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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韩城行鼓看民间艺术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

2018-01-27

图书馆 2018年9期
关键词:韩城锣鼓文化

张 欣

(韩城市文化馆 陕西韩城 715400)

韩城行鼓是韩城民间传统文化中的杰出代表。上世纪九十年代以来,在韩城市政府和文化主管部门的支持下,经过韩城市文化馆几代文化工作者精心培育,韩城行鼓先后参加了香港回归庆典、北京奥运会暖场表演以及英国、俄罗斯军乐节演出,为韩城文化和旅游经济发展做出了独特贡献。然而,韩城行鼓辉煌背后的无奈表明,民间传统艺术的发展并非完全是“自然演化”的过程,社会制度、国家政策、文化观念、人口素质以及乡村文化“自组织”能力等,都深深地参与到韩城行鼓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过程。本文通过文献研究、实地调研和深度访谈等方法,尝试通过韩城行鼓发展背后的故事,把握民间艺术创新性发展的基本脉络,为“乡村文化振兴”及其制度设计提供案例支持。

1 源自于多元文化和生活实践的行鼓艺术

1.1 韩城行鼓的起源与变迁

韩城位于陕西省东部黄河西岸,关中盆地东北隅,是国家历史文化名城,有“文史之乡”“锣鼓之乡”的美誉。韩城行鼓在民间俗称“挎鼓子”。据资料记载:“元灭金后,蒙古骑兵欢庆胜利,敲锣打鼓,韩城百姓沿袭模仿,成为民间鼓乐。”[1]当然这并不是说韩城行鼓是元朝蒙古骑兵带来的,合理的解释是元灭金后(当时的韩城由金统治),蒙古骑兵在韩城与当地百姓军民同庆,韩城百姓从中学到了蒙古人打鼓时的威风姿势并将其与韩城传统锣鼓艺术相结合。

韩城行鼓并不是一种单纯的鼓乐艺术,正式演出时会与锣、镲等中国传统打击乐器配合使用。据72岁的国家级行鼓传承人程勤祥介绍,他小时候就经常听大人们说“西原的锣鼓马庄的铳”,说明当时韩城锣鼓已经形成了某种流派。程勤祥说:那个年代,农村人的文化娱乐生活很少,敲锣打鼓就算是很热闹的活动了,最有名的是西川的赛鼓会和西原村的“吵年”。

解放初期,西川一带庙宇很多,每逢庙会,附近村子的锣鼓队总要欢欢喜喜敲鼓庆贺。文革时期庙宇被毁,后来西川形成一个习俗,每年的阴历六月十九,各村锣鼓队都要到涧北寺附近麦场进行一次赛鼓,美美地敲上一阵,其中“王村锣鼓”声势最大。

西原村是个大村子,分东村和西村,村里一直有“吵年”传统。每到年底,忙碌了一年的人们开始杀猪宰羊,准备过年。腊月二十八、二十九,年货准备齐当后就开始“吵年”:一会儿东村的人拿起锣鼓到西村敲打,一会儿西村的人又拿着锣鼓到东村敲打,意思是告诉对方我们的锣鼓队组织起来了,别忘了正月十五大家一起闹一闹。所以每年的正月十五,西原村总是锣鼓喧天,彩旗飘飘,十分热闹。

当然,除了娱乐之外,“祈雨”也是一项重要的活动。旧时的老百姓种庄稼靠天吃饭,对于他们来说,最大的幸运莫过于风调雨顺,五谷丰登。遇到天旱,西原村人总要“祈雨”。新中国成立后,“祈雨”这种祭祀活动就没有了,偶然有送喜报或征兵入伍的事,也会敲锣打鼓来助兴庆祝。文革期间,锣鼓是不能随便敲的,但批斗“地、富、反、坏、右”时,会敲锣鼓来通知村民集合。改革开放以后,有些村子又开始自发地组织起锣鼓队自娱自乐。1984年,韩城开始允许社火进城表演,此后每到正月十五社火汇演时,城里总是人山人海、锣鼓喧天,十分热闹。

1.2 韩城锣鼓的流派与命名

上世纪八十年代,韩城锣鼓外出表演逐渐增多,“挎鼓子”这个民间俗称已经不能适应韩城对外文化交流和宣传的需要,韩城文化工作者根据锣鼓表演的地域特点和艺术特色进行了重新命名。

