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剧入沪演出及其影响考论
2018-01-31林杰祥
林杰祥
(中山大学中文系,广东 广州 510275)
民国年间,潮剧班社曾多次入沪演出,《申报》中大量新闻、剧评与戏院广告有相关记载,前人较少关注。本文通过搜集整理《申报》所载潮剧相关资料,据此梳理民国年间潮剧10次入沪演出的时地,并对演出情况作简要介绍,同时结合各类近代报刊所载潮剧演出相关文献与史料,系统论述潮剧入沪演出对“潮剧”称谓的确立、潮剧演出形态的变革以及粤东地区演剧风气产生的影响。
一、民国潮剧入沪演出史实考述
晚清民国,潮剧戏班纷纷走向省外和海外演出,其原因是多元的。一方面,光绪年间潮剧演出极为繁荣,潮剧戏班大量组建,中小戏班迫于竞争压力,大戏班寻求收入的增加,纷纷走向外地演出;另一方面,清末光绪皇帝与慈禧太后逝世而禁戏、民国初年粤东地区的社会动荡、民国中叶的巨额戏捐与义演筹款与民国末期的日军侵华,种种因素阻碍着潮剧班社的生存与发展,所以潮剧戏班常借日益发达的交通出外谋生。在这样的总体背景下,潮剧戏班开始了入沪演出之旅。据《申报》的相关记载,民国年间有文献记载的潮剧入沪演出共10次,潮剧班社共8个。
潮人善经商,戏曲常伴随商人的脚步走向各地。早在1878年,上海潮州会馆为庆祝新馆落成,从广东雇永贞祥戏班到上海演出,《申报》记载道:“从穗垣雇到永贞祥戏班登台开演,云璈水瑟,燕舞莺歌,极一时之盛。潮州人以省垣戏班从未见,远来演唱,故是日来观者接踵于途,几于万人空巷”[1]。所演虽非潮剧,然亦可见旅沪潮人对广东戏曲的钟爱。
潮剧第一次到上海演出便备受关注,1922年6月29日《申报》新闻记载:
上海繁华之区,可谓百戏杂陈,独是广东潮州戏之“白字戏”从未来过。今闻潮州第一著名白字戏班,名曰“中一枝香”者,受旅沪潮商之聘,将于本月中旬来申演唱。全班有七十余人之多,唱做之外,兼重音乐。盖潮州音乐名冠全国,此番来沪,改“白字戏”为“八音歌剧”,届时想必有一番热闹也。[2]
1922年7月3日,潮剧中一枝香班抵达上海,7月10日到9月8日在上海汕头路笑舞台驻演,此为潮剧戏班第一次入沪演出。此次演出《申报》提前做了宣传,1922年6月29日《民国日报》转载该则新闻,可见上海观众对潮剧带有强烈的期待。驻演期间,中一枝香班在8月18日至8月20日演剧赈灾,9月8日以后合同期满离沪。
中一枝香班在粤东地区并不算一流的名班,对外演出则十分活跃。此次潮剧入沪演出,笑舞台每天为戏班在《申报》上登广告,宣传戏班和剧目,为后来者开了先路。此后潮剧戏班陆续到沪演出,并在1933年掀起热潮。
1923年6月14日,老宝顺兴班受同发公司之聘到沪,6月15日起在笑舞台驻演,8月16日最后一场,此后南归。《申报》载:“潮人颇为欢迎,即非潮州人亦极乐往。因说白唱做均有特别佳处,音乐亦颇可听云。”[3]
1924年6月15日老元华兴班到上海,6月17日起在上海亦舞台驻演,至8月19日合同期满。1924年6月21日严月池撰写剧评《评潮州戏》,此为《申报》登载的第一篇潮剧评论文章。6月28日《申报》又登载潮剧剧评《观潮州剧记》(作者署名“舍予”)。
1933年6月,潮剧名班老玉梨香班受聘于蔡润初,到安乐大戏院驻演,大受欢迎,日夜满座。同年7月20日至22日三天参加潮州旅沪同乡会游艺会,在中央大戏院演出,声名大振。7月27日起转至恩派亚大戏院驻演,戏院常登广告做宣传,8月15日合同期满,8月16日在恩派亚戏院义演资助上海潮州和济医院,此后南归。
