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法和修辞界面的同形结构互动研究
2018-02-08吴春相
吴春相
(上海外国语大学 国际文化交流学院,上海 200083)
一、引言
语法界面和修辞界面存有大量相同形式的结构类型,且使用频率都非常高,以往语言学界往往把修辞现象归为边缘性的,或是认为修辞现象属于言语层面而不加重视。自构式语法理论兴起,推动了对这些结构的重视;而对这些非常规现象、边缘现象的关注及其句法化描写和解释,也推动了构式观念的深入发展和构式理论体系的进一步完善。
修辞学界对语言结构同样比较重视,谭学纯指出,结构是辞格识别的最具区别特征的观察点之一,是辞格的可识别标志和区别性特征,是辞格下位层次的分类标志,是辞格存疑的参考依据。然而相对来说,从整体上对修辞学语言结构研究不够深入。由于修辞学界或是受汉语修辞学传统研究模式的影响,或是受西方修辞学的影响,多从表达效果上表述,未能很好吸收当代语言学的前沿理论和研究范式,对这些现象没能系统深入研究。朱晓农指出,向来的修辞学研究,在分类、描写时一直以意义为主线,即使是那些较多注意形式的研究仍不免如此。修辞学的根本弱点就在于缺乏“形式化”,比如“辞格”,就从来也没有对他进行过逻辑分类。
何为语法结构?简单地说,即成分之间关系松散、成分替换自由的常用结构;而按照刘大为的说法,有些语法结构发生变化不是为了满足语言交际中最普遍、最常态的要求,而是言者力图将他一定场合下真实而特殊的认知经验和他认为最重要的交际意图实现在语言结构中,这种语言结构正是修辞结构。
过去的汉语语法研究,由于受西方语言研究的影响而过分强调语法修辞各自的独立性。随着当前社会语言生活的空前活跃和网络媒体的日益普及,语言的创新变异以及相应的语法化、词汇化现象都在急剧加速之中,这些创新性语言规结构正引起越来越多的学者关注;同时已经固化(词汇化)的非常规结构也借助新的语言学理论方法得以解释。近些年来,功能语言学理论方法的发展,尤其是动态观视野下的研究,为把修辞和语法进行很好地结合研究提供了可能。
二、功能主义语言学的动态观
所谓“动态”,指的是把语言视为在使用中始终不断发展变化的。语言是流动不居的,始终处于不断的建构中,我们所能捕捉得到的“结构”等等,都是在使用中产生并慢慢定型的,且仍在变动中。
针对20世纪形式学派把语言视为封闭自足的、匀质稳定的观点,功能语言学派强调,语言结构和规则来自于语言的运用,语言结构和规则不可能与交际者和语境无关,语言不可能是一个独立的系统。Langacker提出了“以用法为基础的理论”。Hopper则提出浮现语法(Emergent Grammar)的概念,其核心思想主要是语言结构的形成、组织和发展都受到语言使用的影响,且永远处于演化状态,其演变进程受到多种语言因素的制约,其中使用频率尤为重要。
在汉语学界,近年来借助功能主义语言动态观等理念,这方面的研究有了一定的进展。陶红印以汉语的“吃”这个动词为例,用篇章分析的基本方法和语料库语言学的手段,定量地分析了历时和共时语料库中的实际用例,说明动态的语言学观念对汉语动词论元结构的研究有促进作用,同时,他在研究过程中已经注意了语言动态演变种的修辞因素。张伯江以高频动词“死”为例,从前景用法扩充到背景用法,再发展出主体论元后置的结构,进而发展出名物化结构的途径。陶红印以“知道”为例,其与“我”“你”“不”等组合形成的固化格式,存在着特殊的语用意义,这些语音-语法-语用结合体的存在体现了语法的动态性质。
当前,以用法为基础的研究范式已成为语言研究中的核心理念之一。近年来,随着功能语言学理论方法在汉语修辞学界的逐渐运用扩展,以及当代修辞学理念的革新,对于语法和修辞界面的研究越来越受到重视。刘大为曾借助从构式的某些性质获得的启示并利用构式这一概念,指出修辞学的研究本体与语法学的研究本体是一个连续统的两端。两个界面的结构在不断演化的过程中此消彼长,形成了富有个性又具有共同特征的各种类型。当前,对于语法和修辞界面的同形结构研究,宏观上怎样描写二者之间的对应关系,进而把握它们的演化顺序,尚未系统全面展开;微观上,二者构成成分和使用条件有何异同,怎样在个案研究的基础上对语法和修辞界面结构的关系方面进行理论思考,尚待挖掘。下面做一些简要分析。
