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清末民国时期作词法批评的新变
2018-01-31郝文达曹辛华
郝文达,曹辛华
(1.南京师范大学 文学院,江苏 南京 210097;2.上海大学 文学院,上海 200072)
“作词法”即创作词的方法及理论。它最早出现在《乐府指迷》“大词小词作法”一条中,云:“作大词,先须立间架,将事与意分定了。第一要起得好,中间只铺叙,过处要清新。最紧是末句,须是有一好出场方妙。作小词只要些新意,不可太高远,却易得古人句,同一要炼句。”[1]可见早在宋代即已开始关注和探讨作词法。另有近义项“填词法”出现于《西河词话》中:“李于鳞以填词法作乐府,谓乐府有声调,倘语句稍异,则于声调便不合尔。”[2]清末时,陈廷焯《白雨斋词话》中言:“词法之密,无过清真。词格之高,无过白石。词味之厚,无过碧山,词坛三绝也。”[3]将词法、词格、词味并称,可见词法之重要。在《词律》中提到“又马庄父一首《记翠檝》下九字止作‘倩说与、年年相挽’七字,其余皆同。若谓用前吕词法,则其余又与吕不同,恐系脱两字不录。”[4]此处“词法”指词的章法、格式。因此,“作词法”与“词法”密切相关,作词法批评也是“词法”研究的重点所在。清末民国时期出现了大量的作词法批评著作,但目前学界对其关注不够,探讨不足。我们认为当前应继承古典词论的传统,对其发展历程、阶段新变以及在现代词学转型中的意义做进一步探讨。
一 清末民国作词法批评的发展历程
清末民国时期的作词法批评文献数量极为可观,可从不同角度对其分类。其一从表达形式方面,可分为专著类和篇章类,专著式如夏承焘《作词法》、顾宪融《填词百法》、刘坡公《学词百法》、林大椿《词式》等;篇章式如唐圭璋《论词之作法》、冬士《为初学说作诗词门径》、陈栩《填词法》、黄勖吾《怎样填词》等。其二从著书功用角度,可分为专题类、选本类和讲义类。专题类如龙榆生《填词与选调》《论词谱》《令词之声韵组织》、黄勖吾《词的体制格调及句的组织法》、吴世昌《论词的章法》、冯沅君《词的句法》、杨国权《略论词之句法》等;选本类如朱孝臧《词莂》《宋词三百首》、成肇麐《唐五代词选》、龙榆生《选词标准论》等;讲义类如吴梅《词学通论》、詹安泰《无庵说词》、龙榆生《词曲概论》、徐珂《词讲义》等。其三从收录方式方面,作品收录于文学史或词史中的可称为包孕类,如刘毓盘《词史》、薛砺若《宋词通论》、胡云翼《中国词史大纲》《中国词史略》、胡怀琛《中国文学史略》、顾实《中国文学史大纲》等。此外还有以图谱形式记录的作词法,称之为图谱类,如任二北《南宋词之音谱拍眼考》、夏承焘《白石歌曲旁谱辨校法》《词韵约例》等。目前清末民国时期的作词法批评保存有书籍30余种,论文100余篇,其中有10余种论文后另结集出版。考察其各时期新变及特点,可分为三个阶段,具体阶段分期及情形考述如下。
从清末光宣到1919年新文化运动前为清末民国作词法批评的初创期。在这一阶段,报刊得到较大发展,出现了许多作词法批评的图书和文章,它们通过报刊的印行得到了更快、更广的传播,其中1915至1919年间的数量尤为众多,超过1873至1914年间之总和。活跃于本时期的学派有常州词派、吴中词派、临桂词派,学者有陈廷焯、文廷式、况周颐、朱祖谋、吴梅等人,他们在词的创作主旨、思想、原则方面提出了各自主张,为作词法的总结提供了依据和方向。他们主要以词话、词跋、札记等传统文体来论述作词方法,如况周颐《蕙风词话》结合自身经验以传统短论形式来阐述作词法技巧,提出了“作词有三要,曰重、拙、大”的创作要求。陈栩认为“词律亦犹谱也,称为律。红友自谓其所定者,有类法律。凡填词者,不可不守其范围也。”[5]这些学者多受传统文化教育,在写作体例上与前人相因袭,在论述作词法时受到光宣词坛影响而讲究词法严谨,即注重“审律严”。