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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域视角下李庄生活美学的“他者性”建构

2018-01-27洪灏源黄晓春

天府新论 2018年2期
关键词:李庄场域古镇

李 林 洪灏源 黄晓春

引 言

在巴黎,这些街道将永远用一种和其他街道不同的材料清楚地展现在我的心中。我来到王家街的街角,这里过去有个露天商贩在卖弗朗索瓦丝喜欢的照片。这时候,我感到车被几百个古代的活动攻城塔拉着,只能在原地转动。我穿过的不是和那天在外面散步的人们一样的街道,而是一个缅怀、悲伤和温柔的过去。*马塞尔·普鲁斯特:《追忆似水年华》(第七卷),徐和瑾、周国强译,译林出版社,1991年,第168页。

——马塞尔·普鲁斯特《追忆似水年华》

20世纪法国著名作家马塞尔·普鲁斯特(Marcel Proust)在其小说《追忆似水年华》中生动地描绘了巴黎街道的美景。在这段看似平常且缺乏逻辑的话语中,描述了在街角露天经营的商贩、路旁自由漫步的人群和街道中清晰却又模糊的影像。但最能打动读者的也许并不是巴黎街道的日常场景,而是每天都真切发生在人们生活之中却又被有意无意忽视的具有美和温度的瞬间。也许马塞尔·普鲁斯特的确描绘了巴黎的街景,但这些未必全都是真实存在的。也许是建立在其记忆当中的景物与情感相互映衬的幻象。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解释,当人们被某个场景或景物勾起记忆时,总会不自觉地让现实的景物与内心的感受在心里交织,构建出自己所需要的似曾相识的画面。因此,人们在日常生活中所看到的那些打动心灵的被称之为“美”的场景,往往可被归结为是人的情感对情景进行记忆投射的产物。

可以说,人们对于一个场景进行情感与记忆投射,在一定意义上可以被认为是一种对场景的文化身份与文化符号进行生产与建构的过程。“我者”与“他者”间的身份界限将会对人们认知周边的程度、认知周边的方式产生深远影响。本文将发轫于人类学研究中的“他者性”(otherness)理论*Fabian J.,Time and the Other: How Anthropology makes its Object,New York: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1983,pp.10-55;Lepri I., “Identity and otherness among the Ese Ejja of northern Bolivia”, Ethnos : Journal of Anthropology, 2006, Vol.71,No.1,pp.67-88.运用在特色小镇的生活美学研究之中,在特色小镇的语境下,探讨外来游客和本地居民如何在互动的过程中完成对特色小镇的生活美学的“他者性”建构。

本文关注中国首批特色小镇之一的李庄镇,通过对李庄镇外来游客与古镇居民的互动进行调查分析,探讨在建设特色小镇的背景下,特色小镇生活美学的“他者性”如何在古镇游客与本地居民的互动中被建构。一方面,研究探讨外来游客在参观李庄的过程中对李庄和本地居民的审视与美学建构,重点分析李庄如何激发外来游客对古镇生活之美的“他者性”的想象,李庄人又如何回应这样的建构和想象;另一方面,伴随着特色小镇建设的逐步深入,李庄中必然会出现区别于日常生活的景观化产物,出现了景观与日常生活逐步融合的现象。通过调查分析对这样的现象进行认识与解读。

