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证论》中血上干证学术思想初探
2018-02-08周雅超张一昕
刘 宇 周雅超 韩 雪 张一昕
(河北中医学院药学院,河北 石家庄 050200)
《血证论》为清代著名医家唐容川编著,该书根植经典,博采众长,载历代之精华,融中西之义理,填补了历代血证理论和临床诊治的空白。《血证论》全书共八卷,卷一为总论,主要包括对水火阴阳气血、脏腑病机、男女之异、用药宜忌等方面的论述,卷二至卷六为临床各种出血及其兼证的治疗,卷七与卷八为书中所涉方药的附录与分析。
唐容川将血出上窍者称之为“血上干证”,并设专篇加以详述。通过对《血证论》中有关吐血、呕血、咳血、鼻衄、唾血、齿衄、耳衄等“血上干证”的内容进行深入挖掘与研究,可以深刻体会唐氏血证的辨治思想与用药心法,以期“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更好地继承先贤,融会贯通,与时俱进,指导临床。
1 详审病因病机 尊古而不泥古
唐容川博学求源,发皇古义,融会新知,在《血证论》中,对于不同的出血疾患,在充分继承发扬东垣、丹溪、修园之说的基础上,多有真知灼见,发人深思。对于吐血与呕血[1],历代皆视其为一而统治之,然唐容川则深入探究了二者的细微差别。在《血证论·呕血》中,明确指出“吐血者,其血撞口而出,血出无声。呕血者,血出有声,重则其声如蛙,轻则呃逆,气不畅遂而已”的区别,并进一步得出吐血轻而呕血重的论断,在治疗上亦发出吐血治在胃,呕血治在肝[2]的训诫。在《血证论·吐血》篇中,唐又提出“途殊治亦殊”的观点,认为吐出之血来源有二,即或由脊背进入肠,以膈溢入胃中;或从两胁肋走油膜入小肠,而后逆入于胃。因此前者吐血,胸背必痛;后者吐血,腰胁必疼,并言明“由背上来者,以治肺为主;由胁下来者,以治肝为主“的结论。在《血证论·咳血》中,详陈病因,精于辨证,提出了虚咳、实咳、痰咳、气咳、痨虫咳、骨蒸咳、食积作咳、杂血作咳之异,足可窥见唐氏内科临床大家的风范。在《血证论·咯血》中,创造性地提出“肾主咯血”之说,强调肾气不足,命门火衰,膀胱气化乏能,水沸成痰,终致惹动胞血[3]。此论前所未见,系容川研习思虑《伤寒论》之所得,实属不易。在如何处理止血与化瘀关系的问题上,唐氏秉承存有一分血,便保有一分命的论调,一针见血地批评了时医在血证初期动辄以化瘀为先,徒损气血,造成血愈枯而病愈甚的弊病;突破世人独重脾阳的偏执,创立脾阴学说[4],在用药上指出半夏、砂仁、豆蔻、生姜之属只适合于脾阳不足,不能温化水谷之证,而对于脾阴不足,津液无法融化水谷者则鞭长莫及,此时应选用人参、花粉等滋阴补益之品,使阳得阴助而生化无穷。
2 以脏腑论治血证 各有侧重