1933年7月底,新潮歌剧社重金聘请潮剧名班老三正顺香班入沪,7月31日开始在大中华跳舞厅驻演,演出夜戏,每逢周三、周六加演日戏,新潮歌剧社常登广告宣传,到10月5日合同期满。10月6、7日两天,该班在上海参加潮州和济医院举办的筹募基金游艺会,在黄金大戏院义务演出,此后离沪。
1934年4月19日,潮剧名班老怡梨春班应广益公司之聘到沪,4月20日起在恩派亚大戏院演出夜戏,每逢周三、周六与周日加演日戏。6月28、29日两天,该班参加潮州旅沪同乡会、潮州和济医院联合举办的游艺会,在恩派亚大戏院义演。6月30日演出最后一场,此后离沪赴暹罗演出。对于该班的表演,6月20日《申报》登载评论文章《潮州戏》,在文中特意提及潮剧童伶制。
1934年7月,老玉梨香班应艺光公司之聘再一次入沪演出,7月15日抵达上海,7月16日至8月24日在恩派亚大戏院驻演,此后南归。
1935年7月,潮剧老正天香班受复兴公司聘请到沪演出,7月24日至8月12日在恩派亚大戏院驻演,此后合同期满返回汕头。在此期间,该班8月4日参加群安义务小学校游艺会;8月5至7日参加潮州旅沪同乡会、潮州和济医院联合举办的游艺会,在恩派亚戏院义演。
1939年5月24日晚,老三正顺香班应和和公司之聘再一次抵达上海,5月26日起在皇后剧院驻演,到10月16日结束。其中8月13日、17日、18日戏院停演,其余时间每天日夜皆有演出。此次入沪演出,粤东地区已被日军侵占,该班到上海主要是为避难,故驻演时间较长。
1947年8月,潮汕文剧团抵达上海,9月9日到9月23日在恩派亚大戏院驻演,主要演出剧目有《木义代主》《石人寻春》《三天香》《褒姒乱周》等。其后又在红星戏院演出15天,在日光戏院演出7天,1947年11月回到汕头。①潮汕文剧团,全名“潮汕华南文剧团”,原为潮安县“小小国乐社”,业余剧社,详细介绍可参考《新韩江闻见录》中“小小潮剧团进入大上海”一则。[4]
1922年到1947年间,潮剧班社共10次入沪演出,驻演时间普遍为两个月,时间最长的一次是老三正顺香班1939年在皇后剧院长达4个多月的驻演。所有潮剧班社入沪演出的时间都集中在每年4月到10月间,6-8月份最为集中,最大的原因就是潮剧在粤东地区多配合节庆活动演出,演出的高峰期为每年年底至次年农历二月,所以两者的时间会相互错开。
潮剧入沪演出,对潮剧的称谓和潮剧的演出形态产生了许多重要的影响,演出形态方面尤为明显。民国年间潮剧入沪演出使潮剧的称谓从“潮州戏”变为“潮剧”,并广为接受。
二、潮剧入沪与“潮剧”之名的确立
潮剧大致起源于明代中叶,从明中叶到清中叶,潮剧主要流行于粤东地区,较少对外演出。在此期间,潮剧出现过许多称谓,一开始泛称为“戏”“剧”“杂剧”等,其后出现了“梨园”“潮州戏”“白字戏”“潮音戏”之名,根据唱腔声调特点亦称为“潮调”“潮腔”等,晚清民国年间才称“潮剧”,并逐渐流行,在建国后各地方剧种统一定名,确定为“潮剧”。
当地人早年仅称潮剧为“戏”“剧”“杂剧”或合称“戏剧”[5],演戏则称为“演戏”“演剧”“搬戏”[6],明嘉靖十四年《广东通志初稿》则称为“以乡音搬演戏文”[7],可见早年潮剧并没有正式的称谓,只是作为一个逐渐成熟的地方剧种,流行于粤东地区,当地人仅用泛称,未有专门的称谓。
用“梨园”之名称呼戏曲,多流行于清代。据任半塘《唐戏弄》一书考证,唐代梨园是训练乐工之所,并不演出戏剧,至清初常借用“梨园”一词指称戏班。[8]用“梨园”称潮剧,多为泛称,如蓝鼎元《潮州风俗考》中称:“梨园婆娑,无日无之”[9]。