这也与戈载《词林正韵》问世后受到诸多学者推崇而被奉为圭臬有关。因此,本阶段作词法批评呈现出以文言为主、形式短小灵活的传统论词特点,字数少则数十字,多则上百字,内容之间较为松散,多为随性随感写成。如《填词二病》一文刊于1916年,是较早发表于报刊上讨论作词法的文章,文中“填词者,厥病有二:清词丽句,则声律不谐,引商刻羽,又葩采不流”[6]等语。其他如《填词法》《蕙风词话》《广蕙风词话》《词论》等著作从选调、辨声、用韵、字句、格调、属辞等方面详加论述了词的创作方法,探讨了填词创作方方面面的内容。其中陈栩所著《填词法》在这一时期则尤为突出,它是最早于杂志上以章节体并以连载方式发表的作词法批评著作。
民国作词法批评的高潮期为自1919年新文化运动后到全面抗战爆发前这一阶段。此高潮的促成既有西方文化的影响,也有五四运动的影响。由于宽松的社会环境、蓬勃发展的出版事业以及文学观念的更新,加上国民文化教育的普及需要,大量的作词法成果得以问世,数量上在1930至1937年间达到了高峰,涉及填词项的文章就达160余篇,数量超过了当时的作诗法文献。顾宪融《填词百法》认为作词理论多于作诗理论原因在于“我国文章之事至词而极其工,至词而极其变。近以比于诗,则诗浅而词深,诗宽而词隘,诗易而词难也”[7]。本阶段作词法批评的观念多有创新,写作体例逐渐向规范化、学术化演进。同时,域外如日本铃木虎雄、目加田诚、神田喜一郎等学者也来到中国,并在报刊上发表见解。中外、新旧文化在这一时期并存又对抗,使得这一时期思潮迭起。作词法批评出现了许多研究性、专业性很强的学术杂志,为作词法批评的传播与接受提供了很好的媒介,如《词学季刊》《青鹤》等。而通讯的发达也方便了学者们直接的交流,其中有价值的作词法批评通讯稿借助报纸杂志的传播更为人们所熟知。本阶段,夏承焘、龙榆生、唐圭璋、赵尊岳、詹安泰、任二北等人的研究较为丰富,他们区别于前辈学者之处在于既有丰富的古典文学知识积累,又更易接收新生事物和新文化思想,并分别撰述有《填词百法》《怎样填词》《学词百法》《最浅学词法》《作词法》《词式》《词学研究法·作法》《填词门径》《词之作法》《词学入门·填词百日通》等著作。由于受新文化运动影响,这些著作以白话文写作为主,结构上近于现代的章节形式,各章各节字数或百字或千字,整体上相对平衡,各章节内在逻辑性、条理性鲜明,已初具学术规范。如黄勖吾所著《怎样填词》写道:“填词的二大原则,学者尤须特别谨记,那二个原则就是:短令宜蕴藉含蓄,长调宜布置周密”[8],不仅采用了白话文语言写作,而且使用了新式标点,除采用竖向排版外已十分接近现代论文规范。
自1937年全面抗日战争开始至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时期,为作词法批评的低谷期。由于时局动荡,报刊发行不稳定,不少学者投身抗战活动,作词法批评数量有所减少,但经过前一阶段的知识积累,作词法批评在理论上逐渐得到成熟,在研究上更为细致与精深。如1938年底詹安泰在中山大学讲学时所作《无庵说词》一书,将“作词之法”作为重要章节作了论述,在王国维、况周颐等人基础上提出作词要“以境界为上、以生辣为要、注重重拙大”[9]。再如缪钺作于1943年8月的《王静安与叔本华》言:“王静安《人间词话》之论词,精莹澄澈,世多喜之,其见解似亦相当受叔本华哲学之濬发”[10],反映出当时学者对西方哲学与古典词学的比较研究。因此,本时期作词法批评在体例上更具系统性、理论性,行文更具规范化,能在总结前人经验的基础上改进与提出新观点。如唐圭璋写于1943年的《论词之作法》中提出词之作风即“雅、婉、厚、亮”[11],建议作词者将这四点融入词作中去,这样写出来的词才是佳作。还有谭正璧《诗词入门》“词之作法”[12]一章中摘录并汇辑了杨缵、张炎、沈谦、贺裳、张祖望五人论作词方法的观点,极具参考价值。