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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引用《西厢记》词句英译比较谈*

2018-01-30李一鸣

关键词:庚辰戏文霍克

李一鸣

(安徽师范大学 国际交流合作处,安徽 芜湖 241000)

《红楼梦》有两个英文全译本,一是中国翻译家杨宪益与夫人戴乃迭的合译本ADreamofRedMansions,以《红楼梦》庚辰本为底本;二是英国牛津大学教授大卫·霍克思(David Hawkes)的译本TheStoryoftheStone,以《红楼梦》程乙本为底本。*第一个译本为曹雪芹著,杨宪益、戴乃迭合译:A Dream of Red Mansions,北京:外文出版社1978年版,共3册,下文引本书时,简称“杨译”或“杨译本”。第二个译本是曹雪芹著,David Hawkes译:The Story of the Stone,London:Penguin Classics,1973.共5册,下文引本书时,简称“霍译”或“霍译本”。目前,学术界对《红楼梦》两个英译本进行比较的论文众多,它们大部分是从译者的主体性和整体的翻译风格、翻译策略、影响因素等方面进行研究,如《杨宪益与霍克斯的译者主体性在英译本〈红楼梦〉中的体现》[1]、《论翻译的目的和策略——以〈红楼梦〉的译介为例》[2]、《〈红楼梦〉霍克思译本翻译策略的当下启示》[3];有的则是从诗词曲赋、灯谜、对联、对话和回目等角度进行译文对比和评析,譬如《〈红楼梦〉诗词曲赋英译比较研究》[4]、《霍克思英译〈红楼梦〉中诗体押韵策略研究》[5];还有很多文章的探索角度已非常细微,从《红楼梦》的古典文化的各个层面进行译文比较,包括人名称谓、饮食文化、服饰文化和中医文化等,比如《“玉”文化在〈红楼梦〉中的体现及其英译》[6]、《〈红楼梦〉英译与中医文化西传》[7],可谓各有千秋。然从戏曲引用的角度切入,对此作综合翻译比较研究的文章,目前还罕曾见到[8]。由于译者对原著涉及《西厢记》戏文戏名的翻译采取了不同的方法,因而使译文呈现出不同的风格。笔者将《红楼梦》所引《西厢记》戏名、戏文的两种英译段落拈出,共19处,对它们进行比较评析,并提出自己的观点。

一、所引剧名英译之比较

1.第23回:《〈西厢记〉妙词通戏语》(庚辰本[9]307/程乙本[10]189)

杨译:Lines fromTheWesternChamberAre Quoted in Fun[11]327

霍译:Words from theWesternChamberSupply a Joke That Offends[12]452

原句意思是,贾宝玉借用《西厢记》里的绝妙曲词,用戏谑的方式来传达自己的心声。“妙词”意为“绝妙好词”。杨译文字可回译为:“用玩笑的方式引用《西厢记》的唱词。”霍译文字可回译为:“《西厢记》的唱词提供了一则冒犯人的笑话。”杨用lines(诗句)译“词”,而霍则用words(字词)来译,均可。然两个版本都没有翻译出“妙”字。若译精确,莫如以wonderful译“妙”方妙。“通”是传达、传递之意,杨译本用quoted(被引用)不准确,霍译本用supply a joke(提供一个笑话)更是没有精准理解“通”的真正含义。“戏”为戏谑、玩笑,杨译本用in fun(开玩笑),霍译本用joke(玩笑、笑话)都符合原文“戏语”的意思。杨译本用一个短语更能体现出“用开玩笑的方式”表达心声。相比之下,霍译本的joke显得随意、简单了。霍译本句末还加了that offends(冒犯),这个意思在原句中是没有的,霍克思这样译,不妨理解为其对此回相关情节的一种提示。这回中,贾宝玉借用《西厢记》中的相关唱词,表达对林黛玉的倾慕之情;但林黛玉却感觉是在冒犯自己,训斥了宝玉。笔者认为,在翻译回目文字时,并没有向读者提示小说情节的必要,整句视之,霍译有冗长之嫌,莫如省去that offend一词,更显得干净利落。

2.第49回:《闹简》(庚辰本[9]659/程乙本[10]432)

杨译:that scene “The Trouble over the Billet-doux”[13]131

霍译:the section called “Ying-ying’s Reply”[14]477

《闹简》是《西厢记》的精彩场次之一。“闹”是“喧哗”“吵闹”的意思,“简”是指“书信”,“闹简”的意思是“因为一封书简引发的波折、矛盾”。这折戏围绕着红娘与莺莺之间的矛盾冲突展开,即张生的一封情书引发了红娘和莺莺之间一系列心理试探和行为较量。