一、“场域”及“他者性”对本文研究的启示

“场域”(field)一词最早由法国哲学家布迪厄(Bourdieu)提出,其理论来自于布迪厄对艺术社会学的研究和对宗教社会学的解读。与传统的对社会认知的角度不同,场域理论关注的是人类社会高度分化之后更为自主和独立的微观社会空间。布迪厄认为:具有自主性和社会性的微观世界的组合成就了现代社会,这样的微观社会空间便是场域。*参见皮埃尔·布迪厄,罗克·华康德:《实践与反思——反思社会学导引》,李猛、李康译,中央编译出版社,1998年;高宣扬:《布迪厄的社会理论》,同济大学出版社,2004年。有学者指出,布迪厄的场域并非是一个静态的社会空间,而是具有不同的独立运行逻辑的空间。*宋秋,杨振之:《场域:旅游研究新视角》,《旅游学刊》2015年第9期。布迪厄这样写道:“这些社会小世界就是具有自身逻辑和必然性的客观关系的空间,而这些小世界自身特有的逻辑和必然性也不可化约成支配其他场域运作的那些逻辑和必然性。”*皮埃尔·布迪厄,罗克·华康德:《实践与反思——反思社会学导引》,李猛、李康译,中央编译出版社,1998年,第134页。布迪厄通过对法国 19 世纪 80 年代中出现的画家和市民、作家与知识分子之间的场域对立对场域的结构转型进行论述,*皮埃尔·布迪厄:《文化资本与社会炼金术》,包亚明译,上海人民出版社,1997年,第83、86页。通过对各主体围绕话语权进行争夺的描写,展现了文化场域中以话语权为核心的场域运行逻辑。这也就表明,场域中各主体只能在场域的特有逻辑下运作,各主体之间的关系便也只存在于特定的场域之中。

对场域之中的任何一个主体而言,除自身之外的一切存在都会被其视作被认知与感受的“客体”与“他者”(other)。尽管在以布迪厄为代表的学者看来,资本的存在才是场域关系存在的前提,*朱伟珏:《 “资本”的一种非经济学解读——布迪厄“文化资本”概念》,《社会科学》2005年第6期。但不可否认地在于作为客观存在物的“我者”与“他者”才是“场域”中最基本的关系。20世纪80年代以来,批判性社会研究与文化研究开始重拾对“他者”的思考。部分学者逐渐意识到,“他者”不再是一个绝对客观的“事实表征”,而更多的是“我者”的发明与创造,目的在于更好地通过建构起“我者”与“他者”的相对关系来解答“我是谁”的问题。Clifford和Marcus认为,“他者”在实质上都是“我者”的建构与想象。*Clifford J., Marcus G E., Writing Culture: the Poetics and Politics of Ethnography, Berkeley, CA: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86,pp.56-72.有学者进一步指出,他者的存在在本质上是我者对外部世界进行建构的产物,因此,对于他者内涵的认知与理解往往来自于我者的需求和立场。*Jukarinen P., “These things of otherness and difference”,The European Legacy: Toward New Paradigms, 1999, Vol.4,No.3,pp. 88-93.但“他者”并非是完全被动地接受我者的建构。正如Thomas所说的一样,在我者对他者进行建构的过程中,他者并不是单纯地被我者进行思维消费的对象,而是积极地参与到了我者的生产与体验之中,*Thomas N.,Colonialism’s Culture: Anthropology, Travel and Government, Princeton, NJ: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1994,pp.53-85.从而对“我者”的行为产生及时的回应。例如,在云南,纳西族借由国家对族群的定义和外来游人对东巴文化的想象,在旅游市场中不断对游人进行回应,同时通过对自身所具有的文化符号进行展演。在获取经济利益的同时,重新塑造着具有时代背景和空间特色的族群文化。

在厘清了“我者”与“他者”的关系之余,便有学者对“他者性”做出了如下定义:他者性是指不同族群的互动关系中一个族群对另一个族群形成的“异族印象”,是一系列符号、话语与价值判断的集合。*Fabian J.,Time and the Other: How Anthropology makes its Object,New York: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1983,pp.10-55.可以说“他者性”的产生在本质上证明了人们“差异性思维”的存在。即使“他者”在本质上来源于“我者”的建构与认知,然而人们往往不自觉地在语言和行为表述上为“他者”贴上区别于“我者”的各种标签。而这个被“我者”所建构来的“美好世界”也深深地影响着“我者”在“美好世界”之中的思维与行为。正如丽江古城因其神秘与独特的氛围被贴上了“两个人的丽江”的标签,成为了年轻人心目中的浪漫之都,而无数的年轻人也怀揣着对丽江浪漫的情愫来此休闲与放松。当他们进入丽江古城之中,便会不自觉地让自己的步伐轻盈起来,哼着不着调的小曲,在滇西北雪山下温暖阳光的沐浴下卸下日常的面具,尽情地喝酒、泡吧、唱歌、跳舞等等。从而让自己的思维与行动脱离惯常的生活,不断地与古城中被建构的浪漫相契合,最终使自己也融入进了古城的画卷,成为他人对丽江进行建构的“他者性”要素。

