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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公共性
——文学批评的意图

2018-01-29丁国旗

山东社会科学 2018年10期
关键词:公共性文学批评个体

丁国旗

(中国社会科学院 文学研究所,北京 100732)

文学批评的对象,可以是文学作品(也称“文本”),可以是作家(即作品的创作者),可以是文学思潮,也可以是文学史,当然还可以包括文学批评自身,即进行“批评的批评”。文学批评是对以上相关文学问题的阐释评价活动,因此,就其性质来说,批评也是一种生产劳动。文学批评作为一种生产劳动,是一种附加值很高的增殖的生产,它通过创造新的价值、生产新的理论,最终推动文艺创作、文艺批评、文艺理论等的多维综合发展。文学批评的成果作为一种劳动成果,在其被消费和使用的过程中,也将遵循知识生产产品分享增殖的普遍规律,使读者、作者、批评者等都能从中受益。总之,任何批评活动都是生产性的,它要提出新的问题,生产出新的思想、新的判断、新的观点,以此进入文艺活动的整个过程之中。文学批评之所以能够获得这样的价值,是由文学批评的意图所决定的,这一意图就是寻找“公共性”,文学批评实际上是一种寻找“公共性”的生产活动。

一、什么是公共性?

从字面上看,“公”有共同、公事、公开、公家等意义,“共”有共同、总共、一起等意义,这些意义与私人、个人、个体相对立,“公”和“共”放在一起,有进一步加重这一意义的意味。也就是说,“公共”所要强调的显然不是个人的、个体的,而是走出个人或个体,并指向不同的个体或个人之间结成的某种关系或构成的某种空间。《现代汉语词典》对“公共”的解释是“社会的”“大家的”“公有公用的”,也很好地说明了这层意思。然而,这种指向“公共”的关系或空间的存在,根本上说,还是要由不同的个体或个人所组成与搭建,而个体或个人之所以要组成或搭建公共的关系或空间,是因为个体从来都是存在于“关系”之中,与个体生存于自然和社会总要面临各种局限与挑战密不可分。任何事物或个人从他(它)出现的那一刻起,他(它)就不是纯粹个体的,与世隔绝的,他(它)就必然要与其他的个体发生关系。人类之初始,为了生存的需要,个体之间需要结成公共关系,以便更好地战胜自然,获取更多的生活资料;而在人类走出物质匮乏时期之后,个体仍然需要结成一种公共的关系,以便更好地获得发展的空间或共享社会创造的各种财富和福利。可以说,寻找“公共性”存在,从来都是作为个体的人的自觉追求与选择。一个人在多大程度上拥有了公共空间或公共关系,也就在多大程度上意味着他介入了社会,获得了生存空间,得到了社会肯定。因此,无论从存在的关系还是从生存的实际,对“公共性”的寻求都是人的基本属性之一,这与马克思关于人的本质属性的“社会性”[注]马克思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第六条中对人的本质做了科学的概括:“人的本质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载《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 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56页。这一经典论述是完全一致的。当然,对于个人而言,公共性的获得与占有会受到环境、地域、种族、民族、家族、文化传统等多方面因素的影响与制约,同时也与个体主观需要或努力的程度紧密相连。

