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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促进妇女发展到妇女发展:一项发展主义的人类学考察*

2018-01-30陶金华

生态经济评论 2018年1期
关键词:锦绣手工妇女

陶金华

内容提要:在促进性别平等,改善妇女地位这一问题上,发展主义开出了促进妇女发展的药方。贵州省妇女手工协会的案例表明,一方面,在促进妇女发展的实践中出现了妇女主体性被剥夺的情况;另一方面,发展主义确实部分地促进了妇女发展。这是发展主义的目标和手段存在分裂的特性所导致的。

一 引 言

发展主义是源起于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的一种思想,其 “以经济增长为主要目标”①许宝强:《发展主义的迷思》,《读书》1999年第7期。,认为经济的持续增长 “最终会带来社会和政治的积极变化、社会的更加富裕、中产阶级的壮大、民主化的实现”。②[美]霍华德·威亚尔达:《新兴国家的政治发展——第三世界还存在吗?》,刘青等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35页。这样一种表述简单、目标明确的理论受到众多发展中国家和地区的认可,成为主导的意识形态。发展主义最初倡导自由和理性,忽视国家的作用,但是20世纪50年代拉丁美洲等发展中国家和地区的现代化实践很快让人们看到了发展主义中国家干预的必要,继而提出诸如修正发展主义、新发展主义等理论,认为发展主义发挥作用要求国家建构和市场稳定。人们注目于20世纪80年代东亚四小龙的经济 “奇迹”,认为那是国家有效干预下发展主义取得的伟大胜利。然而,直到80年代拉美债务危机和90年代亚洲金融危机发生时,人们才意识到发展主义的问题所在,但是仍然抱持发展理念且认可国家干预的作用,只是对发展主义产生作用的诸条件及其程度予以论证。即便是对发展主义抨击最为激烈的阿玛蒂亚·森也并不否定发展的作用,而是认为 “扩展自由是发展的首要目标和重要手段”。①[印]阿玛蒂亚·森:《以自由看待发展》,任赜、于真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30页。

发展主义对人们的影响是深远的。在经济层面,出现了 “以发展为主导的国家”的概念,即发展型国家;在思想层面,则出现了诸如 “发展才是硬道理”的口号;在具体生活层面,人们把一切反对和打破传统的行为称作发展。在现代社会生活中,妇女遭受了性别歧视并处于社会发展的劣势。为了促进性别平等,改善妇女地位,发展主义开出了自己的药方:促进妇女发展。然而,在发展主义视野下,促进妇女发展的实践却总是忽视妇女的主体性作用,甚至于认为 “妇女是问题”,试图从外部寻找解决妇女发展问题的办法。

基于以上认识,本文结合对贵州省妇女手工协会 (以下简称协会)的调查,试图探讨促进妇女发展的恰当态度和有效措施。

二 发展主义视野下促进妇女发展理念的流变

虽然早在1962年时,联合国大会就要求当时的妇女地位委员会(Comm ission on the Status ofWomen)着手研究妇女在社会发展中的重要作用。然而,直到埃斯特·博塞拉普于1970年出版 《女性在经济发展中的作用》后,才真正拉开了社会各界对妇女发展的关注和研究的序幕。②Boserup,Ester,Women's Role in Economic Development,Halifax London New York:Fernwood Publishing Zed Books Ltd,2011,p.49.之后几十年的妇女解放运动和世界经济发展走向使得寻求工作机会、政治参与等成为人们致力于促进妇女发展的重要内容。在这个过程中先后出现了三种妇女发展的理论与政策模式的嬗变,即20世纪70年代开始的 “妇女参与发展” (Women in Development,W ID)、80年代后期的 “妇女与发展”(Women and Development,WAD)、90年代的 “性别与发展”(Gender and Development,GAD)。WID关注社会发展中妇女问题的解决,比如考察妇女的哪些问题阻碍了经济发展,然后解决之,即着眼于促进经济发展的目的来解决与之相关的妇女问题。①Razavi,Shahrashoub,Miller,Carol,From WID to GAD:Conceptual Shifts in the Women and Development Discourse,United Nations Research Institute Occasional Paper Series,2013.WAD的提出最早可以追溯到1975年在墨西哥举办的第一届世界妇女大会,其开始思考妇女在社会发展中所扮演的重要作用,把妇女看作是社会发展或者现代化的应有之义,即妇女不再扮演社会发展的被动承受者角色,而应该成为主动投身社会发展的重要力量。不过,随着WAD概念的深入人心,出现了把妇女看作铁板一块的趋势,既不关心妇女群体间的差异性,比如不同民族和种族的妇女差异等,而且也不再关注妇女与父权制的关系、生产方式和妇女的边缘化等问题。此后,人们开始重新思考妇女与发展的问题,认为应该深入社会的根本结构中去考察社会发展中的男女问题及相关问题,逐渐地开始认清妇女问题与深植于复杂社会制度中的男女权力关系有关。基于此,人们提出GAD概念,把性别看作社会制度中的一种权力关系②Reeves,Hazel,Gender and Development:Concepts and Definitions,Brighton:Brighton Press,2000,p.18.,专注于社会分别赋予男女两性不同的社会角色、责任和期望。之后,人们认识到性别已经逐渐成为经济发展的重要部分。由此可见,促进妇女发展已经完全被纳入发展主义领域之内。因此,虽然在世界各国制定的促进妇女发展政策中会有诸多内容的表达,但在具体实践中却依照经济发展主义的思路,以改善妇女经济状况作为首要途径,甚至于把妇女看作一项问题。比如,世界银行组织1994年发布的一份关于性别与发展的报告,称世界各个国家和地区的相关政策和制度导致并扩大了性别差异,继而限制了经济的发展。即表明主流社会关注性别差异的目的在于促进经济的发展。

