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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孚生平二三事考证兼论其与京口文化之关系

2018-02-08王德龙

镇江高专学报 2018年2期
关键词:京口文化

王德龙

(江苏联合职业技术学院运河分院 文理系,江苏 邳州 221300)

周孚(1135—1177),字信道,号蠹斋。祖籍济北(今属山东济南),后寓居丹徒(今江苏镇江市)。孝宗乾道二年(1166年)进士,官真州州学教授。有诗文集《蠹斋先生铅刀编》30卷,其中赋2篇,诗14卷377首,文16卷147篇,外加卷后附《蠹斋拾遗诗》14首。又曾著书驳郑樵《诗辨妄》,为《非诗辨妄》2卷,共计作品32卷。

周孚为诗不事雕绘,词旨清拔,近于自然,继承了江西诗派的一些诗歌主张,如“圆”“活法”“悟入”等,但又有自己的独特阐述。在“江湖派”诗人群体正式崛起之前已体现出其部分创作特色,可谓开江湖诗派风气之先河。

南宋时期,中兴四大诗人打破江西诗派权威局面之前,众多文人也作了多种探索,周孚即为其中之一。虽然周孚没有完全摆脱江西诗派的束缚,但其作品存世较多,有一定典型性,有较高研究价值。

目前学界对周孚的研究尚不多,罕有专门研究周孚的论文发表。偶有只言片语见于个别学者的文集,如辛更儒《辛弃疾研究资料汇编》里辛弃疾的交游人物中列有周孚条目并附有简短的介绍; 钱锺书先生《谈艺录》曾引周孚作品以论述“圆”“活”的诗歌主张。其他则是从历史学、社会学等非文学的角度切入,将其作品仅当作历史资料使用,如耿元骊的《宋代劝农职衔研究》引周孚《劝农文》的相关资料,邓小南的《宋代苏州士人家族中的妇女》引周孚所作《徐氏墓志铭》,等。

对周孚的研究主要困难来自其于生平资料的缺乏。孟子曰:“观其书,诵其诗,不知其人,可乎?”笔者就周孚生平事迹两大疑点进行考证,明确了周孚的出仕时间,梳理考察了乾道二年(1166年)到乾道八年(1172年)间周孚的行踪,研究了周孚和京口名士圈的交往,分析了京口文化对周孚的人生观和其文学创作影响。

1 出仕时间考辨

本集陈珙原序称“登第十年(1175年)后始为真之郡博士,卒于官”。该序是周孚死后2年所作,距离周孚生年不远,且陈珙系周孚好友,故周孚出仕时间人皆从此说。

然当代学者孔凡礼提出不同看法。孔先生称其做官乃是登第后6年而非珙序所称“十年后”,即“乾道八年(1172年),以左迪功郎为真州州学教授”[1]166。

其观点据何而出虽未提及,但笔者认为其依据应来自周孚的《滁州奠枕楼记》一文。该文提及“乾道八年春,济南辛侯自司农寺簿来守滁,……是年秋,予客游滁[2]657”,且作者落款是“十月三日左迪功郎新差充真州州学教授济北周孚”。二说皆有所本,一为本集原序,一为作者原文落款,因此难定孰是孰非。

考集中《上虞相书》一文自注时间为“辛卯”(1171年),周孚自称“左迪功郎”而不言及真州州学教授,而次年(1172年)作《滁州奠枕楼记》时即署“左迪功郎新差充真州州学教授”,由“新差”二字可知1172年收到任命。集中有诗《别乡旧》[2]618自注云“乙未五月”,该诗记载周孚辞别友人亲旧赴任的情况,乙未即1175年,与陈珙序印证无误。由此可知,以上二说只是着眼点不同,看似矛盾而实际并行不悖。

关于出仕时间准确的说法应是:周孚1172年接到调官真州教授的任命,1175年到任履职。授官和赴任时间悬殊几年在宋代也很常见,比如同时代的朱熹“(绍兴)二十一年辛未(1151年)二十二岁,春,铨试中等授左迪功郎泉州同安县主簿”[3]225,但直到两年后朱熹才实际上任。笔者推断周孚亦属此类,为何周孚自注出仕时间和友人序文所称出仕时间不一致,这里就可以作出合理解释。

