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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寓言》的象征性

2018-01-28马春玉扬州大学文学院江苏扬州225000

名作欣赏 2018年26期
关键词:张炜工区小村

⊙马春玉 吴 燕[扬州大学文学院 , 江苏 扬州 225000]

阅读小说《九月寓言》,读者会被其中的神秘感和陌生感所吸引,而这种感觉得益于书中意象的大量使用,“一个意象可以被转换成隐喻一次”,而小说中的某些意象,比如“地瓜”“大碾盘”“工区”和“小村”因为反复出现,也就“变成了一个象征,甚至是一个象征系统的一部分”②。为避免直接地表达自己的思想观点和情感态度,张炜借助于象征,通过赋予主观情感于客观对应物的方式含蓄地表达自己的思想体悟。

一、地瓜

美国评论家哈维纳·里克特说:“一个人绝不会随意为自己选择一种象征,看来是内心深处的某种需要使它自然而然产生的。”③在《九月寓言》中,“地瓜”便是张炜精心选择的一个重要意象,其隐喻象征性体现出作者在叙事过程中所展示的智慧。小村人的祖先从贫瘠的南山迁徙到平原的初衷是为了一口吃食,而易种植、高淀粉的地瓜就成了他们的主要食物。地瓜“铺展到天边的绿苍苍浑茫茫的秋野。……通红的地瓜从土地刨出来,搁在土埂上,像火焰一样。……一旦跃出地表,它们是那样红亮,成行地排起在田野上”④。作者给地瓜赋予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文化情怀即苦难与欢乐,它们将小村人与土地紧密结合,伴随了贫困岁月中人们的欢乐和痛苦。小村里的人极尽智慧地将地瓜做成水饺、馒头、面条,以及煎饼等各式食物。这种对食物的极度迷恋折射出小村人对物质匮乏所带来的最直接后果即饥饿的深度恐惧,这种恐惧是从小村人的祖祖辈辈中累积下来的,所以“地瓜”这一种重要意象便蕴含了小村人从物质到精神的双重饥饿。

小村人对饥饿的恐惧和对食物的追求是疯狂的,在食物面前,生命都微不足道。肥的母亲即使已经老的只能喝地瓜糊糊,即使已经有两次差点被地瓜噎死,即使被噎得“头使劲往前伸,两手在眼前胡乱抓挠”⑤,她也要偷偷爬上小木凳,从高处笊篱上拿地瓜吃,最终被噎得一命呜呼。小村的人从不会轻易离开家,但光棍金祥在好不容易得了媳妇后,为了香甜薄脆的煎饼还是毅然走上了寻找鏊子的旅途,即使最后一病不起,金祥也对自己的选择从不后悔。临终前的金祥“连说话的劲儿也没有”了,双脚却“忽然一动一动的”,“他加快脚步,奔跑着,后来简直像在跳跃”⑥,原来是“饥饿”在追赶着他,催促着他不断向前,一刻也不能停歇。小村人的肚腹在地瓜的作用下勉强充实,但千变万化的饥饿又盯住了他们的精神。“这一片亮锃锃的瓜叶儿啊,寒气逼人,可底下呢?下面埋了炭火一样红的千千万万的地瓜,终有一天挤破这一片土皮,去炙烫村里人的胃肠呢!”⑦地瓜灼烧着小村人的肠胃,他们便有了自己的一套娱乐方式来消除火气:打架、摔跤、偷鸡、打老婆、虐待媳妇,等等,野蛮的生活方式笼罩着这个极度闭塞的小村,庄严而滑稽的忆苦大会集中反映了小村人的娱乐方式和精神状态的极度饥饿。一辈子通过忆苦给乡人进行阶级教育的金祥临终前终于“觉悟”,编上小辫子逢人就称自己是大清的人,这甚至得到周围人的赞许和认同,这种荒诞滑稽的情节是作者对小村文化的质疑与否定。

二、大碾盘

大碾盘是推动情节发展和表露作者情感的重要意象,但如果要具体说出大碾盘到底象征了什么,这很难给出唯一的答案。因为象征本身就呈现出多义性,“象征的含义是无限的,由于其所象征是无限的,读者便也有充分理由按自己的经验予以解释”⑧。大碾盘的象征意味是丰富的,显而易见的两种是:暗示时光的流转,象征小村人生活状态的循环往复。

不同于其以往的小说,张炜在《九月寓言》中采用了“散点式”的结构,由相互独立却又紧密联系的七个单元组成,仔细阅读后我们不难发现,小村故事发生的时间和地点都是极其模糊的。我们只知道小村人的祖先从遥远的山区来到平原,因为特殊口音和身上的鱼纹被当地人称作“鲅”,他们定居在当地人的周围,得不到认同还受到他们的排挤。小说的时间安排也不同于传统小说的线性发展,每一单元的时间既相互承接也会彼此交叉。年九和欢业由婴儿成长为青壮年预示着时光的流逝,第二章“黑煎饼”中讲述的金祥故事和第四章“忆苦”中呈现的金祥事迹又显然是在同一时间段发生的。正是因为时空的模糊性和交叉性,使文本的阅读不如传统小说容易,尤其是小说的第一章“夜色茫茫”最为难读,在通读全文后我们才知道第一章是承接最后一章“恋村”展开的。逃离小村的肥和挺芳回到昔日的村庄时发现小村的一切因为工业文明的发展而塌陷消失。第一章就是在肥和挺芳的交替叙述中展开对小村的回忆和追溯,在鼹鼠的推动下,“大碾盘先是缓缓地,接着越转越快,最后简直像飞一样……”⑨大碾盘的飞速转动暗示着时光的流转,带领读者进入到神秘陌生的世界中去。

