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香妃洋装像》中的采花工具与洛阳铲的关系及其发展演变的考证
2018-01-29霍成伟李直
霍成伟 李直
摘 要:目前学界对洛阳铲的出现年代、形状及功能的演变过程没有系统地研究,通过对清代《香妃洋装像》中的采花工具与洛阳铲的关系及其发展演变进行考证分析,并以古代文献中的图像和文字资料为论据,借以考证出洛阳铲的出现时间和发展演变过程,以期能够解决洛阳铲出现的时间和发展演变中的一些问题。
关键词:郎士宁;采花工具;洛阳铲;《农书》
1 前言
《香妃洋装像》(图1)是关于香妃的四幅画作之一,即《香妃戎装像》《香妃洋装像》《香妃旗装像》《香妃吉服像》[1]。该画作者是郎士宁(1688—1766),原名朱塞佩·伽斯底里奥内,意大利人,画家、修道士。他于清康熙五十四年(1715)作为天主教的修道士来中国传教,后进入如意馆成为一名宫廷画师,历任康熙、雍正、乾隆三朝画家,为皇帝和后宫皇后妃子等人绘画。乾隆三十年(1766,78岁)病逝于宫中。其代表作品有《百骏图》《乾隆大阅图》《瑞谷图》《八骏图》等[2]。郎士宁将西洋油画绘画技法与中国传统水墨画巧妙地结合搭配,创作出独具特色的“郎式宫廷画”。由于《香妃洋装像》未署有郎士宁的印记,所以对于这幅画创作者的身份学界存在争议。这里暂且不去考证画作者的身份,主要对该画中香妃左手边的采花工具的性质进行考证,发现其与同期的农铲工具在形制上有很大的不同,反而与洛阳铲极其相似,借此对其功能和发展进行梳理。
2 采花工具功能性质的考证
《香妃洋装像》中香妃左手边为采花工具,右手扶着一个鲜花篮,这种“女性、农具、鲜花”的构图,和乾隆时期曹雪芹《石头记》中《黛玉葬花》图类似,但不同的是后者用锄这种农具来葬花,而前者用铲采摘鲜花。铲这种农具的出现可以追溯到新石器时代中期。考古发掘证明,我国新石器时代中期就出现了有具体农业用途的农具,其中的“耒和耜”是最古老的农业挖土工具,并逐步由耜演化出铲、锄、镐、锛、犁等农业工具。其中锄为铲草的工具,《释名·释用器》载:“锄,助也,去秽助苗长也。”“铲,平削也。”[3]铲为平整土地的工具,可见两者是有本质区别的。在北方的一些金元时期的遗址中常有铁铲出土,其形制与现在的基本一致,可见在金元时期铲就已经基本定型。《香妃洋装像》中的花铲长度应该有1.4米左右,木杆长度为1.2~1.3米,金属部分约20厘米。与洛阳铲对比发现,这把花铲的外形与洛阳铲极其相似。画家郎士宁为意大利人,20多岁时才离开意大利,之前已经是一名画家。他的油画受文艺复兴时期宗教画和19世纪印象派画法的影响,注重人物的写实以及对光和色彩的运用。他来到中国后,虽然已经形成自己的绘画特点,但他还是学习了中国当时的山水画和人物画的绘画技法。通过多年的实践,形成了自己所特有的“清代宫廷画特点”,将写实的风格融入到中国画中。此幅画中的香妃手边的采花工具应该有实物在旁的,也就是说此工具真实存在的可能性很大,主观臆造的可能性很小。但在同期的宫廷画中却未发现有类似的工具出现,仅此一幅,这也造成这幅画中工具的真实性的证据不足。笔者分析认为这把花铲的功能不仅仅局限在采花上,应该还有类似洛阳铲的功能。
3 洛阳铲的发展演变过程
3.1 洛阳铲的名称由来