我国社会各界对妇女发展有较多关注,积累了较多的研究成果和实践经验,主要集中于以下三个方面:

第一,政策和制度的建立与完善才可保障妇女发展。比如,李胜茹(2005)认为应该建立并完善推动型、协调型和控制型等公共政策,并对制约妇女就业、女性参政及农村妇女发展等的主要障碍加强理论研究和实践推进,才可以实现妇女发展与全面建设小康社会目标的协调。①李胜茹:《妇女发展现状与全面建设小康社会目标的冲突与协调》,《妇女研究论丛》2005年第1期。丁娟 (2006)认为制度倾斜乏力、落后性别文化制约以及女性依然背负较多家庭事务等因素都在实际上阻塞着妇女进入权力的通道,需要制定更加完善的倾斜政策并通过加强执法来着力改变女性政治参与的薄弱性。②丁娟:《社会参与:女性发展的一个全球性薄弱环节》,《浙江学刊》2006年第4期。

第二,经济、产业和社会等的全面发展是妇女发展的前提。如,贺敏(2013)认为须将妇女发展主动纳入经济产业决策与社会和谐发展的大格局中,有可能达成产业发展和妇女发展双赢局面。③贺敏:《妇女发展与产业结构的关联性探析及实践意义——兼农村妇女小额担保贷款的简要经济分析》,《山东女子学院学报》2013年第5期。商万里 (2013)以民族地区的妇女发展为研究课题,认为促进民族地区的社会发展、提高民族地区妇女自我发展能力、实施民族地区妇女就业扶持政策措施、树立民族地区妇女经济参与典范、发展民族地区第三产业以及认真组织开展爱心救助活动,都是让广大民族地区的妇女参与到现代化经济活动中来,真正推动民族地区妇女经济参与活动向前发展必不可少的前提。④商万里:《中国民族地区妇女发展研究》,博士学位论文,中央民族大学,2013年。

第三,专业化的协会和合作组织等是促进妇女发展的有效措施。比如,陈方 (2002)认为农村妇女具有进入农业市场的强烈需求,而农业专业协会在某种程度上帮助了农村妇女进入农业市场,同时政府应该在扶持经济合作组织、技术推广和市场信息交流诸方面向妇女群体做一定的倾斜,才能真正促进农村妇女的发展。⑤陈方:《农村妇女走向农业市场的调查与思考——农业专业协会中的妇女发展》,《妇女研究论丛》2002年第3期。汪力斌和姜绍静 (2007)认为妇女相对较低的受教育程度和技术水平以及繁重的家庭劳动,制约着她们对产业结构调整的适应和对新机会的把握,合作经济组织的创办有利于妇女自身的发展。①汪力斌、姜绍静:《农民专业合作经济组织与妇女发展》,《农业经济问题》2007年第2期。

整体看,这些研究沿着发展主义的路径,缺乏对妇女主体性的足够观照,倾向于把妇女发展纳入社会发展的广阔视野中,认为社会的全面发展是妇女发展的前提和条件,强调外部条件的完善和促成。