2.1 尤重调脾胃 唐氏在诸多血病的论治中,将“泻胃”摆在突出重要的位置上。如在《血证论·吐血》中明确指出肺与肝虽然都属血的来路,但实际由“胃主之”也。血的归宿在于血海,而冲为血海,其脉彰显于阳明。阳明胃腑,以通为用,以降为和,下行为顺,气逆吐血的原因应责之于通行之令失能,此时应“急调其胃”,使气机条达,吐血自止[5]。在“止血”部分的论述中,开篇就提出了“其法独取阳明”的论点,认为如有离经之血蓄于胃中,虽与燥屎不同,但都属胃家之实证,应投以降气止逆,釜底抽薪之法。在《血证论·目衄》亦指出泻阳明胃经之热,是治疗目疾的一大法门。方药尤崇仲景泻心汤与葛可久十灰散。在“宁血”部分,唐氏仍指出血不得安的重要原因为胃经遗热未尽,气燥而伤血,并指出其临床症状多为大渴呕哕,恐闻人声,情绪乖戾,夜卧难安。治疗上主张用犀角地黄汤、白虎汤及甘露饮等清胃生津之方[6]。在“补血”部分,唐氏亦提出补法不一,先以补肺胃为要,后述中,又指出脾主统血,运行上下,濡养四肢百骸,五脏皆受气于脾,提出“故凡补剂,无不以脾为主”的思想。在遣方用药上,不落窠臼,尤重补脾阴[7],代表药味花粉、人参;常用方为滋胃汁、滋脾汁、滋胆汁等以生津化水谷,“折衷中西之医法”。在《血证论·唾血》中,唐氏批驳了时医只知脾为藏血之器的愚昧,尖锐而明确地指出只有脾的统血功能正常,血才可循经而不妄动,并指出唾血的实质是脾的阴分受病,失去统血之能而导致。在治疗上,针对脾经火热的实证,主张用泻心汤加生地黄、当归、花粉、白芍、枳实、甘草、蒲黄;对于脾胃阴虚者,则喜用麦冬养荣汤加阿胶、蒲黄,或甲乙化土汤加花粉、生地、莱菔汁等滋利脾阴之品。唐氏认为在《血证论·吐血》中,唐氏仍指出呕血虽首责肝胆,但没有不关乎胃腑者,并指出凡呕证带血者,多系胃逆血枯,为难治之疾,力主麦门冬汤、大半夏汤,或选四物汤配枳实、甘草、茯苓、萝卜汁、生姜等清利胃气、养血止呕之属论治。唐氏在用药上凸显出建立在精研病因基础上“胆大心细”的风格,崇荡涤肠胃、推陈致新的大黄,赞其有“除暴安良”之功,既全下降之能,又无留邪之弊,又为血药,既是气药,止血而不留瘀,实为“百无一失”之佳品,有力地驳斥了时医畏其势雄力强、敬而远之的遗憾。但唐氏临证亦绝非孟浪,注重中正平和,不落丹溪过用苦寒与修园徒遣温补之偏。血证从脾胃论治的思想古已有之,至明清时期多有发挥,在李梴的《医学入门》中即有“血病每以胃药收功”的论述,后繆希雍《先醒斋医学广笔记·吐血》明确了降气即是降火的治疗原则。唐氏从气血水火与脏腑的辨证关系入手,以“滋脾阴、泻胃实”立法,发皇古义,融会新知[8],妙在梳理调节脾升胃降的气机,以攻为主,攻补兼施,使气顺则血安,中土旺而血自止。
2.2 力倡养肝木 肝主情志,条畅气机,气行则血畅;肝藏血,有助于血液在脉中正常运行,防止其逸出脉外而发生出血;肝为刚脏,体阴而用阳,非柔润不和,须赖阴血的濡养方能发挥正常的生理作用[9]。唐氏在《血证论·脏腑病机论》中十分详细地阐述了肝与血证的关系,扼要地讲到:“至其所以能藏之故,则以肝属木,木气冲和条达,不致郁遏,则血脉得畅。”七情所伤,五志过极,火热内燔,或久病肝阴耗损,均会招致气火冲上,血随气逆,溢出脉外而致出血。唐氏在从肝论治血证时,虽注重清肝、平肝之法[10],然亦不忘柔肝养肝,殊为可贵。在《血证论·吐血》“补血”部分,唐一语点出“故补血者总以补肝为要”的原则。在《血证论·吐血》中,亦指出“一切吐咯无不当之治肝肺”之说。对于肝血虚者,主张用四物汤配知母、酸枣仁、云茯苓、牡蛎、阿胶。