杨译文字回译为:“这个场景描写‘一封情书引发的麻烦’。”杨译本用了一个法语专用词汇Billet-doux(情书),该词专门用于文学或诙谐场合。这个选词既准确到位,又幽默生动。trouble(麻烦)没能准确翻译出“波折、矛盾”之意。笔者认为用twists and turns来译“波折、矛盾”较精准。霍译文字回译为:“这个场景叫作‘莺莺的回复’。”reply(回复)使读者顿时知晓这出戏是围绕“莺莺的回复”展开,吸引他们往下阅读,但原戏名中的“闹”和“简”只字未提。

相比之下,杨译本翻译更加言简意赅。杨宪益特意选用了能够吸引读者阅读兴趣的、带有感情色彩的法语专用词汇Billet-doux,并借简要的译文概括这出戏的主要故事情节,这体现了杨对《西厢记》剧情的全局掌握和翻译用词的造诣之深。而霍克思虽为读者考虑,将部分剧情展现出来,但他回避概括整体剧情的译法,有以偏概全之嫌,也可见其对古典戏曲了解不太深入。

3.第54回:《惠明下书》(庚辰本[9]741/程乙本[10]485)

杨译:that aria “Huiming Delivers a Letter”[13]224

霍译:“Hui-ming Takes the Letter”from theWesternChamber[15]36

这出戏名里出现的惠明,是《西厢记》中白马寺里的一个和尚。他心思单纯,放荡不羁,能文能武,性格和世俗中的僧侣有时格格不入。张生想要找可靠的信使,首先想到了惠明和尚。“下”是投送的意思,杨译本用deliver(传递)翻译“下”比较准确;霍译本则用了take(取),这就没有deliver准确,deliver显然更加生动形象,有传递书信的动作感。霍克思在翻译这个戏名时还特意翻出了from theWesternChamber(出自《西厢记》)。这一处理又再一次证明了霍克思在翻译时十分细心,处处为读者设想。

4.第54回:《西厢·听琴》(庚辰本[9]741-742/程乙本[10]485)

杨译:Listening to the Lyre fromTheWesternChamber[13]224

霍译:a number of qin-playing scenes like the famous one from theWesternChamber[15]37

《西厢记》第二本第四折戏名为“听琴”。此折描写的是张生因老夫人赖婚而极度苦闷,红娘主动献计,让他在莺莺小姐花园月夜烧香之际隔墙操琴,借着琴音传递情愫。

杨译的回译为“《西厢记》里的听琴”。用lyre来翻译“琴”不准确,lyre是古希腊的一种弦乐器,琴身为U形状,在中国古代,古人弹的琴不可能是这种形状的。霍译的回译为“不少弹琴的场景就像《西厢记》里著名的那个场景”。霍克思将“琴”直接翻译成汉语拼音qin,可能是他想到英语世界没有相应的词汇来对应中国古代的琴,于是便选择了语音直译,但他将“听琴”错译成“弹琴”(qin-playing)。“听琴”一折的全名为“崔莺莺夜听琴”,剧情重点是莺莺“听琴”而非张生“弹琴”。此外,和杨译本相比,霍译本的文字过于冗赘。笔者认为,霍克思在翻译这些戏名时,对《西厢记》里的场景了解并不多,背景知识不够充分,所以他采取了模糊的译法,但此举反倒增添了英语读者的理解难度。

二、所引曲词英译之比较

1.第23回:“落红成阵”(庚辰本[9]314/程乙本[10]193)

杨译:Red petals fall in drifts.[11]335

霍译:The red flowers in their hosts are falling.[12]463

杨译本回译为“红色的花瓣随风飘落”。用petal(花瓣)准确,drift(漂移)也很到位,仅两个词就将花瓣纷纷随风飘落、堆积在土上的意境和画面呈现在读者眼前。杨译本只用了五个词,就将原文想要表达的情境再现出来,翻译功力可见一斑。

霍译本则采取了直译,回译为“大片的红花正在往下落”,整句译文都是简单的词汇堆积而成,中规中矩,唯独短语in their hosts(大量,成堆)增添了一丝画面感,显得朴实有余,文采不足。相比之下,杨译本用的短语in drifts(随风飘散)更具浪漫典雅的诗意。但需要指出的是,其实两个译本都没有将“成阵”精准译出,笔者建议将杨译本中的in drifts换为in shower,如此一来,便能将花瓣大批量纷纷坠落的壮观情境生动展现出来。

2.第23回:“我就是个多愁多病身,你就是那倾国倾城貌。”(庚辰本[9]315)

“我就是个多愁多病的身,你就是那倾国倾城的貌。”(程乙本[10]194)

杨译:I’m the one“sick with longing”. And yours is the beauty which caused “cities and kingdoms to fall”.[11]336

霍译:How can I, full of sickness and of woe, Withstand that face which kingdoms could o’erthrow?[12]464