公共性是人的一个基本属性,但公共性的获得并不完全由人自己决定,因为一个人的行为或思想在多大程度上获得公共的认可,除了自己的行为或思想本身所具有的公共性因素之外,最终还要看“他人”能否接受这种行为或思想。他人的认同,是个体获得公共性的根本前提。因此,为了获得他人的认可,个体往往需要照顾到他人的利益。正如有学者指出的那样,“公共性是人在实践活动中所表现出来的一种社会属性,是在人的利己性与利他性的整合中所形成的人类生存的共在性,体现了人与人之间的相依性。”[注]王鑫、周育国:《公共性的解读》,《大连海事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0年第2期。根据相关论述可知,个体对于公共性的需要和寻找,最终要落实到公共的日常思想和行为之中;或者换一种角度说就是,人的思想或行为作为一种存在方式,使个体与其他个体或群体发生关系,因得到他人或群体的认同或肯定,从而获得了公共性。也就是说,在社会交往中,作为个体活动方式的“个体行为”具有重要的“标识性”价值,因为任何行为都是为获得社会承认而存在的,“个体行为”本身就是公共性的证明。从这一思路看,文学批评作为文学活动完整过程中的重要一环,尤其是作为一种对文学文本的阐释行为,它的公共性就是必然的,因为它必须为获得作者、读者和社会的广泛认可而努力。这就是文学批评的意图。当然,讨论文学批评的公共性意图的角度有很多,我们既可以从创作的角度,也可以从阅读的角度,还可以从作品文本的角度,或者从作品的生活来源的角度,如此等等。但由于主题的限定,本文将紧紧围绕批评活动本身这一角度展开论述。同时,2017年底张江教授提出的“公共阐释论”思想对本文的启发很大,如他关于“公共阐释”的内涵及特征的具体阐述,他提出的公共阐释的“普遍的历史前提”“以文本为意义对象”“公共理性”“有边界约束”“可公度的”“有效阐释”“确当阐释”[注]张江:《公共阐释论纲》,《学术研究》2017年第6期。等具有原创意义的概念等,为探讨文学批评的“公共性”问题提供了重要的理论依据,本文在论述中吸收借鉴了该研究的最新成果。

二、从文学批评的主体诉求看文学批评的公共性

批评主体是通过批评活动将自己带入公共领域,从而获得公众的认可与肯定的,批评活动是批评者存在的方式与证明。文学批评不同于文学阅读,阅读可以关起门来自我陶醉,批评者则必须敞开心扉,面对公众。当然这里的公众可以指作者、阅读者,也可以指一般的大众。而要得到公众的认可,批评者必须把个人批评转化为公共批评,将个人的批评话语转变为公众的批评话语。或者说,必须将个人的批评意见以公众可以接受的方式展现出来。因此,批评者在进行批评活动之初,总是要把其批评成果的“公共性”因素作为重要维度进行考虑,因为只有如此,他的批评才具备了受到公众认可的先决条件。当然这里的“认可”,并不必然是公众对批评者观点的有所认同,也可以是对批评者所作批评的方法与价值的有所肯定。通俗地说,就是批评者较多考虑的是他的批评是否引起了公众的关注。渴望“引起关注”,这是批评者获得公共性的本能表现。

批评是一种阐释行为,批评的成果最终会成为一种公众话语,成为一种观念和共识,在公众和社会层面流转和传播。文学批评所要面对的是与作品相关的所有人,即创作者、阅读者、批评家以及文化大众。在新媒体时代,网络粉丝作为文化大众的重要群体,在彰显文学批评的公共性方面,有着不可估量的作用。张江教授认为,“阐释本身是一种公共行为”,“阐释的生成和存在,是人类相互理解与交流的需要”,“在理解和交流的过程中,理解的主体、被理解的对象,以及阐释者的存在,构成一个相互融合的多方共同体,多元丰富的公共理性活动由此而展开”,公共理性活动的展开最终所依托的是“认知的确定性”;同时,阐释的公共性还体现为“共享性”,这种共享性不仅是共时的,而且是历时的。[注]张江:《公共阐释论纲》,《学术研究》2017年第6期。作为一种阐释活动,批评当然也是一种对话与交流的方式,“理解”与“交流”在这里也是公共性的。希望得到公共的肯定,这种批评才是有意义的。自己的观点得到别人的肯定,被人使用和认可,是批评者的主体诉求,批评家对此都有清醒的认识。因此,任何批评都是一种公共批评,“理解”与“交流”是批评者获得公共性的必然途径。

批评主体是具备一定艺术素养、知识储备,有一定阅读力、审美鉴赏力、分析能力的主体,而这些能力的获得本身也是通过公共知识的传授或其他公共途径获得的;批评的成果最终也要进入流通和交流领域;批评的文本对象是为大家所关注、为公共所拥有的文艺作品,这样也就限定了批评不可能自成一统、闭门自重。另外,批评者自身的社会公共性,即批评者作为一种公共知识分子的身份,也决定了他的批评从一开始就应该是面向公众的,以获得公众的接受和承认为目的。同时批评活动不仅使批评主体自己的知识、能力(创造力、思考力、分析力)、水平得到别人的肯定,同时他的创造性批评的劳动成果,也会进一步提升他被公共认可的程度,从而进一步提高他通过批评活动为公共服务的能力,使自己可以更方便地融入公共视野与公共领域之中。