称潮剧为“潮州戏”,最早见屈大均《广东新语》,卷十二《诗语·粤歌》中提到:“潮人以土音唱南北曲者,曰‘潮州戏’”[10]。此后“潮州戏”之名渐渐流传,多被外人用以称呼潮剧。明中叶至清中叶,潮剧的演出特色主要是使用潮州方言演唱,早期剧目多改编自南戏,所以这类称谓都是针对潮剧“以乡音演戏”而产生的。乾隆三十八年(1773)朱景英《海东杂记》称潮州戏班为“潮班”[11],与“白字”“潮音”“潮腔”“潮调”等名称皆属此类。
查考“潮剧”一词,最早见张心泰《粤游小志》,书中记载:“潮剧所演传奇,多习南音而操土风,名本地班,观者昼夜忘倦”[12]。张心泰,字幼丹,扬州人,张联桂之子。张联桂,字丹叔,道光十八年(1838)生于江苏扬州,光绪年间官至广西巡抚,光绪二年(1876)至光绪十一年(1885)间曾在广东高州、惠州、潮州等地任职,张心泰《粤游小志》所载概此期间随父入粤之见闻。《粤游小志》七卷,光绪十年(1884)年有刻本,光绪十七年(1891)收入王锡祺编《小方壶斋舆地丛钞》,为通行本,后有光绪二十六年(1900)梦梅仙馆刊本[13]。
关于《粤游小志》的成书时间,林淳钧《潮剧闻见录》认为该书成书于光绪乙亥年(即光绪元年,1875年),陈泽泓《潮汕文化概说》(广东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沿袭此说,当不确。首先,未见该版本与相关著录;其次,光绪元年张联桂37岁,正处丁忧,光绪二年始入粤。其子心泰年幼,亦未入粤,断无著此书之理。
关于“潮剧”称谓的确立,现在主要存在两种不同的说法:《潮剧闻见录》认为是“1949年以后,采用全国地方戏曲剧种统一的称谓”[14],陈韩星《近现代潮汕戏剧》和陈泽泓2001年版《潮汕文化概说》沿袭此说。陈泽泓2008年再版《潮汕文化概说》,修改前说为:“‘潮剧’之称最早见于清末光绪二十六年(1900)刊刻的张心泰《粤游小识》一书,以后逐渐被普遍采用”[15],两说都不够准确。从“潮剧”一词的提出,到新中国成立以后的正式定名,“潮剧”之名的接受过程,并没有受到充分的关注和论述。
“潮剧”一词最早在光绪十年刊刻的《粤游小志》中被提出,此后很长时间并未被广泛使用。在《粤游小志》之后使用“潮剧”一词的有李钟珏《新嘉坡风土记》,李钟珏在光绪十三年(1887)到新加坡,记其见闻而作《新嘉坡风土记》,记载了潮剧在海外的演出,其文云:“戏园有男班,有女班。大坡共四五处,小坡一二处,皆演粤剧,间有演闽剧、潮剧者,惟彼乡人往观之。”[16]再之就是民国九年(1920)《龙岩县志·礼俗志》中记载:“近城各坊,则竞聘潮剧,旗帜用帛,俗亦太靡焉”[17]。这一时期使用“潮剧”一词确实用以指称潮剧这一剧种,然而其使用情况非常零星。
真正广泛使用“潮剧”一词,并被广泛接受,当自1922年始。1922年6月,潮剧第一次入沪演出,《申报》和《民国日报》同时登载新闻宣传,其中提到:“(中一枝香班)此番来沪,改‘白字戏’为‘八音歌剧’”[2],这次入沪演出,中一枝香班开始使用“八音歌剧”之名,目的是为了宣传当时上海观众心中的“潮州戏”。1922年以后,对于入沪表演的潮剧戏班,《申报》广告多使用“潮州歌剧”“潮州戏剧”“潮州剧”等称谓以宣传。当老玉梨香班和老三正顺香班两个声名显赫的戏班入沪驻演,潮剧更是声名鹊起,1933年开始几乎所有的潮剧广告都称“潮剧”,此时“潮剧”之名在上海已经被广泛接受。尽管有些剧评和新闻仍然使用“潮州戏”称呼潮剧,但该称呼已经被边缘化,并逐渐被淡忘。
