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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文龙之死探议

2018-01-29高秀丽

文物鉴定与鉴赏 2018年1期
关键词:袁崇焕东江崇祯

高秀丽

摘 要:崇祯二年(1629)是明东江镇总兵毛文龙被诛杀的年份。当年,毛文龙向崇祯帝进呈了四封奏本,这四封奏本反映了毛文龙在崇祯二年遭遇的困境。同时,其奏本陈词与他被诛也有着相当大的联系。

关键词:崇祯;毛文龙

毛文龙相关问题研究一直是明清史研究的热点,前辈学者们在毛文龙研究方面已然取得了显著的成果。但因明清史料十分丰富,不少可以在毛文龙研究中发挥重要史料价值的档案材料尚未被充分发掘和使用。本文通过对崇祯二年(1629)毛文龙奏本的详细解读,探讨其被诛与其奏本的联系。

1 崇祯二年(1629)毛文龙被诛前的主要经历

崇祯初年,朝廷政局较天启朝发生了重大变化。崇祯帝英年即位,即位的第一年便覆灭了前朝权倾朝野的巨宦魏忠贤,亲附魏忠贤的官僚受到了沉重的打击。在崇祯帝俞允下,满朝掀起了揭发和搜捕魏忠贤党羽的热潮。曾大力提拔毛文龙的故辽东巡抚王化贞、故兵部尚书王在晋等人在天启后期已经失势,王化贞、王在晋与毛文龙等人与魏忠贤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而毛文龙依仗东江镇的军力使朝廷不敢轻易制裁。到崇祯二年“三月辛未,廷臣上钦定逆案诏,刊布中外,共二百五十八人,以七等定罪”[1]49,魏忠贤案终于宣告结束。毛文龙虽然挺过了魏忠贤案的牵连,没有因此丧命,却也在这个过程中失去了朝廷的重用,新君崇祯帝及此时掌权的军政官僚并不赏识毛文龙及其东江镇兵。

对于毛文龙怨言更重,压制更甚,东江镇兵额、粮饷、不受节制的问题早在天启朝就已经争议纷纭,但都没有认真落实对该问题的处理。崇祯元年(1628),崇祯帝两次派臣僚前往东江镇查核兵额、粮饷,查核结果是将毛文龙原报的兵额大为削减,粮饷也按照查核出来的兵额重新拨给。不仅如此,还要将往年多领的粮饷扣算作今日粮饷,东江镇受挫严重。毛文龙在遭到压制后,屡屡向崇祯帝辩解东江镇的兵额、粮饷,倾述东江镇极度缺粮的窘境,哀求崇祯帝多给粮饷,这也成为了毛文龙在崇祯二年(1629)最为棘手、耗费心力的经历。

崇祯元年(1628),袁崇焕再次受到崇祯帝的重用,第二次督师蓟辽。袁崇焕上任后,通过增饷整军、撤换军将等手段,“完成了对所辖辽东、登莱(山东的登州府、莱州府)、蓟州等地区军政权利的统一,也完成了对所辖蓟辽地区的军队整顿和军事部署”[2]391,毛文龙所统领的东江镇也囊括在袁崇焕职责管辖范围之内。所以,袁崇焕既已完成对辽东、登莱、蓟州等地区的整顿和部署,为了保证其部署的整体完成,随后将着手应对的便是东江镇,直接面对飞扬跋扈的毛文龙。袁崇焕为了制服毛文龙为己用,向崇祯帝建议海船严禁在登莱起航、停泊,渤海海路航线改为觉华岛、旅顺一线,从觉华岛上岸至山海关或天津,从旅顺转航至东江镇,朝鲜向明朝朝贡的贡路也按此方案执行。这套方案对于东江镇联络朝廷、调拨接济极为不利,毛文龙闻讯后极力反对。毛文龙在崇祯初年便陷落于向崇祯帝辩解兵额、粮饷问题,哀求多发粮饷,反对禁海改运,往年多领粮饷扣算的泥潭,让他几乎无暇他顾,在战事上也无所建树。从奏本中可以看出毛文龙当年的窘境。