三 以发展为手段:促进妇女手工产业发展要求下的协会

(一)成立背景

贵州省妇女手工协会是在贵州省妇女联合会 (以下简称省妇联)的支持和具体指导下成立的,其组织关系也挂靠在省妇联。成立之初,协会积极将民间组织与特色手工产业、民族文化与新兴市场、典型示范与工作推进有效结合,打造妇女创业就业、农民培训学习、民族文化传承大基地,打造小产品大市场、小企业大集群、小手艺大特色、小协会大事业大产业,打造对外开放、科技创新、交流交易大平台,成效显著。至今,协会已发展成员100多人,覆盖全省9个市州28个县区上百家小企业,经营类型涉及刺绣、蜡染、民族服装服饰、雕刻、银饰、编织、剪纸7大类。②龙元彬:《贵州妇女手工业协会借力锦绣计划 助推产业升级》2016年3月25日,贵阳网 (http: //www.gywb.cn/content/2016—03/25/content_4733278.htm)。

协会的成立有着长期的经验积累和持续性的政府支持。自2006年以来,每年一届的 “两赛一会”既展示了多彩贵州那些存于民间为世人惊叹的精湛技艺,也促使众多民间妇女手工艺人浮出水面,聚拢并带动了大批在刺绣、蜡染、民族服装服饰、雕刻、银饰、编织、剪纸等手工制作方面有技术和经验的人才和企业。在此基础上,由省妇联倡议,贵州省政府支持,政府办公厅于2013年7月29日发布了 《关于实施妇女特色手工产业 “锦绣计划”的意见》,明确以市场为导向,以多彩贵州旅游商品 “两赛一会”为载体,以刺绣、蜡染和民族服装服饰为重点,因地制宜,突出特色,实现民族民间特色手工产业与妇女事业同步发展。①罗石香:《贵州实施妇女特色手工产业锦绣计划》2013年8月16日,中国民族宗教网(http: //www.mzb.com.cn/htm l/Home/report/433641—1.htm)。而且,为此设立了由省中小企业局、省妇联、省财政厅按职责分工共同管理的专项资金,并发布 《贵州省妇女特色手工产业锦绣计划专项资金管理办法 (试行)》(黔财企 〔2014〕184号)规范资金使用和管理。为了更好地落实“锦绣计划”项目,省妇联于2013年9月号召成立了手工协会,其宗旨是 “鼓励妇女创办特色手工企业,促进创业带动就业,实现居家灵活就业”。成立大会上,省经信委副主任龙超亚即明确表示 “希望贵州妇女特色手工业发展要放到贵州经济发展、促进妇女创业就业、提高人民群众收入水平的大背景下去加以推动”。②田湧:《贵州省妇女手工工作座谈会召开 妇女手工协会同时成立》2013年9月15日,中国中小企业贵州网 (http: //www.smegz.gov.cn/news/show—116809.htm l)。

(二)组织结构和运作模式

协会在成立之初即创建了一个建制较完全的独立性组织,协会有自己的章程和负责人选举办法等,并选举了原省旅游局局长杨胜明担任第一届理事会会长。从组织结构看,协会是一个清晰的二层级构架,有具体的组织管理者和被管理者;从职位设置看,协会有理事会会长、常务副会长、秘书长、副秘书长各一名,副会长5名,常务理事2名,理事若干;协会规定每一年举办一次常务理事会议。

一般来说,一个组织的运作情况主要取决于组织构架。不过,协会的运作却不是这样。从实际情况看,协会目前的运营工作主要都由省妇联负责,而不是由协会的组织构架中所设置的职位承担人。这种情况主要表现在四个方面:一是政府部门和社会各界政策和资源对手工协会的支持都是透过省妇联来实现的。如,项目配套的专项资金。二是省妇联会向协会的成员企业和个人提供市场需求,比如2014年省妇联向有能力和资质的协会成员企业和个人发包了很多项目。三是具体的管理工作也是由省妇联牵头操办,比如每年一届的常务理事会议主要都是由省妇联来组织。四是对协会的成员企业和个人进行的各方面的培训等本应该是协会章程里的工作内容也都是由省妇联直接实施或者间接参与指导的。

看得出来,在组织结构上,协会是一个独立的组织,与省妇联没有交集。然而在实践过程中,协会的独立性并没有得到体现,反而出现了由省妇联一手包办协会事务的局面,导致本应该是主体的协会成员企业和个人都成了配角,他们的直接主动性都发挥不出来。出现这样的情况有以下三个方面的原因:

第一,人才储备不足。协会的干部班子主要来自于各行业的领袖,他们在各自的企业和技术方面有很多骄人的成绩,但是在协会的管理方面却并没有太多的经验,也缺乏对行业整体发展方向的把握。按省妇联发展部蒋耘部长的说法:“现在协会还是省妇联的下属机构,其运作主体还是省妇联。限于工作性质,省妇联的工作并不能进一步地指导手工协会成员企业和个人的发展。因此,按照当前手工协会的发展看,确实急需一位有能力的人来带着大家发展。但是,要找到这样的人又很难。因为胜任这项工作,需要符合几个要求:一是要有能力,对这个行业很熟悉,能在专业上面引导大家;二是要具有一定的威望;三是要本身有一定的事业基础,才能服众;四是需要有极大的公益心。这四样缺一不可。”①2016年7月14日访谈资料。

第二,缺乏独立性,发展目标不明确。本来,作为一个协会,其发展目标应该是促进成员企业和个人的发展,帮助他们获得市场和经济利益,然而事实并非如此。究其原因有两点。首先,由于协会是在 “锦绣计划”的背景下成立起来的,而且正如上文所述的,其虽有独立的组织架构之名,却无独立的运作和管理之实,没有足够的话语权,即在起步阶段即丧失了提出发展目标的机会和可能。加之,省妇联是 “锦绣计划”的主管和具体实施单位,其把协会的成立看作是 “锦绣计划”的题中之义,甚至把协会看作是自己的一个下属机构或者实施 “锦绣计划”的重要通道。在这样的情况下,协会被强行冠以 “锦绣计划”的发展目标,即 “鼓励妇女创办特色手工企业,促进创业带动就业,实现居家灵活就业”。其次,协会班子成员之间缺乏为行业服务的公共意识。这种公共意识的缺乏并不专指能力方面,更多地表现为人们缺少为行业整体发展而付出的态度和共识。协会是一个非营利性组织,其发展需要一批有远见的人的无私奉献,而且要求有一个较为明确的发展方向,而就当前协会的情况而言,是没有的。作为协会的常务副秘书长的付国艳曾经感叹:“之前,我想组织大家在金融方面做一些合作,但是几番努力也无法达成共识,最后不了了之。”

第三,忽视协会发展的周期和空间。无论如何,协会的成立对相关企业和个人而言是一种鼓励,人们能因此找到一定的归属感,也试图能获得市场和经济利益。不过,其发展和培育需要一定的时间和空间,不能一蹴而就。然而,主管部门却急于向协会下达各种各样的要求,比如 “实施‘锦绣计划’,培训1万名绣娘”等。而且,由于主管部门主要关注政策的执行与实施,有时候并不关心管理和运营成本,甚至主管部门有时候为了政策的顺利实施而直接介入企业的经营,并干预成员企业和个人的发展。至少主管部门的一些约束性制度可能会蔓延到手工协会成员企业和个体户的经营管理方面,从而导致企业自身受到非市场化的控制。这并非主管部门有意为之,而是上文所述协会独立性丧失和主管部门对协会 “通道性”功用定位的具体体现。由此,导致了主管部门对协会要求与协会及其成员企业和个人的发展理念相违背的事实。

在这种困境下,协会的发展,甚至于协会的成员企业和个人的发展都会受到不利的影响。付国艳表达了相似的感受:“协会的成立确实给了大家一个相互依靠的组织,这是监管部门为手工行业最大的帮助。但是,具体到协会的发展,甚至是协会成员企业和个人的发展,还是希望相关部门能够给予企业和个人以足够的空间和时间,去经营管理、直面市场,只有这样才可能给企业、品牌,以及整个手工行业找到活力和空间。”①2016年7月14日访谈资料。

(三)资金来源

协会是在 “锦绣计划”项目的推动下,经由省妇联的支持和发起才成立的,因此在政策和资金等方面都得到了贵州省政府的大力支持。不过,这种政策和资金的支持并不直接给予协会,而是透过省妇联对 “锦绣计划”项目的实施,来对协会予以支持的。协会本身并没有专项资金来源,协会成员也并不缴纳费用。比如,2013年省妇联和省科技厅即共同出资100万元支持 “锦绣计划”项目的实施;2014年 “锦绣计划”专项资金增至1500万元,其中贵州省财政落实500万元妇女特色手工专项资金,省妇联和省中小企业局各出资500万元。