2 登第后到出任真州州学教授之前的仕宦经历考

周孚1166年进士及第,乾道八年(1172年)“新差充真州州学教授”,这中间6年是周孚生平的空白区,迄今无资料正面回答。如孔凡礼先生介绍周孚生平仅谓“乾道八年,以左迪功郎为真州州学教授”,对此前到进士及第这六年间的经历只字未提。《嘉定镇江志》和《至顺镇江志》亦都不曾提及。《宋百家诗存》谓其“所值多蹇”,模糊其辞。

考集中周孚有上《谢虞丞相启》一书,其文曰“擢从冗散之职,畀以师儒之官”,应是指从左迪功郎实授为真州州学教授之职一事。又曰“昨叨一命之宠,已逾五年之期。惟穷边之剧繁不容尸禄,而文吏之龌龊或至词难。属新例之举行,自故官而汰去”。既然提到了“故官”,可见在去真州之前,周孚还出任过其他官职。因提及“穷边”“文吏”,又有“常忧尉曹之责,恐非书生之宜。精神疲于檄巡,术业荒于奔走”之语,可推断周孚曾经在边境做过小吏。“已逾五年之期”则说明上次出仕距离写作之时(1171—1172年)已经5年,可知上次出仕时间应该约在1166或1167年间。说明周孚在1166年登第之后,在当年或次年就被实授官职,可能因为这次做的官很小,甚至很可能是幕僚小吏,在注重官和吏区别的宋人眼中,这段经历不能被称为正式做官。所以友人陈珙仅以真州州学教授为其正式出仕,称“仕止于一命”。

那么周孚第一次做官地点大概在哪里呢?周孚有《独游因胜有怀苏丈信臣时任衡州幕予明年亦官淮上矣》[2]608一诗。因胜寺,在今镇江市。从题目看,应是周孚在家乡的因胜寺游玩时想到了外地的朋友。该诗有“五年鹿门游,莫辨主与宾”之语。鹿门,当指鹿门山,在今襄樊市东南15公里处,襄阳县境内。孟浩然居襄阳曾有“人随沙岸向江村,余亦乘舟归鹿门”之句。二人既有“五年鹿门游”的经历,可知其应在襄樊一带生活过5年左右。《调官毕寄苏四》[2]592有“十年卧江汉,一旦别衡茅”之语,江汉,长江汉水一带。襄樊在汉水中游,被汉水分为南北两城,南为襄城,北为樊城,正是处于汉水一带,可两相验证。南宋时期,宋金之间的战争,襄阳正处于战争前线,岳飞在这里曾举行过著名的襄阳收复战,这里正是宋金之间的边境,验之《谢虞丞相启》中所言“穷边”等语,三者所言可互为印证。

由此可知,周孚登第后不久即到湖北襄樊一带任小吏,大约5年。乾道八年(1172年)接到被授予真州州学教授的任命,先是客游两淮一带,这一时期在滁州与辛弃疾交往较密。1175年正式即任真州州学教授一职,后两年卒于任。

3 周孚与京口文化之关系

周孚自幼生活在京口,京口一带的隐逸文化、宗教文化、山水文化、移民码头文化等多种文化因子共同催生的京口名士文化,对周孚的文学创作影响甚大,也对周孚个人的人生观和世界观产生了显著影响。

《京口耆旧传》载周孚“世济北将家,避乱南徙,居丹徒”[4]140,应是其父辈避靖康之难迁居丹徒。周孚自幼生活在京口,京口一带浓郁的文化氛围为他青少年时期博览群书、求学访友提供了便利条件。“七岁通春秋左氏传。既长,喜读书,过目辄成诵。时有邓氏张书肆,孚日往游焉,因得阅尽天下书”[4]140。周孚少年时在邻家书肆看书,邻家书肆为家贫的他提供了难得的求学机会。

