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教育与孙中山教育思想的特色

魏义霞

中国近代特殊的形势决定了教育与政治密不可分，梁启超就曾经将教育与政治联系在一起。与梁启超的做法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孙中山不仅突出教育与政治的密切关系，而且将政治纳入教育的内容之中，以教育为手段推广、普及他的政治理念和主张。这使政治教育成为孙中山教育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也使他的教育思想与其他近代哲学家包括同为革命派阵营的章炳麟等人的思想拉开了距离。探究孙中山的政治教育，既有助于直观感受近代教育与政治斗争的密切关系，又有助于深刻把握孙中山思想的鲜明特色。

一

孙中山强调，人离不开政治，并由此将政治写进教育宗旨。他宣称：

希腊先哲之言曰：“人者，政治动物也。”有政治思想、政治行为、政治能力，乃为人类。人之所以异于他动物者以此，故不谈政治非人也。盖人不能离国家，即不能离政治。［1］567

古希腊哲学家亚里士多德在《政治学》中提出一个影响深远的观点，即“人在本性上是政治动物”。孙中山在这里援引亚里士多德的观点并进一步引申说，人必须谈论政治，“不谈政治非人”也。孙中山强调，政治性是人的根本属性，也是人与动物的区别。作为一种政治动物，人不能离开政治而存在，而人不能离开政治也就是不能离开国家而存在。至此可见，与康有为、章炳麟等人的无政府主义诉求迥异其趣，孙中山将人的存在与国家联系在一起，并在这个前提下将国家与政治合为一体。这决定了孙中山凸显人之存在的政治维度，也就是彰显人与国家的密不可分。在这个前提下，他将政治教育纳入教育的视野，甚至将政治教育说成是教育的第一要务。对于孙中山来说，政治教育就是国家教育，旨在培养、提高人的国家思想。质言之，政治包括政治思想、政治行为和政治能力，政治教育就是要培养人的政治思想、政治行为和政治能力。

问题到此并没有结束，为了凸显政治教育，更好地培养人的政治思想、政治行为和政治能力，孙中山将政治写进教育宗旨。可以看到，他对于教育的目的和宗旨十分重视，并对教育家提出了如下要求：

在今日，教育家所宜用为引导国民者，果以何为最要乎？以何者为标准乎？以世界何事为最有力量之标准乎？吾以为凡足以助世界进化、改变人生观者为最要；所当用力以赴之者，亦以此为最多。诸君乃教育家，须知教育者，乃引导人群进化者也。然能令人群进化最速者果何力乎？则政治的力量是也。政治是促人群进化之唯一工具，故教育家当为政治的教育家。［1］562

教育家须记提倡政治，实行改良政治。使四万万国民同心协力改良政治，诸君当负责任！又须知国强不能预知，只实行做去便得；若必想知清楚然后做，天下断无此理者。比如电灯照耀光明，人人享其利，然电学精微，人之知之者甚少，若必待人人均知电学而后用电灯，可乎？政治也犹是也！可信赖政治家做去，十年定有功效可睹。如欲知之，可读《建国方略》，但无须此一级工夫。［1］568

依据孙中山的分析，若要达到教育目标，必须先明确教育宗旨，教育家更是如此。为了更好地明确、树立宗旨，教育家必须要成为“政治的教育家”，并且时刻记住提倡政治。这是因为，政治是促使人群进化的唯一工具，而教育的根本目的就是“引导人群进化”。沿着这个思路，孙中山呼吁政治家提倡政治，目的在于政治改良。换言之，政治教育的目标就是引导四万万中国人协力改造中国的政治和社会，从而更好地履行自己的国民责任。为了达成此一目标，孙中山反复叮咛，“教育家当为政治的教育家”。

“教育家当为政治的教育家”意思是说，教育家不仅懂政治，而且还要谈政治，以此引领整个社会谈政治，共同营造全社会一起关心国家大事的良好风气。“教育家当为政治的教育家”既对教育家提出了具体要求，又蕴含着孙中山对教育家的希望以及对教育宗旨和目标的界定。具体地说，他认为，政治的力量所向披靡，能“令人群进化最速”，而教育的目的和宗旨在于“引导人群进化”。正是基于这一认识，孙中山确信，人群的进化离不开政治力量，并将政治视为促进人群进化的唯一工具。他所讲的教育与政治密不可分，也预示了政治教育的不可或缺乃至举足轻重。

二

孙中山对政治教育的大声疾呼与对教育宗旨的重视一脉相承，同时也与对政治的界定和理解密不可分。对于政治，孙中山具有自己的独特界定和理解。政治是什么？他的回答是：

大家知道革命本是政治的变动，说到政治究竟是做些什么事呢？就“政治”两个字讲，“政”者众人之事也。“治”者管理众人之事也。管理众人的事，就是“政治”；换而言之，管理众人的事，就是管理国家的事。［2］267

