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页纸的厚度里（组诗）

冯立民

打 铁

医生说你缺钙

其实你缺的是铁

你看，你的断骨上

多了一根

钢铁之骨

你不但要长丰满的血肉

更要长出挺直的脊梁

要锻炼出铁的品性

锻炼成刀刃上的

一块好铁

在人生丛林里

披荊斩棘

孩子，一个男人的一生

就是打铁的一生

就是铁打的一生

就是用铮铮的钢铁

为自己打造

第二百零七块骨头的一生

磨 镰

为这一天

大人们等了一年

娃娃们等了一年

镰刀们也等了一年

夏至前后

村庄里到处都是

磨刀的声音

都是揽金子的声音

又能吃上麦了

又能用捡拾的麦穗

多磨些白面了

为这一天

社员们蘸着汗水

年复一年，在日头上磨着

薄薄的身板

我用泪水打造一口棺材

我还会为谁

流过这么多的泪水

歉疚，悔恨，怀念

母亲，您走的那天

正好是正月十四

从此，元宵节的月亮

我不敢多看一眼

母亲，三年了

我坚持用泪水

打造一口棺材

安葬您拼命吐出的

最后一句話——

“我把娃娃害苦了”

母亲，害苦您的

恰恰是我们兄弟姐妹

两男两女，四棵黄连

苦了您将近五十年

您却只苦了我们

二百多天

三年了，母亲

我坚持用泪水

打造一口棺材

安葬一个八岁丧母，十九岁为母

六十五岁入土的癌病患者

错误的检讨

或遗言

在一页纸的厚度里

你一转身

便是杨柳依依，千山万水

便是在尘埃里

低得更低

起初，平凉城的凉

仅在我的眼角

后来，就一下子凉到了

我的心底

你身后的平凉城

变成了一座空城

你身后的金城

暗成了黄河边上的

一块石头

这么多年，其实我

没去过平凉

也未到过金城

只是和你隔着一页纸

相互用诗歌照亮

只是想在一页纸的厚度里

倾尽漫长的一生

西夏，西夏

贺兰山

以骏马的姿态

遁入天际

抱着草根

西夏王的白骨

仿佛岁月遗落的

一堆白银

王的西夏啊

是成吉思汗眼里的一粒沙

大汗用党项人的鲜血

冲洗了它

在宁夏

大地深处的血滴

被枸杞一一拾起

独坐调令关

四面八方的绿

仿佛都接到了调令

源源不断地涌来

攻陷我城池的

仅仅是落在书页上的

一枚松针

我要弃城隐遁

于白云生处

读书灌园，枕石听泉

用书香和松香

滋养一个人的江山

金银花

你有你的金银——

金钗银镯

金玺银锭

金碗银筷

甚至金棺银椁

我有我的金银——

一把黄土一把金

一场大雪十万银

谁乘春风、骑竹马而来

我便让谁迎娶我的

金花和银花

责任编辑 郭晓琦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