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慎 《木氏宦谱·序》 及其资料价值
2018-01-27赵心愚
赵心愚
杨慎,字用修,号升庵,四川新都人,明正德六年(1511年)殿试第一,授翰林修撰。嘉靖三年(1524年),以议大礼谪戍云南永昌卫(今云南保山一带),其“扶病驰万里,惫甚,抵戍所,几不起”*《明史》卷一百九十二《杨慎传》;王文才:《杨慎学谱》,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第128页。。居滇30余年之后,常思巴蜀而又难回故乡的杨慎72岁时卒于云南永昌。由于居滇时间长,杨慎在当地交游甚广,有关云南的诗文颇多,在明代云南文化史上影响亦大,云南人多称其为“杨状元”。《木氏宦谱》虽名为“宦谱”,实为云南丽江纳西族(明代称“麽些”或“么些”)木氏土司家族的宗谱、家谱。方国瑜先生考证后曾言,此“宦谱”“始作于正德年间,出木公手,自后时有增益,止于清初”。*方国瑜:《木氏宦谱概说》,《云南史料目录概说》第一册,中华书局,1984年,第473页。木公,木定长子,嘉靖六年(1527年)袭丽江土知府职。从其始修时间看,木公修《木氏宦谱》时还未袭任土知府,杨慎亦未谪戍云南,与木公及木氏土司家族没有也不可能有什么联系。嘉靖年间谪戍云南永昌卫后,杨慎同本就相识亦为进士的永昌张志淳及其子往来唱和颇多,而与张氏父子本交往甚密、熟悉汉文化并酷爱诗文的木公便通过张氏父子渐与谪戍永昌的杨慎建立了关系。尽管杨慎在世时与木公实际上未能见上一面,但双方通过书信等“神交”不断。*杨慎《雪山诗选·序》中,有“予感雪山之神交于千里”语。“雪山”即木公之号。杨慎此序见乾隆《丽江府志略·艺文略》,丽江县志编委会办公室翻印本,1991年。正是有了这样的关系与诗文交往,杨慎在滇期间不仅了解了丽江纳西族土司木公及其家族,点评木公诗作并为其诗集作序,而且为木公所修的《木氏宦谱》写下了这篇近1500字的序言。*杨慎先后为木公诗集《万松吟卷》《仙楼琼华》及杨慎所选木公诗集《雪山诗选》作序。
一、杨慎序的内容及其相关情况
与中国不少古代家谱一样,现存的丽江纳西族木氏家族的《木氏宦谱》也有多篇明清人所作序、跋,杨慎《木氏宦谱·序》即为其中之一。此序在诸篇序、跋中虽不是文字最多的一篇,但内容十分丰富,写得也很有特色。此序最后的署年署衔是谱序应有的一部分。《明史》中有《杨慎传》,序文所署衔与其传所记相合。此序署年为明嘉靖二十四年,即写于公元1545年。*杨慎序署年为“嘉靖贰拾肆年,岁在乙巳孟冬拾月陆日”,见《木氏宦谱》影印本,云南美术出版社,2001年。杨慎此篇序现置于影印本《木氏宦谱·图谱》之前,但影印本《木氏宦谱·文谱》后所附朱桂林写于明末清初的《木氏宦谱·重序》言:“侍郎永昌张君志淳、太史成都杨君慎撰序跋”。杨慎本人在其序中亦言:“永昌少司徒南园张君序之,邮以示慎,属继序其后”。由此可知,杨慎所作序应为方国瑜先生曾指出的“后序”,也就是“跋”,其本来的位置应是在《木氏宦谱·文谱》正文之后。
从其内容看,杨慎所作序可分为四段,第一、四两段写有关的感言与看法,第二、三两段则简要叙述木氏家族世系与事迹,从木氏始祖叶古年起,一直写到其作序时已在土知府任上的木公。总的来看,整篇序文少空话、套话,四段内容都具有重要的资料价值,但由于非常完整地记述了木氏家族的世系,因而其第二、三两段在《木氏宦谱》及其家族史的研究中尤其具有值得注意的价值,所以很早就引起相关研究者的注意。