四物汤[11]为补血圣方,取治肝肾,兼调冲任,并以芍、地之阴柔凝滞伍芎、归之温润流动,加以知母益阴、枣仁安神、茯苓健脾、牡蛎潜镇、阿胶止血,动静结合,刚柔并济,共奏敛肝滋血,清热除烦之效。此外,唐氏还重用仁熟散,方中包括柏子仁三钱,熟地四钱,枸杞三钱,五味子一钱,山萸肉三钱,桂心二钱,人参三钱,茯神三钱,菊花一钱,枳壳一钱。该方之药以入血分者为多,且肝、心、脾、肺、肾诸阴共补,温润养血,效专力宏,唐氏谓其与炙甘草汤有异曲同工之妙。在补肝血中,唐氏亦强调“中焦受气取汁”的重要性,法仲景炙甘草汤[12],借桂枝温通心阳,化赤为血而充百脉,纠正了时医徒用归、地之谬,亦多用远志、枣仁等入心理血之源,丹皮、栀子等入心清血之源。
2.3 血病治肾为亮点 历代血证名家在临证论治时,多从阳明、少阴与冲任入手,鲜有以肾论者。唐容川独辟蹊径,从肾论治出血诸证,多选安肾、滋肾、泻肾、纳肾(气)之法,使人耳目一新,振聋发聩。(1)早在《血证论·脏腑病机论》中,唐氏就指出,肾为水脏,含元阴元阳,根系丹田。肾水充足,则韬光养晦、龙雷不升,阴平阳秘。若水虚则不能引火归元,致心肾不交,遗精失血,肿满喘逆诸证。唐氏遵仲景之学,认为治血以治冲为要,又因肾脏居于冲脉之下,为冲脉之根,故提出“安肾即是安冲气”。在用药上喜遣龙骨、牡蛎对药[13]以降雷龙之火。龙骨系化石之属,牡蛎为贝壳之类,二药相合,前者益阴之中能潜上越之浮阳,后者益阴之中能摄下陷之沉阳,仲景常以两药配伍,以求镇静安神、软坚散结、止血止带作用加倍。唐氏在以上基础上加用白薇、附子、白芍、甘草、大枣、生姜组成二加龙骨汤。甘草、大枣自中土以运上下,生姜、白薇清散上焦郁火,附子、白芍、龙骨、牡蛎温敛下焦之火。全方以温为正治,以清为佐制,若随证加用麦冬、五味之属,可收“引冲归宅”之妙。(2)唐氏亦重视肾阴肾阳的突出作用,灵活把握“上济君火”“上交肺金”及脾肾先后天互滋互养的辨证关系,认为治虚证不可不早,力推地黄汤[14]加减。该方由熟地黄一两、山萸肉五钱、山药五钱、茯苓三钱、牡丹皮三钱、泽泻三钱组成。其中重用熟地黄为君,大滋肾水,佐以山茱萸养肝之阴,既取乙癸同源之义,又防肝木盗水之弊;派山药补脾,启水津以给肾。再用牡丹皮清心包之火以安肾,又遣茯苓、泽泻化气利水,以泻为补,“虽非生水之正药,而实滋水之要药”。对于肾阳亏虚,则主要采用肾气丸加牛膝、车前,或黄柏、知母治之。唐氏反对景岳“多集补药”的弊端,指出肾水赖阳以化,肾阳赖水以封,应取阴中求阳、阳中求阴之法,灵活化裁,方能游刃有余。(3)唐氏理论的又一大创新当属提出“肾主咯血”之说。通过对咯出之血色、质的观察,结合深厚的临证功底,分析出咯血应为肾气不化,膀胱失司,水沸为痰,扰动胞血所致,告诫医者应泻肾中的“痰水”以救逆乱之祸。方药力主地黄汤加五味子、旋覆花、天冬、蒲黄;痰火盛者,用大补阴丸配牛膝、茯苓、丹皮、蛤蚧等。(4)唐氏还指出,对于反复出血、病势缠绵、迁延不愈者,多有真阴耗损,乃至肺气不敛、肾气不纳之象,认为其“最为难治”,主张用六味丸加五味、沉香、磁石之品以填补镇纳之,或用肾气丸加寸冬、五味、牛膝,并记住肉桂、附子以引气归元。唐氏“血病治肾”的思想根源于《伤寒》的精髓,结合他本人提出的血水相因[15]的观点,以肾主水液理论,对后世影响深远,至今仍有效地指导着临床实践[16]。