依据孙中山的理解，政治有两个基本含义：第一，政治与革命密切相关。这是因为，革命是“政治的变动”，从根本上说属于政治运动——或者说，革命离不开政治运动。这用他本人的话说便是：“革命本来是政治事业。”［2］268从这个意义上说，政治教育就是革命教育。第二，政治与国家密不可分。这是因为，政是众人之事，治是管理众人之事，政与治合而言之即政治就是众人一起管理国家之事。从这个意义上说，政治教育就是国家教育。这是因为，国家与政治是体用关系。政治靠国家运行，离开了国家，政治便无法实行，国家就是实行政治的；反过来，国家靠政治运行，没有政治，国家便无法运行。他断言：“有了国家，没有政治，国家便不能运用；有了政治，没有国家，政治便无从实行。政治是运用国家的，国家是实行政治的。可以说国家是体，政治是用。”［2］268革命教育和国家教育是孙中山对政治教育的基本界定，既框定了政治教育的目标，也在一定程度上框定了政治教育的内容。

孙中山不仅重视教育，而且将教育与政治紧密联系在一起，并且强烈呼吁教育家懂政治、讲政治。按照他的一贯主张，人与人的智力具有先知先觉、后知后觉与不知不觉之分，教育家属于先知先觉者，他们的责任就是去引导被教育者，使他们成为后知后觉者和不知不觉者，从而引领整个社会风气和人类进化。有鉴于此，教育家怀有何种理念决定受教育者接受何种教育，也决定了中国的教育现状和未来。只有教育家“谈政治”，才能够带动农、工、商各界“谈政治”，从而形成全社会一起关注政治的大好局面。孙中山反问道：“设使诸君不谈政治，学生不谈政治，为农者亦不谈政治，为工为商者亦不谈政治，试问中华民国是谁之国？而人人不负责任，尚可以为国乎？教育家应指导人民谈政治，若仍以不谈为高，为害匪浅。民国十年一事不成，人人归咎于革命党，不知披荆斩棘，革命党已为此至难之事，从容布置，国民应共为之。乃国民程度低浅，稍有变革，手足无措。国民程度不足之咎，谁实尸之？教育家对此，乃不能辞其责。”［1］564孙中山认为，中华民国已经成立十年却一事无成，人们往往将之归咎于革命党。事实上，披荆斩棘，革命党已经做了最难之事，现在需要的是全体国民共赴国事。问题的关键是，由于国民素质太低，稍有变革，民众便会手足无措，无法响应国家的号召。如果说一事无成的根本原因在于国民程度不足的话，那么，教育家对此难辞其咎。中华民国是所有国民的国家，每一位国民对于国家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使国民懂得肩负起自己对于国家的责任，则是教育家的重责大任。

分析至此，孙中山向教育家发出了“谈政治”的号召：“诸君乃教育家，处先知先觉的地位，以不谈政治相号召，人民更不敢谈。人人都不理政治，将来更有何人负此责任？岂总统一人能负之乎？从今后，本大总统要诸君谈政治。”［1］563按照他的说法，教育家必须谈政治，出于两个根本原因：第一，教育家处于先知先觉的地位，如果连他们都“以不谈政治相号召”，人民便不敢谈政治。如果人人都不谈政治，也就无人对国家肩负责任。第二，政治权力最大，不仅社会改造要依赖政治力量去解决，教育进步也依赖政治力量。这用孙中山本人的话说便是：“教育进步，以政治为基础。”［1］565这对教育家提出了必须谈政治的要求。

三

在阐明政治含义的基础上，孙中山围绕着政治教育与革命教育、国家教育的密不可分，进而指明了政治教育的基本内容和要求。在他看来，政治教育的首要任务是让人懂政治。人是政治动物，政治性是人的本质属性。因此，政治是“做人的常事”，不仅是“人人应有的事”，而且是人人都应该知道做的常事。对此，孙中山解释说：

如果当军人的说不懂政治，又好比是常人说不懂食饭、穿衣、睡觉一样。食饭、穿衣、睡觉，都是做人的常事，是人人应该有的事，试问一个人可不可以不知道做人的常事呢？无论那（哪——引者注）一个人，都是应该要知道做人的常事的。大家都能够知道做人的常事，就是政治。大家能够公共（共同——引者注）团结起来做人，便是在政治上有本领的人民；有本领的人民，组织成强有力的国家，便是列强；没有本领的人民所组织成的国家，便是弱小。弱小都是被列强压迫的。无论那（哪——引者注）一个国家，不管他是不是强有力，只要号称国家，都是政治团体。……根据这个解释，便知道政治的道理，见而易明，并非是很奥妙的东西。大家结合起来，改革公共的事业，便是革命。所以说革命，就是政治事业。中国近来何以要革命呢？就是因为从前的政治团体不好，国家处在贫弱的地位，爱国之士，总想要改良不好的旧团体，变成富强的地位。这种改良，要在短时间或者是一朝一夕之内成功，便是革命。［2］268