根据目前可看到的资料,最早注意到杨慎序中所记木氏家族世系并留下记载的应是前已提及的明末清初南明政权的朱桂林。1648年,朱桂林在其所作的《木氏宦谱·重序》中,具体提到了木氏家族宋元之交时期的“麦宗”,然后又称“生子良,良生兀,兀生亮,亮生甲,甲生得”。在写“得”获赐姓“木”后,又称“生子初”、“初生土”、“土生森”等。需要注意的是,朱桂林在这篇“重序”中还明确说:“观国史杨君用修序谱,适子世继二十七叶,及今重三十二世”。*朱桂林:《木氏宦谱·重序》,见《木氏宦谱》影印本,云南美术出版社,2001年。“重序”中将其言与杨慎序中所记木氏世系、各代名字作对照,可知朱桂林曾细读了杨慎序,而且参考了杨慎序中所记木氏世系写其“重序”的相关内容。朱桂林之后,注意到杨慎序并对其所记木氏世系提出看法的是清道光年间任丽江知府的陈钊镗。陈钊镗在其所写的《木氏宦谱·后序》中,先基本抄录了杨慎序中木氏“麦琮”之前的世系与名字,然后又将这部分内容与其当时所见的《木氏宦谱·图谱》世系作比较。*陈钊镗《木氏宦谱·后序》亦见《木氏宦谱》影印本。影印本《木氏宦谱》分“文谱”与“图谱”,前者即《木氏宦谱》(甲),后者即《木氏宦谱》(乙)。“文谱”只有文字记载,“图谱”文字虽简但有木氏各代图像。杨慎序本为始修的“文谱”所作,但传抄者后将其移于“图谱”之前。陈钊镗所见《木氏宦谱》即前有杨慎序的“图谱”。据方国瑜先生考证,“图谱”成于清道光年间。见方国瑜:《木氏宦谱图像世系考概说》,《云南史料目录概说》第一册,中华书局,1984年,第475页。在“图谱”中的“一世考”、“二世考”之后,均有“右录大概备观,其余细事另有宗谱”十四字,说明“图谱”的确成于“文谱”之后。令陈钊镗感到不解的是,杨慎序中所记的木氏世系与“图谱”中的木氏世系有很大不同。为何会存在这样的矛盾?陈当时百思不得其解,并未找出原因,也未作出合理的解释。不过,从其“后序”的内容中可以看出,陈钊镗对杨慎序中所记的木氏世系是非常感兴趣的。在西方学者中,最早注意到杨慎序及其所记木氏世系的应是法国东方学者E·沙畹(E·Chavannes)。1912年,沙畹研究了法国学者J·巴克(J·Bacot)提供的《木氏宦谱·图谱》等资料,在《通报》第13卷发表了《有关丽江史地的文献》一文。在此篇长文中,沙畹特别谈到了杨慎当年所作的序,但其对杨慎序中所记木氏世系比“图谱”所记世系多出10多代也表示了不解。与陈钊镗不同的是,沙畹在此文中对这一问题做了较多的分析探讨,不过仍未找到满意的答案。1913年,J·巴克在莱顿出版《么些研究》(Les MO-SO)一书,将沙畹这篇文章附于书后,沙畹对杨慎序所记木氏世系的讨论也就又见于巴克书中。*J·巴克:《么些研究》,莱顿,1913年,第128页。发现杨慎序所记木氏世系与“图谱”中的世系存在不同,说明沙畹与陈钊镗一样对杨慎序所记世系也做了分析比较与研究。以上谈到的几位研究者,实际上是从不同角度注意到杨慎序中所记木氏家族世系的价值。