及长,周孚广交文友,成为京口一带名士圈核心人物,随着才华名声的展露,“京口名士多从游”[4]140,隐然有为其领袖之势。其交游名声最著者当推辛弃疾。

1162年,辛弃疾南归,“改差江阴签判”[5]24,寓家京口,时辛弃疾21岁,周孚27岁,辛以兄长之礼事之,与周成为好友。二人关系较密切,周孚十多首与辛弃疾酬唱赠答之作,成为研究辛弃疾生平较为重要的参考资料。周孚死后,辛弃疾曾在长沙为周孚刻印诗集,可惜今已失传。除辛弃疾之外,京口名士还有多人与其交厚。

朱叔珤,字德裕,京口人,青年时作《京口七原》,名震乡里,然屡试不第,后被荐为贡生入太学,未登第而卒。其诗文多拟古之作,多清幽冷淡之味,有隐逸之风。

陈珙,字德厚,京口人,孝宗淳熙八年(1180年)进士,终湖州教授,死后葬丹徒县。陈珙比周孚年轻,尊周孚为“师友”,今传《蠹斋铅刀编》即陈珙为之序。

宋郭,字安民,京口人。曾四举于乡,晚年以特科拜官,从蜀帅张诏辟于兴州,后得蜀漕举。宋郭“多识前言往行,善谈论,性谦和,喜接引,后辈学者多出其门”[4]141。

陈造,字唐卿,高邮人,淳熙二年(1175年)进士。对周孚的才学甚为推崇,谓其友人曰“又有济南周孚信道者,尤精博高妙,古文与诗,近世稍比,亦从之游”[6]338。

史千,字伯强,蜀人客游京口。“豪于诗酒,议论激烈,有战国气象……上书不偶,布衣皮冠自放浪而已”[7]782,有《虎曩集》,今不传。韩元吉称其为“隐君贤弟[8]195”,评价甚高。

此外,尚有生平事迹不可详考者多人,其中苏庭藻、洪致远、赵彦章、叶伯永、史庆臣、高伯庸、闾丘仲时、龚良臣、宋公佐等人皆与周孚交厚,或为周孚京口同乡,或长年客游京口一带与周孚相识。

“京口文化”的概念最早由学者严其林提出[9]5。有研究京口文化的学者将京口文化的内涵归纳为山水文化、宗教文化和码头文化[10],或认为京口文化具有移民文化、山水文化、隐逸文化等特征[11]。笔者认为以上观点都从不同方面揭示了京口文化的特征。

其实京口名士文化也可以看作是京口文化的一个亚文化。自古以来,镇江自然条件得天独厚,物产丰富,交通便利,山水秀丽,战略位置突出,吸引了大量外来人口。尤其是宋金交战之时,镇江是战略前沿,除了避难南迁之民外,大量文人涌入此地,上书献策,寻求被招揽入仕的机遇,因此外来移民中知识分子较多,如上述史千就是此类代表。这部分文人中科举失意或长期屈居下僚之人占据多数,故吟诗作赋以获取文名、扩大声望之外,消极保守和偏激愤世的思想成为当时京口名士的主流思想。且外来文人使得京口作为一个码头濡染上漂泊聚散、人生无常的色彩。移民文化中的保守消极和码头文化中的聚散无常与当地秀丽的山水文化结合,又成为隐逸文化和宗教文化生长发展的沃土。京口名士文化可谓移民文化、码头文化、山水文化、隐逸文化、宗教文化等多种京口文化元素影响下产生的一个亚文化类别。

京口名士文化对周孚的影响表现在两方面: 首先,在文学创作上,周孚与京口名士的交往,多表现为集会唱和,“披翻俱败简,登眺同老筇”[2]586,探讨诗歌创作经验,相互学习,因此文学观念互相濡染。周孚论诗推崇“怪”“奇”的理念,也推崇“清”“淡”的艺术风格,崇尚汉魏晋古诗,重江西、重晚唐。京口名士中江湖谒客身份文人多此类文风,后来江湖诗派的主要成员也与京口名士圈的人员身份相似。

其次,周孚所交游者虽有文名,然政治上多为下层官僚或没有功名的江湖文士,或纵酒自适、放浪形骸,或牢骚满腹、郁郁不平,对周孚形成不求闻达、甘于淡泊、有较强隐逸意愿的人生观产生了很大影响。