三、语言结构的类型和判定标准
(一)语言结构的类型
语言结构可以从不同维度进行分类。基于当前汉语学界的研究文献,主要为以下三类:简单式结构、复合式结构、呼应式结构。其中前两者存在于单句之内,后者存在于篇章层面,同时,后两者也是共现型的。我们通过对知网学术论文进行了较为全面检索,梳理出以下基本情况(对于各类语言结构,这里尽量与原文一致):
1.简单式结构
在本文,把简单式结构界定为只有一个变量的语言结构。这一类型数量最多,也比较容易观察。一般情况下,是以某语言结构的一成分为常量,观察与之组构的成分的变化,即把另一个成分作为变量,既可以看出语法结构和修辞结构之间的游移情况。
从文献方面看,最多的为动宾式,如“吃N”“走N”“打N”等,动补类也不少,如“V死”“V破”“V掉”“V起来”等。另外还有“很N”“好不AP”“各种X”“被X”“什么X”“X门”“X人”“好好V”“好个X”“X有加”等。
也有三项之间的组合,但通常是其中的两个为常量,另一个为变量。如“数量名”→“数量形”,其中把“数量”处理为常量,“名”和“形”处理为变量。还比如“NP一个”“亏你VP”“大写的X”“X不像话”“还NP呢”“都X了”“最/再X不过”等。
也有更多常量的,如“大不了VP”“A不到哪里去”“一言不合就X”“那叫一个X”“有点儿小A”“一不小心X”“说好的X呢”等。
2.复合式结构
复合式结构,包括两个或两个以上的变量,这类结构比较庞杂。
这其中,有些只有一个常量构成,如“NP好V”“最ANP”“没MVP”“X也Y”“A了N”“V个XP”等。
有些结构中两个变量相同,如“爱V不V”“X来X去”“比N还N”“要多X有多X”“不V也得V”“V也白V”等。
有些结构两个常量相同,如“小A小B”“大A大B”“且X且Y”等。
有些结构由两个不同的常量和变量相间构成,如“X并Y着”“无X不Y”“有X无Y”“有一种X叫Y”“别拿N1不当N2”等。
有些结构存有三个以上的常量,如“微X而Y之”“有X好VP(的)”“我可能V了假NP”“再XP也VP”“有X好VP(的)”等。
还有的存有三个以上的变量,如“一M比一M+VP”等。
3.呼应式结构
观察发现,呼应式结构大多是对举式的,这一现象很值得关注。如“我A,我B”“A的A,B的B”“你A你的(X),我B我的(Y)”“X向左,Y向右”“X进去,Y出来”等。对举式的都不出现关联词。
如果不是对举式的结构,一般要出现关联词,如“V+过+A的,可(但)+没+V+过+这么(那么)+A的”“不是X,而是Y”“没有X,就没有Y”等。
不是对举式的结构,如果不出现关联词的话,则结构的原式是习语或诗词名句,如“春风十里(X),(Y)(不如)Z”“不想当X的Y,不是好Y/Z”等。
4.结构之间的演变
目前,关于以上所列举出的语言结构,其规律特点还有待系统深入研究。就修辞和语法层面之间的对应结构,其实会出现部分形式的变化,也并非一定都出现变量。比如“简直+VP+了”演变为“简直了”;而“再XP也VP”构式是对原式“即使再XP也VP”的承继。以上三类结构,它们之间在一定条件下会出现会转变,简单式可以演变为复合式,比如“V死”→“V死也不X”。呼应式转为简单式,比如“越X,越Y”→“越X越Y”→“越来越”。
(二)结构类型的判定标准
吕叔湘曾谈到,从原则上讲,语法讲的是对和不对,修辞讲的是好和不好;前者研究的是有没有这种说法,后者研究的是哪种说法比较好。从标记论方面讲,典型的语法层面的结构是无标记项,典型的修辞层面的结构是有标记项,怎样区分二者,沈家煊(1999:32~35)按照传统的标记理论,结合Greenberg和Croft为跨语言比较而设定的标准归纳为6类:(1)组合标准;(2)聚合标准;(3)分布标准;(4)频率标准;(5)意义标准;(6)历时标准。其实,区分修辞结构和语法结构,要综合多项标准,比如一个范畴的典型成员或无标记项的使用频率高,但使用率高的成分不一定是一个范畴的典型成员。