细读杨慎《木氏宦谱·序》,可发现此序所记木氏世系不仅与《木氏宦谱·图谱》所记世系区别大,而且与现在人们看到的《木氏宦谱·文谱》所记世系也存在明显不同。杨慎序是为木公始修的《木氏宦谱》也就是目前所称的“文谱”而作的,但为何与现在“文谱”所记世系也存在不同呢?前已言及,方国瑜先生考证《木氏宦谱》后曾指出,这一“宦谱”始作于明正德年间,“自后时有增益”。“时有增益”的确是有的,但笔者认为,除一般的“增益”之外,后人所做的较大较多的改动也是存在的。几年前,有研究者在分析“宦谱”版本后已指出:“首订于木公时期的‘宦谱’已不存。”*杨林军:《〈木氏宦谱〉诸版本源流新考》,《云南社会科学》2012年第5期。笔者赞同这一看法。之所以木公始修的“宦谱”现已不存,其原因就是木氏后人不断地对“宦谱”进行较多较大的改动,当然还有一般的“增益”。这样的不断加工之后,木公当年所修的《木氏宦谱》必然难保其原貌,因而杨慎为木公当年始修的《木氏宦谱》所作的序与目前看到的“文谱”也就必然出现不同。
值得庆幸的是,杨慎作于嘉靖二十四年(1545年)的《木氏宦谱·序》虽然由于“宦谱”未刻印而长期不为人们所知,但被木氏家族后人较好地保存下来,同时又因是名人杨状元所作之序,木氏后人不可能对其也作“增益”或“改动”。需要指出的是,杨慎作此序时,距木公始修完成《木氏家谱》的时间很近,而且作序时杨慎不仅看了之前永昌张志淳于正德十一年(1516年)作的序,而且应认真仔细地读了当时的“宦谱”。因此,杨慎此序内容中实际上保留了一定的木公始修的《木氏宦谱》内容。分析杨慎所作序并结合相关资料,可以找到一些与木公始修《木氏宦谱》有关的线索,并可对始修的《木氏宦谱》原貌作一些推测。*有研究者认为,现存世的置于“图谱”之前的杨慎序为杨慎当年手书,应误。见杨福:《杨慎撰〈木氏宦谱〉册序并书》,《四川文物》1988年第5期。存世的杨慎序虽然并非其手书原件,但内容应为杨慎所撰,因而不影响其资料价值。
二、杨慎序中与始修“宦谱”有关的内容
分析杨慎序中关于木氏世系的内容,将其与影印本《文谱》中之木氏世系对照,并结合张志淳《木氏宦谱·序》《丽江木氏勋祠碑记》及木公《建木氏勋祠自记》、朱桂林《木氏宦谱·重序》等明代和明末清初文献中的相关资料,可大体从以下几个方面来推测木公始修《木氏宦谱》中木氏世系的相关内容。
(一)关于始祖叶古年之前的记载
杨慎《木氏宦谱·序》中明确写道:“木氏之先,始于叶古年,当唐武德世,仕为总兵官。”其记木氏家族世系,是从叶古年开始,之前则未提及。张志淳《木氏宦谱·序》称:“读其所为《木氏宦谱》,盖自始祖讳叶古年者”。*张志淳:《木氏宦谱·序》,见《木氏宦谱》影印本,云南美术出版社,2001年。张志淳语中的“其”即指木公,此言亦证明张志淳当时已知《木氏宦谱》为木公所作。在《丽江木氏勋祠碑记》中张志淳亦写道:“嘉靖七年春,丽江嗣知府公,创建勋祠,以祀其先,则来征言。……唯丽江始祖叶古年,肇兴唐初”*张志淳:《丽江木氏勋祠碑记》,见乾隆《丽江府志略·艺文略》,丽江县志编委会办公室翻印本,1991年。。其序与碑记皆表明,张志淳认为木氏始祖为叶古年。木公自己在《建木氏勋祠自记》中亦说:“祖叶古年,以上十一代,虽有俗老口传名讳,而无谱牒,不敢据信。”*木公:《建木氏勋祠自记》,见乾隆《丽江府志·艺文略》,丽江县志编委会办公室翻印本,1991年。由此看来,木公也将叶古年视为木氏之祖,而且明确说叶古年之前因无谱牒不敢据信。同样因为这样的原因,对于叶古年以上十一代之前,木公也就更不太可能在其始修的《木氏宦谱》中提及。