省妇联用这些钱实施 “锦绣计划”,举办各种活动,组织协会及其成员企业和个人参加。比如,2015年贵州省政府把 “实施 ‘锦绣计划’,培训1万名绣娘”列为十件民生实事项目之一,省妇联与省扶贫办联合开展锦绣女培训,计划用三年时间培训锦绣女2万名;省妇联与省科技厅实施妇女创新创业合作基金项目支持企业科技创新;省妇联与省人社厅、省经信委、省民委、省文化厅等对手工人才进行相关培训;省妇联联合金融工商税务等部门为手工企业提供政策支持和相关服务。这些活动的开展主要都是由省妇联牵头,经由协会及其成员企业和个人来实施的。换言之,这些活动资费的受益者主要是参与了 “锦绣计划”各项活动的协会及其成员企业和个人。

(四)工作成果

经过几年的运作,协会已经成为了一个较有规模的组织,主要体现在以下五个方面:

第一,在加强协会成员学习和沟通方面,手工协会建立了协会短信平台、“指尖文化”QQ群、“锦绣计划”微信群,促进协会成员交流协作,同时以举办 “民族服饰与时尚对话——锦绣计划研讨会”和 “精准扶贫·锦绣牵线·东西合作”座谈会等的方式,邀请中国服装设计师协会名誉会长李欣、著名服装设计师马可等,与成员面对面交流、碰撞思想、获取信息,促进贵州手工与时尚结合发展,加强设计师与绣娘的合作意向。①龙元彬:《贵州妇女手工业协会借力锦绣计划 助推产业升级》2016年3月25日,贵阳网 (http: //www.gywb.cn/content/2016—03/25/content_4733278.htm)。

第二,在企业生存与发展方面,手工协会积极拓展成员企业的市场空间,一方面组织成员企业积极争取政府发包的手工产品制作项目,比如2014年协会成员获得省妇联下达的锦绣计划项目有:10个创新创业合作基金项目,21个妇女手工创意设计示范基地、30个培训项目,项目涵盖9个市州、近50个县市区的妇联、企业、协会和职业学校,扶持资金800万元。①《2014年贵州省妇女手工协会工作总结》,由省妇联发展部蒋耘部长提供。另一方面组织成员企业和个人积极参与贵州省 “两赛一会”活动和省文产办、省商务厅、省文化厅、省妇联组织的深圳、北京文博会、义乌小商品博览会以及意大利、加拿大、印度等地举办的各类展会,展示成员企业产品和发展成果。

第三,在成员企业手工培训方面,协会积极组织成员企业承接扶贫部门锦绣女培训、人社部门的职业技能培训、科技厅 “星火计划”、文化厅非遗传承人培训、省民委少数民族培训、中小企业局 “星光培训”等项目,为企业培训技能人才。②《2015年贵州省妇女手工协会工作总结》,由省妇联发展部蒋耘部长提供。同时,结合成员企业各自的需要,手工协会帮助成员企业创新人才培训方式,开展校企合作培养人才。黔东南州太阳鼓公司、宁航蜡染公司、苗妹银饰公司联合进驻黔东南州职业技术学院,铜仁祯通衢公司也列为铜仁学院实训基地,将企业培训搬进了校园,使职业教育更符合市场需求,同时也为企业提供了展示的平台。各地手工协会、企业等结合生产和市场需求开展 “协会+基地+企业+绣娘”订单培训,提升了绣娘技能,为企业发展提供了人才,推动了企业的发展。③同上。

第四,在手工协会的带动下,各地市县等也组建同类协会,试图以传统手工产品占领市场,获得经济改善。如剑河县妇女民族手工产业协会的成立。目前该协会已有刺绣、锡绣、剪纸、民间绘画、银饰等各类剑河本土民族手工艺人成员和企业成员近百个,服务宗旨为帮助成员开拓市场,协调和促进妇女民族手工产业健康有序地发展,有效推动巾帼创业行动,促进妇女就业、再就业。④姜泽光:《剑河县成立妇女民族手工产业协会》,《贵州民族报》2014年8月21日 A11版。黔东南州也立足于当地妇女手工协会已组建刺绣、蜡染等手工基地465个,带起一支4万余名的绣娘大军的基础,成立了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妇女民族手工产业协会,60位妇女民族手工产业能手、爱好者、民间艺人入会。该协会由州妇联牵头成立,旨在搭建妇女民族手工产业能手、爱好者、民间艺人之间,妇女民族手工产业从业者与政府及社会各界之间沟通、学习和相互促进的平台,更好地为创业妇女提供扶持和服务,引导带动更多的城乡妇女富余劳动力足不出户地实现就业、增收致富。①刘军:《黔东南州妇女民族手工产业协会成立》2013年7月24日,黔东南新闻网 (http: //www.qdnrbs.cn/shzh/30001.htm)。