孙中山以吃饭、穿衣和睡觉等日常之事比喻政治，旨在说明政治对于人民是常事，不仅人人能做，而且不可分离。在此基础上，他特意指出，政治是“常事”，并不意味着政治不重要，而是证明了人与政治密不可分。政治的作用通过国家得以发挥，这用孙中山本人的话说便是，“国家是实行政治的”。借此，孙中山旨在强调，正如吃饭、穿衣和睡觉一样，政治是做人的常事，政治教育就是让人在明白了这一点之后，改不懂政治为关注政治，从根本上扭转中国人对政治漠不关心的局面。

由此可见，孙中山的政治教育就是让人明白国家与政治的密不可分，懂得国家是政治团体：第一，国家由人民组成，由懂政治的人组成的国家是强有力的国家，由不懂政治的人组成的国家则是弱小的国家。第二，国家都是政治团体，而政治团体内部的坚固与否直接决定着国家的强弱，而最终决定政治团体是否强有力的是组成这一团体的人民是否有本领。基于这个分析，中国之贫弱，受西方列强蹂躏，是因为从前的政治团体不好。只有改良不好的政治团体，才能使中国变成富强的国家。改良旧的政治团体有不同的方式，如果要想“在短时间或者是一朝一夕之内成功，便是革命”。这样一来，孙中山便将政治与国家、革命直接联系起来，也使他所讲的政治教育与国家教育、革命教育联系起来。

进而言之，孙中山之所以大声疾呼政治教育，引导人关注政治，培养中国人的政治能力，从根本上说是为了让中国人都投入到改造中国的革命洪流中去。在他看来，人人都团结起来，从事政治事业，这就是革命。近代中国亟待革命，因为从前的政治团体不好，致使国家处于贫弱地位；革命就是要改良不好的政治团体，使中国变成富强的国家。至此，孙中山得出结论，革命是中国的必经之路，使中国从贫困变得强大，舍革命之外别无他途。

如果说振兴中国的希望在于革命的话，那么，革命则离不开政治。只有在明白了革命的道理之后，借助政治的力量才能取得成功。正因为如此，在讲明了政治教育旨在让人明白人离不开政治并且懂得政治之后，孙中山断言：“若夫最大权力者，无如政治。政治之势力，可为大善，亦能为大恶，吾国人民之艰苦，皆不良之政治为之。若欲救国救人，非锄去此恶劣政府必不可，而革命思潮遂时时涌现于心中。”［3］359这就是说，政治的权力最大，政治作用的性质却有好有坏——可以为善，亦可以作恶。无论政治权力的巨大以及作用的微妙还是政治与国家的体用关系都使教育避不开政治，并且决定了教育家必须懂得政治。基于这种认识，孙中山特意反驳了当时流行的教育家“以不谈政治为高”的论调。他针锋相对地指出：

政治的力量，足以改造人心、改造社会，为用至弘，成效至著。然每闻教育家之言曰“以不谈政治为高”。此种谬说，不知其何所据而云然？……揆之吾国旧道统、旧国粹，观诸孔子所言，则不谈政治固已不是；况当今民权发达时代，人人负国民责任，人人负政治责任，而曰不谈政治，尤为大谬。民国与帝国不同，帝国政治，君主一人负责任；民国政治，国民均负责任。既曰国民负责矣，而教育家乃曰不谈政治，何太失自己本来之责任与人民希望之甚也。［1］563

在孙中山看来，大凡教育家都谈政治，作为中国最伟大的教育家，孔子即是如此。古代教育尚且必谈政治，更何况在民权发达之时代！按照他的说法，当今时代之所以谈政治，除了政治权力最大、借助政治教育对国民进行革命教育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在民权发达时代，人人皆是国民，对于国家皆有不可推卸之责任。这就是说，每个人只有懂得作为政治团体之国家，才能更好地承担起作为国民的义务和责任。这意味着越是在民权时代，越应该加强政治教育。政治教育到任何时候都不可或缺，当然也不能放松。