影印本《木氏宦谱·文谱》在叶古年之前有一大段文字,一开始为:“草古天能古,草俸地能俸,草羡古甫古,古甫古吕古,古吕气吕古,气吕露吕古,露吕陆点古,一点海娘丁,海失海羡古,海羡剌羡古,剌羡天羡古”。在这十一句话之后,又为:“天羡从从,从从从羊,从羊从交,从交交羡,交羡比羡,比羡草羡,草羡里为为,里为糯于,糯于南伴普,伴普于,于哥来,哥来秋”。*本文《木氏宦谱》引文,均引自《木氏宦谱》影印本,云南美术出版社,2001年。这十二句应为人名,因每个名字之下都记“娶天女”或“娶戟女”×××为配偶,后几位在娶配偶之下还注明其“寿”有多少岁。从所注看,寿都在一千岁以上。分析这些文字,这十二位实际上都是传说中的人物。西方研究纳西族历史文化的著名学者J F·洛克(J F·Rock)在《木氏宦谱》(甲)的研究中,指出一开始的十一句话为东巴经《崇般图》中的内容,而《崇般图》要在每年阳历正月纳西人祭天时咏诵。在此之后,则为十二代传说的世系。*J F·洛克:《中国西南古纳西王国》,刘宗岳等译,云南美术出版社,1999年,第49-57页。中国研究纳西族历史文化的著名学者李霖灿,在相关研究中也提出了与J F·洛克基本相同的看法,认为前十一句为么些人传说中的“人之初”的口诀,后十二句为么些远古世系的祖先名字,并指出其出自于东巴经《媒歌》,但又认为这些祖先名可能与宋史上“摩娑酋长蒙醋醋”有若干关联。*《元一统志·丽江路军民宣抚司·建置沿革》:“南诏衰后,大理亦莫能有其地。乃磨些蛮蒙醋醋为酋长,世袭据之。”见赵万里校辑本,中华书局,1966年,第554-555页。李霖灿先生的这一看法可能存在问题,因这十二代在秋阳之前,也就是唐之前,与宋代的人物不可能有关系。李霖灿的看法见其文《释丽江木氏宗谱碑——么些族的历史长系》,《么些研究论文集》,台北故宫博物院,1984年。方国瑜在《么些民族考》中认为,“丽江土司《木氏宦谱》记录历代事迹,首载渺茫之古史,……此文从Toba(即东巴)经译出,瑜所藏《放牲经》载之”*方国瑜:《么些民族考》,《民族学研究集刊》1944年第4期。。前几年有研究者指出,《木氏宦谱》中这些内容为东巴经中关于人类起源和远祖世系的经文,具体来自东巴经《阔受》,寿岁则从《神寿岁与舞蹈》之类经书中吸收进来。*和力民:《丽江木氏历代宗谱碑考证》,木仕华主编:《丽江木氏土司与滇川交角区域历史文化研讨会论文集》,中国藏学出版社,2008年。以上多位研究者所言都有依据,尽管具体说法不一,但基本点是相同的。关于人类起源及远祖世系,多部纳西族东巴经中确有相似的内容。问题在于,木公始修的《木氏宦谱》是否也如影印本《木氏宦谱·文谱》一样,即在叶古年之前也将这些内容写入?本文前面已做分析,木公不太可能在始修的《木氏宦谱》中提及,但这需要证据,杨慎《木氏宦谱·序》则提供了可靠证据。对照杨慎《木氏宦谱·序》具体所记,当时应并未写入。这是因为,如果已写入,作谱序者在其序中肯定会提及。一般来说,作谱序者不会擅改、删除家谱中有关家族世系的相关记载。同时,前已言及的张志淳序及碑记,以及木公《建木氏勋祠日记》中也都只言始祖叶古年,实际上均可证明这一点。因此,现《木氏宦谱·文谱》影印本中关于叶古年之前的内容,很有可能是木氏家族中木公之后的人所“增益”的,并非木公当时所修“宦谱”中就存在的内容,即木公当时未将这些内容也纳入木氏家族世系与历史中。
(二)关于叶古年及之后的“六代”
杨慎《木氏宦谱·序》中在记叶古年之后即称:“壹传上元中,为秋阳”。张志淳《木氏宦谱·序》则称:“自始祖讳叶古年者,陆传而至叁甸总管秋阳,时唐上元中也。”虽然都记叶古年为木氏家族始祖,但在传秋阳这一问题上,杨慎与张志淳二人的说法明显不一致。
