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无常的哀歌
2018-02-07张祥
张祥
归有光19岁时写《项脊轩志》。项脊轩,是小阁子,“仅方丈,可容一人居”的破败的“百年老屋”,也是“余稍为修葺”而成的书屋。它见证了“我”的读书之“可喜”,也见证了家破人亡之“可悲”:伯叔分家,母爱不再,祖母遗愿不遂。归有光32岁时补写《项脊轩志》,项脊轩又见证了“我”的婚姻的幸福与不幸。
归有光写读书短暂的喜,不过是为了衬托人生漫长的悲。浸淫全文的是挥之不去的悲哀,极致表现这种悲哀的是有关三个亡人的细节描写。细细品读这三个细节,或许你能隐隐听见命运无常的哀叹。
亡人之一:母亲
归有光的悲始于“诸父异爨”。东犬西吠,逾庖而宴,鸡栖于厅,满目狼藉与伤心。接着便写母亲。亡人之中为什么先写母亲?既存在时间的因素,更有表现家道中落的需要。母亲早亡,既是偶然,也是家庭衰败导致的必然。既然如此,接着写母亲便是顺理成章的事。家破,令人悲哀;母亲的亡故,便是家破的缩影,更令人悲哀。
写母爱,是为了写缺少母爱。归有光选择的是侧面描写,写的是老妪,即老女仆记忆里母亲的故事。其原因可能是归有光确实没有什么有关母亲的记忆碎片,母亲去世时自己尚年幼。母爱的对象是姐姐,而不是自己,也许,归有光故意而为之,既写母亡的悲伤,又写缺少母爱的凄凉。所以归有光说,“余泣”,伤心满怀,未至悲恸欲绝。
母亲在世为常,母亲早亡为无常;拥有母爱为常,几乎从未感受过母爱为无常。“余泣”,即为命运的无常而泣。
亡人之二:祖母
写完母亲写祖母,因为祖母离世在后,也因为家庭破败之后是祖母将重振家业的希望寄托给“我”。一言:“吾家读书久不效,儿之成,则可待乎!”;一行:持一块先辈上朝用过的象笏勉励“我”。这便是祖母的重托。读书改变自己,读书改变大家,祖母之托,责无旁贷。
写祖母,是为了写“我”辜负了振兴门第的期望。祖母离世之时,归有光读书尚无成就,有负祖母殷殷期望,所以“长号不自禁”。年轻的归有光,尚未担当得起责任,压力之大,号啕大哭。
家道無常,而又无能为力,怎能不长号,又怎能自禁呢?
亡人之三:妻子
写完祖母补写妻子,婚姻的短暂幸福放大了妻子早亡的不幸,放大至极,无泣,更无长号,只简单说“室坏不修”。妻子“凭几学书”的项脊轩,带给年轻夫妻诸多乐趣的项脊轩,不修也罢,免得触景生情,免得伤痛蚀心蚀骨。其实也是懒得修葺。归有光童年丧母,未得太多母爱,他与妻子爱深情笃,也从妻子那里补偿到精神的抚慰,甚至可能还缓解了责任之下太重的压力。然而美好的时光却如此短暂。妻子离去,屡试又不中,生活不如意,读书不得志,归有光哪里还能拥有什么生活的热情?“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以此语作结,怅惘无垠。
写亡妻,是为了写物是人非、命途多舛的感悟和悲哀。幸福不能有常,婚姻的无常令人心碎。这是写母亲、祖母之后情感表达的又一次递进。母亲、祖母、妻子是归有光生命里最重要的三个女性。失去母亲,是失去了母爱的温暖;失去祖母,是唤醒了无法逃避的责任;而失去妻子,既失去了温暖,也失去了担当责任的帮助,同时,那“亭亭如盖”的枇杷树令人陷入了无限的悲哀之中,魄落神伤。
作者简介:江苏省南京市秦淮区教育督导室教研员。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