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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蒋介石与中苏外蒙古问题交涉*

2018-01-30朱昭华

关键词:宋子文斯大林蒙古

朱昭华

(苏州科技大学 人文学院,江苏 苏州 215009)

外蒙古独立是中国抗日战争胜利前后边疆领土危机的典型个案。得益于中美苏等国原始档案资料的公开,史学界已产生许多相关研究成果,中苏谈判的内幕与细节也日渐清晰。大多数学者从中苏政治博弈的角度,深入分析了1945年中苏双方围绕外蒙独立问题的争论,揭露了苏联策动分裂外蒙古的史实。已有的研究都认为国民政府不了解《雅尔塔协定》的真正内容,直到与苏联谈判前不久才获知真相,由于对外蒙古问题毫无准备,从而在苏联的压力下仓促签下《中苏友好同盟条约》,对外蒙问题作了妥协。*这是中国学者的主流观点,代表性成果可参见尤淑君:《蒋介石与1945—1952年的外蒙古独立问题》,《抗日战争研究》2015年第1期;王永祥:《蒋介石为何向斯大林低头——1945年国民政府与苏联谈判内幕》,《百年潮》1999年第6期;郑会欣:《“忍气吞声,负重致远”:从蒋介石日记看他对雅尔塔协议的态度》,《社会科学》2008年第7期;熊建军、陈少牧:《关于民国时期外蒙古独立事件的回顾与思考》,《党史研究与教学》2007年第2期;后东升:《蒋介石对抗战前后蒙古问题的处理》,中央民族大学2013年博士学位论文;等等。笔者在既有研究成果的基础上,进一步准确、细致还原了外蒙古独立过程中蒋介石对此问题的因应。可以看到,对于外蒙古的政治前途,蒋介石在中苏交涉不同阶段均提出了相应的方针、对策,并在一定程度上达到了设定的外交目标。当然,这些目标并不完全符合中国的国家利益,体现了蒋基于战时及战后中国对美、苏政策考量下的现实主义取舍。

一、“高度自治”:外蒙古“维持现状”之应对

雅尔塔会议结束后发表的《克里米亚声明》堂堂皇皇,只字未谈及远东战争,但蒋介石认为,按照美方人员不肯提供会议全部内容的情况,雅尔塔会议肯定有不欲中国知道的秘密协定。为弄清虚实,蒋介石一再要求驻美大使魏道明、驻苏大使傅秉常及国内各情报机构,从速刺探出雅尔塔会议的秘密条文。然而在短期内,蒋没有接到一份确切可靠的情报。1945年3月15日,魏道明大使来电,汇报了他拜谒罗斯福总统的谈话情形:

嗣职询其在雅尔塔时与斯大林所谈远东局势有关之事,内容如何?总统谓:伊避免正式提及此事,以免敌人注意;但斯大林对远东战争态度,较在德黑兰时为肯定,关于远东问题,史提三点:(一)维持外蒙古现状。(二)满洲铁路所有权属中国,但业务管理,宜有一种委托制度。(三)苏联希望在海参崴以南,获得一温水军港,如旅顺或其附近之港。罗总统意见谓:(一)维持外蒙古现状,主权仍属中国。似无问题。[2]687