在媒介传播上,因时局动荡和战争需要,词学研究刊物大量减少,通讯的不便也造成了学者交流的不畅,仅有《同声月刊》还能汇集部分词学名家,发表些词学的交流论文,从而保留了许多有价值的论文,为我们继续研究提供了重要的文献。如吴眉孙《四声说》中言:“承夏君瞿禅惠告,所见刊本,为上声字不可用去声字替,因思库本从《花草粹编》出,亟检阅之,果如夏君说。”[13]反映了当时学者相互问学、艰难治学的精神。还有缪钺在遵义时依然坚持研究诗词,写成《诗词散论》一书并于1948年出版。本阶段著作还有《宋词作法概说》《论词之作法》《作词须知》《词之鉴赏及其作法》《诗词入门》《诗词作法》《论填词可不必严守声韵》《顾随先生谈填词之经验》等。
二 清末民国作词法批评的新变
清末民国时期,西方文学和美学理论进入中国并逐渐为国内学者接受,并形成了“西学东渐”的研究热潮,张少康将其划分为文学理论发展的“中西结合期”[14],作词法批评也在此时得到了极大发展,呈现出独特的时代特点。较之过去,清末民国时期的作词法批评在撰写的批评方式、传播方式、写作目的、批评重心、范畴观念方面都有新变与进步,展现了这一时期独特的风貌,呈现出与时俱进的理论创新以及日趋逻辑化、系统化、规范化的学术研究特点。
第一,作词法批评的方式由传统转向现代,又传统与现代并重。一是由传统序跋、词话、评点转为综论、概论与专论、分论相结合,论文逐渐成为作词法批评最主要的形式,而现存的作词法批评也大多以论文形式保存于当时的报刊之中。自唐宋至清代,作词法批评多以短篇形式保存于各词论、词话著作或部分序跋中,结构较为松散,内容间连贯性与系统性较差。而到了清末民国,“文学史”的编纂热潮兴起,“词史”的撰述也应时而生,作词法批评或作为专门章节或独立成书。二是由传统书信向报刊化转变。学术往来书信曾受到时代约束,公开程度与传播力度都十分有限,但到了清末民国,学者们开始在报纸杂志上以公开信的形式展开讨论、切磋学问,大大缩短了资讯的传播与接受时间,也直接促进了学术新观念、新成果的快速传播。因此当时的报刊保存了众多论词书信,如《与黄花奴论词书》《与邵伯纟同论词用四声书》《复潘生元宪论词为诗余书》《与柳亚子论词书》等。这些书信最初只是私人通讯,而时人认为它们极有学术价值并及时发表在流行学术刊物上,这不仅为学术界增添了许多话题,也吸引了更多的人来参与讨论。这些繁多的论词书信中有多位备受推崇的词学名家,如《瞿禅论词书》《与夏瞿禅论词人谱牒》《与夏瞿禅论白石词谱》《与夏瞿禅论词乐及白石行实》《与夏瞿禅等论词书四通》等是与夏承焘交流讨教的;如《与龙榆生论词书》《与龙榆生论白石词谱非琴曲》《再与榆生论白石词谱》《与龙榆生论词书》等是向龙榆生商讨的;又如《与圭璋书》《与唐圭璋言刘子庚遗事及往还事实书》《报唐圭璋论百家词书》等是向唐圭璋请教的。这些书信的数量极为丰富,反映了当时学术名家交游频繁,正是这些反复讨论使他们的学识和见解得到了传播与接受。三是作词法批评的编写体例以章节、白话文、新式标点为主,更近于现代图书编写要求。如谢无量所著《词学指南》采用章节体写作,行文浅白易懂,借鉴了西方研究方法并结合中国古代文人的文化观念,对中国传统文化进行的重新审视和评价,当时赞为“集名人之议论,树词学之标准,既辨万氏之误,又补舒氏之略。其于诚斋五要之说,世文二体之旨后有以发明;而张王之金针之度何难。行见纸贵风行,有兴灭继绝之功焉,岂不伟哉!”[15]文中提到“诚斋五要”即“择腔、择律、句韵按谱、推律押韵、立新意”,也正是谢无量论述“作词法”的重点,他对此进行了极为细致的论述。再如王蕴章《文艺全书·词学》在论述“作法”时提出“词之作较难于诗,诗不过四五七言而止,词乃有四声、五音、韵拍、轻重、清浊之别”,并结合具体词作阐释了如何填词,具有很强的实用性。