就语言结构本身来说,区分修辞的,还是语法的,最能起作用的还是采用针对结构的分析方法,这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能否扩展;能否移位。
1.能否扩展。例如:
走路→走这条路→走水路→走这条水路。(能扩展)
走运→走桃花运→走了运→*走着运(有限扩展)
走眼→*走这只眼→*走右眼(不能扩展)
其中,可以自由扩展的为语法结构,如“走路”;不能扩展的为修辞结构,如“走眼”。
2.能否移位。例如:
他吃饭。→他饭已经吃了。(能移位)
他跑江湖多年了。→*他江湖跑多年了。(不能移位)
其中,能够自由移位的是语法结构,如“吃饭”;不能自由移位的是修辞结构,如“跑江湖”。
(三)基于语法和修辞修辞界面的结构可以形成连续统
结构主义把范畴成员二分法的方法有一定的价值和意义,而当代功能主义语言学认为,语言的范畴成员不是一分为二,之间的边界的是模糊的,成员之间可以从某个维度形成连续统。功能学派把语言看成根据实际运用不断调正的,这个语言工具不过是个连续体,所谓的“语言结构”不过是对这个连续体的概括而已。这个连续体的一端,是些不可违背的规律,另一端是有些规律只能应用于极少数形式上,而不是所有同类形式上。
就修辞和语法层面的同形结构,从某些维度来说,它们之间可形成连续统。例如:
吃米——吃饭——吃醋——吃香——吃亏
越是靠近连续统左侧,越具有语法结构的典型性;越是靠近连续统右侧,越具有修辞结构的典型性。王连盛把“V破”视为构式群,这一构式群可以体现修辞和语法界面之间的连续统,与我们这里的分析是一致的。
四、观察与描写的两个维度
(一)语法和修辞层面间的基本类型
观察语法和修辞两个层面之间的同形结构,可以发现有如下几种基本情况:
1.只存在于语法层面的结构。比如松散的并列结构“X和Y”等,目前仍只有“名+和+名”、“代+和+代”等。
2.只存在于修辞层面的结构。比如典型的辞格等。只存在于修辞层面的结构。再比如“电视机撞破了病人的头。”,不符合人们的常态认知心理,这些句子一般只出现在文学语体之中,属于偶然出现的语言现象,只存在于修辞层面。
3.语法结构向修辞结构演化。
4.修辞结构向语法结构演化。
5.从一种结构分别向语法和修辞层面两个维度演化。
6.其他复杂的结构。比如现代汉语中的“怕”,由于分布环境出现变化而导致词义分化和虚化,其词义可以细分为10个义项,分别对应10个不同类型的语法结构,体现了一个复杂的语法化过程。
基于以上类型,就修辞层面和语法层面的同形结构互动来说,3.4.5.类是要分析的重点。
(二)从语法结构到修辞结构
语言的功能主要是交流信息,语言的结构是语言为了达到信息交流的目的而自我调适的结果。在一个具体的语境中,说话人为了表达特定的意图,语用过程中选择打破常规的语法结构,采用非常规的结构进行表达,这呈现为语言演变中的创新。这体现在从语法界面向修辞界面演变。比如短语层面的“小A小B”结构本来为并列式的语法结构(如:小手小脚、小偷小摸),后来发展为表因果的偏正式(如:小破小补、小坏小修),再到后来发展为句法强制拆分词语的“割裂式”(如:小宝小贝、小讨小论),这一现象体现了从语法结构到修辞结构演化过程。
(三)从修辞结构到语法结构
语言结构在使用过程中会出现磨损(erosion)现象,并且使用频率越高,磨损越快。随着组块逐渐磨损,它们可能丧失与所曾描绘的相似性。形式越小,任意性越强。从类型学的角度看,缺少精细复杂的屈折形态的汉语,任何层面上成分顺序的象似程度较高。语言结构磨损的现象中,最为突出的是语法化。结构从修辞界面向语法界面演变。比如句子界面的结构“NP1貌似NP2”原式,在“貌似”固化为词的最初是处在修辞界面(如:他貌似柔和,其实心如铁石),随着“貌似”使用环境的扩大和使用频率的提高,“貌似”进入语法界面做动词(如:一位工人发现了一个貌似铁剑的青黑色硬器),也进一步虚化为副词(如:美国的特保措施貌似保护了生产者)。
任何语法演变都导源于个体的语法创新,但一个特定的语法创新并非必然地导致语法演变。个体的语法创新只有通过跨语境的扩展(extension)和跨言语社团的扩散(spread)或传播(propagation)进而最终规约化后才能实现为一个语言的语法演变。