影印本《木氏宦谱·文谱》在“哥来秋”之后记:“始祖叶古年,唐摩婆。年之前十一代,东汉为越巂诏。诏者,王也。年之后六代,改筰国诏。又定筰县改昆明,升为昆明总军官,传至唐武德时祖叶古年,凡十七世,续传至秋阳。”这一段内容在文字抄写上可能有些问题,如何理解目前说法不一。J F·洛克在《木氏宦谱》(甲)的研究中,称叶古年是唐朝时代的一个摩娑,又说木氏家族到唐朝武德年间,传至叶古年和他的后裔秋阳,木氏共有17代。在有关内容注中J F·洛克又说,杨慎序中叶古年是唐武德年间的一个军事官员,而秋阳于唐高宗上元年间就任。并说,张志淳序里说得“比较准确”,从叶古年到秋阳,有6个世袭统治者,但这6人一共大约只是56年,如果这些统治者代表6代,那么这个时间肯定是不够的,这一记录看来不确切,从木氏墓地的碑文上也可证实,关于叶古年,人们一无所知。*J F·洛克:《中国西南古纳西王国》,刘宗岳等译,云南美术出版社,1999年,第58、84页。从J F·洛克前后所言看,其对叶古年及后传问题的看法实际上也存在矛盾。方国瑜在《么些民族考》中,明确指出杨慎序谓“叶古年一传至秋阳者,误。”*方国瑜:《么些民族考》,《民族学研究集刊》1944年第4期。周汝诚研究“宦谱”及杨慎序中相关内容后则认为,“盖秋阳为叶古年之子也”,“秋阳系叶古年之后为三甸总管”。*周汝诚:《纳西族史料编年》,郭大烈校订,《纳西族社会历史调查》(二),云南民族出版社,1986年。相比之下,罗常培的看法新颖,也有些独特。根据父子连名制,罗常培认为哥来秋之后应为秋阳,中间不该有叶古年间隔,并称:“我怀疑叶古年就是哥来秋或秋阳两人中之一的汉化姓名。自然这一点还需要更多的证据才能断定”。*罗常培:《论藏缅族的父子连名制》,《语言与文化》,北京出版社,2004年。以上多位研究者的分歧很明显,而且多提到杨慎序中所言。出现如此大的分歧是因为目前见到的“宦谱”所记本身就存在问题,将其与杨慎序中所言比较则又出现矛盾。
武德是唐高祖年号。武德元年至九年(618—626年),此时为唐朝建立之初。《元史·地理志》记柏兴府(今四川盐源):“昔摩沙夷所居,汉为定筰县,隶越巂郡,唐立昆明县”。据史籍所载,唐武德二年(619年)在今盐源一带置昆明县。因此,“文谱”中这段记载本身可以理解为叶古年为唐武德时人,为昆明总军官,从武德年间到唐高宗上元年间(674—676年)传秋阳。从时间上看,这本身也是有可能的。若其间还有6代,则如J F·洛克所言,这一时间就有问题了。“叶古年”,《元一统志·丽江路军民宣抚司·建置沿革》作“叶古乍”,《元史·地理志·通安州》亦作“叶古乍”。研究者现多认为,“乍”实为“年”之误,“叶古乍”即“叶古年”。前已言及,木公在“自记”中亦将叶古年视为木氏之祖。因此,在木公始修的《木氏宦谱》中,记述其家族世系与历史应从叶古年开始,这应是可以肯定的。J F·洛克提到“木氏墓地的碑文”,指“丽江木氏宗谱碑”,但此碑立于清道光年间,时间太晚,并不能说明问题。叶古年之后是否有六代,影印本“文谱”中的有关记载也较为含混。木公始修《木氏宦谱》可能文字不是如此,应写得非常明确,所以张志淳序中就明确称“陆代”,其碑记中所记世系也将此六代纳入。在张志淳作序近30年之后,《木氏宦谱》可能在木公手里又有所改动,写的内容也略有变化,所谓“六代”因连名讳也无,因此只强调叶古年传秋阳,于是杨慎在序中即写为“壹传”。当然,也不排除杨慎作序时可能出错,即错误理解了相关记载后称“壹传”。在杨慎序中,木氏世系拾捌传为“良兀”。此“良兀”即“麦兀”,亦即“阿良阿胡”。《元一统志·丽江路军民宣抚司·通安州》称麦兀为叶古年二十四世孙。包括叶古年在内6代加上18传,正好二十四世。因此,杨慎作序时有可能出错,木公始修时本就称叶古年六传至秋阳。再者,木公在其“自记”中亦只言叶古年以上“不敢据信”。因此,其始修《木氏宦谱》在叶古年之后,亦称有六代也极可能。由于缺乏直接材料,此问题只能暂作如此推测。不过,应当指出,作为谱序作者,一般不会自作主张去改谱中家族的世系,只能依其家谱所记世系写序。因此,有可能是杨慎作序时误,也很有可能是木公自改。