金祥在去世前夕,他“转过大街小巷,还用手细细地摸过了碾盘。它碾碎了多少瓜干,如今走砣的那一块儿光洁如镜,已经深凹下去了。这好比庄稼人踩出的一条路,硬是让一辈接一辈的人踩下去哩”⑩。小村人如同碾盘一样,他们一辈又一辈地以小村为轴心,庸庸碌碌怎么也跳不出贫穷和愚昧的怪圈。小村人就医的场面是残忍而又荒唐的,在和小红马摔跤而豁了鼻子后,已经准备好忍受巨大痛苦的憨人在看见赤脚医生拿出逢靴子的线准备来给他逢鼻子后,还是不顾一切地夺门而出。龙眼妈妈肚子里长了结块,赤脚医生的诊疗方法是拿着刀这里按按,那里戳戳,血水涌了出来。老婆婆为三兰子堕胎的方式实则是先掐死肚里的婴儿再排出。 仅就医方面,小村人明明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和收效甚微的结果却从来没有人想过做出改变,在其他方面也更是如此。村里的光棍随处可见,这其中的金祥是与众不同的一个,因为其比同类狂躁数倍,便定期给他“吊打”名为“去火”。在得了痴女人庆余后,他的状况才有所好转。金祥死后,寡妇庆余又嫁给小村里的另一个光棍牛杆。在小村里,女人变成了财产可供继承,这种愚昧荒诞的婚姻文化更加显现了小村的落后保守。循环往复的小村生活宛如一潭死水,它的封闭与自守终究被滚滚向前的现代文明所淘汰。

三、小村和工区

小村和工区作为一组相对的意象,它们在小说中的反复出现象征着农业文明和工业文明的碰撞冲突。小说的一开头就展现出在现代工业文明的冲击下,小村再也不能像往常一样从容迁徙,在新文明的压迫下,它很快地分崩离析。

张炜没有从正面来描写工区对小村的强烈入侵,而是站在小村和工区的角度分别展示了这一缓慢却又必然的过程。一方面,是工区中的人对小村生活的干预,秃脑工程师和年轻语言学家因为对年轻肉体的渴望,诱惑了小村姑娘赶鹦和三兰子并最终抛弃了她们。挺芳对肥的迷恋更是从一开始为工区和小村的矛盾埋下伏笔。从小就被许配给龙眼的肥被坚贞、热情的挺芳深深吸引,在这种抉择中肥的内心始终充斥着矛盾和煎熬:龙眼曾在大碾盘子上强行要了她,这使肥认为自己从此是他的人,但在挺芳遭到小村青年,尤其是龙眼的毒打后,肥内心的天平又倾向于挺芳。在几次反复摇摆中,肥最终选择和挺芳远走他乡。不管是出于肉欲还是爱情,工区都打败了小村,小村的女孩最终还是选择小村以外的广阔天地。另一方面,我们要清楚地看到,虽然赶鹦和三兰子受到了欺骗,但是没有任何人强迫她们做出这样的决定。工区的黑面肉馅饼、胶靴、皮带、琴声为小村人打开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姑娘们自觉地向着这种丰富、新奇的物质世界靠拢。在作者的笔下,小村人的生产劳作方式有其原始、质朴的一面,这其中蕴含了他对小村人纯朴、乐观的高扬与赞美。在丰收九月劳动的间隙,“有的年岁大的可以做爷爷或者奶奶,但玩的又野又起劲。几个中年妇女散着头发疯跑,追赶一个骨瘦如柴的老头子。……另一边,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太婆正独自一人玩一根扁担。她能让扁担在背上旋动,然后这扁担又从胯下穿过,一眨眼的工夫里她的左腿又在扁担左右跳了几次……”⑪尽管小村代表的农业文明是人类的精神家园,但小村最终难逃在工区的不断扩张中变成一片废墟的命运。虽然肥重返小村,但在对小村做最后一次悼念后,她必然跟随挺芳投入到机械工业文明的主潮当中去,这是作者不愿看到却又无可奈何的事情。

四、小结

《九月寓言》是个整体的寓言象征,它“不同于传统文学里的寓言故事,它是现代作家从寓言文学中汲取营养而创造的一种现代艺术语言(话语形式),它以不避怪诞的外部故事(通常是世俗的)直指哲理内涵”⑫,作品中大量意象的反复使用使之在整体上成为一个艺术符号并产生整体象征意味。文中的“地瓜”“大碾盘”“工区”和“小村”就被赋予了象征的意味,它们指涉作品的主题表达作者的情感,成功架构起作家和读者间对话的桥梁。

①④⑤⑥⑦⑨⑩⑪张炜:《九月寓言》,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315页,第21页,第27页,第79页,第126页,第31页,第78页,第22页。

②〔美〕R·韦勒克,A·沃伦:《文学理论》,刘象愚等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4年版,第204页。

③ 瞿世镜:《伍尔夫研究》,上海文艺出版社1988年版,第211页。

⑧〔美〕 劳·坡林:《谈诗的象征》,《世界文学》1981年第5期,第251页。

⑫王培远、陈传鲁:《〈九月寓言〉象征论》,《菏泽师专学报》1994年第3期,第20—2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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