从“潮州戏”到“潮剧”的称谓变化,究竟产生了怎样的本质区别呢?这个问题可以与上海“京剧”称谓的转变作对比分析。光绪二年(1876)《申报》登载剧评《图绘伶伦》时出现了“京剧”一词[18],这是关于“京剧”一词最早的文献记载,此前京剧多以“皮簧”“京调”“二簧”名之,初到上海时则多称“京班”。从“京班”到“京剧”,实为京剧入沪演出9年,“上海剧界和观众对京剧这个诞生于北京并受到皇家热衷眷顾因此而具有正统标志的戏剧形态,在身份上或艺术特点上给予的一个明确的认定”[19],改“戏”为“剧”有追求与西方“戏剧”“歌剧”平等的现代化意味。与此类似,潮剧进入上海演出,上海剧界仅称之为“潮州戏”,并且认为“潮州戏亦属一种粤剧”[20],显然地位较低。当时“京剧”“粤剧”之名在上海都已确立,“潮州戏”为了提高自身的名声与地位,改以“潮州戏剧”“潮剧”为名,本是出于商业宣传,此后由于上海剧界对潮剧艺术特色的认识逐渐加深,加之著名潮剧戏班在大戏院驻演产生的影响力,使潮剧艺术与“潮剧”之名在上海剧界逐步得到认可,在1933年以后已经被普遍接受。
从1922年起,潮剧之名的使用频次大大增加,使用的地域范围也逐步扩大。1924年3月广州《潮州留省学会年刊》第一期,杨柳堂发表文章《改良潮州戏剧之我见》,文中已使用“潮剧”之名指称潮剧。此后陈贤懋发表文章《潮剧改良刍议》(北京《留京潮州学会年刊》1926年第2期),小佳发表文章《对于改良“潮剧”的一点意见》(上海《文化丛报》1937年第1卷第7期),粤东新闻《程光学校员生表演救亡潮剧》(汕头《岭东民国日报》1938年2月11日),这几篇文章标题直接使用“潮剧”一词,可见1922年以来,特别是1933年以后,“潮剧”之名已经基本成为潮剧这一个剧种的通称,在上海、北京、广州、粤东各地被广泛接受。
《论语》中提到“名不正则言不顺”,可见“正名”对事物立足与发展的重要性。民国年间,潮剧之名从“潮州戏”到“潮剧”的转变,从上海到全国各地的传播,不仅帮助外地观众认识、了解潮剧这一剧种,同时也提高了观众对潮剧的身份认同。新中国成立以后潮剧定名为“潮剧”,是因为在民国年间“潮剧”之名已经被广泛接受,入沪演出对“潮剧”的正名功不可没。
三、潮剧入沪与潮剧演出形态的变革
清中叶以前,潮剧多配合地方节庆与祭祀活动,演出传统剧目,演出时间少则一晚,多则半个月。当时潮剧演出以娱神为主,所以无论对于艺术水准或剧目创新都没有很高的要求。晚清以降,潮剧对外演出更加频繁,许多戏班逐渐适应了戏院驻演模式,然而在当时百戏杂陈的上海,观众对戏曲的台面布景、艺术水平、剧目创新等要求极高。戏院为求生存发展,不断督促戏班新编剧目、改革服装与布景,这实际上也促进了潮剧艺术的改良,并进一步影响了粤东地区的演剧风尚。
(一)潮剧剧目拓展
在粤东地区,潮剧戏班演出多为“下乡巡演”,每个地方演出几天,所以储备的剧目并不需要太多。潮剧戏班到戏院驻演,首先遇到的问题是库存剧目的不足,为了满足上海观众的需求,戏班必须不断排演新剧目。
最早在上海编演新剧目的潮剧戏班是中一枝香班,该班1922年在上海演出期间曾由郑正秋指点,编演新剧《改良戒嫖》《新茶花》《摘杨梅》《人道底声音》《木廷仙遇救》等,但当时并未引起剧界足够的关注。在上海真正大力编排新剧的戏班是老玉梨香班,该班1933年6月28日推出新编演剧目《三天香》,7月20日至22日参加潮州旅沪同乡会游艺会期间也曾演出该剧目。其后在恩派亚大戏院驻演期间,老玉梨香班致力排演新戏,为迎合上海观众的审美品味,编演《自由之花》《南国之春》《梅牡丹》《春潮》①《春潮》改编自郑应时导演的有声电影《春潮》。等剧。1933年 8月,该班又陆续编演《花木兰》《刘明珠归天》等剧。