(三)木氏家族自秋阳后各代的名字
初读杨慎序中所记木氏家族世系,尤其是前写始祖为叶古年,之后传秋阳,再看明初为木得、木初等,会以为与现存《木氏宦谱·文谱》所记世系内容均基本相同,但细读比较之后可发现,秋阳之后至木得之前,木氏各代祖先名字与影印本《木氏宦谱》所记并不相同。在杨慎序中,秋阳之后各代名字是:阳谷——谷工——工蒙——蒙汪——汪完——完浓——浓可——可同——同庚——庚沽——沽犀——犀参——参禄——禄麦——麦琮——宗良——良兀——兀亮——亮甲——得(获赐姓木)——初——土,等等。此序所记十多代木氏祖先名字中,“宗良”之“宗”本应为“琮”,或麦琮之“琮”本应为“宗”,可能是序之传抄者误。杨慎序中,只写“甲之长子得”,并未写其全名,之后即写赐姓“木”。张志淳《木氏宦谱·序》中,在秋阳之后,只明确提及“蒙汪”,虽然只有这一个名字,但值得注意,因其写法与杨慎序中所记名字完全相同。张志淳《丽江木氏勋祠碑记》中,先明确提到“麦宗”、“宗良”,这二人与杨慎序中所记亦相同。值得一提的是,其后还明确提到“甲得”,这就是“亮甲”之子“得”的全名,而杨慎序中未记这一全名。朱桂林《木氏宦谱·重序》中明确提到“麦琮”,然后记“生子良,良生兀,兀生亮,亮生甲,甲生得”。写其获赐姓“木”后,又记“生子初”、“初生土”等。《元一统志·丽江路军民宣抚司·人物》中,记有“麦宗”,其事迹与杨慎序中所记麦琮事迹多相同。同书《建置沿革·通安州》中,又记有“麦兀”。《元史·地理志》中,又记“麦兀”为“麦良”之子。
影印本《木氏宦谱·文谱》秋阳之后各代名字为:阳音都谷——都谷剌具——剌具普蒙——普蒙普王——普王剌完——剌完西内——西内西可——西可剌土——剌土俄均——俄均牟具——牟具牟西——牟西牟磋——牟磋牟乐——牟乐牟保——牟保阿琮——阿琮阿良——阿良阿胡——阿胡阿烈——阿烈阿甲——阿甲阿得(获赐姓后,即木得)——阿得阿初——阿初阿土,等等。将“文谱”所记这些名字与杨慎序中所记木氏祖先各代名字略做比较,即可看出现在“文谱”中各代名字均为四字,而杨慎序中所记名字均为两字。尽管存在这样明显的差异,但需要指出二者实际上有一点又相同,即都为完整的父子连名,这非常重要。并且,尽管一为四字,一为两字,有些用字也不相同,但所记各代实际上是一致的,只是名字的具体汉字用字不一样而已。J F·洛克在《木氏宦谱》研究中,已注意到二者名字对应问题,在“阳音都谷”后即注:这是杨慎序中提到的“阳谷”;在“西内西可”后注:这是杨慎序中的“浓可”;在“西可剌土”后又注:这是杨慎序中的“可同”。*J F·洛克:《中国西南古纳西王国》,刘宗岳等译,云南美术出版社,1999年,第85页。J F·洛克仅仅指出二者各代名字可对应,但未做进一步解释。陶云逵在研究中通过列表比较,也发现杨慎序所记木氏多代祖先名字为两字,他认为可能是简称,并发现一些用字也不全同。*陶云逵:《关于么些之名称分布与迁移》,《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所研究集刊》(第七本第一分册),1937年。