4 周孚与京口方外之士交游及其影响

宗教文化是京口文化的一大特色,京口附近名刹颇多。周孚在京口交游人物中亦有众多方外人士,如焦山寺的度书记、伸书记,金山寺的海书记、鉴长老,及崇福庵的显上人、环上人、印禅师及道士刘先觉等人。这些出家人都具有较高的文艺修养,能诗擅文,或精于绘画弹琴。如周孚集中提到的“鉴长老”,原为苏州瑞光院院主,后挂锡金山寺,其“初为士,舍而学佛,得法于应庵华禅师。与之语犹不忘儒也”[2]660,这样的僧人本来就是士人,有相当的文化修养,与周孚经常有诗歌唱答,此类的作品有很多,如《次韵度上人窗下竹》《再到焦山示度书记》《听环上人琴》《金山海书记寄七骑图》等。除了在一起诗歌唱和、探讨文学之外,与这些方外之人在一起,更多的是“拂拭面前尘土案,与君相对课楞严”[2]619“相期白莲社,此意何可负”[2]584之类探讨佛法的活动,以至于周孚年轻时就发出“吾侪闻道晚,岁月忍虚度。声名身外鸩,文采性中蠹。当求一转语,共证十载误。春江两岸平,偕子稽首去”[2]584的感慨,充满了出世之想。

周孚于仕宦之路比较冷淡,于世事经济亦不热衷,向往弃世归隐,可以说与京口的宗教文化不无关系。他将安贫乐道的思想和佛教四大皆空的理念相结合,形成了出世思想较为浓厚的人生观。同时,与方外人士的交游对周孚创作也产生较大影响。其诗歌中经常提到与友人明窗枯几,趺坐蒲团,自朝至暮,相对无言的场景,饱含禅意诗情。其对于江西诗派“悟入说”的接受及后来自己对此形成的独到观点,也得益于此,周孚的文学主张和具体创作中体现出的文本特色,如作品中“禅”“佛”等高频词汇的出现,都可以看出明显的京口宗教文化的印记。

周孚还存有两篇文章与京口的宗教文化有关。乾道九年(1173年),金山寺重建南水陆堂,僧慧海求周孚为文,周孚欣然应允,为作《金山重建南水陆堂記》。此次重修是时任金山寺住持印长老将“人施于已者凡三年得千一百万”善款尽数捐出方成此堂。此文详细记载了重建南水陆堂的规模、装饰、所耗时间、金钱及筹建过程之始末,并对住持印长老筹建之功赞叹不已。《焦山普济禅院僧堂记》记载了该禅院兴建前后始末并所花费、规模等细节,并因环禅师矢志不渝筹建僧堂有所感慨,“使世之人知浮屠氏之教其所以能振起者,盖如此。彼呫呫诋之者亦足以自警也[2]654”。二文资料翔实。

此外,周孚还留下组诗《金山十咏呈坦叔》共10首,分别吟咏的是奎文阁、妙高台、付衣堂、玉鉴堂、头陀岩、雄跨堂、楞伽室、吞海亭、浸月亭、卷雪亭,这些作品对发掘南宋时期京口名胜的文化内涵具有较高的史料研究价值。

参考文献:

[1] 孔凡礼.周孚和《蠹斋铅刀编》[M]//孔凡礼.宋代文史论丛.北京:学苑出版社,2006.

[2] 周孚.蠹斋铅刀编[M].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154册影印本.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

[3] 王懋竑.朱子年谱[M].文渊阁四库全书第447册影印本.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

[4] 刘宰.京口耆旧传:九卷[M].文渊阁四库全书第451册影印本.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

[5] 邓广铭.辛稼轩年谱[M].上海:古典文学出版社,1957.

[6] 陈造.江湖长翁集[M].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166册影印本.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

[7] 韩淲.涧泉日记[M].文渊阁四库全书第864册影印本.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

[8] 韩元吉.南涧甲乙稿[M].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165册影印.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

[9] 严其林,程建.京口文化[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1.

[10] 张利华.京口文化与镇江旅游业的发展[J].经济研究导刊,2009(19):140-142.

[11] 徐苏.论京口文化的特质[J].镇江高专学报,2005,10(4):1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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