总而言之,本文认为在场域中借由我者与他者的视角对特色小镇的生活美学问题进行研究,不能单纯地站在我者的视角对他者进行审视,也不能完全站在他者的立场进行“虚幻”的想象。而应明确他者并非仅仅是我者想象与期望的表达,相反,两者在场域中是处在一个相互建构、相互反馈的过程中。*Condevaux A., “Maori culture on stage authenticity and identity in tourist interactions”,Anthropological Forum: A Journal of Social Anthropology and Comparative Sociology, 2009, Vol.19,No. 2,pp. 143-161.具体而言:若仅仅是我者的单方面作用,并不能让他者真正成立。只有我者和他者处于一个相互的关系里,让他者对我者的行为产生反馈,才能说这样的“他者性”建构真正地完成。在这样的基础上,我们可以说,场域之中的“我者”并非只有一个,凡是在场域之中能够具有主观行为能力的人或物都可以被称为“我者”;场域之中的“他者”也不再仅仅局限于某一类群体,而是包含了存在于场域之中能被我者所感知并建构的抽象关系、基本概念。

二、研究背景与研究方法

(一)诗意与日常的家园:存续生活美学的小镇空间

居伊·德波(Guy Debord)曾在其著作中认为现代社会中并不具有真正意义上的生活美学,有的只是通过艺术手法被塑造的“生活景观”。*居伊·德波:《景观社会评论》,梁虹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年,第3、28页。在德波看来,只有重建生活才能摆脱“景观”对于日常之美和思想之美的控制,从而建立起与人类生活本质相对应的生活美学。那么,人类生活的本质是什么呢?海德格尔对于这个问题,提出了“栖居”的概念进行解答。他认为“栖居乃是终有一死的人在大地上存在的方式”。*马丁·海德格尔:《演讲与论文集》,孙周兴译,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5年,第156-157页。而居住则是人存在于大地上的本质,“人的生活”乃是“居住地生活”。*马丁·海德格尔:《诗·语言·思》,彭富春译,文化艺术出版社, 1996年,第186-187、189页。同时,海德格尔也将日常生活归结为一种“烦忙的状态”。*马丁·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陈嘉映、王庆节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7年,第220页。杨振之则进一步对这种“烦忙”的状态进行了解读:我们生活在追名逐利的现实中,生活在喧嚣的城市里,而栖居的大地早已千疮百孔,天地神人难以归为一体,世俗的生活栖居,难以寻找到诗意。*杨振之:《论旅游的本质》,《旅游学刊》2014年第3期。由此可以看到,海德格尔所理解的人类生活的本质是“诗意地栖居”,而人类生活所面临的现实则是“庸常的烦忙”。因此,海德格尔晚期生活美学思想的核心主题便围绕着科技之追问、诗意之显现和居住之生成三个方面进行展开。*郭文成:《家园何以可能——海德格尔晚期美学思想论纲》,《郑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3年第6期。这体现了海德格尔对人类理想居住家园的向往,即在科技时代中无处栖居的“乡愁”。

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工业经济的快速发展使得城市在真正意义上成为了世界发展的引擎。将《雅典宪章》奉为圭臬的城市设计师们把一座座城市建设成为了毫无生气、缺乏个性的汽车乐园。生活的创意与日常的体验逐步被钢筋水泥的建筑所取代,人在城市中的价值空间不断地被生产和交通所挤压。在现代社会的压力之下,人们开始将视线转移到城市之外,找寻那些能够治愈人性压抑的充满着生活情趣的伊甸园。那些未被工业化浪潮所席卷却又有着城市特征的小镇便成为了城市居民们所青睐的精神乌托邦。可以说,小镇能够完美地体现美国著名作家简·雅各布斯(Jane Jacobs)关于城市价值的论断。她认为:城市的本质是人,是公共空间,是人和人之间的互动,是生活的张力。*简·雅各布斯:《美国大城市的死与生》,金衡山译,译林出版社, 2006年,第157-166、265-282页。