(四)从一种结构分别向语法和修辞层面两个维度演化
同一原式的语言结构,由于存有不同演化的动因,导致向语法和修辞两个路径发生演变,甚至有的结构在两个界面同时进行演变,出现平行的结构形式。比如“NP1像NP2”作为原式本来表示两个事物相似,在基于判断说明的表达意图之下,演化为可以表示推断的“NP1像aNP2”(如:他像三十岁。其中的“像”相当于“可能/似乎是”),进而演化为“NP像aVP”(如:他像睡着了。其中的“像”相当于“可能”);而基于描绘的表达意图,该结构演化为可以表示比拟的“NP1像bNP2”(如:她的声音像清澈的山泉。其中的“像”相当于“仿佛/好似是”),沿着这一路径,进而演化为“NP像bVP”(如:心里像着了火。其中的“像”相当于“仿佛/好似”)。两个界面的演化路径不同,所演化出的结构只是表层形式相同,深层语义不同。
(五)混合式演变
所谓混合式演变,指的是语言结构的演变中,混合了“语法结构→修辞结构”和“修辞结构→语法结构”两个演变方向的现象。陆俭明曾探讨了“语法构式→修辞构式→新的语法构式”的具体演化发展过程,只是没有集中于某些特定的语言结构上面。
就目前所能看到的文献来说,确实存有最早出现的为修辞结构,后来逐渐演变出语法结构,再后来又演变出修辞结构。比如“遛+N”,根据陈建萍的调查分析,最早出现的材料为修辞结构,如N为处所名词(弯、街、公园、地摊、商场、马路)或时间名词(早),后来才出现的表生命名词(鸟、狗、马、猫、兔子、娃)或表身体部位名词(腿、嗓子)。“遛弯、遛街”和“遛早”可以视为修辞结构,这也是它们词汇化的条件,而在它们基础上承继产生的“遛鸟、遛狗、遛马”和“溜腿”则是语法结构,而在这些语法结构上创新产生的“遛娃”和“遛嗓子”则又成了修辞结构。
五、多角度进行解释
很多语法创新都是在日常的语言使用中发生的,都是由某种认知语用动因(比如经济性、明晰性、新奇性、表情性、强调、强化,等等)诱发和促动的。动态的语言观,把句法、语义和语用作为一个整体来分析,可以从认知、语用、语言类型、社会等多个角度进行解释。
(一)认知语言学的角度
认知语言学认为语法结构作为语言结构的一部分并不是自足的,语法结构跟语言的词汇、语义,以及百科知识、社会文化体验是密不可分的。认知语言学中的不少理论方法可以较好对语言结构的演变现象进行解释。比如认知心理学的研究表明,人类在认知世界的过程中建立的各种范畴大多是“典型范畴”,人们总是通过“典型范畴”来认识新事物。人的认识和推理过程具有单向性或不对称性,总是从典型成员(无标记项)出发认识和推导出非典型成员(有标记项),而不是相反。
隐喻(metaphor)和转喻(metonymy)也是认知语言学中两个重要的概念,是语义演变的两个基本机制,基于相关的研究可以较好分析语义和语言结构形式的演变问题。其中隐喻中的结构型隐喻是指以一种概念的结构来构造另一种概念,使两种概念相叠加,将谈论一种概念的各方面的词语用于谈论另一概念。而从语境中产生的“联想”(association)——即转喻——是演变的主要力量。
(二)语用学的角度
语言是人类最重要的交际工具,语言的功能主要是交流信息,这就决定了语用驱动是语言编码形式的根本动因,也是解释语言结构发生演变的重要维度。信息交流要讲究效率,受一定的原则支配(如经济原则和相似原则),这些功能原则的独立使用或相互竞争制约了语言结构。其中信息加工原则(processing principle)力求降低语言形式的处理难度,追求话语操作的容易度,在此原则制约下,使语言结构语法化为语法结构。
人们的交际必须符合合作原则和礼貌原则,其中的多个准则相互制衡。比如“足量准则”和“不过量准则”互相制约,结果在意义和形式的匹配上达到一种平衡,在实际语言使用中形成一种分工:一般的、常规的情形只需用简短的、无标记的词语来表达不过量准则,特殊的、非常规的情形需要用复杂的、有标记的词语来表达(足量准则)。决定哪一条准则起作用的因素很多,一般是“足量准则”优先起作用,因为利用这条准则传递和推导隐涵义不需要特殊的背景知识。