杨译原句出自庚辰本,而庚辰本《西厢记》原文源于金批本《西厢记》第一本第四折,张生称自己是“多愁多病身”,莺莺是“倾国倾城貌”*参见曹雪芹著,无名氏续:《红楼梦》,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315页注释。此句《西厢记》一般版本多作“小子多愁多病身,怎当他倾国倾城貌”。。《红楼梦》中,贾宝玉是想要借张生的唱词巧妙地向林黛玉传递爱慕之情。程乙本两句分别多了一个“的”字,但整句和庚辰本原句差异不大。这两个“的”字应是程乙本有意添加的,加过后读起来更加顺口。从句式上看,杨译本这两句回译为:“我就是那个带着渴望生了病的人,而你就是那个让城市和国家都沦陷的绝代佳人。”杨译本处理为并列的两句话,符合原文格式。霍译本可回译为:“我这个多愁多病的人怎能抵挡住你这张倾国倾城的脸庞?”这里,霍克思用了一个特殊疑问句式,将原来并列的两句变成了单句。两相比较,虽然霍译改变了句式,但笔者认为,这一特殊疑问句式更能表情达意,更能动态地传递贾宝玉此时潜藏于心底的情愫,它是意译成功的范例。

接下来比较两译本对“多愁多病”的翻译。杨宪益漏译了“愁”,他直接用sick with longing(带着渴望生病)来翻译“多愁多病”太跳跃了;霍克思用full of sickness and of woe(充满着病痛和愁苦)翻译“多愁多病”准确到位。当然,我们可以说,这样的“多愁多病”是因为“渴望爱情”而得的相思病,如用full of sickness and of woe because of longing(因为渴望而充满着病痛和愁苦)就会准确多了,既将原文的所有元素翻译出来,又解释了得病的原因,不会引起读者的误解。

再比较一下两译本对“倾国倾城”的翻译。“倾”是指“倾倒”,杨译本翻译为fall,意为“倒塌”,平庸了一些;霍译本翻译为o’erthrow,即overthrow,意为“推翻”,虽符合古诗文韵律,但选词不够准确。《汉书·孝武李夫人传》有曰:“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倾国倾城”即指国中和城中的人都为之倾倒,用以形容女子容貌美丽非凡。杨译the beauty which caused cities and kingdoms to fall,回译则为“令城和国都毁灭的绝世美人”,是比较准确的。霍译that face which kingdoms could o’erthrow,回译则为“这张脸能使国家颠覆”,亦未尝不可。不过,杨译用cities和kingdoms两个词,分别译“城”和“国”,显然兼顾到形式和意义一一对应,细致入微。

3.第23回:“苗而不秀,是个银样镴枪头。”(庚辰本[9]316)

“原来也是个银样镴枪头。”(程乙本[10]194)

杨译:You’re nothing but a flower less sprout, a lead spearhead that looks like silver.[11]337

霍译:of silver spear the leaden counterfeit.[12]465

这两句戏文源于《西厢记》金批本第四本第二折,庚辰本引用时非常完整[8]316。程乙本并未出现前一句“苗而不秀”,只引了后一句“银样镴枪头”*《西厢记》版本在康乾时期已有“王”“金”“南”“北”之分。乾隆时期流传最广、影响最大的折子戏选集《缀白裘》,收录了部分《南西厢记》的折子戏。经查阅,程乙本中《西厢记》曲词均非源自这些版本。故可理解为,程乙本《西厢记》曲词文字之与庚辰本相异,多半出于程、高删改。。

“秀”指“禾类植物开花抽穗”,“苗而不秀”指庄稼长苗了,却不抽穗。“镴”是铅和锡的合金,可以焊接金属,亦可制造器物,色泽似银,质地绵软。“银样镴枪头”指样子像银子实际是焊锡做的枪头。这两句戏文比喻虚有其表,其实无能。杨译文字回译为:“你只是一个还没有发芽的花朵,一个看上去像银制的铅枪头。”这样的翻译处理还是比较完整全面的,读者从译文中很快能领悟到原句的实质内涵。杨宪益用lead(铅)和silver(银)分别对应译“银样”和“镴”,准确到位;用sprout(发芽)来译“秀(抽穗)”,虽生动形象,但有失准确,若将sprout换成spike(麦穗)则更为贴切。霍译文字可回译为:“(看上去)是银枪,其实则为铅制伪造货。”相较而言,霍译本比杨译本简单明了,用了counterfeit(伪造的)一词也更传神。

4.第23回:“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庚辰本[9]317/程乙本[10]195)

杨译:Flowers fall, the water flows red, Grief is infinite…[11]338

霍译:As flowers fall and the flowing stream runs red, A thousand sickly fancies crowd the mind.[12]467