毛文龙在崇祯二年(1629)书写的奏本内容,其中有一半是在辩解东江镇的兵额、粮饷问题。辩解兵额问题时,自谓“臣危处东江,与奴为邻。其归乡人民,每岁不啻万计,各欲奋臂报洩父兄妻子之仇,图复土地田宅之思。臣亦忘形迹于将士之分,秉心戮力,以答国恩、以副名望。故兵称二十余万”。又“登莱道臣王廷试奉旨汰兵,将各岛哨守兵士俱不点阅,只将皮岛官兵一看,就饷定兵,而自曰二万八千”[3]204。辩解粮饷问题时,谓东江镇粮饷“裁之饷臣黄中色,为六万。以收过本折,分散历八年之久,军有余资否……道臣王庭试点阅,又裁以二万八。即二万八千之食,又不随时发运”[4]135。以上都辩称黄中色和王廷试来东江镇复查兵额、粮饷问题时,复查方法本身就十分不公平,进而导致复查结果也与东江镇实际的兵额、粮饷严重不符。

向崇祯帝倾述东江镇极度缺粮,哀求多发粮饷,则是崇祯二年(1629)毛文龙书写的四封奏本中共同的主题。毛文龙自谓:“臣处朝鲜地,统兵十数万之众,而受饷二十万之余,剜肉医疮不胜苦楚。”[5]710a“自去年十月守冻,至今七越月矣,草根树皮淘洗净尽,荒山赤土,尫羸流离,种种颠连,偪臆无诉。”[3]206“粮饷不敷,士皆菜色,马匹甲胄器械全无,驱空拳枵腹之众而当强虏。”[4]135无论毛文龙所说的情节是否夸大,但在彼时适逢连年灾荒,朝廷府库空虚,应对各边战事捉襟见肘的总体形势下,东江镇缺粮的情况应当属实。

毛文龙在三封奏本中反对将往年多领粮饷扣算的做法。谓“欲将往岁之饷,扣作今日之饷,独不念百孔千疮之苦,乌得粟陈贯朽于今日哉。还将食过之军,刳腹取之乎,可令今日之军,封口做毙乎”[3]205,称东江镇本就在核查兵额、粮饷中遭遇了不公平的待遇,而朝廷又要将往年多领粮饷扣算作今年粮饷,使得已然极度缺粮的东江镇面临绝境。

毛文龙反对禁海改运,谓东江镇因朝廷“出禁海一疏,运粮不至八月,竟无颗粒之颁”[4]135,“登州至旅顺,止用西南风或大西风半日,一帆便可早到,数年往来如织,臣犹以为迟。若关门至旅顺,道路湾曲,候风不等……藉得勤劳运官,忙忙催趱,一年仅得一运,欲求再运必不能矣!故云海禁之必不可也……且每运津运十万,所至止满六七万余,俱报以漂没……若又从宁远挂号,路愈远,漂没愈多,津运几为乌有矣”[4]132,向崇祯帝详细陈说禁海改运给东江镇带来的灭顶之灾。

2 奏本反映毛文龙被诛的原因

毛文龙被诛杀的时间与其书写奏本完毕的时间相当接近,都在崇祯二年(1620),前后仅隔月余。当年六月初五日,袁崇焕借与毛文龙交接粮饷之机,当眾宣告毛文龙当斩十二大罪,诛杀了毛文龙。后向崇祯帝上呈“为恭报岛帅逆形昭著,机不容失,便宜正法,谨席藁待罪”题本[5]719a~720b,获得崇祯帝的认可。此后,满朝皆言毛文龙罪实当诛。毛文龙被诛是非常突然的一个事件,不仅毛文龙本人万万没有预料,在场的东江兵也毫无准备,接到毛文龙死讯的崇祯帝当场也是“意殊骇”[6]6717。但事实证明毛文龙在崇祯初年已经落入君臣共弃的地步,而毛文龙犹未知觉,甚至在上呈给崇祯帝的奏本中仍不知收敛。这些奏本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毛文龙被诛的缘故,表现为如下六项。endprint