当老玉梨香班在上海声名鹊起时,老三正顺香班也入沪演出,这几乎是将两个戏班在粤东争夺“潮剧之王”锦旗的“战场”转移到上海。1933年8月,老三正顺香演出之时,为不示弱,在8月中上旬编演大量新剧目,如《险婚姻》《父之过》《姻缘石》《一渔翁》《活金刚》《活观音》《沧海余生》《玉桂缘》《三门街》等。由于戏院驻演带来的便利,除了新编剧目,老三正顺香班在上海也积极排演连台本戏,1933年曾演出《赵少卿》(8集)和《岳武穆》(8集),1939年曾演出《樊梨花》(12集)。
初步统计,1922年到1939年间,在上海新编演的潮剧剧目超过70个,其中有大量剧目改编自其它地方剧种或电影,也编排了许多文明戏,许多剧目《潮剧剧目汇考》并未记载。对于近代潮剧剧目的拓展,潮剧入沪演出是一个积极的推动力。
(二)潮剧演出形态变革
潮剧在上海不仅编演了大量新剧目,受当时上海的戏剧审美风气的影响,潮剧的演出形态也产生诸多变革。
当时上海观众对于戏剧的鉴赏堪称细致而全面,剧评中广泛涉及剧本主旨、故事情节、声腔唱做、身段表情、音乐伴奏、服装道具、台面布景等方面。以台面布景为例,早在1924年便有剧评家提出潮剧的舞台布景较为落后。严月池《评潮州戏》一文评价道:“潮戏守旧之积习甚深,尚无背景点缀,一切布置犹是十余年前之式样”[20]。当时潮剧的舞台布景刚刚由竹帘台面改为潮绣台面,在粤东地区流行一时,到了上海却难免“落后十余年”,让潮剧戏班不得不聘请上海剧界名人指导,迎头赶上。当时老玉梨香班被称为“首树改良潮剧旗帜之唯一大潮剧班”[21],在1933年老玉梨香班新编演的剧目被称为“电影化歌剧”,所谓“电影化”,即剧目多改编自电影,情节内容、服装道具、台面布景亦仿照电影,改用流行的服装与场景。
在上海,潮剧的改良卓有成效,1939年7月,潮剧剧评《谈谈潮州戏》评价老三正顺香班道:“觉该班演出头目装扮皆胜过其他潮剧班,无陈腐俗气。其时正拍着《岳武穆》,演来十分恳切、体贴,脚色十分整齐”[22]。剧评《我对于潮州戏的观感》提到老三正顺香班的表演:“(翁銮金)表情动作都极深刻逼真”“(曹钦文)歌喉嘹亮,不愧天赋”“一片悠扬和谐的乐声,和唱词相拍合,让听众深切的觉到种陶醉美感”[23],对潮剧的演出已颇有嘉奖。
潮剧台面布景、服装道具与演员演技的改良是潮剧演出形态发展历程中的重要节点。1930年前后,潮剧改良之风兴起,各类报刊上登载了大量提倡潮剧改良的文章,如李长年《从现代戏剧之趋势谈到潮剧之改良》(1929《四中周刊》第65期)、小佳《对于改良“潮剧”的一点意见》(《文化丛报》1937年第1卷第7期)、克家《漫谈潮州戏》(《新生命》1944年第1卷第2号)、周煌《不会衰颓的潮州戏剧》(《戏月刊》1933年第2期)等。以上呼吁潮剧改良的文章,无一不是从“现代戏剧”的批评立场评价潮剧,并提出改良革新建议的。而为迎合改良风气,许多潮剧戏班立志革新,老一枝香班即为一例。1947年11月,潮剧老一枝香班应聘至潮安新华戏院演出,力图革新演出面貌,发表演出启事云:
本班此次受聘来潮献艺,为争取梨坛声誉,不惜大量投资,除演员力求高尚外,所有一切台彩服装暨其他配备全部更新,并有特备新编名剧,准于本月十一日(旧历九月廿九日)起,在新华戏院与观众诸君相见。[24]