魏道明的电报使包括蒋在内的国民政府高层认为,外蒙古就算不能归还中国,但其主权仍将属于中国。时任军事委员会办公厅主任、国民党中央宣传部部长的王世杰在3月17日的日记里记道:“外蒙维持现状(即主权属中国,但不改变其实况)。据罗云,彼当告斯坦林,此事并非急迫问题,可稍缓与中国商谈。”[3]491945年4月29日,美国驻华大使赫尔利在与蒋介石的晤谈中,向其透露了雅尔塔会议罗斯福与斯大林会谈的部分内容,虽然蒋感到“其全部内容,犹未坦白相示也”,但关于外蒙古问题,和来自魏道明的信息,并无冲突。*美方一直未向蒋介石透露雅尔塔密约的原因,可在1945年4月15日斯大林与赫尔利、哈里曼(美国驻苏大使)的会谈纪要中见一梗概。会谈中赫尔利表示,罗斯福事先提醒过他,在斯大林没有发出相应信号前,他不能向任何人谈关于文件的事。罗斯福去世后,赫尔利受杜鲁门总统指示,询问斯大林是否想让他尽快把该文件内容告知蒋。斯大林尽管建议赫尔利自己决定向蒋通报文件内容的时间,但言语中无疑倾向再等一等,因为苏联军队在远东集结和做准备需要2—3个月的时间,只要准备工作完成后,斯大林就不担心公布文件的后果了。对此,赫尔利表示,如果没有斯大林的事先提示,他是不会把这一消息告诉蒋的。参见沈志华:《俄罗斯解密档案选编:中苏关系》第1卷,上海:东方出版中心2015年版,第28-29页。这样,蒋介石并没有充分预估苏联对外蒙问题的政策,而将注意力放在了中国东北主权与新疆问题上。*尽管如此,有学者研究发现,蒋介石首次对外蒙问题提出具体方案是在4月17日。当日,蒋在日记里提出“我自动承认外蒙自治”。见吉田丰子《国民政府对雅尔塔“密约”之应对与蒙古问题》一文。1945年4月,外交部长宋子文率领中华民国代表团赴美出席旧金山联合国大会,随身携带了对苏谈判的方案,其主要依据仍是1924年《解决悬案大纲协定》和1937年《中苏互不侵犯条约》这两个协议。《解决悬案大纲协定》第五条规定苏联政府承认外蒙为中华民国之一部分,尊重在该领土内的中国主权。

距雅尔塔会议仅两个月,罗斯福总统逝世。蒋要求宋子文以中国特使的名义参加罗斯福葬礼,赶赴华盛顿同美国有关人士接触,进一步探听苏联参加对日作战虚实及美国继任总统杜鲁门的态度。然而,蒋介石初步获得雅尔塔秘密协定的内容是在1945年5月德国战败后。

6月9日,杜鲁门约见宋子文,正式出示了雅尔塔秘密协定的全文。*《雅尔塔协定》的原文直到日本投降,蒋介石被迫签订《中苏友好同盟条约》之后的1946年2月11日才正式公布。[4]165-167次日晚上,赫尔利也奉令向蒋当面报告了有关雅尔塔会议中苏方提出的参战条件。有学者认为,在涉及外蒙古的问题上,赫尔利特别明确提出,维持现状的外蒙指的是“蒙古人民共和国”必须脱离中国而独立。[5]但从目前见到的材料看,这一说法值得商榷,因为陪同赫尔利报告的王世杰在6月11日的日记中详细记载了前一晚的报告经过,对于斯大林的四项要求,日记中写道:“外蒙古,即‘蒙古人民共和国’之现状,应予维持”,赫氏并声明杜鲁门对以上各项均表赞同。*参见王世杰1945年6月11、15日日记,赫尔利奉杜鲁门总统之命,正式向蒋递交了雅尔塔会议关于中国方面秘密协议的备忘录,其中关于外蒙问题的约定仍是“外蒙现状即蒙古人民共和国应予维持”。联系美国随后避免在外蒙古现状问题上明确表态的行为看,此时赫尔利应不会明确指出外蒙古维持现状就是脱离中国而独立。蒋介石获悉苏联在外蒙问题上的确切要求,应该是在他随后接见苏联大使彼得罗夫之际。

6月12日,苏联驻华大使彼得罗夫向蒋提出以雅尔塔密约各项内容为基础的中苏互助协定基本条件五项,其中第四项为关于蒙古人民共和国问题应保持现状,即蒙古人民共和国为一独立国家。[2]725这是苏方首次明确提出外蒙独立问题,遭到了蒋介石的反对。对于苏联的要求,蒋介石或许并不意外。早在1923年蒋介石访苏期间,苏联外长齐采林就与蒋论及外蒙古问题,齐采林曾“投石问路”地表示“蒙古人怕中国人”,希望脱离中国的支配。

知庄章声母的演变,一直以来是人们研究的热点。“知庄章”在现代汉语普通话中基本已完全合并,但这三组声母在汉语方言中的语音类型却是多种多样的,具体研究区域方言中“知庄章”的语音类型及演变情况不同,都有属于自己的独特特点。