韩城北原靠近黄河,以薛村、西原村、上峪口村为代表的锣鼓队鼓风粗犷、气势磅礴,且有边走边敲的特点,被命名为“行鼓”;南原地势宽阔,以龙亭城北村为代表的“百面锣鼓”站位固定,排列有序,被命名为“阵鼓”;韩城西部的王村地处山区川道,由于受到地理条件的限制,表演时鼓手们围成一圈,排阵讲究、鼓点优美,被命名为“围鼓”。至此,韩城锣鼓三大流派正式确立,其中行鼓作为韩城锣鼓的代表正式列入国家第二批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韩城阵鼓和韩城围鼓被列入陕西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

1.3 韩城行鼓表演形式和艺术特征

韩城行鼓表演极富粗犷、豪爽、剽悍之特色。鼓手头戴战盔、腰束遮鞍战裙,击鼓时仰面朝天、成骑马蹲裆式。当鼓阵排开,令旗挥舞,百鼓齐鸣,强劲刚烈的鼓点气势恢宏,似黄河咆哮、如万马飞奔,敲到得意处,鼓手们如醉如痴、狂跳狂舞,醉鼓醉镲是韩城行鼓的最佳境界。

近年间,韩城行鼓表演时又引入了花杆队,鼓阵周围,衣着鲜艳的妇女手执彩绸束扎的花杆,在青铜与皮革原始撞击声中摇曳舞动,阳刚与柔美相济,给观众更加强烈的视觉、听觉冲击。

韩城行鼓艺术的发展与生产生活实践有着密切联系,鼓谱名称也带有地地道道的乡土生活气息。农耕年代农民多不识字,他们记录鼓谱的方式多是用符号“○、×”来表示。现在流传下来的鼓谱有20多种,其中典型的有《上坡》《大秧歌》《走锣鼓》《干砸》《摘豆角》《伐柏梢》《铁树开花》[2]等。这些名称形象地反映了韩城劳动人民的生产生活,也让人联想到鼓点的节奏与风格。韩城行鼓鼓谱中还有一种叫《老虎磨牙》,原韩城市文化馆馆长同养木认为《老虎磨牙》应该是《老鼠磨牙》。韩城方言中“老鼠”与“老虎”发音接近,老虎磨牙听起来更加威风,久而久之人们更喜欢《老虎磨牙》这个名字。

韩城行鼓表演时的指挥非常重要,传承人程勤祥经常担任鼓队指挥,对鼓谱时间把控极为精准。程勤祥介绍:“韩城行鼓的每个鼓点都是独立的,并且有相应的旗号。表演时,指挥靠手中的令旗发号施令,旗号挥起,演员们就知道是哪个鼓点,指挥越带劲演员越卖力。”

2 文化观念和鼓手素质影响深远

2.1 行鼓发展中的文化价值观念冲突

韩城行鼓第一次走出韩城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期。1991年,山西太原举办了一届国际锣鼓节,位于韩城北原的东庄锣鼓队代表陕西参加比赛,上百名东庄鼓手光头赤膊、粗犷豪放的表演轰动太原,征服了评委和观众,为韩城锣鼓捧回了第一枚金牌。《山西日报》刊登大幅照片,配以“不是神仙不是僧,黄土地上有精灵”“好汉生在黄土地,舞罢陕西舞山西”的标注[3]。

当时社会经济还比较落后,地方政府的工作重心还在经济建设方面,对花钱又不产生经济效益的文化建设兴趣不大,甚至认为纯粹是“弄闲事”。但韩城文化工作者凭着对文化的热爱和强烈的责任心,始终坚持下基层指导排练。那时文化馆唯一的交通工具是一辆弯梁摩托车,同养木经常骑着摩托车,后边带着文化馆专业干部,从南原城北村、北原薛村,到西原村、薛峰川王村,到处都有他们的足迹。1997年,薛村锣鼓去香港演出前,整整排练了一个多月,同养木骑着摩托车带着业务干部,天天去薛村辅导。当时是韩城行鼓与安塞腰鼓一起合演,排练一阵子,又把队伍带到安塞合排,回来后自己练。演出终于在香港大获成功,此后每一场精彩演出背后都有他们辛勤的汗水。

随着韩城行鼓名气越来越大,上级部门不断要求韩城行鼓参加黄帝陵祭祖、古文化艺术节等活动,却未给予经费支持。无奈,文化干部只能给群众做思想工作。好在那时的群众很朴实,只要有外出表演机会,不用自己花钱就很满足了。随后事实证明,行鼓成为响当当的文化产业、成为靓丽的文化名片。

