勘破特异貌 洞悉肺腑心——关于对立统一风格现代诗的赏析

徐晓明

(镇江高等专科学校 人文与旅游学院，江苏 镇江 210028)

文学艺术自有其不同风格。现当代诗歌作品的风格是多姿多彩的，或深幽或轻灵，或热烈或沉静，或冲淡或嶙峋，或通俗或高雅，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笔者注意到，有一些现代诗人，把对立统一作为自己的风格追求。所谓对立统一的风格，即将属于对立位置矛盾性质的两种形象采集入诗歌，有机糅合，凝炼成诗歌的意象，以此表复杂之情，达丰富之意。他们的诗歌纤末中映衬宏阔，柔媚里渗透犷烈，刹那间看到永恒，显示着诗人特别的审美取向。现代诗歌因而出现了一抹特异的绚丽风景。《心情》[1]就是这种风格的代表。

任何一种笑，凋零在流动年岁里枯萎，瑟瑟冥冥。

阴冷的时候，只有心空的太阳才永恒，烘烘绵绵。

凝固你的爱，用虔诚雕凿在海角天涯，遥遥迢迢。

彩色的不朽，跃动灵魄芬香我的身体，郁郁蓊蓊。

聆听宁馨儿，五湖四海青春萌发霞光，薰薰灿灿。

浮玉大江上，葱茏绽放着妖娆与壮丽，涓涓烈烈。

第一诗句中用“凋零”“枯萎”“瑟瑟冥冥”显示的冷和第二诗句中用“烘烘绵绵”渲染的暖，上下联接前后牵手；“宁馨儿”是弱小的，“五湖四海”是宏大的，它们镶嵌在一行诗句里；妖娆是“彩色的不朽，跃动灵魄芬香我的身体，郁郁蓊蓊”的注脚，妖娆有“涓涓”的声音，“凝固你的爱，用虔诚雕凿在海角天涯，遥遥迢迢”则用壮丽作结，壮丽在“烈烈”地燃烧。诗作中冷与暖、大和小、妖娆同壮烈等意象对立统一，它们看似水火不容彼此矛盾，但诗境却是圆润一体浑然天成，抒发了诗人强烈的情感，散发着特别的魅力。

如果说这种对立统一风格是现代诗风格群里一副特异的容貌，那么，笔者在这里试着审读它，勘破它，洞悉它形成特异面貌的内心肺腑世界。

首先，现代诗对立统一风格的出现，是因为诗人对于新奇独创的追求。“诗人所描写的事物之所以能够引起愉快，或是由于它的本身新奇，或是由于经过诗人的点染而显得新奇。”[2]95为了追求诗意美，每一位诗人必然凭借其特别的诗心，独具慧眼去发现，使出浑身解数去创造。对立又统一的自然世界存在，对立且统一的主观世界存在，将这样迥异的素材引入诗歌，描摹意象，抒发情感，成为一种顺势而为的动作。

当对立统一在诗人涌动的诗情灌育下，蓬勃茁壮地出现在读者的眼前，读者情绪被调动，审美被激活，就会感到与以往常规诗歌形象迥异的强大冲击力。这份愉快正是诗人新奇的对立统一风格带来的。

在《热气球》[3]中我们可领略到辽阔深沉的原野胸怀和大地母亲的气息、宽厚博大的情；也感受到了丝丝粒粒细致纤柔的喜悦痛楚、小家碧玉的心。飞翔在寒天的云里，能够沐浴到阳光无限的温柔，感受到流云颤动的涟漪。飞翔在这份沉郁又高亢、温暖复寒凉、游弋与娴静的诗境，经过诗人的点染描画，既新且奇的诗境，激发了读者多少的爱意和美感。

你给我的温暖，

是炊烟弥漫在原野？

还是地母一声叹息？

我数不来——

这一粒粒的喜；

还有丝丝缕缕的痛。

只在凌空的游弋里，

吟咏寒冷——

流云应和我

涟涟，湉湉

阳光抚摩我

血红，鹅黄……

其次，现代诗对立统一风格的出现，是源于诗人加强诗歌力量的需要。诗作若能动人心魄，诗人一定营造了内在的诗歌之力。《心情》和《热气球》给读者绚丽激荡的感受，正是源于强大的诗歌力量。

诗歌的力量来源于诗境的动态程度，包括声响的色彩的、文字的句行的、对象“物”的诗人“我”的等各式各样的动态程度。辩证法告诉我们：矛盾具有斗争性，矛盾着的双方相互排斥、相互冲突、相互否定、相互离异。同一趋向的风格元素，互相之间只有粘合附着推动的力量，或大或急或小或缓。对立统一风格的内在组成者，不是同类质的元素，而是彼此矛盾的元素，这是一种扩张的趋势，具有无穷的张力。

当《心情》和《热气球》将冷与暖、大和小聚拢，将沉郁同高亢、游弋跟娴静融合，就必然地产生了一种诗歌内在的张力，诗人正是用其对立统一风格抻足了诗力，造成一种动人、迫人、感人的效果。