张江教授为公共阐释总结出了六个特征:“理性阐释”“澄明性阐释”“公度性阐释”“建构性阐释”“超越性阐释”“反思性阐释”,并分别对这六个特征进行了明确的阐述,尤其是对公共阐释的理性、建构性、超越性等特征的阐述,非常清楚地探讨了一切阐释活动的公共性问题。他认为:“阐释活动的主体不是单独的人,而是‘集体意义上的人’,是一个深深植入公共理解系统的‘阐释群体’,这个群体而不是个人制约着文本意义的生成。”[注]张江:《公共阐释论纲》一文第四部分相关论述,《学术研究》2017年第6期。这一见解是极有见地的,从本质上对阐释主体的公共性问题作了理论上的诠释。张江教授还从四个方面进一步阐述了之所以如此的原因所在,即“人类的共在决定私人阐释的公共基础”,“集体经验构造个体阐释的原初形态”,“语言的公共性确立私人阐释的开放意义”,“阐释生成的确定语境要求个体阐释是可共享的阐释”。[注]参见张江《公共阐释论纲》一文第四部分相关论述,《学术研究》2017年第6期。批评活动作为一种阐释活动,其批评主体的“公共性”自然也就不言而喻了。总之,批评的角度有私人性,但这种私人性角度,在批评活动中便会具有“公度性”,即被公众所认可和承认,同时也具有了“超越性”,即会升华为公共阐释,这是由“人类的共在”“集体经验”“语言的公共性”“可共享”的要求等“个体阐释的公共约束”所决定的。

三、从文学批评的评价标准看文学批评的公共性

笔者曾经在探讨文学批评性质的文章中提出:“文学批评应该是一种类似于‘科学研究’的工作。批评家必须去发现文学活动中某些规律性的或本质性的东西,必须对批评工作抱有科学客观的态度,有客观稳定的标准,这是文学批评安身立命的本分所在。”[注]丁国旗:《文学批评三性——文学批评客观性、倾向性、多维性探讨》,《南京社会科学》2015年第3期。批评家与一般读者的主要不同,就在于他虽然会在批评活动中带有鲜明的个人立场、个人情感、个人好恶,但他终究还要将自己所有这些个人的东西升华到一个更为客观的高度,用理性判断而不是用情感判断来开展批评。正如一个医生面对病人,他准确的诊断需要的是他的冷静分析与非凡的业务能力,而不是他对病人的同情或对疾病的仇恨。批评家在面对批评文本的时候,也是这样,科学态度和客观精神是批评家最基本的批评素养。文学批评活动需要遵循一系列客观的因素和规范,这些因素和规范也就是文学批评的标准。从批评标准出发,我们能够进一步认识文学批评的公共性特征。

首先,从批评标准的形成看批评的公共性。标准的特性在于其统一性、规范性、可操作性,它既可以由一个领域内的人们在共同完成某一工作的长期实践过程中,由于慢慢达成了共识而自然而然地产生,也可以由某一领域内大家公认的权威通过协商来制定。文学批评标准的产生属于前一种,它不是由什么权威所制定的,而是由于人们对于文学的认知经受了传统的考验并最终达成了共识而形成的。也就是说,批评标准是人们通过对文学创作规律、阅读规律、鉴赏规律、发展规律以及人的情感需求、精神需求、生活需求、人类社会的历史发展等诸多因素的考量而形成了一致的认知,这种认知在漫长的文艺发展过程中又不断经过修正、调节、提炼,得到人们的普遍认同与接受,最终作为一种知识形式而成为文学领域内大家公认的衡量标准。同时,批评标准作为一种知识形式,它的呈现如同文学创作一样,也是通过语言、形象、情感、思想来表现的,而语言以及对语言的使用从来都是公共的,批评者的个人情感和思想要得到公众的接受和理解,需要经过升华和提炼,这些都证明了文学批评标准形成过程的公共性特征。当然,批评标准作为一种公共认知的结果,其最终为人们所接受,需要一个长期积累、慢慢形成共识的过程,就这一点而言,它的公共性特征也是非常明确的。