3 特殊方药的使用
唐氏用药,不拘一格,以“和”为贵[17],在血病的治疗中剑走偏锋,经常使用一些大众医家较少遣用之品,但往往药证合拍,效如桴鼓,给人启迪。
3.1 童便 在《血证论·吐血》的“止血”篇中,唐氏颇为得意地赞赏了童便的神奇之功,并记载了他每日清晨服食自己小便的经历。人尿入药始见于《本草经集注》,后世多有发挥。血证用尿,乍听觉得有些玄机,但深入分析之后,顿觉唐氏用药之妙。童便很早便被医家[18]视为“降相火之要药,消瘀血之神品”,以人乳、胞衣并称为“接命之至宝”;又因其味咸,契合《黄帝内经》“咸走血”之义。唐氏谓其能自还神化,服制火邪以滋肾水,大有功用,并得出“服童便者百无不生,不服童便者百无不死”的预言。
3.2 花蕊石 在消瘀血的过程中,唐氏推崇的主药为花蕊石[19],亦属较为“冷门”之品。唐容川将其煅为末,每服三钱,命之曰花蕊石散。该药为变质岩类岩石蛇纹大理岩,味酸、涩,性平,归肝经,为化瘀止血的要药。历代医家多视其为止血要药,如《本草纲目》有言花蕊石能“使血化为水,酸以收之也”,《增广和剂局方药性总论》亦谓其“敷金疮其效果如神”。唐氏在众多血证佳品中唯独青睐此药,是看重了其“恶血去而气不伤”的优势。在使用本药时,唐氏也敏锐地发现了其只可祛瘀,而不能生新的弊端,因此在临证时,多将其配以圣愈汤加丹皮、桃仁、红花、枳实、甘草补泻兼有,瘀去而正不伤,以得万全。
3.3 白凤膏 在《血证论》中,唐氏在“补血”部分记述了一个有趣的方子——白凤膏。该方由平胃散化裁而来,组成为黑嘴白鸭一只,大枣一升,苍术、厚朴、甘草、陈皮各三两、陈酒。本方有浓重的平胃散的影子,精妙之处即在于加入了“黑嘴白鸭”。鸭为血肉有情之品,攻善凉血,其性滋阴,就乃五谷之精化生,其性和阳,与诸养胃之品同伍,可收到纯和之效。鸭还可化平胃散之燥为柔和,治水米不进,发热劳倦,“诚有殊功”。
在唐氏的方药中,还有不少平素不常使用之药[20],如礞石(礞石滚痰丸)、团鱼(团鱼丸)、田螺(田螺捻子)、虾蟆(金蟾丸)、金箔(金箔镇心丹)等,随证配伍,可有逐痰涎、破癥瘕、去腐肉、杀诸虫、镇心安神等功效,体现出容川详于辨证、精于用药的临床家本色。
《血证论》为晚清著名中医临床家唐容川的代表作,其对血证的论述条分缕析,见解独到,严谨精辟,匠心独运。在“血上干证”的论治中,唐氏详审病因,不落窠臼,尊古贤之要法,纠时医之流弊;治疗上以脏腑理论为指导,强调胃、肝、肾三脏同治,对于中焦,提倡“泻胃实、滋脾阴”;对于肝木,主张“体用皆养”,理血和血;提出“血病治肾”理论,力主安、滋、泻、纳四法;用药独特,倚重金石贝类及血肉有情之品,效专力宏。唐氏汇名家之要义,融众医之妙法,参合心悟,别有灼见与发挥。以血证的治疗为切入点,可以管窥豹,深刻领略血证大师唐容川的风范,以期采撷精华,更好在临床论治杂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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