2.1 威胁朝廷

威胁朝廷是指毛文龙自恃东江镇在明金战争中不可或缺的军事地位,威胁朝廷给予东江镇更多的权力和粮饷。“旋谕饥军以朝廷之法度,千方抚慰,始稍帖服。臣不得已而驾数艘坐于庙岛,专候皇上敕下,请春夏二季粮饷,以安几变之人心,以图进剿。”[4]135“草根树皮淘洗净尽,荒山赤土,尫羸流离,种种颠连,偪臆无诉,以致夷生变,强卒喧哗,奴孽侵凌,各岛告变。”[3]206“纷纷群聚,竟续宁远揭竿之状……是日,虽得不哗,而人心不一从此变矣。……诱之以官粮米随来,男妇万余,跪哭震天。”[4]131在此,毛文龙向崇祯帝汇报了东江兵若干次对朝廷发泄不满情绪的表现。而毛文龙平息东江兵哗变的方法,竟是在明知粮饷不敷的情况下,还欺骗兵将说朝廷粮饷将到,显然是以东江兵反叛、封疆大事威胁朝廷速发粮饷。

2.2 不识时务

不识时务指毛文龙认不清崇祯初年的朝廷政局。崇祯帝即位,采取了与其皇兄天启帝大为不同的政治方略,大量撤换前朝官僚,朝政焕然一新。而毛文龙仍沉浸在对天启朝的怀念中,他在上呈崇祯帝的奏本中说:“臣初以都阃,蒙旧抚王化贞授卒一百九十七人,直入虎穴,擒叛贼于镇江,献俘庙庭。未几而广宁沦陷,全辽尽亡。臣收拾残烬,招徕降卒,立数十万雄兵于海上,而尾贼之后,不费朝廷寸铁斗粟也。饷无所出,则贷之朝鲜,通之商贾。奴卒狼顾而不敢长驱,朝鲜得庇而不为兼并。前后报擒斩俘献不下数千人。”[4]134这是毛文龙在天启年间取得的军事成就。并且,毛文龙在奏本中念念不忘的王化贞,在崇祯年间已被定为攀附魏忠贤的阉党。崇祯初年,魏忠贤刚被崇祯帝治罪,正满朝搜捕阉党,毛文龙不知自保疏远阉党,反而公然怀念王化贞。

2.3 比对关宁

比对关宁指毛文龙时时将东江兵的粮饷待遇与明金对战的主力关宁兵作比较。“夫关宁、东江,原是一家一事,督臣与臣,委是一身一心,指示自然追逐,法令自然遵行,何在粮饷船只经由挂号为合力也。”[4]131“臣处东江,原为关门牵尾,关门接壤神京,每月一两四钱、米一斛,尚不敷用。况东江悬海,风涛叵测,百物腾贵,而反议每兵银七钱、米一斛,使各兵肯安心东江耶?夫舍多弃少,人情之尝,关门、东江兵属一体,一兵两价,岂鼓舞军士之妙算也。”[3]206“同一士兵,而东江与关宁两视,不知作何主见?”[4]135在此,毛文龙竟反问崇祯帝东江兵与关宁兵差别对待原因之所在。一方面,这固然是爱护自己统领的兵将,为他们打抱不平;另一方面,表现出嫉妒关宁兵,发泄东江镇遭遇节制的不满情绪。关宁兵作为主力在辽东战场上与后金兵正面对抗,军资粮饷消耗甚巨,且关宁兵的统领袁崇焕等人正受崇祯帝提携重用。毛文龙所在的东线战场处于配合辽东战场的地位,东江镇的兵将与辽东战场上的明朝主力兵理应共同统领,内部实现互相调动、互相接济,而毛文龙却视东江兵与关宁兵分别独立、平行,不服从统一调动。

2.4 推卸责任

推卸责任指毛文龙将东江镇数年无功、枉费粮饷的责任推卸给朝廷。他在奏本中说道:“年复一年,大功未就……只因粮饷不敷,士皆菜色,马匹甲胄器械全无,驱空拳枵腹之众而当强虏,势所不得也。”[4]135“如准臣请,于八年之前,而慨发百万金钱,臣不敢夸口平奴,亦庶几挫锐夺气于十分之五矣。东奴畏虏,又奚复如是之跳梁也。”[3]206毛文龙毫无内疚之心,将东江兵逡巡原镇数年无功的责任,怪罪于朝廷不及时给发足够的军资粮饷,甚至将后金崛起都怪罪于朝廷不支持他的行动。

