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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议王国维悲剧美学思想的现代性

2018-01-28江南大学人文学院214000

大众文艺 2018年22期
关键词:桃花扇叔本华王国维

(江南大学人文学院214000)

王国维对中国文艺美学研究的重要贡献之一,在于他在中国美学史上第一次提出了“悲剧”这一概念。中国古典戏曲理论论著中,关于悲、喜剧的论述很少,曲家更多关注曲律问题,真正具有现代意义的悲剧思想始自王国维。王国维悲剧美学思想中存在两个基本命题,本文拟从这两个命题入手,对王国维悲剧美学思想的现代性做一分析。

一、 悲剧起源——生活之欲说

《红楼梦评论》开篇第一章,王国维就引出了关于“生”与“欲”的讨论。

“生活之本质何?欲而已矣。欲之为性无厌,而其原生于不足。不足之状态,苦痛是也。既偿一欲,则此欲以终。然欲之被偿者一,而不偿者什伯,一欲既终,他欲随之,故究竟之慰籍,终不可得也。……故欲与生活与苦痛,三者一而已矣。”1

王国维以 “生活之欲”来解释悲剧产生的原因,悲剧的本质在于“生活之欲”分化之后产生的矛盾冲突以及痛苦。接下来王国维这样谈到:

“《红楼梦》一书,与一切喜剧相反,彻头彻尾之悲剧也。……除主人公不计外,凡此书中之人,有与生活之欲相关系者,无不与苦痛相终始。以视宝琴、岫烟、李纹、李绮等,若藐姑射神人,藑乎不可及矣,夫此数人者,曷尝无生活之欲,曷尝无苦痛,而书中既不及写其生活之欲,则其苦痛自不得而写之,足以见二者如骖之靳,而永远的正义无往不逞其权力也。”2

王国维将《红楼梦》看作一出彻头彻尾的大悲剧,而其产生的原因在于先天存在的众人之欲。王国维“生存之欲”悲剧观受到了哲学家叔本华的影响,后人多将王国维的“生活之欲”与叔本华的“生命意志”相比较。

其实,如果我们将视野放开,把叔本华的悲剧观念置于西方美学史的发展流变中考察,我们会发现其特有意义及王国维对之接受的真正价值所在。西方悲剧美学观念的发展经历了三个重要阶段,分别是以亚里士多德为代表的古希腊时期、以黑格尔为代表的古典美学时期、以叔本华、尼采哲学为代表的现代悲剧时期。现代悲剧观与传统悲剧观念的不同之处在于:现代悲剧观是建立在现代哲学体系基础上的。康德之后,叔本华、尼采感受到科技理性对人的压抑,公开批判科学主义,强调以非理性对抗理性。现代悲剧观受到这种哲学思潮的影响,将悲剧扩大到人的生存领域,甚至得出生活本身就是悲剧的结论。叔本华说:“欲求和挣扎是人的全部本质,……但是一切欲求的基地却是需要、缺陷,也是痛苦;所以,人从来就是痛苦的,由于他的本质就是搂在痛苦的手心里的。”3

叔本华将人类的生命存在看作是悲剧性的,这是西方现代戏剧所描绘的“日常生活中的悲剧性”产生的哲学源头。生于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王国维很早就接触到了叔本华,并因其敏感的气质,深切的人生体验很自然地接受了叔本华的观念。应该注意到,“日常生活中的悲剧性”观念的产生虽然受到叔本华、尼采等哲学思想的影响,但也是社会发展,政治体制进步等综合影响的产物。首先是西方政治体制的变化,使得人人平等的观念深入人心。因此,传统悲剧中帝王将相主人公所具有的“拯救意义”“普遍性”开始向个体转移。另外,社会的发展,人类思想意识的进步,都使得我们越来越将视线投向人类自身境遇。因此,“日常生活中的悲剧性”观念从诞生之日起就具有一种现代性特征。在此基础上,王国维对叔本华悲剧思想的吸收,摈弃了叔本华形而上“宗教”层面的思考,体现出“人生本体论”倾向。王国维的《红楼梦评论》始终围绕“普通之人物,普通之境遇,不得不如是”展开,始终将作品中人物因为身份、地位原因而不得不苦苦相逼,人人陷入苦境,作为分析的着力点,从而体现了鲜明的现代意识。王国维对红楼梦的评论,对中国传统戏曲、中国文学作品大团圆结局的批评,正是在这种思路中展开。