对于为何出现这样的差异,陶云逵也没有做进一步的说明。周汝诚在纳西族史料研究中明确指出,杨慎序中记秋阳之后木氏家族多代名字为“简称”,并在“阳音都谷”、“都谷剌具”、“普蒙普王”、“普王刺完”、“剌完西内”、“西内西可”一直到“牟西牟磋”、“牟磋牟乐”、“牟乐牟保”、“牟保阿宗”等之后都一一注明对应的杨慎序中所记之名。*周汝诚:《纳西族史料编年》,郭大烈校订,《纳西族社会历史调查》(二),云南民族出版社,1986年。对于杨慎在序中为何要写此“简称”,此“简称”用字为何也合父子连名制的原因,周汝诚仍然未作出说明。
笔者认为,从张志淳“序”、“碑记”及朱桂林“重序”所记看,可以肯定杨慎序中秋阳之后各代木氏祖先的名字不是杨慎自作主张改写的,也不会是杨慎写序时为方便而作的简称,而应是明代甚至更早一些时间里木氏家族就是如此记其各代祖先的名字。尽管现影印本“文谱”中木氏各代祖先均为四字,但分析“阿胡阿烈”传中所附的考证可知,木氏后人仍称其祖先“阿琮阿良”为“琮良”,称“阿良阿胡”为“良胡”,称“阿胡阿烈”为“胡烈”。方国瑜先生在《木氏宦谱概说》中已指出,“兀”即“胡”,“良胡”亦即“麦兀”。因此,“简称”之说应有理由。但这样简称并非杨慎提出。用字不同应是译音无定字,汉字记其音时多有这种情况出现,但也应指出,杨慎序中木氏祖先名所用汉字也非杨慎自己确定的。结合《元一统志》《元史·地理志》相关记载来看,当时的木氏祖先为人们所知或见于汉文史志时的名字应即如此。更需要指出的是,结合以上各种史志材料分析,可以认为木公始修的《木氏宦谱》记秋阳以后各代一直到甲得,应均用两字名,而且其用字也如杨慎序中所写。正是由于是木氏家族尤其木公所定,所以虽为两字名,仍合父子连名传统习俗。与前已言及的世系一样,谱序作者杨慎不会自作主张或因书写方便将谱中家族名字擅作改动或加以简写,用字也不会自己确定,只能依木公提供的“宦谱”所写名字来写。因此,可以认为,杨慎序中秋阳之后各代木公祖先名字应为木公始修《木氏宦谱》的内容。
三、结 语
在拙文《杨慎〈木氏宦谱·序〉的初步研究》中,笔者已谈及杨慎序对于《木氏宦谱》编纂的研究有着重要资料价值。*赵心愚:《杨慎〈木氏宦谱·序〉的初步研究》,《云南社会科学》2015年第2期。因为涉及的问题较多,当时只是在文中提及而已,本文即对此再做一专门探讨。应当指出,杨慎序及所记木氏世系对“宦谱”及木氏家族史的资料价值并不只限于以上三个方面,还应做进一步研究。在本文以上的探讨中,笔者也只是略抒浅见,目的是想以此引起有关研究者对杨慎序及《木氏宦谱》研究的进一步重视,并供有关研究者、关注者参考,有的看法可能存在不妥之处,敬请方家指正。李霖灿释丽江的木氏宗谱碑时,将这一宗谱碑内容称之为“么些民族的历史长系”。*李霖灿:《释丽江木氏宗谱碑——么些族的历史长系》,《么些研究论文集》,台北故宫博物院,1984年。如此确定其资料价值很有意义,也使人难忘。从所记内容来看,杨慎《木氏宦谱·序》的相关内容也应是纳西族的历史长系之一,而且是一值得重视的纳西族历史研究文献。在《杨慎〈木氏宦谱·序〉的初步研究》一文中,笔者还谈及此序对于杨慎晚年思想、杨慎与滇西北地区少数民族人士的交往及其在滇生活的研究也有值得注意的资料价值,因本文主要探讨杨慎序对“宦谱”及木氏家族史研究的资料价值,故不再赘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