获悉了苏联在外蒙问题上的立场后,在华盛顿的宋子文于6月14日访晤杜鲁门总统,询问美国如何理解雅尔塔秘密协议中某些行文的确切含义,杜鲁门含糊其辞地声明,他不会做任何伤害中国利益的事情,并说斯大林表示愿美助华复兴,苏联无领土野心,蒋介石为中国唯一领袖。[6]

此时,蒋介石对中苏谈判中“外蒙古现状”的争议应有所预料。对于该问题的因应,蒋介石在6月24日与国民政府文官长吴鼎昌讨论对苏交涉后,即手拟交涉方针十条,提出可予以外蒙高度自治,在中国宗主权之下成立自治政府。25日,宋子文与王世杰研讨对苏方案,在外蒙问题上做出的结论是外蒙问题暂不提出讨论。[3]112次日上午,蒋在日记中再次修正了对苏交涉要点:“外蒙地方中国愿准其为自治领,在中国宗主权之下,成立自治政府,其权限可与苏联宪法上所规定之各苏维埃权限相同;即予以军事及外交之自主权。”[2]736下午,蒋介石约见彼得罗夫大使,照此表明了中国处理外蒙问题的政策,“本人解决外蒙问题的方针,是赋予外蒙的高度自治领;即其外交、军事均可独立,而宗主权则应属于中国。但此系将来的事情,现在对外蒙问题最好不提,同时亦不提一九二四年的中俄条约,以免引起双方的误会,同时外蒙问题与西藏问题有相互的连带关系,所以目前对外蒙问题最好是不提”[2]739。

由此可见,蒋介石希望外蒙问题最好能继续搁置,否则以赋予外蒙包括军事、外交权在内的高度自治权,换取苏联对中国宗主权的承认,这不能不说是中方的一大让步。按照1915年《中俄蒙协约》的规定,自治外蒙无权与各外国订立政治及土地关系之国际条约。抗战爆发后,无论是日本煽动的内蒙古自治,还是英国支持下的西藏高度自治,国民政府虽同意赋予其自治权,但都要求外交与军事(国防)统一于中央。面对苏联的索要,蒋甚至打算将外蒙的高度自治权提升至可与苏联宪法上规定的各苏维埃共和国权限相同,这已与国民政府一贯主张的边疆民族政策——边疆民族自决权是在“中国以内”的民族自决——有了本质区别。蒋介石的这一让步虽是为了力保东北领土主权与行政完整,但这种应对思路不仅使中国对外蒙的所谓“宗主权”进一步空心化,也为其后来承认外蒙独立的肇始。

二、讨价还价:承认外蒙独立之交换条件

6月30日,行政院院长兼外交部长宋子文率团抵达莫斯科,开始中苏条约谈判。谈判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从1945年6月30日至7月12日。7月2日,中苏第二次会谈时,斯大林即提出了外蒙独立、旅顺军港共同管理使用、大连港国际化与东北铁路共管及利益分享诸问题。*6月30日,中苏代表初次相晤,双方仅表达了合作的期望,未作进一步的商谈。斯大林与宋子文的第二次会谈内容也可参见沈志华:《俄罗斯解密档案选编:中苏关系》第1卷,第49-59页。关于外蒙问题,双方围绕“现状”一词的不同解释使商谈一开始就陷入僵局。

斯大林不同意宋子文提出的搁置外蒙古问题,坚持“外蒙古现状应予维持”的含意,就是中国政府在法律上正式承认外蒙古在1921年已宣布的独立,苏联虽曾承认外蒙为中国一部分,“但战争之教训使吾人改变吾人之见解,外蒙之独立对中苏两国均较有利,使苏联遭遇日本威胁时可有权通过外蒙”[1]586。中方则表示不能承认外蒙独立,认为斯大林向中国政府提出了一个难题,因为“在中国任何一个政府如果签署了关于给予外蒙古独立权利的文件,那么这个政府绝对是无法继续维持的”[7]190。为表示诚意,宋子文提出中国政府可以承认外蒙古享有高度自治,包括维持外蒙自己的军队和自由地与苏联达成军事安排。但是,斯大林坚持中国必须承认外蒙古为独立共和国,否则不能达成任何协定。