洛阳铲也称探铲(图2),主体由两部分组成:一部分为木制的杆部,另一部分为长约20厘米的呈U形的金属铲头[4]。《香妃洋装像》画中采花铲的筒状铲基本就是洛阳铲铲头部分的样式,唯一不同的是长度和边刃的部位。从名称上判断洛阳铲应该是在洛阳地区出现而得名,也可能是盗墓者借用的名字。早先的洛阳铲因为技术限制,杆部长度只有2米左右。洛阳铲名称的首次出现是在近代考古学家卫聚贤《中国考古学史》的书中:“用铁铲曲为多半圆形,置长木柄,在地上隔五尺凿一洞……十九必得古物。”[5]由此可见洛阳铲几百年来隐蔽发展得有多好。因为其特殊的功能,被盗墓贼用来取出地层里的土来辨别有无墓葬。其处在历史长河的黑暗处,发展过程比较模糊,并无直接证据证明其在元明以后就已经基本成熟定型。
3.2 洛阳铲的发明者和出现时间
洛阳铲的发明者主要有两种说法:一种说法是河南洛阳的李鸭子在1923年发明的;另一种说法认为是明代中期在洛阳地区因为盗墓的兴盛,由农具筒铲逐渐演化过来的。但是经过分析发现第一种说法是经不起推敲的,1928年才出现在《中国考古学史》一书中的洛阳铲,怎么可能这么快。更重要的是在王兆麟《从盗墓工具到考古利器》是这样记载的:“李鸭子出生于清光绪晚年,自幼以盗墓为生,据他的孙子回忆说,在民国12年(1923年)间的一天,他到十几里外的孟津县赶集,有个来自偃师马沟村的熟人正在准备搭棚子卖煎包子,见他掏出了一个筒瓦状的短柄铁铲在地上挖了个竖直的小圆坑,以便插入棚柱。”[6]可见李鸭子只是改良者和重新命名者,洛阳铲古已有之,只是称呼其他的名称而已。第二种说法笔者也不认同,洛阳铲出现的时间应该更早,应该在元明时期就出现了基本的雏形,在明代已经基本定型。洛阳铲的发明者应该是广大的劳动人民而非李鸭子等人。
3.3 洛阳铲的功能及用途
使用洛阳铲时,将洛阳铲垂直向土层用力打洞,根据带出洞的原样分布的土层,分辨地层年代和地下墓葬等的情况。由《香妃洋装像》图中的鲜花可以推断香妃手边的工具是铲子而非锄头,但其和同时期其他画家创作的山水人物画中出现的农铲是不同的。在明代文学作品的插图版画中,如明代崇祯年八年的麟瑞堂刊本《新刻按鉴编纂开辟衍义通俗志传》中的配图版画中(图3),可以看到图中几个人物手中拿着的铲和锄。在明刊本白堂主人重修的《东西晋演义》版画中(图4),图中的右上角出现的那位官员手中拿的工具也是具有洛阳铲垂直打压功能的水利工具[7]。这是明万历时期的图画,画工能够绘出这类图像,生活中必定是见过类似的工具,不太可能凭空想象。
3.4 洛阳铲的发展演变过程
查阅古代相关农业等文献资料,主要有以下几点发现:第一,我国早在春秋时期就开始有盗墓了。《孔子家语·曲礼子夏问》载:“季子子卒,将以君之……其示民以奸利之端,而有害于死者,安用之。”孔子指责厚葬助长了盗墓的风气,对死者也是一种亵渎[8]。这个时期盗墓行为就已经存在了,但此时还未出现垂直打洞的洛阳铲一类的工具。另外此时期的墓葬容易发现,不需要这种工具。第二,春秋战国时期的《考工记》中还未收录“铲”这种工具,但却有“锸”[9]。东汉末期《释名·释用器》载:“锸,插也,插地起土也,其板曰叶,像木叶也。”[10]铁锸在汉代出现,一直沿用到南北朝以后。《淮南子·齐俗训》载:“修胫者使之插。”高诱注:“长胫以踏插。”“禹之时,天下大水,禹执锸,以为民先。”[11]还有一个相类似的工具——“杴”,通锨,锸属[12](图5)。