对“花落”一词的翻译,两个译本都采用了flowers fall,直接而准确。再看“水流红”,“红”在这里是借代,以花的红色借代花,故此句是说水面漂流着红色的花瓣。杨译本译为the water flows red,不通顺,这完全是直译了“水流红”,望文生义,不容易让英语世界的读者理解。霍克思译为flowing stream runs red,回译为“流动的水流变成了红色”,显然比杨宪益更用心体会了原文的意境之美,不过,此句在理解上仍有少许偏差。再看“闲愁万种”一句,杨译以grief(悲苦)对应“闲愁”,以infinite(无限的)对应“万种”,让读者能隐约感受到林黛玉心中的无限惆怅和万千伤感,可以说这是两句中译得最为传神的一句了。这句译文让读者能够想象出,林黛玉看到“花落水流红”的场景时,是怎样的一种顾影自怜之情状。霍译“A thousand sickly fancies crowd the mind.”句,回译则为“千万种愁绪萦绕脑海”。相较之下,这个翻译更佳,将林黛玉看到“花落水流红”时触发的繁杂思绪淋漓尽致地呈现给读者。

再看句型,杨译整句文字回译为:“花儿落了,水流成红色,悲伤无限。”此处用了三个排比句,简洁明了,句式工整,然而却没有将林黛玉触景生情的前因后果展现出来。霍译则用“as…”(当……的时候)的句型,仅一个简单的连词就解释了林黛玉为什么会“闲愁万种”:因为她看到了“花落水流红”的落寞冷清之景。由上可见,对这两句曲词的翻译,无论从精准度还是文采上,霍译本都优于杨译本。

5.第26回:“每日家情思睡昏昏。”(庚辰本[9]355/程乙本[10]219)

杨译:Day after day a drowsy dream of love.[11]379

霍译:Each day in a drowsy waking dream of love.[12]516

杨译文字可回译为:“每天做着昏沉沉的关于爱的梦。”霍译文字回译为:“每天在半梦半醒间做着昏沉沉的关于爱的梦。”两个译本最大的不同在于有无waking(正醒着)。原文中反映的是黛玉每天昏沉沉的状态,两个版本都不约而同地选用了drowsy(昏昏欲睡的)来翻译“睡昏昏”,准确到位。霍译本添加了waking,更形象贴切。原文表达的意思为“情思过度,引起昏睡”,故无论是在梦中还是醒着的状态,黛玉均为情所困。原句“情思”和“睡昏昏”两词之间有内在的因果关系:因耽于情思而不禁睡眠过度,昏沉迷蒙。从这一点上看,杨译和霍译都有所欠缺,未能揭明曲中韵味。笔者认为,两个译本中of love若换成because of love,则更为精确。

6.第26回: “若共你多情小姐同鸳帐,怎舍得叠被铺床?”(庚辰本[9]355)

“你多情小姐同鸳帐,怎舍得叫你叠被铺床?”(程乙本[10]219-220)

杨译:Should I share the bridal curtains with your sweet mistress, How could I give you the task of preparing the bed?[11]380

霍译:If with your amorous mistress I should wed,Tis you, sweet maid, must make our bridal bed.[12]517

庚辰本两句曲词出自金批本《西厢记》杂剧第一本《张君瑞闹道场》第二折张生的唱词[8]355。原剧“多情小姐”指莺莺,“叠被铺床”者指红娘。这里宝玉自比张生,把黛玉比作莺莺,把紫鹃比作红娘。程乙本所引曲词前句少了“若共”二字,后一句则增加了“叫你”二字。这一异文同样也缺少版本依据,应该是程乙本为了使曲词更加口语化而做的改动。

庚辰本和程乙本所引曲词虽有差异,但意思几乎一样。杨译文字回译为:“如果我能和你家美丽的小姐共结连理,我怎么能让你做铺床叠被的活儿呢?”这个翻译准确,可见杨宪益对戏文理解到位。霍译文字则回译为:“如果能和你家小姐成婚,我一定要让你帮我们铺婚床。”第一句的“怎舍得”是“不舍得”的意思。两个版本对“怎舍得”的翻译都不尽如人意:杨译本避而不谈,用how could(怎么能)替代;霍译本理解错误,用must(必须)翻译“怎舍得”,这和原文意思正好相悖。此处建议用“How could I be so hardhearted enough to give you the task.”(我怎么能忍心让你做这件事)一句来译原文。如此,既将“怎舍得”透露出的“疼惜”之意译出,又利用明知故问的句式,将宝玉借用《西厢记》唱词向丫鬟紫鹃迫切表达对林黛玉爱意的心声表现出来。

7.第35回:“幽僻处可有人行,点苍苔白露泠泠。”(庚辰本[9]461/程乙本[10]297)

杨译:Who walks in the secluded spot, Where dew glimmers white on dark moss?[11]503

霍译:A place remote, where footsteps seldom pass. And dew still glistens on the untrodden grass.[13]174