为打破僵局,中方首席翻译蒋经国奉蒋介石之命,以私人身份相继会见斯大林和参加谈判的彼得罗夫大使。面对蒋经国质问为什么苏联一定要坚持外蒙古“独立”,斯大林干脆地说:

我之所以要外蒙古,完全是站在军事的战略观点而要这块地方的。……倘使有一个军事力量,从外蒙古向苏联进攻,西伯利亚铁路一被切断,俄国就完了。……你要晓得,今天并不是我要你来帮忙,而是你要我来帮忙;倘使你本国有力量,自己可以打日本,我自然并不会提出要求。[8]

同时,彼得罗夫再三强调,外蒙问题至关重要,苏联政府坚决要求中国政府接受其所提出的关于宣布蒙古人民共和国独立的建议,若中国代表团不同意此项建议,谈判未必能摆脱困境。[9]

当时,对于中苏在外蒙问题上的僵持,美国一方面通过其驻苏大使威廉·埃夫里尔·哈里曼向中国驻苏大使傅秉常表示,此时是中国与苏联求得谅解的最好机会,万不可错过[10];一方面又避免对“外蒙古现状”表态。杜鲁门总统告知哈里曼:“美国在目前莫斯科的讨论中不愿对雅尔塔协定中的任何一点充任解释者”,但可“非正式地”向宋子文说明,“就美国方面来说,雅尔塔协定中关于外蒙古地位所用字句的解释,没有任何讨论。既无讨论,那么按照大家对这些写下了的字句公认的意思,就是外蒙古目前事实上和法律上的地位应当保持下去”。[11]然而,问题就在于外蒙古事实上的地位和法律上的地位存在矛盾,难以再持续下去了,美国政府的空言只能让蒋介石打自己的算盘。

接获宋子文电陈与斯大林第二次会谈的情形后,蒋介石考虑再三,认为“俄对外蒙之要求,志在必得,决不能以任何高度自治或准其驻兵之方式所能餍其欲望。若不允其所求,则东北与新疆各种行政之完整无从交涉,共党问题更难解决;而且外蒙事实上已为俄占有,如为虚名,而受实祸,决非谋国之道,忍痛牺牲,而换得东北与新疆以及全国之统一,乃决心准外蒙战后投票解决其独立问题,而与俄协商东北、新疆与中共问题为交换条件”[2]747。

7月6日,蒋介石询问了国民党中央宣传部部长王世杰*抗战爆发后王世杰曾担任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参事室主任,是蒋介石的高级幕僚和外交顾问,负责外交和经济政策的谋划。时任国民党中央宣传部部长,1945年8月接任外交部部长。的意见。王世杰认为,“东三省等问题如确能得到不损领土主权之解决,则承认外蒙人民于战后投票自决亦尚合算,因外蒙实际上已脱离中国二十余年”。当日午后,蒋介石约孙哲生、邹鲁、戴季陶、于右任等人商议,最后决定主张外蒙独立事可让步。[3]117-118蒋介石当日向宋子文发电,放弃了外蒙可在中国宗主权之下高度自治的谈判底线,同时提出了承认外蒙独立的前提条件:

此次我国之所以认允外蒙战后独立者,实为作最大之牺牲,亦表示对苏联最大之诚意。以外蒙为中苏关系最大之症结所在。如果此一症结既除,而我之要求目的仍不能达到,则不仅牺牲毫无代价,而且今后必增两国之恶果,东方更多纠纷矣。务望注意我要求之主目的:一、为东三省领土、主权及行政完整。二、苏联今后不再支持中共与新疆之匪乱,此乃为我方要求之交换条件也。惟苏联对支持中共及新疆匪乱,在普通外交谈判中决不肯自承者,我与之谈判,彼必躲闪谈之,恐不出空洞笼统之故套。……故对苏不支持中共与新疆匪乱,必须剀切明白,毫无隐饰与之谈判,而得有具体之结果,否则应作断然中止谈判之准备也。[1]596