再次，现代诗对立统一风格的出现，是因为诗人受到现代主义的影响。“现代诗”中的“现代”，既指20世纪迄今的时间内涵，又包含现代主义思想的内涵。现代主义最大的特点就是极富创新和反传统精神，它植根于现代化社会的现实土壤，在文化艺术领域，对包括诗歌在内的文学艺术的主题思想、内容题材、结构章法、符号手段、表现风格进行着最大胆的改变甚至革命[4]211-218。以矛盾冲突颠覆同质同一，制造扩张距离，取消自始至终的和顺，对立统一风格便因运而生。

现代诗人有着强烈的“表现”需要。现代主义的诗歌创作不遵循现实主义的清晰细致的写实，只在乎主观感情的抒发，随情感翻转，随意识流动，诗歌里的意象不再是按照时空逻辑秩序存在的现实，而是诗人随性而定的色调、神形、影像等。

爱情袭来的时候，《我的爱情》[5]中自问自答“哪来这样的爱情？从幽蓝渐进到墨黑，没有了火焰炽烈灼烧，只有更加白亮的云朵漂浮，绵软舒心”。色调兼有亮与暗，触觉刺痛兼舒心。“冰湖面上承接了世界的彩色……些许的忧伤等待你抚摩；蔚然一丛丛裹挟冷冷的冰雪，自豪地展示刚毅凸怒威严，让柔情蜜意在血管中缠缠绵绵，我肃穆。已经身在这样的爱情，轮回后墨黑重新熠熠闪光，举身飘舞阿佛洛狄忒。维纳斯一吻，太阳风暴狂。”身陷爱情中的诗人，先是降临湖泊看景，忧伤缠绵，继而来到冰天雪地，感受威严，领略肃穆，最后飞身与古希腊古罗马神话亲近，呐喊出狂热。“表现”的力量统率起对立矛盾的意象，为爱情纵声歌唱。在唱诵里，对立统一的风格得到淋漓尽致的展示。

现代诗人有着强烈的“荒诞”感受。在历史进入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呈现背逆反差发展的当代，人性沦丧、自由被限制剥夺、人被物和他人及所有异化力量支配。生性敏感的诗人因此悲愤、忧伤、无可奈何，荒诞反应非常强烈。因此便在诗歌创作中，用对立统一的风格，一种看似荒怪奇异的方式来表现自己强烈的主观感情：悲叹纯净心灵受到污染，愤慨纯真的人性受到戕害，渴望世界和谐人类和平，呼唤人性真善美的复归。《观画》[6]即是这样一首充满怪诞意象的诗歌。

星星点点水光，凝固着彩色的光焰，灼灼；

每一根树枝折断，缭绕周边，充盈我心怀。

你飞奔最终成了碎片，笑声诡怪，阴森森；

漂泊在水乡，春雨绿苔太浓厚，梦呓唏嘘。

诗中意象，无不怪诞： 彩色的灼灼水光，心怀里断枝萦绕，飞奔到最后成为碎片，阴森森诡怪的笑声，绿苔漂泊梦呓唏嘘。正是柔软和灼人、温暖和恐怖、圆润和碎裂的矛盾组合构成了对立统一的风格。

现代诗人惯于援用博杂变异的意象。他们运用非纪实性、时空颠倒与变形、结构错乱以及顿悟、象征、隐喻、暗示等表现手法进行文学艺术创作，对语言、符号、图画、结构、风格技巧等形式因素格外重视，追求“有意味的形式”，如《美神翩跹》[7]。

幽凉月华倾泻 你不惧怕 裸呈一种皎洁光彩 销魂

婀娜无限的风色 绰约地吟唱幸福 忘情处 密林深

森森郁郁 甜泉香醴吮吸柔腻 神话遐思 千年万岁

你对谁娇痴妖娆 流眸星颤 眉梢春心 瞬间成不朽

初夏伶俐 扑入我心怀 暖风骀荡扬子江 晚霞魅惑

电火引逗霹雳 豪雨中 浮玉弥散翠粉 往昔无影踪

心空一抹七色霓虹 高悬笑容灿烂 你的青春 激昂

凹凸丰腴了意蕴 膏腴凝脂着画境 芳香 充满乾坤

诗歌中凉月与暖风、瞬间和不朽、森林浓密以及七彩霓虹、“甜泉香醴吮吸柔腻”“膏腴凝脂着画境”同“电火引逗霹雳豪雨”“扬子江晚霞魅惑”，组成色香味斑斓、粗犷豪迈细腻柔美杂糅的诗歌影像，诗意丰沛、诗情飞扬，表达诗人对美神的无限爱慕和热烈追求，凸显着阳刚阴柔对立统一风格。