可以说,兼顾着荒野诗意与城市之光的小镇较为完整地保留着未被科技所改变的、具有人情色彩的日常生活画卷。乡野的田园和静谧的山林成为了人们尽情休憩的场所,小镇的街巷与路边的小店则成为了追寻旧日时光的空间。同高度专精化的城市不同,小镇的生产、居住、交通、休憩等各类空间并非是完全独立的,而是在特定的场域空间内进行自由的组合,解构了自然、建筑、文化与产业的界限,促成新“物境”的产生。正如狭窄的小镇街道不仅仅是供人们通行的场所,街边人家门前的台阶也可以成为人们短暂休息的空间。人与景观的组合让小镇的生活画卷更加丰富,从而促使小镇日常化的“情境”与“意境”在彼此融合的基础上被赋予了更为别致的生活美感。

(二)案例地与研究方法

李庄镇位于四川省宜宾市翠屏区李庄坝,素有“万里长江第一镇”之称,也是国家首批特色小镇之一。李庄距今已有1460年的建镇史,坐拥“江导岷山,流通楚泽,峰排桂岭,秀流仙源”的自然景观,也蕴含着以“九宫十八庙”为代表的明清川南建筑精华。位于李庄镇外石牛山上的旋螺殿更是被中国建筑大师梁思成与莫宗江誉为“梁柱结构之优,颇足傲于当世之作”的明代建筑典范。除极具特色的建筑文化之外,李庄古镇还是抗日战争时期中国文化的大后方之一。自1939年李庄乡绅罗南陔发出“同大迁川,李庄欢迎。一切需要,地方供应”的十六字电文后,国立同济大学、中央研究院、中央博物院和中国营造学社等多家高等学府和科研院所在抗战时期迁驻李庄。知名学者如李济、傅斯年、梁思成、林徽因、陶孟和、吴定良等更是云集李庄长达六年之久。因为这段历史,已故故宫博物院院长罗哲文则用“民族精神的涵养地,传统文化的折射点”对李庄的文化地位进行了高度评价。

随着西部大开发的不断深入,交通条件的改善,使得李庄作为一个资源禀赋独具特色的川南古镇被外部世界关注,显著地推动了李庄古镇的各项建设与发展。伴随着人们思想水平的不断提高,李庄独具特色的川南宫观建筑与深厚的抗战文化成为了主要的旅游吸引物,保存良好的明清古镇与抗战时期的名人轶事吸引着外来人群前往李庄探秘。对于李庄的居民来说,独具特色的建筑与深厚的抗战文化只是日常生活在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在外部主体的眼中,则是完全不同于现代社会的有“异质情调”的“美景”,并且在近年民国史学与民国研究升温的背景下,古镇中的民国生活与民国生活里的古镇画卷成为了外部世界对于李庄这类古镇进行浪漫化美学想象不可或缺的文化元素。而李庄古镇作为兼具“古镇”与“民国”两大文化元素的特色小镇及旅游目的地,也逐渐成为了一个多元资本和多元文化进行邂逅与碰撞的场域:传统的氛围与外来的搅扰,古镇的保护与旅游的开发,文化的传承与记忆的消解,日常的生活与景观的建设,等等。而特色小镇建设这一变量的介入则让古镇中原有的生活空间与景观场所在表达上显得更加的复杂。

