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任对支持再分配的影响
2018-02-06编译吴孝芹
■编译/吴孝芹
人际信任是社会资本的核心概念,可用个人对他人甚至陌生人的伙伴关系认知来反映。研究信任对支持再分配的影响,需考虑两大问题:人际信任是否会提高对再分配政策的支持力度,人际信任是否会影响个人通过多付税向穷人再分配的意愿。
根据以往文献,人际信任和支持再分配之间存在相关关系,但两者的相关方向和程度并未达成共识。一类观点认为人际信任和支持再分配正相关。另一类观点认为人际信任与再分配偏好无关。但以往的研究存在如下缺陷。一是多数研究分析一国人际信任总体水平对该国再分配政策支持程度的影响,忽略了个人层面人际信任的作用。事实上,个人层面的人际信任会强化对再分配政策的支持力度。此外,从方法论角度讲,当各国观测样本有限时,用一国人际信任总水平反映人际信任情况,难免会犯“区群谬误”。本文重新界定人际信任,将个人层面人际信任作为解释变量,分析其对支持再分配的影响。这不仅在理论上有助于理解信任如何影响再分配支持力度,在方法上也有助于避免“区群谬误”。
二是以往多数研究用国家层面的指标如政府支出和转移支付反映支持再分配程度。但是,基于社会保险原则设计的项目,如待遇与过去缴费关联的养老保险和失业保险的再分配效果相对较弱,上述指标不能正确反映再分配情况。相反,本文直接测试个人纳税意愿,可以为税收和福利制度设计提供参考。
三是以往研究已识别了若干影响支持再分配的变量,包括个人特征变量(如制度信任和个人信念)和国家总体变量(如福利支出和政府治理质量),但忽略了人际间信任的影响。本文拟将以往研究已识别的影响变量作为控制变量,纳入分析模型,系统分析个人层面信任对支持再分配的影响。
四是以往多数研究以发达国家为研究对象,理论上,研究信任水平较低和再分配制度不发达国家中信任对支持再分配的影响十分必要。
影响机制
通过社会福利计划进行再分配是帮助陌生人的常见形式。阶层、收入和社会经济状态等因素分隔了福利计划缴费人员与福利待遇领取人员。当社会存在显著隔离时,富裕群体对贫困人员的理解和同情较少,当被号召参与再分配时,富裕群体通常认为被强迫要求资助陌生人。在此情景下,有较高人际信任(如信任陌生人)的个体会更愿意支持再分配(如帮助陌生人)。
信任可反映“合作预期”,再分配则被视为缓和个人和社会利益矛盾的工具。在个人无法独自解决问题的公共领域,需要一定程度的人际信任来实现合作,以成功解决一些普遍存在的社会问题(如贫穷和不平等)。一般而言,具有较高水平人际信任的个人更愿意合作,他们会释放出较高水平的团结程度和合作倾向,这有助于培育支持再分配政策的意愿。
对以往再分配政策的信任和猜疑折射了对再分配的支持意愿。理论上,福利待遇领取者有权作出任何“不佳”选择。如,他们可能使用其所获现金津贴购买非必需物品(如助兴药品),此时,资金供给者可能会认为那些乱用再分配资源的待遇领取者背离了信任,会产生被剥削的感觉,从而降低对再分配的后续支持。高水平信任可以强化给予者相信被帮助者不会乱用再分配资源。
基于上述讨论,可以形成如下传导机制:假设在控制其他影响支持再分配的情境因素前提下,持有高水平人际信任的个人更愿意通过应税帮助穷人。
研究方法
数据。本文使用欧洲复兴开发银行和世界银行组织的“生活转变调查(LITS)”数据。该调查覆盖阿尔巴尼亚、亚美尼亚、阿塞拜疆、白俄罗斯、波斯尼亚和黑塞哥维那、保加利亚、克罗地亚、捷克共和国、爱沙尼亚、格鲁吉亚、匈牙利、哈萨克斯坦、科索沃、吉尔吉斯斯坦、拉脱维亚、立陶宛、马其顿、摩尔多瓦、蒙古、黑山、波兰、罗马尼亚、俄罗斯、塞尔维亚、斯洛伐克、斯洛文尼亚、塔吉克斯坦、乌克兰和乌兹别克斯坦共29个国家。每个国家均随机选择1000个家庭由专业调查员进行面对面访谈。
被解释变量。被解释变量为“支持再分配”,用“是否愿意多付税以帮助穷人”来反映。调查中每一个被调查者均被问及该问题,若被调查者回答愿意赋值为“1”,回答不愿意赋值为“0”。
解释变量。解释变量为“人际信任”,用“信任程度”反映。“信任程度”调查采取5级量表,从“完全不信任”到“完全信任”按程度差异依次赋值为1—5。采取此量表有如下优点:(1)人际信任程度不会随着时间变化;(2)被调查者打分比较容易操作;(3)不同国家和文化背景下的个人对人际信任的理解差异不大,适用于国别研究;(4)回答结果可以按连续值处理,方便实证分析,并解释分析结果。