其次,从批评标准的表现形式看批评的公共性。批评标准是衡量作品优劣、创作水平高下、思想情感是否健康等的标尺,不同的利益集团与群体或许会有不同的批评标准,但由于他们所针对的都是文学艺术活动,因此他们总会有共同认可的批评概念、批评理论、批评方法、批评原则等非意识形态属性的评论尺度。比如艺术标准,对于所有的群体或个人而言,都是非常重要的批评标准;而批评的指导原则、批评立场、思想倾向等虽然对于不同的意识形态群体而言会有不小的差别,但对于意识形态相同或相近的群体而言,却仍会是大体一致的,或者至少是能被大多数人所认可的。实际上,从文学批评标准的表现形式上看,在大多数情况下,各种批评流派所遵循的原则、标准或理论都有其相通、相似或相近的地方,不同的批评之间往往存在一种互补关系。各流派之间无论观点如何,它们的对话与交流应该是不会有太大障碍的。从历史发展的实际看,它们分别显示出来的成就和问题,又都会成为另一流派改进提高或尽力避免的重要内容。这一现象进一步证明了批评标准的公共性存在,这也提示我们,从文学批评的大场域来看,所有的批评都有对话与交流的潜力,它们的碰撞和交锋,成为文学批评更好发展的强大动力。

以上我们更多地强调了不同利益集团所表现出的不同批评流派的公共性问题,实际上形成批评标准的理由是非常多元的:既可以是社会历史批评,也可以是审美批评;既可以是伦理批评,也可以是心理批评;既可以是语言批评,也可以是性别批评,如此等等。尤其是20世纪以来,西方理论界对各种批评标准和批评方法的探讨纷繁复杂,形成了俄国形式主义、新批评、精神分析、原型批评、结构主义、符号学、解构主义、女权主义、后殖民、新历史等各种各样的批评方法与批评学派,然而在这些批评方法与批评学派中,无论他们怎样标榜自己自成一统的独立性,本质上却无法也不可能脱离文本的结构、语言等这些可普遍传导和交流的内容,终究他们要为得到公共的认可肯定而努力。另外,从学理上讲,这些批评方法和学派也都有其深远的学术传统和理论缘分。拿俄国形式主义来说,它的肇始者什克洛夫斯基所极力推崇的形式的奇异化、陌生化、“增加感受的难度”等[注]在什克洛夫斯基看来,“艺术的手法是将事物‘奇异化’的手法,是把形式艰深化,从而增加感受的难度和时间的手法,因为在艺术中感受过程本身就是目的,应该使之延长。”参见 [苏] 维·什克洛夫斯基《散文理论》,刘宗次译,百花洲文艺出版社1997年版,第10页。,就是为了彻底反驳在当时苏联非常流行的“社会历史学派”存在的过于看重社会内容分析的问题,什克洛夫斯基似乎要表达自己对于文艺表现历史、社会、政治意识形态的不屑。实际上他的形式主义出场本身就是一件公开的“政治”事件,形式主义之所以在提出之初即受到那么大的关注,与其要极力颠覆“社会历史学派”的企图是有因果关联的。由此可知,无论是从政治立场还是从批评方法上看,任何批评标准,都有着它自己的理念与信仰,肯定什么,反对什么,都是非常明确的。评价标准的不同,表现出的常常是文学信仰的不同。

再次,从批评标准的变迁看批评的公共性。批评标准并非一成不变的,而这种变化的原因在于人们对于已有批评方式或原则的不满,在人们的种种质疑与否定中,批评标准会慢慢改变,从文学批评标准的变化过程中,我们也能感受到文学批评的公共性问题。一种批评标准一旦形成,它就会作为一种批评方法为人们长期使用;而作为一种知识形态,它也会有十分稳定的特性。从文学批评发展过程看,批评标准的变迁更换,很少是由于批评标准的自我改进完善后的重新出场,而是另一种新的批评标准出现后的取而代之,正如前文所提到的俄国形式主义的出场,就是这样。批评标准的变迁大都源于外部力量的冲击——异族入侵、国家动荡、科技发展、思想斗争、新文体的出现,如此等等,这些都会导致文艺思潮的躁动和审美风尚的改变,随之而来的一定会是文学批评标准的相应改变。一时代有一时代之批评,时代常常成为文学批评原则的“制定者”或“裁定者”。批评标准的变迁由众多社会的、历史的、人的因素所造成,它最终通过人们公共认知和理性的转变来完成,这一点从另一面证明了文学批评公共性的合理性存在。当然,文学批评标准的变化常常是缓慢的,正如任何一种社会思潮一样,它被人们接受、认同都需要一个过程。对于文学批评标准而言,一个新的标准的出现,并不意味着原有标准的失效,只是作为一种批评主潮,它失去了原有的地位和影响,每一个时代都是多种批评标准共在共存的。