2.2 薛村行鼓表演队从巅峰处衰落

薛村位于韩城北原的黄河西岸,世世代代耕种黄河滩地,村民个个都是地道的黄河汉子,有剽悍、豪爽、热情、直率、讲义气、不服输的独特个性。薛村行鼓队每次表演时,无论天气多寒冷,这些汉子总是脱光上衣,随着令旗挥舞,百鼓齐鸣,强劲刚烈的鼓点气势磅礴,粗犷洒脱,充满了原生态的野性美。特别是“鼓王”“镲王”“锣王”,在百姓眼中,就如同明星一般。

1997年,薛村行鼓队50余人与安塞腰鼓以及省打击乐团组成“陕西黄土雄风农民锣鼓艺术团”,应邀远赴香港参加为期十天的“欢腾七一庆回归”演出。香港各界和媒体纷纷盛赞韩城行鼓:“风格粗犷,气势豪迈”[4];香港《文汇报》发表专题文章高度评价锣鼓队:“展示了一种巨大的力量和百折不挠的民族精神,表现了所有中国人的凝聚力和团结一心振兴中华的豪情壮志……”[5]。

然而,就是这样一支优秀的民间行鼓队,却在香港之行后,几乎完全沉寂了……

当年参加演出的队员们都是薛村农民,平时很少出远门,去千里之外、发达繁荣的香港表演,被选上的队员们都十分高兴和自豪,但到香港后却发生了几件意想不到的事情。

演出当天,国家领导人和中外嘉宾都来到现场,全国亿万观众也早早坐在电视机前观看直播。但队伍里的一个镲王却因闹情绪不愿出场,带队领导和队员无论如何做工作,这个倔强的队员就是不参加表演,所有人都感到惋惜、痛心却又束手无策。

还有一次巡游,同行的安塞队员将本属于韩城队的一箱饮料拿走(当天午饭是北方人喜欢吃的卤面),为了报复,薛村队员抢先一步拿走了安塞队员的饭,造成了很坏的影响。带队的韩城市委副书记和文化局局长、文化馆馆长、薛村村长极力劝说都无济于事。

这几件事情充分暴露出村干部组织、管理不力,村民素质差,自由散漫问题严重。回韩城后,文化部门领导痛定思痛地决定,把薛村放个十年八年,重新培养一支行鼓队伍。

经历了香港演出的辉煌之后,薛村鼓队偃旗息鼓,西原鼓队异军突起。

西原是韩城最大的村子,村民世世代代喜欢锣鼓,但缺乏薛村行鼓队那种野性魅力。香港演出回来后,文化馆领导找到了西原村,刚刚上任村长的吉胜虎一口答应,并很快组织起了西原锣鼓队。1998年正月西原锣鼓队第一次走出韩城去延安演出,西原行鼓队的表演很精彩,获得了原陕西省文化厅厅长的认可。此后对外演出交流基本由西原行鼓代表韩城,而薛村行鼓队已是一盘散沙。

3 推动民间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

香港演出是薛村行鼓的辉煌巅峰。香港归来后,西原村行鼓队在文化馆精心培育和村干部细致管理下逐渐崛起,先后受邀参加北京奥运会、爱丁堡军乐节、莫斯科军乐节等国内外重大演出活动,培养了行鼓队员的大局意识和爱国情怀,极大地推动了行鼓艺术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

3.1 北京奥运之行培养了队员的大局意识

2008年,西原村行鼓队50余人与宝鸡市、陕西省歌舞剧团的演员们一起编排了一个“天地社火”的节目,准备竞争参加北京奥运会暖场表演。为了这不到三分钟的表演,西原锣鼓队提前10个月开始紧张排练,最终“天地社火”在全国130个节目中脱颖而出,成为20个入选节目之一。

韩城行鼓要上北京奥运会!激动人心的消息传到村里,但村长却有些犯难。原因是以往行鼓表演大多是50多岁的村民,年轻人因外出打工或忙于生计很少参加,但官方要求“人员年龄小于45岁”。为了动员年轻人积极参与,村长吉胜虎鼓动大家:“百年奥运被咱们赶上了,咱一个小地方的农民,能有机会为陕西、为中国出力,是多么光荣的事,哪怕一分钱报酬不给,也要上奥运!”在他的号召下,年轻人纷纷加入了为期几个月的集中训练。