杨译本第一句译文回译为“谁走在僻静处”,用secluded(与世隔绝的)译“幽僻”,很有文采;用spot(地点)译“处”,选词规范,显得慎重。第二句译文回译为“在深色的苔藓上露水闪着白光”,画面代入感强,glimmer(闪烁)翻译得最为灵动,dark moss(深色的苔藓)也很形象。

霍译第一句译文可回译为:“一个几乎没有人经过的偏僻地方。”remote(偏僻的)、footsteps(脚步)、pass(经过)选词随意,过于平淡,不符合原文幽雅的诗意。第二句译文回译为:“露珠仍然闪耀在没有被践踏的草地上。”霍译本中的glisten(闪耀)和杨译本中的glimmer(闪烁)异曲同工。用untrodden grass(没有被践踏的草地)翻译“苍苔”错误,“苍苔”是厚重的苔藓,不一定就是没有被人踩过的草地。另外,原文中的“白”(泛着白光)也漏译了。

整体上看,杨译本翻译得工整、准确,选词谨慎。两句的句首分别用了疑问词Who和Where相对应,显得诗意十足。杨译将原文中描述的凄冷、幽僻的场景有层次感地显现在读者眼前,翻译功力更胜一筹。

8.第35回:“双文,双文……”(庚辰本[9]461)

“双文……”(程乙本[10]297)

杨译:Tsui Ying-ying[11]503

霍译:the heroine of that play, Ying-ying[14]174

程乙本比庚辰本少了一个“双文”,这应是程乙本删减原句所致。“双文”指的是人名中的两个字为叠字。杨译本直接将《西厢记》中女主角名“莺莺”作了音译,简单明了。霍译本则很贴心地加了一句“the heroine of that play.”(那出戏的女主角),再将“崔莺莺”的名字译出。相比之下,霍译本既贴合了“双文”叠字的翻译,又照顾到了西方读者的理解能力。

9.第40回:“纱窗也没有红娘报。”(庚辰本[9]544/程乙本[10]352)

杨译:No maid a message to the gauze window has brought.[11]598

霍译:No Reddie at the window seen, said Daiyu, desperately dredging up a line this time from theWesternChamberto meet the emergency.[14]301

《西厢记》原句是:“纱窗外定有红娘报。”无论是庚辰本还是程乙本,都与原文不同,自然是曹雪芹根据林黛玉说酒令的需要而做了改动。杨译文字可回译为:“在纱窗旁的丫鬟没有带来任何消息。”“No maid a message to the gauze window has brought.”正确语序为“No maid to the gauze window has brought a message.”,估计杨宪益是想展现当时黛玉脱口而出《西厢记》唱词来应对牌令的急迫情景,所以他特意采用了倒装句式,方能显出她的仓促和慌乱。这样的举动体现译者想贴合原文情境的良苦用心。杨宪益省略“红娘”名字未译,只用maid代替,可能是不想增加读者的记忆负担。笔者认为,此处有必要将“红娘”的名字译出,这样可以提醒读者,她也是这出戏的重要人物。

霍译文字可回译为:“黛玉拼命地从《西厢记》中挖掘出一句戏文来应急,于是她说,在窗户旁没有看到红娘。”霍克思不仅翻译了此句,还将黛玉之所以脱口而出此句的前因后果都解释了一下。霍克思之所以如此翻译,应该是早已预见到读者阅读时的焦虑。英译本读者看到这里时,也许会索解:为什么林黛玉会选择这样一句没头没脑的戏文,而这句曲词又出自哪部戏曲作品?霍译本这样的扩展译法虽方便读者理解,但漏译现象还是比较突出。其一,霍克思将“红娘”直接翻译出来,不是像杨译本中用maid指代。不了解《西厢记》故事人物的西方读者读到此,还是会有产生疑惑的可能,因为前文并没有交代戏中丫鬟的名字。此处若改成no maid, called Reddie(没有丫鬟红娘),首先点出丫鬟,再提及她的名字,便更为准确。其二,霍克思漏译了“纱”(gauze),只翻译了“窗”(window)。其三,“报”(报信)也没有翻译。

整体上看,杨译本采取了新颖的倒装句式,翻译时十分用心地去贴合林黛玉情急之下说出《西厢记》戏词时的窘迫心理,除“红娘”的名字没有译出来,其他信息翻译得还是很完整的。霍译本在扩展译法使用后漏译现象比较严重。

10.第49回:“是几时孟光接了梁鸿案?”(庚辰本[9]659/程乙本[10]432)