四、从文学批评的基本功用看文学批评的公共性

探讨文学批评的功用,也就是探讨何以出现文学批评的原因和它存在的价值。实际上从发生学的角度出发,今天我们所说的文学批评,在我国古代是与文学理论融合在一起的。或者说,在我国古代并没有一个叫作“文学批评”的东西,像《文心雕龙》《诗品》这些谈论诗文的著作虽然历代皆有,但并没有给予独立的位置和命名,而是基本都列入“经史子集”之“集”部中,并且位置往往居于末流。“直到明代,著名学者焦竑在万历年间撰写的《国史经籍志》中,才给《文心雕龙》《诗品》这类书取了一个独立的名字:‘诗文评’。”[注]杜书瀛:《论“诗文评”》,《文学遗产》2011年第6期。然而,也如杜书瀛先生所分析的那样,中国的“诗文评”重在“品评”“品说”“赏鉴”“赏析”“玩味”“玩索”,其“感性”特色更浓厚些;而西方的“文学批评”重在“评论”“评价”“评说”“评析”“裁判”,其“理性”特色更浓一些。[注]杜书瀛:《论“诗文评”》,《文学遗产》2011年第6期。也就是说,中国的“诗文评”与西方的“文学批评”差别很大,并不是一回事。今天我们之所以会将中国古代的相关论述也叫作“文学批评”,主要是受西方现代学科体系划分的影响。而且就当下我国文学批评的实际而言,今天我们的文学批评与古代的“诗文评”也已经不是一回事了,而是更接近西方的“文学批评”。实际上本文对文学批评的公共性的探讨,主要也是在文学批评的现代意义上来讲的。

古代的“诗文评”或今天的文学批评,其研究的对象主要就是文学作品,并由此而涉及作家批评、读者批评、文艺思潮等。因此,关于文艺批评的功用,一般来说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对作品进行分析阐释,探讨作品的思想价值和艺术价值;指出作家的创作得失,帮助作家提升创作水平;指引或帮助读者更好地阅读鉴赏,不断提高读者的阅读能力和审美情趣;总结文艺创作规律,推动文艺理论丰富发展;剖析文艺与社会思潮之间的关系,推动社会文化的健康进步等。对于文学批评实践而言,以上几点既可以在一篇批评文章中都有所体现,也可以只呈现其中的一两个方面,具体要看批评家主要解决的问题和评论的重点。但无论从哪一个角度来谈,作为文艺批评的基本功用,在任何批评活动中,基本都要涉及,因为这几个方面总是紧紧联结在一起,难以拆分。

从文艺批评的基本功用可以看出,文艺批评始终都处在一种公共话语和公共空间之中,其通过批评进行交流、对话并获取理解、认同的目的是显而易见的。批评家与作品的关系、与作家的关系、与读者的关系,以及批评家自身批评功用发挥的程度、可能产生的影响等,都要靠批评主体对于作品的深度介入,对于作家创作状况的熟悉和了解,对于读者阅读水平的准确把握和认识,对于当下具体文艺思潮、社会风尚的整体理解,等等。批评家要使自己的批评充分发挥它的功能,就必须拥有以上这些能力。这就要求批评家必须懂得如何与作品中的人物进行对话、与作家进行对话、与读者进行对话、与自己进行对话,乃至与社会进行对话。也就是说,批评功用的实现,要求批评家必须做一个充分的“社会的人”的角色,必须能对社会上的所有人,包括他自己,有着深入的思考和同情,对文艺的自律性和他律性有一个准确的判断和认知。批评者在多大程度上将自己置于“公共的”场域之内进行批评,也就意味着他的批评会在多大程度实现批评的功能,不仅引领、影响甚或改变一个时代的文学风尚,而且也使他的批评本身成为前沿思想的载体,影响一代批评者的批评行为和批评观念,不断推动社会文明的进步与发展。

