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液化气罐打交道的那些日子
2018-02-05孙晓鸥
孙晓鸥
如果说民以食为天的话,那么要把这个“天”烧出味道和风采来的燃料和灶具,就可想而知有多么重要了。因为巧妇不光难为无米之炊,也同样难为“无火之炊”啊!早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大多家庭取暖烧饭菜用的都是煤炉。60年代初,我家从平房搬进部队大院,使用暖气来取暖,生活水平大大提高,煤炉的用途就只有做饭了。那会儿家属宿舍大都是简易筒子楼,没有厨房,所以每家门口都摆着个煤炉。到了做饭时间,各家一齐开火,味道串起来很有点大排档的感觉。
不久,部队大院所在的街道开始普及液化气,工作人员把液化气罐(简称煤气罐)连同灶具送进宿舍楼并进行安全使用培训。那会儿的人比现在胆小。进行点火培训时,家属和孩子们个个屏住气息大瞪着眼睛。工作人员用点燃了的火柴凑近灶具火眼,然后一拧开关,“噗”的一声,蓝色火苗蹿出来,所有人齐声尖叫。不夸张地说,那会儿看燃气灶点火,一点不亚于看一场核试验!工作人员很负责任,给大家耐心讲解动作要领之后,还让我们一个个进行考核,并不厌其烦地一遍遍讲解安全的重要性以及出事故的可怕结果。一场培训下来,大家对液化气灶具的看法是,这玩意儿使用起来真方便,但它太可怕了。尤其是那液化气罐,就像一枚威猛的炸弹。当然,培训完毕,有的老太太根本无法独立操作,因为她们的手还没靠近火眼就已经哆嗦得把火柴棍儿都掉到地上。
液化气灶的到来,彻底改变了大院居民们的生活。大家不再与又脏又黑的煤打交道了,然而燃气罐这个外表像个重磅炸弹似的家伙,几十年来不知给人们、尤其是北京市民们的家庭生活,平添了多少可笑可气却又无比真实的故事。
把“炸弹”锁起来
谁都知道液化气罐威力无比,一旦使用不当,不仅会起火,还会爆炸,而且烧起来用水都无法扑灭。所以当居民们开始使用液化气时,全都小心翼翼。哪怕烧一壶开水也要站在旁边耐心等待,水一沸腾立马关火,绝不敢含糊。而当时居民们很纠结的一个问题,就是那气罐放在哪里。那会儿谁家都没厨房,全都在走廊里各自家门口开伙造饭,这罐子既不能放到家里,也不能扔在门口。因为即使小偷不来偷,也保不齐哪个捣蛋鬼拧开开关跑了液化气,那必定是灭顶之灾。于是所有家庭无一例外给自己的液化气罐弄了一个安全的家——罩上个木板箱子并上了锁。箱子本身有一小孔,燃气管从小孔里伸出来接到灶上。每次做饭,用钥匙打开锁使用,用完立马锁好。所以,来客走到走廊里,看到每家门前一个尺寸样式相仿而脏兮兮的木箱子,就不足为怪了。
把“炸弹”摇起来
安全问题解决了,下一个问题就是能源的节约和开发问题了。虽然当时的气罐价格大概只有两三元,但大家也都觉得非常贵,所以一定要在更换新罐之前,尽可能把旧罐里的液化气全部用完才甘心。于是乎,一批把液化气罐里剩余燃料用尽烧绝的贴士和达人便诞生了。人们在炒菜时发现火力变弱、火苗变黄,便知液化气即将告罄。于是女的继续抓紧炒菜,男的跑去用力摇晃罐子,一般都会支撑着把这道菜炒完再去换气。在发现了“摇罐续燃”法的“可行性”之后,人们胆子越来越大——有人嫌摇罐子还不足以充分挖掘能源,于是干脆把它大头朝下使用。冬天时,更有高人利用物理学上“热胀冷缩”原理,将快用完的气罐放到热水盆里给它洗热水澡,甚至有勇夫提着一壶开水冲气罐从头到脚浇下去!我还不止一次地看到,有居民居然把快用完的气罐卸下开关,把剩余的液化燃料倒到盆里用来清洗自行车什么的。每每看到这些,我都吓得心惊肉跳,心想这些大人们为了省点燃气钱,怎么个个都成了不怕死的战斗英雄?