第五,除了推动个人、企业和政府三者的纵向合作和有利互动外,手工协会还积极促进多种形式的横向合作,取得了较好的成果。2016年3月手工协会即与省女企业家于安顺市共同举办主题为 “创新创业创未来巾帼扶贫铸辉煌”的年会,会上大家不仅畅谈了诸多发展方面的问题并提出了各自的建议和意见,而且还达成了诸多的合作。比如万绿城集团与苗珍堂公司,贵州黔粹行民族文化发展有限公司与星月苗族蜡染工艺品有限公司达成共识,现场进行意向合作签约。②周大义:《省女企业家协会、省妇女手工协会2016年年会在安顺市举行》2016年3月18日,多彩贵州网 (http: //gzas.gog.cn/system/2016/03/18/014823274.shtm l)。

四 发展主义的目标:协会的隐性逻辑

上文的陈述,显示出来较为明晰的矛盾:一方面协会存在着诸多问题;另一方面协会也取得了不错的成果。究其原因,表面上省妇联主导和管理了协会主要事务,但是协会成员企业和个人也用自己的方式利用省妇联获得发展,两者间存在着某种隐性逻辑的暗合。

(一)分工逻辑

古典经济学中有一个称作 “职业隔离”的理论,意思是由于社会系统性因素,使不同的性别集中在不同的行业和职位上,是劳动力市场上性别歧视的主要方式之一。这个职业隔离还可分为水平隔离和垂直隔离两种,水平隔离是指女性难以进入某些被视为是 “男性的工作”,例如司机、搬运工等以体力劳动为代表的职业,以及医生、律师、大学教授等有较高的社会地位名声、专业的工作;有些工作则被认为是 “女性的工作”,如家政服务、护士、幼儿园老师等强调女性阴柔、善于照顾、护理特点的工作。垂直隔离则是同处一个行业,男性通常拥有比女性较高的职位与薪资等情况。世界银行2012年发布的 《世界发展报告:性别平等与发展》用了很多篇幅对此进行了说明,称:“妇女技能和才能的错配产生很高 (且日益上升)的经济代价。”①世界银行:《性别平等与发展——2012年世界发展报告》,清华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

在中国各地普遍流行着 “男主外,女主内”的俗语。这是一个笼统的男女分工的说法,其对当前社会的渗透,以及我们的社会生活中方方面面的影响却是实实在在的,手工制作方面亦然。按照美国人类学者凯茜·孔丝汀 (Cathy Lynne Costin,2015)的说法,在传统社会里,手工制作具有两面性:一是社会劳动 (social/public labor),一是社会客体 (social object)。前者产生社会关系 (social ties),即家庭之外的社会联结、社会网络,以获取关键性的资源、互助和关系等;后者表明社会身份 (social roles),主要涉及财富积累、真正有价值物资的存储和对劳动的再投入等等。换句话说,在前工业社会,手工制作是社会网络、财富和社会合法性等的创造者和维护者。早在几十年以前,George Murdock Caterina Provost(1973)对185个前工业社会的50场活动进行了一项调查,结果显示绝大多数的手工制作具有严格的性别分工,且基本上不存在跨性别的情况。②潘艳:《贵州民族特色手工业的突围之路》,《贵州民族报》2014年6月16日C1版。此后,很多研究对这个观点提出了疑问,称人们在制作手工产品时会有形形色色的协助者,比如小孩和老人等,也会出现两性共同制作一类手工产品的情况。然而,随着研究的深入,人们发现即便男女制作同一类手工产品 (比如编织),他们采用的技术、制作、服务的顾客以及设计样式等等方面还是会有明显的差异。在实质性的这个意义上,他们的研究结论依然是正确的。换言之,在传统社会中手工产品的制作确实存在较为明确的性别分工,比如刺绣、织渔网等一般都由妇女完成。

手工制作中的性别分工,使妇女获得了包括各类手工技艺在内的生活技能。以此为基础,协会试图组织和整合具有特色手工技艺的妇女和相关资质的企业,帮助他们进入市场,并在设计、生产、销售、推广等各环节予以帮助。换言之,正是出于对性别分工中妇女能力和价值的承认,省妇联组建了协会,并试图以此为基础,把她们纳入手工产业发展的单一模式之中,对她们进行各方面的培训和教育,提升她们面向市场的能力,以期得到经济状况的改善。这与经济学家赫希曼 (A.O.Hirschman)、诺思(D.North)和沃特金斯 (M.Watkins)所建构起来的发展经济学模型类似,即把多样的生产模式化约为某一种特定生产因素的变量,试图找到统一的发展模式。