杨译:Since when did Liang Hung and Meng Kuang became so intimate?[13]131

霍译:Since when did Meng Guang accept Liang Hong’s tray?[14]477

这句唱词在《后汉书·梁鸿传》中本是“梁鸿接了孟光的案”,《西厢记》里《闹简》中用“是几时孟光接了梁鸿案”指莺莺接受了张生的爱情。《红楼梦》中贾宝玉突然发现林黛玉和薛宝钗关系变好了,所以用这句话打趣黛玉,借指黛玉接受了宝钗的友情。此处用的是特殊疑问句式,这一句式使宝玉的言语中带有“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你们什么时候变得相敬如宾了”的讽刺意味。

杨译本将原文的真正意思翻译了出来,intimate(亲密的)指的是两者关系很紧密。霍译本则选择了直译,他用tray(文件盒)来翻译“案”是错误的。这里,“案”指的是“古代端食物用的木托盘”,霍克思因对中国古文典故疏于了解而导致了错译。

11.第49回:“小孩儿家口没遮拦。”(庚辰本[9]660/程乙本[10]432)

杨译:Being young and talking too freely.[13]132

霍译:Like a child whose unbridled tongue knows no concealment.[14]478

“口没遮拦”,即嘴不严实的意思,形容人说话直率,不加约束。杨译文字回译为“年轻,说话很随便”,用词不够精准,“没遮拦”不完全是freely(随便)的意思。霍译文字回译为“就像一个小孩,没有约束的舌头不知道隐瞒”,用tongue(舌头)一词让人忍俊不禁,十分形象、幽默,unbridled(没有约束的)用得也到位,但用concealment(隐瞒,隐藏)来对应“遮拦”实在有些牵强了。concealment是知道实情但刻意不说,而“遮拦”是不假思索、和盘托出。笔者建议此句可译为“Like a child who has un unbridled and outspoken tongue.”(就像一个小孩,讲话既没有约束力又心急口快)。

12.第58回:“把一个莺莺小姐,反弄成拷打红娘了。”(庚辰本[9]804)

“把个莺莺小姐弄成才拷打的红娘了。”(程乙本[10]528)

杨译:Miss Ying-ying has turned into Hung Niang after a beating.[13]300

霍译:You don’t look much like Cui Ying-ying at the moment. Reddie after her beating, though.[15]129

这句不是《西厢记》的曲词,是麝月借用《西厢记》的“拷红”情节,来嘲笑芳官因受委屈而哭泣的情状。庚辰本和程乙本此句文字有些许差异,当是程乙本为使麝月的嘲谑更加口语化而做的改动。杨译文字可回译为“莺莺小姐变成了拷打后的红娘”,霍译本回译为“你现在不怎么像崔莺莺,倒是像拷打后的红娘”。霍克思用了一个转折词though(倒是),很符合当时麝月讽刺戏子芳官的语气。相比之下,杨译本意思虽准确,也可看出麝月嘲讽芳官的语境,但显得中规中矩;而霍译本除了句式更加丰富外,连小说人物说话的口气也透露了出来,显得细致周到。

13.第62回:“恭敬不如从命。”(庚辰本[9]849/程乙本[10]558)

杨译:We’d better do as she asks instead of standing on ceremony.[13]396

霍译:Obedience is the best obeisance.[15]195

杨译文字可回译为“我们最好按照她要求的做,不让她出席仪式了”,she指薛姨妈,她不愿意参加女孩子们热闹而欢快的青春宴聚,想到厅里随便躺躺,探春表示听从薛姨妈的意见,不再勉强她参加了。杨译本照顾到了上下文的情节。霍译文字回译为“服从是表示敬意最好的方式”,obedience为“顺从、服从”的意思,obeisance为“鞠躬、敬礼”之意。此翻译实在绝妙,霍克思在这里特意选用了两个拼写十分相近且压词首韵的单词obedience和obeisance,原文六个字,翻译时只用了五个单词就将原文意思生动幽默地表达出来,此句达到了音、形、义三者的和谐统一。

14.第63回:“僧不僧,俗不俗,女不女,男不男。” (庚辰本[9]876/程乙本[10]577)

杨译:As the saying goes: is neither fish, flesh nor flow![13]388

霍译:Talking about “a monk no monk and a maid no maid”![15]235

这句话是《红楼梦》中邢岫烟借用《西厢记》第二本楔子里的曲词来评论妙玉的。佛家称出家人为“僧”,在家者为“俗”。僧人剃除须发,披上僧服,受了大戒以后,从形貌服饰到起居作息,都与俗人有很大的区别。俗语中形容某人的穿着打扮或行为不伦不类为“僧不僧,俗不俗”。

杨译本用了一个英语中现成的俗语is neither fish, flesh nor flow(非驴非马,四不像)来翻译这句戏文。在翻译时,杨宪益考虑到了西方读者的思维模式,善于用他们的俗语将原文意思既准确又诙谐地翻译出来。