雅尔塔密约除外蒙问题外,还涉及中国在东北的主权。此外,当时的新疆,因盛世才归附国民党中央政府,苏联开始积极参与并大力支持以维吾尔族、哈萨克族等为主体的反对盛世才和国民党统治的武装暴动,通过支持“民族革命”保持其对新疆的影响力。1944年11月12日受苏联支持的“东突厥斯坦共和国”在伊宁成立,拥有强大武器和骑兵的“东突民族军”从中苏边境附近的“三区”*“三区”指当时的伊犁、塔城、阿山三个专区,阿山即今阿勒泰。“三区革命”运动中,苏联的参与和全面支持不仅限于武器、物资援助,而且派遣了几千名红军官兵参加战斗。,向新疆内地长驱推进,占领北疆大部,直接威胁到了国民政府在新疆的统治。蒋介石希望通过承认外蒙古独立换取国民政府对东北、西北边疆领土主权的巩固,同时,在可预料的国共斗争中,获得苏联不支持中国共产党的承诺。

宋子文按照指令与苏联进行了谈判,希望斯大林在尊重中国东三省主权及行政完整、不干涉新疆内政、苏方一切援助只能给予国民政府等问题上给予明确表示。

7月9日蒋介石在给宋子文的电报中进一步指示,关于外蒙古独立的问题,应该通过外蒙古人民的全民公决方式来决定,如果全民公决的结果有利于外蒙古独立的话,那么中国政府将不反对它的独立。外蒙古领土范围将根据中国旧地图上最初的边界线确定。随即,宋子文在与斯大林的会谈中通报了蒋的来电内容,并指出举行民意公决只是想为中国政府找一个台阶,以减轻其在国内受到的压力。对于蒋电中提到的关于外蒙古的中国旧地图问题,宋子文向斯大林表示,中国人有这样的老地图,只是此次谈判没有想到外蒙古问题会成为双方讨论的焦点,因此并未携带这样的老地图,随后双方可以组建一个边界委员会来研究和解决关于外蒙古的边界问题。但苏联主张应该承认目前的外蒙古边界线。[7]195,198,203

因苏美英三国首脑定于7月17日在波茨坦举行会议,中苏谈判暂时中止,等斯大林从波茨坦回来后,再继续进行。而宋子文不愿因外蒙古问题影响其政治前程,以报告谈判情况为由返回重庆,提出辞呈,转由王世杰接任外交部部长。1945年8月7日,国民政府代表团一行17人再抵莫斯科,继续展开第二阶段的谈判(8月7日至8月14日),外蒙古疆界的划定问题成为这一阶段双方争论的焦点。

三、以绝后患:划定外蒙古疆界之交涉

外蒙古本为中国领土一部分,其与沿边各省边界,因多是蒙古各王公封疆赐牧之地,人口也多为游牧民族,向无详细划分资料作为依据。1913年11月中俄两国就外蒙古问题达成的《声明另件》曾规定:“俄国承认外蒙古土地为中国领土之一部分”,“外蒙古自治区域应以前清驻扎库伦办事大臣、乌里雅苏台将军及科布多参赞大臣所管辖之境为限。惟现在因无蒙古详细地图,而各该处行政区划又未划清界限,是以确定外蒙古疆域及科布多、阿尔泰划界之处,应按照声明文件第五款所载,日后商定”[12]。这仅是对外蒙古的分界问题作了原则性规定。1915年《中俄蒙协约》第11条规定:“自治外蒙古之版图,以前库伦办事大臣、乌里雅苏台将军、科布多参赞大臣之辖境为限”,边界的详细界线并未确定。正因如此,伪满洲国成立后,其所属的东蒙古与外蒙古因边界不清,也时常发生边界纠纷。 因而,蒋介石在1945年7月7日给宋子文的电报中就指出:

所谓外蒙,只能以原疆界我国地图为准,不能以苏联自造之地图作根据,例如阿尔泰山全山脉旧属新疆境域而今苏联地图则划为外蒙矣。请特加注意。[2]752

7月19日,蒋介石在接见彼得洛夫谈到外蒙古问题时也明确表示,“关于外蒙疆界,应根据前清以来,民国初年所划定区域之地图为标准。因为这张地图是最公平的,后来的许多地图,都有变动,都不正确”[1]639。彼得罗夫认为当前重要的是决定外蒙独立的原则,至于外蒙疆界问题可待日后解决。考虑到未来中蒙疆界可能产生领土纠纷,拟参加第二阶段谈判的王世杰向蒋介石提出外蒙古疆界的划定必须在承认外蒙古独立之前,否则将为未来留下无尽之纠纷。蒋介石也表同意,决定把外蒙疆界划定问题与承认独立问题挂钩,并作为先决条件。[13]