第二,作词法批评著作的传播方式上由过去的雕版自费印发转向大规模的报刊登载与书局、书商印行模式。许多新潮的传播方式出现,如部分书商出于谋利开始登载广告,发行畅销书,书刊还有了出版社、印发量、封面设计等现代编辑标识。如《国文入门必读·诗词入门》一书为谭正璧在谢无量所编《诗学指南》《词学指南》基础上删节汇编而成,此二书在当时“陈义高雅,销行万册”[16],故而书商纷纷重编发售。又因传播途径的便捷,作词法批评论文及著作呈现出数量巨大的特点。以前,作词法批评通常是词话、词论、文论中的一部分存在,而在民国时期作词法批评传播的途径得到了扩大,作词法也得以单篇论文形式独立发表成篇、成书。我们今天看到的诸多民国时作词法书籍就是以这种方式得以保留,如《珍重阁词话》《论词曲中之犯调》《论词境的虚实》《论词心》《论词的章法》《论词之句法》《填词与选调》等。这些短篇文章短小精炼,研究角度具体而微,从词的音律、选调、用典、章法、结构等多方面进行研究,百家争鸣,使得许多新观点得到了宣传。另外,为方便国内外交流,诗词的翻译也引起了学者们的重视。这一时期诸多古典诗词被翻译成或白话、或新诗、或外语诗。刘梦秋在其《诗词的翻译问题》对此进行了研究,并认为在翻译时要注意“意译”“内容不能增减”“名词的现代化”。[17]
第三,作词法批评的主体更加广泛、观念兼有中外。清末以前,作词法批评尚局限在国内,参与者多为传统文人群体。而清末民国时期,参与主体更为广泛。具体表现为:一是作词法批评主体的国际化,既有新旧文人,也有留洋回来的教授,以及域外汉学家参与。其中域外词学家如森槐南、林川竹磎、铃木虎雄等人参与较为频繁,他们从各自的创作、鉴赏经验出发,为读者全方位地分析了作词法的艺术技巧、创作方法等方面的内容。这些理念通过报刊的传播,影响也更为广大。如日本铃木虎雄还曾在《雨丝》发表《词源》[18]一文,目加田诚则在《文学年报》上发表《词源流考》[19]。1943年神田喜一郎著、李圭海译的《日本填词史话》即反映了当时中日之间在词学研究上的交流。该书在填词词论中以槐南所著词话为例,论述了槐南“诗莫难于绝句,词莫难于小令,所尚俱在清婉新丽”“能够充分悟到其中风味者,方得做出好绝句”[20]等作词经验,体现了中外学术界的交流愈加广泛,词学对外的影响逐渐得到扩大。二是作词法批评的总结整理与新文艺的关系密切,如胡山源即认为编写《词准》一书“为创作新文艺的准备”[21]2。三是作词法批评中在谋篇布局上新观念的提出。如赵尊岳所著《填词丛话》在其师况周颐“重、拙、大”的基础上提出填词“贵神味、尚风度、养词心”[22],这是他结合前人的积累以及自己的创作经验而归纳出的作词法,并从多个方面阐释其主张。顾宪融《填词门径》中从形式与内容两方面并重的角度详细论述了词之作法。
第四,作词法批评的重心逐渐学堂化,由个人著述转向普及教学;批评热点由单一转向全方位研究。晚清以前,作词法批评的重点在于词的立意主题以及作品的本事上,对于词作的背景、词人的行迹、词语的用意等解读较深。民国时期,出于音韵以及新式注音等方面的变化,以前不受重视的基础部分也需进行普及,以便更广大的人群理解和学词。故而这一时期的批评重心既有对平仄、句法、格律等的基础研究,也有对选材、主题、风格等方面的作品研究,较之以往更注重于将词的创作过程通俗化,讲究实用,以便教学和普及。在此重心研究中又分为两个角度,一是对具体创作方法的论述,如顾宪融著于1925年的《填词百法》举例恰当,讲解得宜,为读者鉴赏与分析了古代著名词人的创作技巧。二是对词的创作技巧的研究,如吴梅《词学通论》认为“作词之法,论其间架构造,却不甚难,至于撷芳佩实,自成一家,则有非言语可以形容者”,间接强调了词法易学,而天赋难测。再如,任二北的《词学研究法·作法》细致介绍了“知作者确有此法,而由我立其说”和“知作者确用此法,而由我定其说”的两种作词法,即揣摩前人之作,归纳前人之说。