控制变量。将其他影响支持再分配因素作为控制变量,引入模型进行分析。具体变量解释如下:
制度信任——表示个体对社会正规组织的态度,用于反映个人对政府、国会、政党的信任程度。个人制度信任程度越高,政治参与程度越高,向一般社会政策施加影响的机会越多,支持政府政策的可能性越大,从而对再分配政策的支持力度也越大。
个人信念——表示个人认为公共政策对其生活成败的影响程度。若个人认为应通过努力工作为个人福利负责,则往往不太支持再分配政策。相反,若个人坚信社会不公是导致人们陷于贫困的主要原因,则高度支持再分配政策。本文选择“工作伦理”作为虚拟变量,表示被调查者强烈认可个人应通过努力工作和熟练技能取得成就。
对市场经济和民主的态度——以往研究发现个人越支持市场经济,越反对一般税收,越不愿意帮助穷人。相反,越赞同公民权利、社会权利和民主,越支持再分配政策。
其他社会人口学变量——包括年龄、性别、受教育程度、婚姻状况、孩子数量、是否少数民族、对经济环境的主观判断、是否为福利待遇领取者、是否失业、家庭收入情况等。
经济环境——GDP、GDP增长率、失业率等宏观经济变量对支持再分配的影响如下:一方面,当经济衰退、失业率上升时,对再分配需求增加;另一方面,社会转移支付待遇比较慷慨、社会服务质量较高的发达国家对再分配需求较大。相较欠发达国家,发达国家居民对再分配权益预期较高。
福利支出和福利状态——当人们认为社会支出不足时,对再分配政策的支持程度较高,反之亦然。若人们认为社会支出不足导致社会不公、贫困、低寿命预期和低入学率等问题,则比较支持再分配政策,反之亦然。本文用“福利支出占GDP比重”反映福利支出情况,用“基尼系数”和“人类发展指数(HDI)”反映福利状态。
政府治理质量——政府治理质量与支持再分配正相关。本文用“监管质量指数”“清廉指数”反映政府治理质量。
城镇化——一国城镇化水平越高,越支持再分配。本文用“城镇居民人口占比”反映城镇化水平。
因果分析
模型构建。由于被解释变量(是否支持再分配)为定类变量,解释变量(人际信任程度)为定序变量,本文选择probit(或logit)模型进行分析。由于信任可能提高再分配支持意愿,同时支持再分配也可能提高人际信任,此外,某些遗漏变量也可能同时对信任和支持再分配意愿产生影响,因此人际信任可能是内生解释变量,不适宜直接分析人际信任和支持再分配的因果关系。同时,“是否愿意多付税以帮助穷人”测量的是个人态度,可能会出现测量误差,如社会期望偏误。
上述变量内生性和测量误差问题可通过工具变量法来解决。第一步,用控制变量和工具变量对解释变量(信任)进行最小二乘法(OLS)回归,估计信任的预测值。第二步,将上一步估计的信任预测值作为解释变量,代替原来的调查数据,做probit(或logit)分析,可消除支持再分配对信任的内生影响。
内生性检验。使用瓦尔德内生性检验法来检验解释变量的内生性,结果显示信任这一解释变量具有较强内生性。若采取单步probit估计则会结果出现不一致性,因此需要引入工具变量消除内生性的影响。
工具变量与解释变量。识别工具变量的困难在于找到与解释变量强相关,与扰动项不相关的工具变量,保证该变量对被解释变量的影响仅来自于解释变量的传递效果。本文选择“与其他种族人员比邻而居的意愿”作为工具变量。理论和实证均表明该变量与信任强相关,信任直接表现为是否愿与潜在的被信任者接触,群际接触理论认为不同种族间相互接触意愿与人际信任正相关。高水平人际信任者表现出较高的种族和文化包容性,对种族、宗教、文化的偏见较小。
本文用三步证明该工具变量与解释变量之间高度正相关。(1)对“与其他种族人员比邻而居的意愿”和人际信任进行OLS回归,判断两者是否显著相关;(2)查看F值是否大于10,若大于10表示显著相关;(3)比较最小特征值统计和10%样本统计结果,若前者大于后者,则表示两者(工具变量和解释变量)显著相关。
工具变量与被解释变量(排除内生影响)。合适的工具变量应与被解释变量不相关。以往研究显示,除美国外,其他国家对种族和移民的态度与支持再分配不相关。美国相关是因为如下两点:(1)美国种族多元化程度较高;(2)美国的社会福利存在较强的种族隔离性。基于上述研究,可以假定除美国以外的其他国家,种族态度与对福利国家的支持不相关,并对此实证检验。