四

在孙中山那里，政治与国家密不可分，他所讲的政治教育便包括国家教育。在国家教育之中，就包括推翻旧国家、建立新国家的方法，而这就是革命教育。因此，进行革命教育、宣讲革命方法成为孙中山教育思想的重要内容。例如，在对黄埔军校军官的教育中，孙中山将“研究革命的方法”的革命教育作为对文学生与武学生的共同教育：“今天到此地来听讲的，有文学生，又有武学生。便可以借这个机会，研究革命的方法。”［2］266

孙中山的教育思想紧扣中国近代的时代主题，同时带有鲜明的个人特色。一方面，与他的身份密切相关，孙中山的教育思想规模宏大，无所不包。这正如他在朔阳的演说中所言：“实行之法有二：一、在使国民有世界之知识，普及教育，提倡科学，宣传三民主义，使人人皆知国为民有，非一家一姓所得而私，亦非腐败官僚、专横武人、阴谋政客所得而治。民国权利，非少数人可得而享，更非少数强权家可得而断送。于生活上日求进步，衣食住须求改善，道路必求改良。将民国造成一极乐之世界，非国民有充足之知识不为功。二、在使国民有强大之财富。开发财富，莫如振兴各种实业。”［4］637另一方面，孙中山的许多教育主张通过在各地教育团体、师生集会的演说这种特定的形式表达出来，不仅面向特定的主体和人群，而且具体入微，具有实践操作和因时因地制宜的特色。

就理论来源而言，孙中山的教育思想既有中国的，又有西方的。就中学渊源来说，孙中山对孔子的教育理念和教育思想推崇有加，将孔子誉为中国最伟大的教育家。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孙中山断言：“中国最大之教育家厥为孔子。我国人视孔子为圣人、为宗教家。以世界学者的眼光观察之，则孔子为政治家，为政治教育家。试读孔氏书，其教旨于诚意正心修身，以及齐家、治国、平天下三致意焉。所谓齐家、治国、平天下，非政治教育而何？孔子且以政治为第一要务，而今之教育家辄舍政治而不谈，何也？”［1］563不仅如此，从孙中山对教育与政治关系的强调、对心理教育的重视以及对社会改造和人生观改造等等思想中均可以看到孔子的影响。除此之外，孙中山有时还直接援引孔子的思想为自己的主张进行辩护。就西学渊源来说，孙中山的教育思想加入了西方的自由、平等、博爱等内容，三民主义教育便是明证。

孙中山是中国民主主义革命的先行者，也是著名的职业革命家。他的教育思想突出革命主题，他所讲的政治教育与革命教育密不可分。孙中山奔走呼号的三民主义具体指民族主义、民权主义和民生主义，三民主义教育也是革命教育。他一再强调，三民主义是中国的称谓，在世界不同的国家拥有不同的称谓：如果借用美国的说法，亦可以称为民治、民享和民有；如果借用法国大革命的口号，亦可以称为自由、平等、博爱。因此，对于孙中山来说，国民教育是三民主义教育，也就是自由、平等、博爱教育。换言之，孙中山所讲的自由教育与民族主义教育一脉相承，从根本上说是对国家自由、民族自由的一种教育。他宣传的革命教育最终归结为三民主义教育，也预示了三民主义教育始终围绕着革命的主题展开。

上述内容显示，孙中山认为，教育以政治为转移，中国近代最大的政治是国家的强大。有鉴于此，他大声疾呼教育家必须牢记政治，并且道出了其中的原因。孙中山宣称：“教育家须记提倡政治，实行改良政治。使四万万国民同心协力改良政治，诸君当负责任！又须知国强不能预知，只实行做去便得；若必想知清楚然后做，天下断无此理者。比如电灯照耀光明，人人享其利，然电学精微，人之知之者甚少，若必待人人均知电学而后用电灯，可乎？政治也犹是也！可信赖政治家做去，十年定有功效可睹。如欲知之，可读《建国方略》，但无须此一级工夫。”［1］568在他看来，如果说使中国强大是近代最大的政治的话，那么，在改良政治、强大国家的政治教育中，当务之急便是让人知道建国不可预知、只需“实行做去”的道理。基于这一认识，孙中山热衷于心理教育，根本目的是培养中国人十年中国可强的心理。这使心理教育被提上议事日程，进而成为孙中山教育思想的重要内容。

［1］孙中山.在广东省第五次教育大会闭幕式的演说［M］//孙中山全集：第五卷.北京：中华书局，2006.

［2］孙中山.在黄埔军官学校的告别演说［M］//孙中山全集：第十一卷.北京：中华书局，2006.

［3］孙中山.在广州岭南学堂的演说［M］//孙中山全集：第二卷.北京：中华书局，2006.

［4］孙中山.在广西阳朔人民欢迎会的演说［M］//孙中山全集：第五卷.北京：中华书局，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