五、从文学批评的生产性质看文学批评的公共性

从社会生产活动的角度看,文学创作也是一种生产活动,早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马克思、恩格斯就把艺术活动称作“艺术劳动”[注]参见《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65年版,第495页。马克思恩格斯在这里第一次提出“艺术劳动”这一概念,与“科学劳动”并提,原文是:“施蒂纳宣布了科学劳动和艺术劳动的唯一性,但在这里他远远落后于资产阶级。”,将其与“科学劳动”放在一起并提。而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等著作中,马克思进一步从社会生产活动的角度,把艺术活动称作“艺术生产”,将其与科学、哲学、政治、法律、道德、宗教等活动一起列入“精神生产”的范畴。比如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中,马克思提出了“物质生产的发展例如同艺术生产的不平衡关系”[注]《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2卷,人民出版社1965年版,第760页。的命题,而在《剩余价值理论》中就总结出“资本主义生产就同某些精神生产部门如艺术和诗歌相敌对”[注]《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6卷第1册,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296页。的事实,等等。依据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的相关论述,作为文学创造的一种形式,文学批评也是一种生产活动,而且属于“精神生产”范畴。文学批评作为一种生产活动的意义,除了它是一种“艺术劳动”外,还在于文学批评活动是一种增殖的生产劳动,它时刻都在寻求其批评价值的最大化,寻求得到更多人的关注和认同;同时,文学批评作为一种精神生产,它要以创造出更多更好的精神产品而赢得存在的价值。

所有的批评都是生产性的,在笔者看来,生产性批评可以分为两种,一是深度批评,一是浅层批评。所谓深度批评主要指那些具有专业知识和专业训练并专职从事批评工作的那些人所开展的批评。另外,他们的批评之所以被称为深度批评,还在于他们的批评一般都有历史深度、思想深度,通过对具体作品的分析,最终所关注的都是人类生存、社会发展、国家命运、终极关怀等这些较为重大的命题。而浅层批评则指那些没有深度的批评,这种批评关注的多是家长里短、一般性赏析,从事这种批评的人大都缺乏专业训练,所做的批评也是非专业的。当前浅层批评主要存在和流行于手机网络等新媒体的跟帖和留言之中,其内容和语言形式大多表现出娱乐性、大众点评式、随感式的特征,这种批评人数众多,除网络大V等个别人,评论者没有产权意识,也不会将批评作为生存的门径。但无论深度批评或是浅层批评,它们都希望得到公众的肯定,都希望找到更多的支持者和同路人。换句话说,在当今新媒体时代,寻找大众认同和关注成为包括文学批评在内的所有“留言者”的内在追求。当然,寻找大众认同的初衷并不代表你的“留言”或评论已具备了公共性,公共性的形成需要一系列的条件,这些条件包括:你关注的事件是公众关注的、人气高的事件;你发布评论的平台同样具有较高的人气关注度;你的评论与众不同;或者你的评论虽然一般,但你本人的名气高,坐拥成万上亿的粉丝,并且各大小网站愿意成为你的有力推手……当然,即便如此,也不能完全保证你的评论能够不断复活而不成为僵尸。新媒介的复杂性,加之当下各种信息狂轰滥炸、各种各样的刷屏行为,早已让真正有深度、有思想、有价值的评论淹没在了那些非专业的、似是而非的“乌合之众”或并不“沉默的大多数”的浅层的评论之中。因此,在这样的语境中,即便是批评大家有关文学批评的真知灼见,要想脱颖而出,也不得不在寻找大众的认同上下些工夫。今天文学批评要得到公共性认同,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显得更加困难。

文学批评是一种精神生产,这一性质也决定了文学批评必然是一种公共的生产,即它要为公众提供健康的思想、正面的价值、向上的精神、高尚的情感。因此,对于批评家而言,生产出什么样的批评产品,事先是应该有所评估和预测的。也就是说,文学批评生产必须是一种有意识的、提前规划的生产,这是由批评家的批评职责所决定的。由此可见,作为文学批评的意图,其寻找“公共性”的真正原因,在于它必须通过这种“公共性”为人类的精神家园提供一份丰富的精神食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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