2.5 指桑骂槐

指桑骂槐指毛文龙在奏本中表面上怪罪臣僚挑拨误事,实际上是指责袁崇焕等官僚对自己的故意打压,不满崇祯帝偏袒袁崇焕等。毛文龙抱怨道:“以臣枵腹之卒二万八千而欲取胜数十万之众,使天下人闻之,畴不笑臣之不能料敌如此,国家之误用微臣如此哉……究其根,实文臣之误臣,而臣之误国也……不知计部之欲杀臣,不知计部之欲陷十万之生灵也……诸臣独计条臣,不计除奴,将江山而快私忿,操戈矛于同室,此臣之益未解也。臣屡疏直戆,非不知得罪朝臣以速臣命,但臣之心只以封疆为重,君恩为重,不得不吁天频诉也。”[3]206“当事者但知文墨议论,不俯念孤臣支吾之苦……其间或有部已口而臣未收,非吏书之奸蔽,即解官之侵渔。”[4]135在毛文龙眼中,俨然满朝尽是庸臣佞臣,而在这一班庸臣佞臣中,毛文龙最为抱怨的是袁崇焕。毛文龙与袁崇焕的直接博弈从袁崇焕接受崇祯帝的重用且以文臣身份督师蓟辽时开始。袁崇焕为了在整体上部署辽东抗金军务,对东江镇毛文龙时有节制,收缩了毛文龙在东江镇的自主权力。在东江镇本就被削减粮饷的情况下,又加登莱禁海、饷道改运等雪上加霜的新政策,并且这些新政策都是袁崇焕向崇祯帝提议获得执行的,所以毛文龙对于自己的上官袁崇焕非但不敬,而且十分指责。毛文龙奏本中披露的文臣、诸臣、计部、当事者等,多有指责袁崇焕的成分。毛文龙通过抬高自身的威仪,指责袁崇焕等朝中臣僚的错误,向崇祯帝辩解自身深陷的难题。但是,毛文龙在指责袁崇焕等朝中臣僚的同时,也无意中贬低了崇祯帝的作为,无视崇祯帝精心作出的官僚任免安排。

2.6 骄傲自大

骄傲自大指毛文龙不考虑崇祯初年明金之间实际实力对比,妄言能够轻松击败后金。“束兵东向,以捣奴巢,虽不敢云全胜,亦足褫奴之魄也。”[4]135“预算图克五岭关、沈阳等处,奴便裹足不西。”[4]130“收拾残烬,招徕降卒,立数十万雄兵于海上,而尾贼之后,不费朝廷寸铁斗粟也。饷无所出,则贷之朝鲜,通之商贾。奴卒狼顾而不敢长驱,朝鲜得庇而不为兼并。前后报擒斩俘献不下数千人。但辽土未复,逆奴未灭,不敢言功。臣涉历辽左三十余年,山川情形,地利险易,靡不熟谙。扼奇制胜,自有长算。”[4]134在毛文龙的奏本中,似乎击败后金只在一言之间,动辄褫奴之魄,使奴裹足不西。而在明金的实际战局中,明朝已渐处于劣势,屡受重创。毛文龙驻守东江镇数年,且不论主动进攻后金获胜,就连牵制后金的本职责任都未尽到,反在后金的紧逼下,丢失东江镇在朝鲜边境和后金沿岸的据点,却妄言“不敢言功”“自有长算”。

因而,袁崇焕扣算给毛文龙的当斩十二大罪或许有刻意归罪的成分,关于东江镇兵额、粮饷问题争议纷纭,或许不能定论。但毛文龙在奏本中出现的以上问题,系属事实。面对刚愎、急躁的崇祯帝,终究难免一死。崇祯二年(1629)毛文龙的奏本既反映了其被诛前的窘迫遭遇,又与其被诛有着一定的联系。

参考文献

[1]崇祯实录.卷二.辛未条[M].台北:“中研院史语所”校印本.1962.

[2]周喜峰.論袁崇焕的两次督师辽东[M]//东莞市政协,暨南大学历史系,明清时期珠江三角洲区域史研究.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2011.

[3]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辽宁省档案馆.中国明代档案总汇.六[M].南宁: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

[4](清)毛承斗辑,贾乃谦点校.东江疏揭塘报节抄[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86.

[5](民国)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明清史料·甲编·第8本[M].北京:国家图书馆出版社,1932.

[6](明)张廷玉等.明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4.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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