1945年8月7日晚,行政院长宋子文、外交部长王世杰与斯大林进行晤谈,中方向苏方提交了丁文江所绘的外蒙地图以及一份标明外蒙边界的1926年的苏联旧地图,斯大林同意细阅后给予答复。[1]643而到8月10日,双方再次会晤时,斯大林明确表示,苏方不能接受中方所提地图,认为那是日本人伪造的,同时亦不愿于换文中作任何关于疆界之声明,对于蒙古人民共和国,应承认已经存在了20年的现实边界,按照中蒙双方目前实际控制哨所确定边界。中方如要求先定界,而后承认独立,实为故意延宕,苏方决不能同意。尽管不愿讨论边界问题,斯大林对于蒋介石提出的交换条件,即“关于撤兵事,及不干涉新疆内政,尊重东三省主权,与苏方一切援助只能给予我中央政府诸项”,却同意“照此表示”[1]645。

面对苏联的立场,蒋介石仍旧不依不饶。8月12日,蒋在给宋子文、王世杰的电报中指示外蒙疆界必须勘定:

外蒙疆界必须此时有一图底,并在承认其独立以前,勘定界线,否则外蒙问题之纠纷,仍不能解决;则承认其独立,不惟无益,而且有害,虽停止交涉,亦所不恤,务希抱定此决心与态度为要。[14]706

但是,此时国际局势已大变。8月9日,苏军大举出兵中国东北,10日,日本天皇公开向盟国乞降。鉴于苏军很快就会全面占领中国东北,宋子文等人接获蒋电后,感到“外蒙疆界问题,确已无法照钧示办到,其原因颇多,似非苏方故意预为将来留一惹起纠纷地步”,一致认为应赶紧签约,不要再纠缠疆界问题,以免节外生枝,恳请蒋“对于外蒙及其他未决事项,授予职等权宜处置之权”[14]707。当时,斯大林也始终未拿出苏方的外蒙地图,在王世杰看来,其原因主要有两点,“一则苏方预计彼之地图,既包括新疆一部分领土,当非华方所能接受”;“二则唐努乌梁海等地方,原属外蒙,现则已成苏联另一属国”,但“默察苏方态度,似非蓄意与我为难,其欲借此次缔约,改进中、苏关系之心,似属相当诚挚。就我方利害而言,则此次缔约,可以明中、苏之关系,减少中共之猖獗,保证苏军之撤退,限定苏方在东北之权益;凡此皆为今后统一及建国所必需,倘再停止谈判,则形势必立变,前途隐忧甚大”。权衡再三,王世杰表示会再与斯大林作一谈判,“要求将外蒙疆界,以现时疆界为限之字句,列入换文中;盖有此一语,则在约文上,我固显然不承认民国八年以前属于外蒙之旧疆土为外蒙疆土”[14]708。

王世杰之所以要求“以现时疆界为限”,是因为1919年以前“新疆的阿尔太区(即阿尔泰)属于外蒙,此为蒙边主要争点”[3]150。阿尔泰地区位于新疆北部,清代前期属乌里雅苏台将军辖区,由科布多参赞大臣具体管理。《中俄勘分西北界约记》等划界条约签订后,阿尔泰成了中俄的接壤区。鉴于阿尔泰具有重要的战略地位,未便再由科布多参赞大臣遥领,光绪三十年清廷专门设立了阿尔泰办事大臣一职,驻扎阿尔泰山(后治所设于阿尔泰承化寺,即今新疆阿勒泰市),管理该处蒙古、哈萨克事务。1912年改称“阿尔泰办事长官”,归中央政府直接管治。当时,面对外蒙的反叛与沙俄的侵犯,北京政府为巩固边防于1919年裁撤了阿尔泰长官署,其所辖区域归并新疆省,置阿山道。故加此一句,可避免在阿尔泰地区的归属上留下隐患。