另外如黄勖吾的《词的体制格调及句的组织法》、梁华炎的《词之鉴赏及其作法》、许颖的《谈诗词的用字》都是专论一方面,显示出深入的专题性研究。在研究热点上,也呈现出显著的特点:一是注重学术化,研究型论著层出不穷,如胡云翼的《词学ABC》重点论述词的本质、鉴赏和创作等文学基本问题;二是由评点、笺注转向注重格律研究,如这一时期的《作词法》《词学入门》等书都以格律为热点进行阐释;三是由以往的词谱、词选研究转向注重创作的技巧与过程,如《填词门径》《学词百法》《最浅学词法》等书。
第五,作词法批评论著的写作目的由私淑传授转向公开交流、普及大众。清末以前,学者著书立说或为总结自己的个人经验,或为门生及后来者作参考,属于专门著作,他们并不在乎普通大众能否读懂,或从中获利。而清末民国时期,学者们的目的更为多样化,他们或为普及大众的词创作,或为作词爱好者编写作词法批评,或为保留国故经典,或为方便诗词教学,或为与其他名家学者借鉴与交流。因此,作词法批评可分为普及型读物、研究型专著以及教学型图书三类。一是普及型读物,如金铁庵《词学入门·填词日日通》等书,其中《词准·艺准丛书序》中明言“可以给中学生或其他爱好文艺的人作个参考”[21]1,即点明本书为一部通俗读物。二是研究型专著,这一类专著在理论上较为艰深,多为对作词法的具体探讨,如《论词之作法》《词之鉴赏及其作法》《诗词作法》《论填词可不必严守声韵》等书。三是教学型图书,这一类图书多是当时大学的课堂讲义汇编而成,既有通识性,又有一定的学术性,如龙榆生《词学十讲》、徐珂《词讲义》、吴梅《词学入门》等书。其中《词学十讲》就是龙榆生执教于上海戏剧学院时的讲稿,书中在介绍填词规律、结构后在最后一讲专门论及词的创作问题。
因此,清末以前作词法批评与作诗法批评相比虽在数量和质量上有些不足,在评论、鉴赏以及理论方面有些薄弱,但随着“尊体”的影响,词的文学地位也逐渐提高,不再是诗的附庸,而是被放在与诗同等地位的学术研究对象。作词法批评作为后起之秀,经过清末民国时期诸位学者的努力,与作诗法批评之间的差距正在逐渐减小,作词法批评在借鉴中西方创作理论的同时,在深度与广度上得到了长足的发展,被更多人所认可,众多相关研究论文与著作得到出版和重视,并逐渐形成了系统化、专业化的研究体系。
三 意义
清末民国时期,作词法批评经历了从短篇、自由随笔到论文化的发展历程,并逐渐在规范性和学术性上得到加强,因此对其进行深入研究也就更有意义。
第一,研究作词法批评有利于理清其发展脉络,反映作词法批评从古代到近现代转型中的特点与变迁,有利于词学史的深入挖掘,展现当时词坛、词学、词批评的风貌与新变。这一时期存在着大量关于作词法批评的著述,它们研究的广度、深度都有了长足的进步,是对作词法批评的继续探索。它们为作词法的理论化、系统化作出了重要贡献,在律谱、制曲、审音、用韵等作词理论上有许多独到见解,非常值得研究。目前对这些书籍整理已有相当成果,对这些作法理论进行整理、归纳与研究,有助于全面了解各个时期作词法批评的特点,有益于区分作词理论流派,有利于深入研究作词法批评。
第二,研究作词法批评有利于词学批评史的深入与开拓。当前对于《词源》、词话、序跋等作品中的作词法批评关注不够,有待于进一步深入。由此能对词的鉴赏、评点等专题产生启发,开拓词学批评的视野。宋代时期的作词法批评研究,如《乐府指迷》主要论述词的章法、修辞、声韵等方面。张炎的《词源》理论性强,具有较强指导性,谢桃坊称其“标志了宋元之际词学所达到最高水平”[23]。如陆辅之在《词旨》云:“予从乐笑翁(张炎)游,深得奥旨制度之法,因从其言,命韶作《词旨》,语近而明,法简而要,俾初学易于入室云。”书中从命意、属对、乐笑翁奇对、警句、词眼等琐细方面着手,为广大初学词者讲述了词法的要求,但多数重意不重技巧。而从上文论述中,可以看出民国时期学者更多从词的各方面技巧上为填词者提供参考与建议,可操作性较之以往大大提高。