参加协会的成员企业和个人也极力利用自己在手工方面的能力,投入到市场之中。积极参与省妇联实施的 “锦绣计划”成为她们寻求发展的内容之一。这对来自安顺的龙女士来说尤为如此:“以前在家里种地呀,县里听说我会刺绣就让我参加比赛。一下子得了奖了,就经常参加省里的活动,还去过深圳。现在家里刺绣了交给公司去卖,得的钱比种地强多了。现在村里好多人要跟我学刺绣。”①2016年8月4日访谈资料。换言之,参与活动的妇女们也逐渐认识到了手工技艺的价值所在,并以此寻求自我发展。

(二)经济逻辑

“锦绣计划”背后有着一套完善的经济发展逻辑,即手工产品具有较大的市场和经济价值,发展手工产业可以促进妇女就业,并改善经济状况。不过,一个产业的发展并不仅取决于技艺本身,包括生产、交换、流通、金融、分配和消费诸多环节。考虑到贵州省手工产业当前的实际情况,其很难在短期内培育出较大的市场能力。从 “锦绣计划”对协会的发展预期看,其又承载着 “鼓励妇女创办特色手工企业,促进创业带动就业,实现居家灵活就业”这样宏大的目标。因此,省妇联会积极地举办各类活动,把贵州省的手工产业推广出去,试图给手工产业找到合适的市场。

在这个过程中,协会的成员企业和个人受到极大的吸引和鼓励,不断地加入各项活动。这既是对发展主义的认同,也是对省妇联举办各种活动的认可,其出发点就在于她们都有很强的试图改善自身经济状况的需求。

这种以主动干预以期获得整体发展的方式正是发展主义一贯强调的。在贵州手工产业发展不充分的情况下,这也许是一条不得已的道路。至少,目前看,其取得了成功。到2015年,全省妇女特色手工企业、专业合作社达到1000家,重点培育50家优强企业、100家专业合作社。全省妇女特色手工产业产值达到30亿元,从事特色手工产业的妇女达到50万人,带动了125万人脱贫。

这一经济逻辑的可行性在始于2010年的 “花旗贵州手工业发展项目”得到了验证。该项目在丹寨和贞丰两县,围绕蜡染、古法造纸、织锦、百鸟衣、锦鸡刺绣、米酒酿造等民族传统工艺,支持、建立了7个少数民族手工合作社,进行生产技能和合作社能力培训;通过建立合作社产品销售点,帮助手工业者与市场对接,并推动产品研发和销售。目前,该项目帮助的2000户贫困少数民族家庭 (近7000人)平均年增收在30%—40%以上。①潘艳:《贵州民族特色手工业的突围之路》,《贵州民族报》2014年6月16日C1版。

当然,省妇联举办的活动包括向协会成员企业和个人发包产品生产项目。比如,2014年省妇联即向协会成员企业和个人发包了10项刺绣产品生产项目,其主要是以政府采购的形式予以呈现。即政府有关部门委托省妇联向协会成员企业和个人下订单,接到项目的企业和个人与省妇联进行商务洽谈。省妇联试图以此来提升全省手工产业的市场能力,促进手工产业的发展。协会中一些企业和个人也会积极去争取这些订单,寻求发展。

不过,对这种经济发展模式的担忧也是众多协会成员的关注点。人们认为,即便是完全的市场化运作,政府项目也是企业发展的内容之一,然而,现在的情况却是政府项目成为了协会及部分成员企业和个人得以发展的主要动力来源。同时,由于政府项目的特殊性,其很难兼顾市场化运作中对企业能力的诸方面要求,使得很多企业在与政府进行合作的过程中没有得到成长,反而丧失了一些原本具有的能力,比如销售渠道的拓展、生产技艺的成长等,处于低水平发展状态。

(三)自主逻辑

面对省妇联对协会事务的主导和管理时,协会的成员企业和个人并非完全被动接受。经过一阵调适后,她们大多数各自都找到了与省妇联打交道的方式,对自主性有了新的认识。同时,应该注意的是她们这种新认识是基于对自我认识和需要的确认。

1.依赖性成长

协会有很多个人成员和微小企业成员,她们的发展还刚刚起步,需要各方面的支持,且也没有太大的实力直面市场,因此她们选择依赖 “锦绣计划”提供的各种便利,寻求发展机遇。