这两种农具的形制和功能与后期出现的洛阳铲很相似,在农业生产中逐渐对洛阳铲的形成产生影响。第三,明代崇祯时期宋应星的《天工开物·作咸·井盐》载:“其器冶铁锥,如碓嘴形,其尖使极刚利,向石山舂凿成孔。其身破竹,缠绳夹此锥。每舂深入数尺,则又以竹接其身,使引而长。”[13](图6、图7)这种工具在四川地区很常见,用于打盐井,用空心的竹子做杆,将铁锥固定在一端,工人用力垂直向下凿,打出深尺的洞,再垂直取出井盐。这种工具魏晋时期就已经出现在四川地区,之后该技术传入中原,对洛阳铲的形成起到重要作用。第四,“凿”这种工具在宋应星《天工开物》这样记载:“凡凿熟铁锻成,嵌钢于口,其本空圆,以受木柄(先打铁骨为模,名曰羊头,杓柄同用)。斧从柄催,入木透眼,其末粗者阔寸许,细者三分而止。需圆眼者,则制成剜凿为之。”[14]《汉书·李广苏建传》:“凿地为坎。”[15]可见“凿”这种工具用来在土地和木上打洞的,只是后期变成实心的凿子,其对洛阳铲的形成也起到至关重要的影响,也应是其源头之一。第五,在清代嘉庆、道光时期的江南河道总督完颜麟(1791—1846)的《河工器具图说》中:“河工挑淤之具,布兜外尚有麻兜,长宽对方二尺四寸,口连四角。”[16]这种工具已经具有垂直打洞和取土的功能。第六,在明代著名的水利专家潘季训写的《河防一览·卷四》中《修守事宜》说到筑堤之后的验堤之法:“验堤之法,以铁锥筒探之,或间一掘试。”[17]这种工具能在河堤上垂直打洞,并把土带上来观察是否有渗水现象,检验工程是否合格,说明明代就已经出现具有洛阳铲功能的水利工具。综合以上六點,洛阳铲这种具有打洞和取土的工具,应是在将农具铲、锸、杴、凿、竹锥的功能扬长避短,而出现在盗墓的行业里。而“长柄泥合、铁锥筒”的出现也能间接证明明代就有洛阳铲这种功能的盗墓工具的存在。洛阳铲出现的原因有四:第一,因为地质年代层的原因,只有到了唐宋之时才会用得上辨别土质的取土工具,而且地貌景观变化也受自然和人为因素影响较大;第二,因为战乱的原因,唐宋时期达到了顶峰,此时也是我国人口由北方大迁徙到南方的顶峰时期,因此也就顺势催生出更多的专门化盗墓组织,也就形成行业竞争,对于普通盗墓工具的改良也就在这个时期出现了;第三,收藏古物的金石学的发展,在宋代达到了顶峰,也造就了收藏前朝古物的兴起和大热,这也无疑推动盗墓者对地下文物盗掘的热衷,进而加快洛阳铲的出现;第四,自春秋之后盗墓行为越来越多,防盗墓的手段也是越来进步,石头加固、积沙、机关、秘葬等技术的运用,也被动地让盗墓人提升盗墓的技术。在这个情况之下,洛阳铲也就顺势催生了,元明时期就已经基本成型,在清代就已经开始在黄河中下游的河南、陕西、甘肃等地区的盗墓人手里推广使用。
3 结论
综上所述,可以推断出《香妃洋装像》中的采花工具极有可能就是清代的洛阳铲雏形,而“锸、铁杴、竹锥”这三类农具更是其早期的雏形。如今,洛阳铲已经被吸纳进考古和建筑等工作中,发挥出巨大的作用,在探寻墓葬位置范围、深度、相对年代等方面具有重要意义。洛阳铲这种工具的出现必定是多种因素影响下出现的,在历史的慢慢长河里最终形成,又被引入进考古工作中,发挥它的特殊功能。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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