最后，现代诗对立统一风格的出现，植根于诗人以小见大的创作目标。包括诗歌、文学在内的艺术作品都是以丰赡的精神内涵、绚丽的符号色彩以及各种艺术风格有机汇聚凝结为精品极品的；包括诗人、文学家在内的艺术家也将此悬为艺术最高格、最顶层、最美之标的。为创造此永恒的艺术魅力而作鞠躬尽瘁、前赴后继的不懈追求。因此，我们欣赏到米开朗琪罗的《创世纪》、柴可夫斯基的《悲怆》、歌德的《浮士德》、屈原的《离骚》、曹雪芹的《红楼梦》。与鸿篇巨制相比，现代诗只有寥寥之行，百十之数，要在此局促狭窄的字句诗节中，实现创造艺术永恒美的追求，非另辟蹊径实践对立统一的风格不可。因此，鲁迅先生的《火的冰》[8]出现了，其熠熠生辉的独特意象为读者瞩目品赏，感叹不已。

流动的火，是熔化的珊瑚么？中间有些绿白，像珊瑚的心，浑身通红，像珊瑚的肉，外层带些黑，是珊瑚的焦了。好是好呵，可惜拿了要烫手。遇着说不出的冷，水便结了冰了。中间有些绿的，像珊瑚的心，浑身通红，像珊瑚的肉，外层有些黑，也还是珊瑚焦了。好是好呵，可惜拿了便要火烫一般的冰手。火，火的冰，人们没奈何他，他自己也苦么？唉，火的冰。唉，唉，火的冰的人！

诗歌里的色彩是绿白、通红、黑；诗歌里的形象有火、火的冰、火的冰的人。色彩是有温度的，火的色彩不纯一，给人的感觉自然就不同，有着灼烧程度的差异。火和冰是绝对不同一的两种物体，火的冰，以其色彩的驳杂、充满想象的形象给读者以强烈的视觉和触觉刺激。它们灼人皮肤，生发痛感，耐人咀嚼，催人深省。主体中心形象“火的冰的人”，象征着这样一种人：既有火热的沸腾的情感，又有着冷静的邃密的思想，他们为了国家、为了民族、为了现在、为了未来，在学习、在研究、在工作、在奋斗、在牺牲。牺牲既得利益、牺牲家庭亲情、牺牲理解同情等。一往无前、义无反顾的精神，让我们想起《门槛》〔9〕里的“俄罗斯姑娘”。这些“火的冰的人”是人类的精英，是民族的脊梁。

长时间、大空间、洋洋万言等可以使得艺术形象的塑造娓娓侃侃从容自如，而所塑造的艺术形象，也相对地符合生活的真实，艺术家借此创造艺术典型，传达自己浓厚深邃的主观思情内蕴主旨。对于篇幅有限的现代诗，只有运用对立统一的艺术风格，借助浓缩在对立统一意象中的象征寓意进行创作，才能够达成诗人表情达意营造非凡境界的心愿。

包括现代诗在内的文学艺术的创作从来就应该是变化发展生动多彩的。当一定样式的风格形成后，自然可以成为端坐在文学殿堂里的神祇，但是，也可能僵化为泥塑石胎的厌物。对立统一的诗歌风格，是一种可喜的新面貌、新格调、新风尚。用来欣赏，它有绚丽的风景； 以此创作，它是鲜活的新标。认读、勘破对立统一诗歌特异面貌的最终目的，是为了在创作时冲决逼仄局面，奏响华丽复调，给当下诗歌创作指引方向，带来动力，是为了领悟欣赏不一样的诗美，汲取诗歌精髓，激励人们在诗歌园地培育更多更美的花树，迎来当代诗歌创作的春天。

[1] 嘘唏们01. 心情[EB/OL].(2017-05-18)[2017-06-03].http://w0.5ilog.com/cgi-bin/mybbs/2/28213784/.

[2] 北大哲学系美学教研室.西方美学家论美和美感[M].北京:商务印刷馆,1980.

[3] 嘘唏们01. 热气球[EB/OL].(2016-11-28)[2017-07-13].http://w0.5ilog.com/cgi-bin/mybbs/2/28213784/.

[4] 何仲生.欧美现代文学史[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2.

[5] 尧日.短诗三首[EB/OL].(2016-12-19)[2017-07-21].http://blog.sina.com.cn/s/blog_4a8d78a00102 wrb7.html.

[6] 唏嘘的博客.观画[EB/OL].(2016-12-28)[2017-03-19].http://blog.sina.com.cn/s/blog_4a8d78a00102 wg27.html.

[7] 尧日.美神翩跹[EB/OL].(2016-11-30)[2017-07-23].https://user.qzone.qq.com/54184111/infocenter.

[8] 假如爱有天意2046.关于鲁迅《火的冰》解读[EB/OL].(2016-12-25)[2017-09-03].http://blog.sina.com.cn/s/blog_48eb57670100gnzr.html.

[9] 托托.《门槛》解读[EB/OL].(2016-02-08)[2017-05-28].http://www.douban.com/group/topic/2740 105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