第三,重视与研究作词法批评有利于引起对诗词写作学的重视,对其写作的途径、教材选择、编写范式起到指导作用,使诗词写作尽早纳入写作学之中。对民国作词法批评的研究则可以为当代词的创作提供借鉴。词体自诞生起,因其形式灵活多变,字数长短不一,内容融蓄宽广等特点而深受文人喜爱,历朝历代词人辈出,词作数量与日俱增,而阐述填词作法的书籍随之而出现,并因作者地域、流派、风格的不同呈现出各式的特点。目前有许多诗词写作入门书籍,如《诗词作法浅谈》《诗词作法举隅》《诗词作法浅说》以及《诗词写作常识》《诗词写作入门》《诗词写作概论》等书,内容通俗冗杂,存在不少误区。研究词作法理论的目的即在于揭示词的内在规律,为填词者指明作词的方法,提高词人创作的水平和质量,为当代词作法教授和旧体诗词研究提供参考,为当代词创作提供借鉴,为其提供指导和规范。
第四,加强研究作词法批评对于其他各体作法批评的深入研究有开拓意义。当前人们对诗歌的作法研究比较到位,对作文法、作赋法、作词法、作曲法、作小说法的研究多有不足。目前,诗作法理论有《历代诗话》《宋诗话全编》《石遗室诗话》《诗的作法》《题画诗和题画诗写作》《古典诗词教学与写作》《中国古代诗法纲要》《诗法概述》等,从题意、篇法、字法、句法、属对、用事、脱化、声律、用韵、手法等多方面对诗的作法进行了大量研究。在其他文体研究上,也有《历代文话》《明清文法理论研究》《中国文法理论》《文话七十二讲》《文章作法》《小说作法》等作法理论文献的存在。吴梅为词曲研究大师,在他的《词学通论》《曲学通论》《顾曲麈谈》《中国戏曲概论》中以深厚的传统曲学、词学知识为根基,发挥他审音度曲的特长,对传统曲学的曲的本体论、创作论都有深入的研究,对词与音乐的关系、词的作法以及历代代表性词人词作,并对自唐至清词学的源流传承和名家词作的利病得失做了精当的点评。因此,加强词作法理论的研究对于其他各文体作法理论研究的深入具有开拓意义。
第五,研究作词法批评可以为民国词批评史的理论范畴提供借鉴,使其不断拓展与深入。因为,词作法理论本身即包含着对词作的批评与评价。传统的唐宋词批评史的研究点还处于断代文学批评史的程度,词学史、词学批评史研究也大都以词论家、词话、词籍序跋等作为研究对象,缺乏对唐宋词以及唐宋词作法理论的专门批评研究。如《中国词学史》《中国词学批评史》等书即以词论家为纲作史的勾勒。从作词法批评视角关注词学批评,则给我们提供了一个新的研究视角。唐宋词批评多数还处于整个文学批评史中的章节存在,少量独立成专题研究存在,如目前已有《中国文学批评史》《近代文学批评史》《中国词学批评史》等书。同理,作法理论有利于唐宋词批评史的完整与拓展,在形式上也有利于丰富词学批评的方式,是其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综上所述,目前清末民国时期的作词法批评越来越得到学界的重视,文献也逐渐得到整理与研究,诸多成果层出不穷。作词法批评的论文及著作逐渐增多,价值也得到学者们的认可,而这也反映了它对于作词法批评研究史、词学批评与创作史、词学研究史的重大价值。作词法批评发展史也是民国词创作繁荣的鲜明表现之一。这一时期作词法批评的考察可以为民国词坛、词风、词貌的研究提供指南,也有利于学界重视对民国词坛、民国词史的新变的研究。通过这些研究,我们可以了解到作词法批评在清末民国的发展脉络,发掘出其中具有独特的文学文献价值,多角度多层次地去认识这一时期词学研究与发展的宽度与深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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