语用推理(pragmatic inference)的产生是由于说话人在会话时总想用有限的词语传递尽量多的信息,当然也包括说话人的态度和感情。语用推理与主观化有关,说话人创新、利用一个会话隐涵义,促使听话人把它推导出来。这个隐涵义如果被听话人接受利用,那么如此反复,它就可能在社团中使用开来,甚至最终固定下来。
使用频率是语法化分析过程中较多使用的概念。从语言演变的共性角度将语法化的频率条件概括为,一个语法化的候选者相对于其他参与竞争的候选者使用频率越高,那么它发生语法化的可能性就越大。而一个语言结构只有高频使用,才有可能使它适应更多语境,不断扩大使用范围,语义也伴随这一过程逐渐泛化和虚化。
(三)语言类型学的角度
语言结构的演变,要放在更大范围内去验证才能更贴近语言的事实和规律,而这正是语言类型学的适用范围。当代语言类型学的研究,可以发现人类语言变异的幅度及限制范围,发现跨语言的共性及不同特征之间的相关性,同时解释这些共性和类型差异所产生的原因。
从语言类型学角度,Heine & Kuteva建立了500多种语言的400多个语法化过程或模式,可以有助于观察世界语言里一个特定的词汇性或语法性成分可以演化为哪些语法成分,以及一个特定的语法成分可以由哪些语源成分演化而来;有助于了解哪些语言成分最常用做语法化过程的语源成分,以及哪些语法化过程或语法化模式相对常见,哪些相对少见。参考语法化的世界词库更能较好地把汉语言结构的演化研究放在世界语言背景下进行。
刘丹青所倡导的库藏类型学可以解释语法结构向修辞结构的创新演变。库藏类型学核心概念为显赫范畴(mighty category),典型的语法结构当归属于显赫范畴。显赫范畴使用频率高,得到显著表征,使用时受限制少;显赫范畴拥有超越自身范畴或自身层级的扩展功能,能用来表达与其原型范畴相关而又不同的范畴;显赫范畴在心理层面是易被激活的、可及性高的范畴。语言库藏的“物尽其用”原则是显赫范畴功能扩张的动因。
库藏裂变是制约显赫范畴扩张的反作用力,即在长期的语言使用过程中,语言库藏中的成分在历时演变中发展出新的功能,且这种功能由于各种原因在母语人语感中与其原有功能失去关联,被识解为库藏中完全不同的语言单位。
(四)社会语言学的角度
语言最基本的属性是社会性。社会语言学认为语言是一种动态的、不自足的、开放的异质系统,而不是静态的、自足的、封闭的同质系统。社会语言学重视研究共时的、异质的语言,强调“进行中的变化”的研究,即重视对语言的变异或者变体的研究,并且通过研究语言变异与有关社会因素之间的相互关系,以及异体进行扩散的社会机制,来从共时的语言变异中对历时的语言变异规律进行研究,最终建立相关的语言变异理论。语言演变的机制是相同的,但不同语言里,由于社会语境不同,某一语言结构的演变路径可能会产生变异。借助社会语言学的认识,有利于探索语言结构的演变。
就自然或社会事物的体词性指称来说,比如“城市、疾病”等,其指称对象随时代变化,这类指称性的意义变化难以从语言学层面进行解释。感情的表达也可以看做一种“社会指称”(social referencing),即人们从周围交往的人和社会环境中获取感情信息来帮助理解不确定的信息,并作出相应反应。而语言的包装和安排根本就是出于社会因素的考虑的,说话人的语言知识无异于说话人的言语行为。最近兴起的社会互动语言学,可用于社会互动中的语言结构和组织进行研究,目前还在探索之中。
六、结语
本文尝试性分析了基于语法和修辞界面的同形结构互动研究,实际上这一问题非常繁琐庞杂,但这一问题的研究也有着较大的研究价值。把语言结构形式同时放在语法和修辞两个层面进行观察,可以为汉语本体其他语言现象的研究,尤其是对修辞现象的研究,提供一些有启发性的探索。从应用的角度来说,因为规范的语言不能一成不变,要随语言的发展而发展的,要有动态的规范观。陆俭明也特别指出这一点,认为语言规范是相对的,语言变异是绝对的。因此,基于语法和修辞界面的互动研究,可以为语言规范和语言教学提供一些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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