霍译本则选择了直译,即“和尚不是和尚,女仆不是女仆”。这样的直译并不全面,原文是四句话,霍只翻译了两句,省略了“俗不俗”和“男不男”,这显得太简略了。英语世界的读者在阅读时,也会产生误解,因为他们很难从这句译文琢磨出原文所表达的“不伦不类”之意。笔者认为,后面两句可以模仿前两句的直译法,译为“a woman no woman and a man no man.”,这样便完善了。

15.第87回:“惺惺惜惺惺。”(庚辰本[9]1218/程乙本[10]807)

杨译:We are kindred spirits.[16]98

霍译:She knew I’d be able to understand.[17]160

《西厢记》第三折中的曲词是:“方信道,惺惺的自古惜惺惺。”“惺惺”指聪慧的人,“惜”为爱惜,整句意思为才情境遇相类的人相互同情、爱惜。杨译文字可回译为“我们是同类人”,kindred(同类的)用得很有神韵,但未提“惜”字。笔者认为,若后面再加上and we appreciate each other(而且我们彼此欣赏),译文便更完整了。霍译文字回译为“她知道我能理解的”。相比之下,霍译本显得十分平淡,过于口语化。

三、翻译策略与效果比较

通过上述比较可见,杨译本忠实于原著,很大程度上保留了古典文化的韵味,文化传递色彩较为浓郁。作为一名中国人,杨宪益对中国古典文化更加熟悉,了解《西厢记》的故事情节和人物。因此,他对戏名的翻译基本采用直译,不任意添加原文中未提及的细节信息,恪守戏名的翻译准则;在曲词的翻译上,他用词正式谨慎,措辞精美,更贴近原文的古雅韵味。

杨宪益为保留中国古典戏曲文化,多数情况下采取异化的翻译策略,不表示他没有考虑西方读者的理解和接受能力,一味机械地直译原文,他也会巧妙选择地道的西方思维和表达方式来译戏名和戏文。如在戏名《闹简》的翻译处理上,他用了一个法语词汇Billet-doux,既精准又诙谐,令读者印象颇深;再如,面对西方人觉得晦涩的戏文“僧不僧,俗不俗,女不女,男不男”时,他娴熟地运用了英语中现成的俗语来翻译,瞬间博得了西方读者的好感,也加深了他们对原戏文的理解。杨译本在异化和归化之间切换游刃有余,翻译策略和手段多变,令人赞叹。

相比杨译本,霍译本则语言地道,生动活泼,更符合英文习惯,在细节上照顾到西方读者的思维模式,更易于英语世界的读者接受。霍克思最突出的翻译策略是大量运用扩展译法,抛开戏名、戏文本身的文字部分不去翻译,却将戏中的剧情、主要人物的行为和上下文的背景有意透露出来。不得不承认,霍克思这样几乎解释详尽的翻译方式,确实是为读者考虑,帮助他们领悟剧情,但在原文引申翻译上投入的精力颇多。这样的译法是否已经超出了戏名、戏文翻译的范围,还有待商榷。很明显,在运用扩展法的同时,有时他也忽略了原文中重要词语的翻译。譬如,他将戏名《闹简》译成“the section called‘Ying-ying’s Reply’”(这个场景叫作“莺莺的回复”),虽点出了此出戏的主角和中心情节,但未提原文中的关键字“闹”和“简”;再如,在处理戏文“纱窗也没有红娘报”时,霍克思的扩展译法几乎运用到了极致,详细顾及了上下文的背景,方便读者理解的同时,重点词语“纱”和“报”均未提及。

除了大量运用扩展译法带来的翻译弊病,由于对中国古典文化缺乏足够的知识积累,霍克思甚至屡次理解错原文,出现了译本与原文意蕴相悖或相距甚远的现象。比如用untrodden grass(没有被践踏的草地)错译“苍苔”;用tray(文件盒)错译“案”等。此外,漏译现象也时有发生,比如“僧不僧,俗不俗,女不女,男不男”中的后两句直接忽略未译等。这些瑕疵不能不说都是遗憾的事情。

作为一名外国人,霍克思在翻译《西厢记》戏名、戏文时,还是面临了不小的挑战。他对《西厢记》的故事了解不全面,缺乏相应的背景知识,人物关系也比较模糊,所以诸多地方的处理看起来较为随意和草率,不尽如人意。尽管霍译本对《西厢记》戏名、戏文翻译诠释得不够完美,但霍克思的翻译绝非敷衍了事,我们须客观评析霍克思的翻译能力。霍克思在尽量保持原文雅致韵味的同时,不固守原文的词语结构,不时出现不拘一格的创新之举。有时,他大胆而独特的翻译灵感让我们眼前一亮,对他刮目相看。譬如用“Obedience is the best obeisance.”(服从是表示敬意最好的方式)来译戏文“恭敬不如从命”,便将其深厚的翻译功力和灵活的翻译手段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实际上,霍克思先生是资深汉学家,比较熟悉中国文化,在中国古典文学方面具有较高的造诣。他知道西方普通阶层读者缺乏原文读者所具备的文学背景知识,《红楼梦》中的这些戏曲和戏文对他们而言是陌生晦涩的。正因考虑到西方读者接受层面的难度,他一直本着“以读者为中心”的原则,利用灵活的翻译手段,以便西方读者能够享受到阅读中国古典戏文的快乐。