王世杰的建议得到了斯大林的应允,蒋介石也没有时间再与苏联讨价还价了。1945年8月14日《中苏友好同盟条约》签订,对于外蒙古独立问题,双方互换照会约定:“兹因外蒙古人民一再表示其独立之愿望,中国政府声明,于日本战败后,如外蒙古之公民投票证实此项愿望,中国政府当承认外蒙古之独立。”[1]656-657照会中仅笼统表示外蒙独立后“以其现在之边界为边界”,既没有对中蒙边界的具体位置和走向做出规定,也没有附载任何划界地图。这就为随后北塔山事件的爆发埋下了隐患。

四、结 语

就外蒙独立问题的应对,顾维钧、宋子文都提出过不同的选项,但蒋介石坚持己见,选择承认外蒙独立,达成了中苏条约,如他所说:“这件事(指外蒙独立)完全是本人的主张,也是我一生对国家唯一应负责的一件大事。外交当局不过是执行了我所决定的政策而已。”[15]

蒋介石决定在外蒙问题上让步,可以说是他基于战时及战后中国对美、苏政策考量下的现实主义选择,为此“深思熟虑、几忘寝食”。在蒋看来,“美英苏三国在雅尔塔签订的密约,我们中华民国没有参加,在法律上自不受其拘束,但在事实上,美国对苏和对华政策所加于中苏谈判的影响之大,却无可讳言”[16]。面对美苏两大国的压力,蒋介石没有勇气像顾维钧建议的那样置雅尔塔密约于不顾,而是派出代表团前往莫斯科进行谈判。面对苏联的强权政治,蒋希望通过赋予外蒙高度自治,甚至将其高度自治权提升至可与苏联宪法上规定的各苏维埃共和国权限相同,来换取苏联对中国东北领土主权与行政完整的尊重。但当知悉斯大林坚持外蒙独立的坚定态度后,蒋便放弃了对外蒙空洞的宗主权主张,转而以之为筹码,换取中国东北、西北边疆安全和苏联对自身政权的支持,因为外蒙这种高度自治与独立仅仅是“名义”上的一种区别。在蒋看来,“边疆问题实到处牵涉外交问题,盖谈东北与内外蒙古,不离对日俄之外交,谈新疆西藏不离对英俄之外交”[17]。日本战败,中国东北、新疆、外蒙古三面均为苏联包围影响,要想解决中国边疆问题,必须与苏联进行交涉,在斯大林表示愿意尊重中国东北与新疆主权和蒋介石领袖地位的前提下,承认外蒙已独立的事实,于中国实际无损,因为“外蒙所谓‘蒙古人民共和国’,自民国十年设立以来,事实上为俄帝所控制,我们政府对于外蒙领土,实已名存实亡了”,而“只要我们国家能够自立自强起来,外蒙这些民族终久必会归到其祖国怀抱里来的,与其此时为虚名而蹈实祸,不如忍痛割弃一时,而换得国家二十年休养生息的机会”[18]。尽管这是蒋介石事后的自我辩解,但也反映了他在解决领土主权争端中的现实主义取向。对于“国民政府如承认外蒙独立,其政权必将动摇”的担忧,斯大林保证“中国如能与苏联订立同盟条约,则任何人将不敢动摇国民政府之政权”,更是让蒋吃下了一粒定心丸。

然而,蒋介石牺牲外蒙领土主权并没有换来苏联对中苏同盟条约的遵守。国共内战打响后,国民政府面对接收东北受阻和新疆局势的再度恶化,多将责任推及苏联,认为失败的根本原因在于莫斯科未能按照1945年中苏条约规定的义务支持国民政府,反而怂恿了中共的武装反抗。1949年8月国民政府向联合国大会提出“控苏案”并在1952年使其得到通过。联大“505号决议”谴责苏联在东北问题、共产党问题上违约,据此,蒋介石政府宣告《中苏友好同盟条约》及其所有有关协定无效,不再承认外蒙古的独立。[19]然而,事过境迁,已退据台湾的国民政府终难影响外蒙古的国际地位,在苏联的支持下,1961年10月外蒙古正式成为了联合国的一员。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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