首先对工具变量和被解释变量进行回归,两者相关系数为-0.009,相关性基本可忽略不计。然后再运用Fisher确切概率法检验两者之间相关性,得到相关的概率仅0.16%,进一步确定两者之间不相关。
相较美国而言,本文所选29个国家的种族同质性程度较高,社会福利不因种族存在差异。因此,基于上述理论和实证研究,可确认工具变量“与其他种族人员比邻而居的意愿”对被解释变量“支持再分配”没有直接影响,使用工具变量法可以排除内生影响。
研究策略
考虑到其他控制变量与被解释变量“支持再分配”之间可能也存在互相关关系,为了分离这种潜在的相关效应,本文通过逐步回归,综合识别解释变量和被解释变量之间的关系。
首先,用仅包括人际信任和国家固定效应两个解释变量的模型作为基准模型(模型1),分析信任对支持再分配影响。
其次,在此基础上加入个人层面解释变量(模型2),分析排除个人层面解释变量影响后信任对支持再分配的影响。这两个模型均包含国家固定效应变量,该变量可以反映所有国家层面未观测特征(如福利制度设计、文化、政治传统等)的影响。
最后,加入国家层面解释变量,反映排除国家层面和个人层面解释变量的影响之后信任对支持再分配的影响。但因国家固定效应和国家层面解释变量同时使用会带来共线性问题,同时国家层面各解释变量之间可能相关,如福利支出与福利状态可能正相关,高GDP产出可能是高质量政府治理的产物。为了排除自相关,后续回归(第3—10个模型)中,剔除国家固定效应,同时分别引入1个国家层面解释变量,它们依次为人均GDP、失业率、社会福利支出、基尼系数、人类发展指数、监管质量、清廉指数、城镇人口占比。
研究结果
上述模型的回归结果均显示:人际信任有助于提高人们支持再分配的意愿。模型1显示,人际信任与人们多付税帮助穷人的意愿正相关(系数0.199),人际信任提高1单位会导致支持再分配的可能性上升20个百分点。模型2显示,引入个人层面解释变量,人际信任的影响依然显著(系数0.189),人际信任提高1单位会导致支持再分配的可能性上升19个百分点。其中,个人层面变量中仅支持市场经济(负相关)和社会不公(正相关)两个变量影响比较显著,即支持市场经济的个人往往反对再分配,而认为社会不公是导致人们贫困原因的个人则积极支持再分配。
模型3至模型10结果均显示信任对支持再分配有显著的积极影响,且这8个模型中信任的影响程度差异不大,人际信任提高1单位导致支持再分配的可能性上升幅度基本保持在13—17个百分点之间。其中,人均GDP、失业率、社会福利支出、人类发展指数、城镇人口占比等国家层面解释变量的影响比较显著。具体影响如下:(1)人均GDP与支持再分配负相关(系数-0.000),表示经济环境较差的欠发达国家更支持再分配,但相关系数接近于0表示人均GDP影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2)失业率与支持再分配正相关(系数0.010),表示失业率越高越支持福利国家;(3)社会支出与支持再分配负相关(系数-0.006),表示社会福利支出水平越高对再分配的需求越小;(4)人类发展指数与支持再分配负相关(系数-0.593),表示福利状态越好(人类发展指数越高)对再分配需求越小;(5)城镇人口占比与支持再分配正相关(系数0.004),表示城镇人口比重越大对再分配需求越大。
研究结果进一步验证了理论上对信任和支持再分配之间关系的判断。(1)个人层面人际信任提高了个人多付税以帮助穷人的意愿。引入其他影响因素进行分析,结果显示信任依然是支持再分配的最主要影响因素。信任他人的人员越多,愿意支持福利国家的人口就越多。反之,反对福利国家总能追溯到缺乏人际信任上。因此,人际信任是福利国家的重要保障机制。(2)个人层面高水平人际信任有助于培育税收道德,预防逃税。(3)在信任水平较低及再分配制度不完善的国家,信任与支持再分配之间的关系同样存在。(4)当研究有关支持再分配和福利国家方面的问题时,应重点关注人际信任的影响。(文献来自《国际社会保障评论》Nazim Habibov, Alex Cheung and Alena Auchynnikava,“Does trust increase willingness to pay higher taxes to help the need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