四、结 语

纵观以上19处涉及《西厢记》原文曲词或相关情节、回目的英译比较,可见《红楼梦》庚辰本和程乙本的译文有6句,且多是程乙本在改写过程中做出的修改,目的是要使相对古雅的曲词或戏名更加口语化,霍译本与杨译本对《西厢记》曲词译法的差异,有一部分是他们所据的《红楼梦》底本的不同导致的。当然,更多的还是霍克思和杨宪益在翻译理念、策略和翻译目的等方面的差异造成的。杨、霍两个译本风格有很大的不同,主要是他们在翻译《红楼梦》时带有不同的目的。杨宪益译《红楼梦》是奉命而作,当时他连一遍《红楼梦》都没看完。而霍克思则建立在个人兴趣爱好的基础上,他选择同企鹅出版社签约,要把《红楼梦》译出来,列在他们的古典丛书里,翻译《红搂梦》是霍克思实现自我和生存价值的需要。难怪戴乃迭女士在评价《红楼梦》翻译时表示,她和杨宪益给自己的自由太少,译得太直,太缺乏想象力,而霍克思就有丰富得多的创造力。[18]

笔者认为,从生态翻译学角度来看,杨、霍两个译本在《西厢记》戏文翻译上都体现出共同的倾向:译者为适应翻译生态环境而进行合理选择。杨译本翻译原戏文字面意思的同时注重传达戏文的审美意义和文化内涵,有利于戏曲民族文化对外传播;霍译本则为了适应西方普通读者的需求,灵活运用各种翻译方法和手段来消除文化障碍,打破文化壁垒,使读者能够更直观地理解戏文的原意。对《红楼梦》中有关《西厢记》戏名、戏文的翻译,两个版本能够达到如此高的境界实属难得,都堪称古典戏文翻译上的佳作典范。霍克思对戏文的译法未必是最佳的译法,但为了译文有很强的可读性,霍克思将自己的翻译灵感发挥到了极致,相对杨译本来说,这无疑是一种更为大胆的翻译创新和再创作实践。

参考文献:

[1]张曼.杨宪益与霍克斯的译者主体性在英译本《红楼梦》中的体现[J].四川外语学院学报,2006(4):109-113.

[2]陈科芳.论翻译的目的和策略:以《红楼梦》的译介为例[J].当代外语研究,2015(4):66-70.

[3]林俐,盛君凯.《红楼梦》霍克思译本翻译策略的当下启示[J].当代外语研究,2016(1):65-77.

[4]李会娟.《红楼梦》诗词曲赋英译比较研究[D].保定:河北大学,2008.

[5]冯全功.霍克思英译《红楼梦》中诗体押韵策略研究[J].外语与翻译,2015(4):17-24.

[6]赵璧.“玉”文化在《红楼梦》中的体现及其英译[J].红楼梦学刊,2012(1):267-283.

[7]王银泉,杨乐.《红楼梦》英译与中医文化西传[J].中国翻译,2014(2):108-111.

[8]李一鸣.《红楼梦》之《牡丹亭》戏文英译比较谈[J].曹雪芹研究,2017(1):153-160.

[9]曹雪芹.红楼梦[M].无名氏,续.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

[10]曹雪芹.红楼梦[M].高鹗,续.北京:作家出版社,2006.

[11]曹雪芹.红楼梦:第1册[M].杨宪益,戴乃迭,译.北京:外文出版社,1978.

[12]CAO Xueqin. The story of the stone: Vol. 1[M]. Translated by David Hawkes. London: Penguin Classics, 1973.

[13]曹雪芹.红楼梦:第2册[M].杨宪益,戴乃迭,译.北京:外文出版社,1978.

[14]CAO Xueqin. The story of the stone: Vol. 2[M]. Translated by David Hawkes. London: Penguin Classics, 1973.

[15]CAO Xueqin. The story of the stone: Vol. 3[M]. Translated by David Hawkes. London: Penguin Classics, 1973.

[16]曹雪芹.红楼梦:第3册[M].杨宪益,戴乃迭,译.北京:外文出版社,1978.

[17]CAO Xueqin. The story of the stone: Vol. 4[M]. Translated by David Hawkes. London: Penguin Classics, 1973.

[18]张南峰.中西译学批评[M].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04: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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