3.2 走出国门强化了队员的爱国情怀

2009年8月,韩城行鼓32名队员与宝鸡市、陕西省歌舞剧团的演员组成的“天地社火演出团”受邀远赴英国参加第60届爱丁堡军乐节,在英国的36天共演出26场。国内外媒体纷纷把焦点对准粗犷豪迈的行鼓表演,英国各大媒体在报纸上刊登大幅行鼓表演图片。英国之行有一个节目是行鼓与英国的军鼓乐合排的,表演前要升中英两国国旗、奏中英两国国歌。当五星红旗冉冉升起、国歌响起之时,队员们早已是热泪盈眶。过去他们只在电视上看到过奥运健儿登上领奖台时的场景。此刻,他们也代表祖国站在这里,激动、自豪、骄傲之情无以言表。

此后,西原行鼓队作为韩城行鼓最为杰出的代表,又多次去台湾、香港演出。2011年,他们再次走出国门,赴俄罗斯参加了莫斯科军乐节。走南闯北的演出增长了队员的见识、提高了表演技能,增强了他们的文化自信和爱国情怀。

3.3 推动了乡村文化“自组织”能力建设

经历了香港回归庆典演出的教训,文化馆决定重新培养一支高素质的行鼓队伍。西原村锣鼓队成为韩城行鼓代表,与该村文化“自组织”建设能力强有直接关系。西原村村长吉胜虎是一个群众基础好、管理能力强、热爱文化的基层干部。村子几公里外有个八一煤矿,许多村民都是退休的煤矿工人,组建锣鼓队时,吉胜虎知道工人的素质相对较高,纪律性强,所以先动员这批人加入了行鼓队。

演出经费少,吉胜虎管理农民队伍时首先以身作则,一直坚持账目公开,外出演出时与队员同吃同住,每次外出演出,他都把队伍管理得井井有条,他规定,好的演出机会,村干部家属不能参加,把外出的机会让给村民,就餐时,也会引导队员自觉地排队。

经过香港回归庆典前期的辅导排练,韩城行鼓的鼓点和表演形式已经基本定型。培育新的鼓队——西原村锣鼓队成为文化馆新的工作任务。西原村鼓队以前没有固定的表演程式,但他们的“筛鼓”则是薛村没有的,为了让西原村行鼓表演更加出彩和完整,文化工作者和村上的老艺人探讨、学习新的鼓点、编写新的鼓谱,解决了花杆队与鼓队结合问题,鼓队通过反复排练,技艺得到提升和完善。

西原村行鼓的发展,也有传承人程勤祥的重要贡献。西原村行鼓队刚组建时,他每天晚上奔走于各个村民小组传授技法。韩城行鼓最有特色最难学的是“筛鼓”,锣鼓挎在腰间,边走边敲一个动作常常需要练十天半月,因为要新学几个鼓点,文化馆干部写好鼓谱,程勤祥总是不厌其烦地耐心示范演奏并进行指导。随着韩城行鼓在民间的不断发展壮大,学习行鼓的人越来越多,程勤祥经常奔走于各村,后来还受邀到山西、青海、贵州、新疆等地传授行鼓表演技艺。

4 结语

行鼓的“敲响韩城”、走向全国、走向世界的发展之路,既有民间艺术传统及其内在演变规律的影响,也是自然环境、社会条件、人口素质以及乡村文化“内生性重构”[6]能力综合作用的结果。但与此同时还应该看到,如果没有韩城几代文化工作者持续不断的努力与精心培育,韩城行鼓不可能完成其南下香港、北上北京,走上国际舞台、列入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过程。特别是近几年,随着韩城政府文化发展观念的转变,韩城行鼓的经济价值和社会效益又得到了进一步挖掘:2010年韩城市投资350万元举办了首届全国锣鼓大赛,全国各地40多支锣鼓队伍参加了比赛。2014年、2016年韩城又分别举办了第二届、第三届锣鼓大赛,吸引了来自全国各地上万名锣鼓爱好者齐聚韩城,促进了韩城乃至全国锣鼓艺术的整体发展,以韩城行鼓为代表的韩城民俗表演也开始走进党家村、司马迁祠、韩城古城等各个景区,极大地推动了韩城旅游经济的发展。

(来稿时间:2018年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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