悒悒不快”,“有行道不系今古,直挥笔为文,不能攘取经史,讳忌时世。”可见他们主张直挥笔为文,主张创新,赞美就赞美,指责就指责,赞其美就如花似玉、仙子神女,责其恶就是祸水狐媚,同情就诿过于明皇,态度鲜明。但是,李商隐又一味地追求翻新出奇过了,有失温柔敦厚,所以叶葱奇先生忍不住批评李商隐的《华清宫》说“此诗殊为浅薄”。

杜甫和杜牧信守儒家文学正统,杜甫在《陈拾遗故宅》里赞美陈子昂“有才继骚雅,哲匠不比肩”,主张“别裁伪体亲风雅”,风雅代表的儒家经典就是杜甫的文学典范;杜牧在《献诗启》中自叙“不务奇丽,不涉习俗,不今不古,处于中间”,在《唐故李府君墓志铭》中借李戡之言表明“尝痛自元和以来有元白诗者,纤艳不逞,非庄士雅人,多为其所破坏”。可见他们在文学功能方面注重教化之功,继承美刺传统;表达方面追求中和之美,温柔敦厚的风格。所以在对贵妃的批评上不是那么尖刻,在谈到贵妃之死时也多有同情怜悯之意。

(四)诗歌题材和体裁的不同,造成诗人表露的态度不一,即使是同一诗人的作品也是如此

从诗歌的题材方面考虑,有关华清宫和骊山,诗人多持批评的态度;语涉马嵬坡,对贵妃之结局则多抱有同情。

从体裁方面分看,歌行古体和排律容量较大,容得诗人铺叙开来,对容貌或者骄奢进行描写,然后能够从容转换,加以讽谏。近体诗尤其是绝句要新奇取胜,话就说得比较绝对,刺则一针见血,美则不及其余。这一点在杜甫和杜牧那里表现的特别清楚。同是杜甫在贵妃死后所写,《哀江头》为长诗,有批评有同情有怀念,《解闷》为绝句,就只有批评。同是杜牧以华清宫为题材的诗作,《华清宫三十韵》就有赞美有批评,七绝《华清宫三首》就只是委婉的讽刺。

这一切因素综合在一起,造成诗人视角的不同,从而塑造出不同的杨贵妃形象,也表达了诗人们不同的态度。从社会的视角,则会讥讽贵妃骄奢;从政治的视角,批评贵妃祸君误国;从历史的视角,又会纪念其代表的富足繁盛;从性别的视角,同情贵妃被缢死的遭遇。多面甚至矛盾的形象,复杂甚至冲突的态度,可能是贵妃的不幸,却是文学的幸运,丰富了诗歌,并为后世相关题材的戏剧提供了主旨上的多种可能性,比如《梧桐雨》的同情为主,《长生殿》的讽谏赞颂各半。

总之,美人形象从来都不是一种纯客观的独立存在。所谓北方有佳人,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美人大多是和时代、政治联系在一起,成为文人笔下的“他者”形象,折射着不同时代环境下文人自身的心境。岁月终流逝,美人永不老,她站在时光的深处,任凭他人言说,留下一个又一个的传奇。至于形象与本人到底有多少符合,多少差异,后人不得而知。

注释

①陈寅恪.元白诗笺证稿[M]. 北京 :三联书店, 2015:3.

②黑格尔著,朱光潜译.美学[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6: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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