杨女士是一位很早就开始经营苗族刺绣的妇女,经常参加省内外各项手工产品和技艺比赛,获得过很好的成绩。不过,限于财力和自身能力,她的事业发展并不是很快。在加入协会之后,她也得到了由省妇联分配的一些项目。一开始,她需要对各种细节性的事情与省妇联进行交涉,比如产品的图案、刺绣的细节、交货时间和款项等。她备受打击,一方面这个交涉过程复杂多变,花费的时间和精力实在太多,有时候还得参加省妇联组织的各项培训和会议,得不偿失;另一方面自己又很难接到市场上的项目,或者是制作出来的刺绣产品销售不出去,而且人手不够,自己一个人既要负责刺绣,又要跑市场。2015年之后,她与几个同行合伙,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坊,并在贵阳花溪找了一间门店。她精明起来,一方面组织合伙人自行研发产品,在门店销售;另一方面抽身出来专门与省妇联交涉,争取项目分配。有些项目比较大,她的工作坊无法完成时,她就与同行企业合作分包,甚至于把项目分包出去,给同村的朋友。

由于 “锦绣计划”专项资金的使用限制,省妇联的项目一般只发包给协会成员。杨女士在与省妇联合作过程中深谙此道,不断地强调自己协会成员的身份,同时也并不在意协会本身的发展问题。用她自己的话说:“先要顾自己,以后好了才能顾大家。也知道协会的好,但现实就是这样的 (指协会缺少独立性),没办法。”①2016年7月16日、8月11日访谈资料。

2.成长型自立

与杨女士不同的是,余女士早在协会成立之初就看到了问题所在,她与省妇联的合作更加游刃有余。2008年时,她结束在外打工的生活,回到贵阳成立了自己的手工艺产品制作公司。由于时间较早,协会成立时,她作为最早的一批骨干成员受到了省妇联多方面的支持。她连续三年承接了省妇联刺绣技能培训的项目,并在这个过程中吸纳了优秀人才,获得了一些产品生产项目。与此同时,她积极投入市场,在各旅游景点开设了12家门店,还在清镇市开办了一个刺绣学校,既教授和提升员工技艺,也招收社会学生,获得了较大的市场成功。她的看法也许代表着部分协会成员的看法:“参加省妇联的活动,我确实得到很多,但是这种政府项目都似一阵风。做企业还是要面对市场,今年我们就没有接省妇联的项目了。不过,还是会参加协会的活动。”①2016年7月23日访谈资料。在她看来,协会是与同行进行沟通的桥梁,必不可少。

3.保守型支持

另有部分协会成员认为协会的松散式存在并不能给成员实质的帮助,政府项目有实施反而可以促进协会的发展,有利于手工产业。比如,个别企业负责人称:“协会是一个松散型的组织,大家的加入都是自愿,这是事实。加上协会没有什么实质的工作内容推动,对下属成员不能起到任何强约束作用。即便有合作,也很难持久,在这种前提下,政府的项目进来,就可以把大家组织起来,而且政府也有一些好的资源,可能让大家得到提升。只有大家都得到进步,才可能让贵州的手工产业发展起来。”

五 结 论

在我们的案例中,协会出现了名实分裂的情况。主要表现在两个层面:首先,对于省妇联来说,其目的本应该是帮助协会成员发展手工产业,促进妇女发展,然而在实践中却导致了协会及成员的自主性和独立性的丧失。其次,协会中一些成员依赖于省妇联发包的政府项目,处于低水平发展状态,另有一些成员却在与省妇联的交往中,及时调整,找到了适宜的发展道路。

这种情况的出现,是因为发展主义目标和手段的分裂。班努里在仔细分析了主流发展话语维护范式的几个案例后,认为发展主义是一种只强调结果而不重视过程的策略。②许宝强:《发展的幻象》,中央编译出版社2001年版,第148—204页。协会的案例对此予以了最佳回应,即这是不得不面对的实情。一方面贵州妇女手工产业的底子太过薄弱,在发展主义话语体系中,省妇联一手包揽了协会的管理,使得协会及其成员缺乏了话语权,即在发展过程中牺牲了自主性和独立性。另一方面,我们也应该看到协会及部门成员确实得到了一定的发展。也许有人会质疑这种发展,认为其仅限于妇女经济状况的改善,然而上文中余女士的发展明显并不囿于此。

由此,我们认为,社会应该创造条件帮助妇女发展。这种帮助的前提应该是承认她们的能力和价值,不能忽视,更不能剥夺妇女自身的自主性和独立性,甚至于替代她们自己去规划她们的发展和方向,要从促进妇女发展转向妇女发展。换言之,妇女发展要体现妇女的主体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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