王国维生活的时代,正是中国思想文化的大变动时期,前有“洋务运动”“中学为体,西学为用”,后有“戊戌变法”。面对这一时期的纷繁芜杂,王国维抛弃了器物层面对国家前途的思考,从文学、艺术、文化思维的角度,延续了对该问题的探索。王国维认为:“吾国人之精神,世间的也,乐天的也,故代表其精神之戏曲、小说,无往而不著此乐天之色彩”4“ 明以后,传奇无非喜剧,而元则有悲剧在其中······其最有悲剧之性质者,则如关汉卿之《窦娥冤》纪君祥之《赵氏孤儿》。剧中虽有恶人交构其间,而其蹈汤赴火者,仍出于其主人翁之意志,即列之于世界大悲剧中,亦无愧色也。”5前者指向为何中国传统文化难于孕育出悲剧意识,这是对传统文化在现代语境中的反思,后者肯定了“主人翁之意志”,这是对人生价值、自我意志的肯定。这两者与后起五四新文化运动的主题相吻合,体现出对二十世纪初中国社会新旧交错时期文化走向一种现代思考。

二、悲剧功能——解脱说

关于悲剧作用,王国维认为其最终目的在于给人以“解脱”,在《红楼梦评论》中他这样谈到:

“呜呼!宇宙一生活之欲而已,而此生活之欲之罪过,即以生活之苦痛罚之,此即宇宙之永远的正义也。自犯罪自加罚,自忏悔自解脱。美术之务在描写人生之苦痛于其解脱之道,而使吾侪冯生之徒于此桎梏之世界中,离此生活之欲之争斗,而得其暂时之平和。”6

王国维的“解脱说”深受叔本华的影响。叔本华认为世界的本质在于“意志”,意志外化为各种盲目的、永无止境的欲望,一个欲望满足,下一个欲望接着出现,欲望带来痛苦,人生就是一场永不停息的悲剧。叔本华的悲剧学说建立在西方基督教“原罪”观的基础之上,因此,要想得到解脱,第一种方法是“灭欲涅槃”,第二种方法是求诸艺术,在艺术审美的纯粹直观中暂时忘却欲望。叔本华的理论以理性见长,但也表现出高高在上、俯视人群的冷酷。与之相比,王国维总是以凡人之眼看世界,以凡人之心感受世界,是悲天悯人、哀人而自哀的,正如潘知常先生指出:“王国维‘人生之问题’的核心是‘忧生’,”他思考的个体生命如何存在的问题。

王国维在评价《桃花扇》时说:“故吾国之文学中,其具厌世解脱之精神者仅有《桃花扇》与《红楼梦》耳,……而《桃花扇》之解脱,非真解脱也。……《桃花扇》之解脱,他律的也,而《红楼梦》之解脱,自律的也……,故《桃花扇》,政治的也,国民的也,历史的也;《红楼梦》,哲学的也,宇宙的也,文学的也。”7所谓“他律”是指《桃花扇》中侯、李二人是在张道士点拨下悟道出世,再非凭自觉。所谓“自律”是指贾宝玉在自己经历过诸多苦痛阅历之后自悟。可以看出,王国维的“解脱说”是以尊重个体的“主体性精神”为前提的。王国维在比较惜春、紫鹃的解脱与贾宝玉的解脱之间的区别时说:“前者之解脱,超自然的也,神明的也;后者之解脱,自然的也,人类的也;前者之解脱宗教的,后者美术的也;前者平和的也,后者悲感的也,壮美的也,故文学的也,诗歌的也,小说的也。此《红楼梦》之主人公所以非惜春、紫鹃而为贾宝玉者也。”8此中可以看出王国维提供的解脱路径与叔本华的不同,王国维更推崇的是自然地、人类的、美术的解脱,而不是宗教的、神秘的。这种解脱需要张扬人的主体性精神,怀着深切的此岸感,在对现世生活充分的审美性体认之后,才可以达成。刘小枫在分析现代性的审美性时将其概括为三项基本诉求:“一、为感性正名,重设感性的生存论和价值论地位,夺取超感性过去所占据的主体论位置;二、艺术代替传统的宗教形式,以至成为一种新的宗教和伦理,赋予艺术以解救的宗教功能;三、游戏式的人生心态,即对世界的所谓审美态度。”9王国维的“审美—解脱”说可以看作是审美现代性的一种表达。

注释:

1.2.5.6.7.8.引自王国维著.《红楼梦评论》.

3.[德]叔本华著.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2:427.

4.王国维著.宋元戏曲史[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86.9.刘小枫著.现代性社会理论·绪论[M].上海:三联书店,1998: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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