综观潮剧改良蔚然成风的原因,一者是受到上海剧界演出风气的影响;二者,正因为有少数潮剧戏班出外演出时实现了改良,让潮剧改良有了借鉴的典范和切实的方向,才引发了潮剧改良的呼声,其影响不可小觑。
(三)粤东演剧风气转变
近代以来,潮剧开始走向省外、海外演出,早年潮剧在海外演出的记载并不多,典型者如黄懋才《西輶日记》载光绪五年槟榔屿(马来西亚)的潮剧演出:“有戏园一所,男女合串,粤东班也”[25],又有李钟珏《新嘉坡风土记》载光绪十三年(1887)新加坡的潮剧演出。早年潮剧的对外演出并不受欢迎,戏价不高,影响力也不大,其转折点是潮剧入沪演出。1922年到1939年间,潮剧艺术在上海剧界的认可度不断上升,演出票价也不断上升。1933年老玉梨香班在恩派亚大戏院的夜戏一等座是八角,与当时其他剧种的票价基本相同;到1939年,老三正顺香班在皇后剧院演出,夜戏一等座是一元二角,票价已经比其他演出稍高。
为了提高知名度,当时许多潮剧戏班常通过游艺会或筹款赈灾等方式增加自己的公众认可度,往往有义演或赠演。如《申报》游艺会广告一则云:“此次潮州戏剧老玉梨香班来沪奏艺,行将期满,该班主陈子澄君鉴于该同乡会之成绩斐然,颇为赞佩,爰特致函该会,愿赠演唱三天。”[26]
潮剧戏班在上海逐渐适应了戏院和游艺会的演出模式,并影响了粤东地区的演剧风气。民国中后期,粤东政府资金紧缺,所以常借演剧筹款以解决内部资金运转的困难,用演剧筹款解决军队的服装与武备添置,甚至用于基础设施的建设(如修路造桥、建医院和学校等)。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粤东地区新建大量戏院和游艺场,游艺会与演剧筹款一时蔚然成风。
《潮安商报》记载1946年潮安地方政府“筹购本所民众自卫分队枪弹,决聘潮剧筹款,名誉券依各保富力程度,分配劝销”[27],为自卫分队枪弹费用演剧筹款,是民国时期特殊的社会现象。许多公共组织也仿效其形式,聘请戏班演剧筹款。如汕头红十字会演剧筹款:“本廿九日起,一连七天,聘潮剧老怡梨春在光华戏园演唱,筹款修葺院址及购药”[28]。民国年间游艺活动盛行,由于某些单位的资金紧张而进行游艺筹款是非常常见的,澄海银砂乡中心国民学校就曾举办较大型的游艺演剧以赈灾:
银砂乡中心国民学校,自陈校长麟经接任以来,极力整顿,校务日见进展,全校学生现达二百余人,惟近因该乡早造失收,经费支绌,特于十七日起一连八天,聘请潮剧老怡梨春班在该校运动场游艺筹款,借资挹注云。[29]
1922年以后,潮剧尝试跳出粤东“娱神祭祀”的窄圈,走进上海这一更为广阔的竞技场,这给予外界用现代戏剧的审美眼光审视潮剧的机会,也给予潮剧接触、借鉴其他地方剧种和流行艺术的机会。上海剧界一面触发潮剧艺术重构自我认知,并促使潮剧艺术紧随时代潮流,迅速改良;一面又给予潮剧艺术清晰的改良方向和大量的革新资源。在这样的总体环境下,潮剧艺术不甘后人,高歌猛进,最终产生了令人“刮目相待”的进步,这是集体竞争与个体策略共同作用下产生的双赢。
总而言之,上海作为民国年间文学与艺术发展的重镇,是各地方剧种和外来艺术汇集的港口,是近代地方戏曲改良革新的重要参考系。潮剧入沪演出是潮剧改良革新的关键步伐,是潮剧艺术发展史上的重要节点,应当予以充分关注和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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