换气罐,京城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随着液化气的普及,越来越多的居民开始使用液化气罐了。使用气罐虽然方便,但用完就得去液化气站(简称煤气站)换罐,还得节约使用,因为一年只有12罐的指标,平均一个月一罐。当然本年度用不了的话,到次年也会清零而不能累计,就像现在的手机数据流量一样。换煤气罐一般都是男人的活儿,大都用自行车。有的在车后座上挂一铁钩,再把气罐挂钩子上,这就有了都市奇景了——凡骑车用钩子带液化气罐的,那自行车必都歪向一侧晃晃悠悠,看着就像玩车技。是啊,那么重的气罐挂在自行车一侧,这车子怎么可能与地面垂直?而从煤气站出来,那自行车歪得就更厉害了,重罐呗!有人掌控不了平衡,便在后座上捆一块板子,再把气罐像捆行李那样横着捆在后座上。这样虽然麻烦,但自行车不会歪。两种方法我都试过,说实在话全都玩的是心跳!体力弱点的居民只好用一种专门拉气罐的小轴承拉车,走起来哗啦哗啦恨不能震响半条街。虽然路途遥遥,但至少安全往返。当然还有一些愣头青傻小子,居然把液化气罐像踢足球那样一路滚动着轰隆轰隆来到煤气站,然后再把重罐踹滚着回家。路上居民见了,也只好躲到自己想象的爆炸半径之外了事。所以,经常在吃午饭或晚饭时,煤气站附近的居民用各种方式带着气罐蜂拥而至,有时还得排队,那景色自然相当壮观。当然,在后来汽车开始走入寻常百姓家的时候,也正是天燃气管道开始入室,而液化气罐逐渐退出主流市场之时。在此阶段开着汽车去换气罐的,应属当时的土豪阶层。
当某样东西没商量地闯入你的生活时,你想不熟悉它都做不到。液化气罐就是这样。长年的使用,我对它的一切几乎烂熟于心。譬如气罐的减压阀属精密设备,精密而娇气,决不能乱扔乱摔,拧到罐体上的力度要恰到好处,用力太小拧得过松会跑气;用力过大把橡胶垫拧坏同样会跑气。而到了换气站,交了空罐和钱并在燃气本上的小票上盖章之后,用户可以在气罐堆里自己挑选一罐。我会懂行地提起一罐掂一掂试试分量,自认为重一些的“内容”相对充实,当然这也是心理作用。然而我做梦也没想到,就这样每次都小心翼翼地挑选气罐,竟然还是出了大问题……
以人品为罐品作证,让人惊得吐血
当人们开始充分认识到液化气的优越性,并且只有京城正式户口才能拥有灶具的时候,具有合法身份的燃气罐,成了北京人特有身份的象征,甚至成为一种优越感的代名词。这使得越来越多当时没有资格拥有的人开始疯狂地去淘换。液化灶具当时在市场上已经可以买到,同时也有外地液化气罐通过各种途径流入北京。这些气罐虽然和京城那些“官方”气罐长得一样,甚至更加洁净可人,但因瓶口处少了一个千金难换的证实其京城身份的防伪铅封,所以用完之后根本不能到本市的煤气站去更换。而罐体外表那厚厚的油垢,便成为一种防伪铅封的外形版。那些外表干干净净的气罐反而有山寨之嫌。在此情况下,假气罐的“仿真包装”,尤其是崭新气罐的“做旧”,成了很多想拥有正式身份气罐者们颇受欢迎的“業务”。曾有哥们儿向我炫耀其“做旧”过程:先泼点脏油再抹上土,然后用砂纸或钢丝球就着土打磨,最后放在院子里任凭风吹日晒雨淋生锈,反正是拿它当作你最仇恨的家伙来摧残,天长日久必见成效。拿到换气站还真与“京城娇子”们难分伯仲。endprint
有一次,我像平常那样去气站换罐。站里的师傅仔细检查我那气罐之后冷冷地说:“这气罐是大街上买的假罐,不能换!”
“什么?不能换?”我问他凭什么。
他指着气罐的瓶口说,这儿没有能证明合法身份的铅封,所以是冒牌的。我说,这气罐就是上次从你们这儿换出来的啊!怎么能是假的?要说是假的,那也是你们站里的气罐有假的。
对方根本不理会我的辩解,就一句话,这罐不能用!
我感到无限委屈。就相当于你从银行取出一张百元钞,立马再存回去就被鉴定为假钞,你能不撮火?可我又没有任何方式能证明我这罐子是合法的。我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如果解决不了问题,我家将永远被剥夺以后更换液化气罐的资格,关键是眼面前家里老小还等着这罐煮饭炒菜呢!这不等于间接剥夺了我们全家吃饭的权利吗?
从那天起,我们全家便开始了一段离奇漫长可笑的维权之旅……
我们找到居委会。大妈们一方面表示无能为力,一方面也帮我们出主意想办法。经过多次探询和协调得知,要想证明这气罐不是街上买的,那就得这罐子的使用者用人格保证不会去买不法分子的气罐;而要证明这一点,那就先要证明我们一家人都是遵纪守法的好人,那就得开出一张我们家户主是遵纪守法好公民的证明。这办法虽从逻辑上十分荒谬可笑,但我们心里有了底,因为我们一家四口都是大大的良民。尤其是我们家孩子那年已80多岁的太姥姥,退休前后在单位和街道都是众口一致的大好人好大姐。在居委会的协调下,我们到老人工作过的协和医院开出了一张确认老太太是遵纪守法公民的证明书。如此雷人而离奇的证明书,协和医院大概打建院以来就没开过。在加盖了单位及当地居委会和派出所三方的大印,并交换气站领导层层审批之后,终于取出一个带着比性命还珍贵的铅封的液化气罐!而此时我们已经差不多吃了一个多星期的方便面了。临出门时,站里的师傅态度和蔼并语重心长地告诫我:小伙子要记住,以后千万不要从街上乱买煤气罐了啊!你看,多麻烦啊!我心里这个窝火!闹半天我还是在街上乱买煤气罐来着!可当时你敢和他争辩吗?我只好违心地答应“哎,哎,不啦,不啦!”倒像我是个刚结束劳教的不法分子。
气罐的铅封问题让我得了一辈子的教训。以后每次更换气罐,我都会无比仔细地盯着找到那铅封才敢放心取走。甚至在街上碰到哪位驮着个液化气罐走着,我都会习惯性地看看那罐上有没有铅封,这刺激受大了。
如今天燃气管道遍布京城各处并进入各家厨房,使用燃气罐的倒成了很少见到的生活景观。但曾经的那一个个令人欲笑又哭的故事,总能给人带来一些不同寻常的回忆……
(編辑·宋冰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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