研究者分别于2017年1月30日—2月9日和2017年10月2日—8日在李庄古镇进行了为期18日的田野调查,主要采用参与式观察、话语分析和深度访谈的研究方法,以四川省李庄古镇作为案例地,在李庄古镇的场域中,从外来人群、当地居民和景观建设这三个角度入手进行研究。研究者首先对李庄古镇中居民的日常生活、外来人群的审美实践进行了参与式观察,其次在案例地对本地居民和外来人群进行了10~30分钟的访谈调查,共计访谈39位本地居民、51位外来游客,其中外籍游客3人,有2人来自波兰、1人来自比利时。访谈从李庄景观建设出发,围绕对李庄生活之美的感知与评价进行展开。正如前文所述,本文重点将从以下三个方面对李庄生活美学的他者性建构进行研究:(1)外来游客在特色小镇场域下如何感知与评价古镇情景中的李庄生活之美;(2)古镇居民如何认识并回应自己的日常生活被外来因素所干预;(3)如何对李庄的生活美学进行归纳与表达。

三、“我者”视野中李庄生活美学的“他者性”建构

(一)异质的美感:外来游客对李庄生活的审视与建构

李庄作为同济大学建校史上最为重要的一站,每年都会有大量来自同济大学的师生前来瞻仰遗迹,缅怀先贤。而李庄古镇今日的规划与设计也大多出自以建筑工程见长的同济大学之手。因此,在李庄古镇中,更加现代化的“同济”符号和“同济文化”与中国传统古镇的风貌结合便成为了一种独具特色的异质景观。

作为一个同济人来说,能够在远隔千里之外深刻地感受到同济文化,的确是一个很新奇的事情。传统的中国古镇与承担着现代文化的大学校园在长达6年的时间里紧密相融的确是一件非常奇特的事情,即使在这期间发生了很多波折,但是依然让同济与李庄结下了深厚情谊,这让我感到惊奇,也深受感动。——刘同学 男 22岁 江苏人 2017年2月2日

从文化的角度来看,更为西化的同济文化与李庄传统的古镇文化之间的确存在着较大的差异。然而正是因为六年间李庄与同济大学的朝夕相处,让两种云泥之判的文化逐步接触、接纳与交融。古镇中的居民不再将出现在自己生活中的现代科技成果视为洪水猛兽,而大学校园里的年轻知识分子也不再对保守和落后的居民保持着现代社会的“优越感”。古镇的居民逐步开始在自己的日常生活中接纳现代科技的成果,而“象牙塔”中的知识分子们也走进百姓生活,让老百姓们不再迷信与愚昧。因此,李庄的日常生活不仅仅是一种原生态的古镇生活,而是在现代与传统文化交融的基础上呈现出的更为丰富与多元的日常。

我们是自驾来的李庄,当时我们的车子发动机出问题了,是一个60多岁的老师傅修好的。我们问他怎么会修汽车,他指了一下坐在汽修店外面的一个年龄更大的老年人,说的是,他爸爸年轻的时候,当时李庄镇上住了一群会搞机械的知识分子,当时就觉得好玩,就把发动机怎么修学会了。后来儿子、孙子都是做这一行的,就连屋里的曾孙都天天对着汽车零部件转来转去的。——顾先生 男 37岁 成都人 2017年2月6日

可以说,外来文化的介入使得李庄在文化特色上并不拘泥于传统古镇的范畴,古镇居民对于现代化的事物显得十分包容,甚至经常用现代化的成果改善自己的居住环境和生产条件。因此,无论是从城镇建设的角度还是从旅游的角度,对李庄的规划与设计并非完全依据川南古镇的风格来进行营造,而是在古镇风情与现代文明之中寻求到了一个契合点。

对前来李庄参观的外来人群而言,过于高深的文化与内涵并非是他们所追求的异质的生活之美。但不可否认的在于,外来游客在前来李庄游览之前怀揣着对李庄古镇氛围的想象,而通过在李庄的游览与漫步,这种想象在部分游客的心中得到了强化,不断生产出对于李庄的他者性评价,从而构建出李庄生活“淳朴”、“安逸”、“原生态”等文化意象。正如以下的这位游客所说:

(这里)不像我们重庆生活节奏比较快,很多时候自己累了一天就觉得是在瞎忙。这次国庆节来了李庄,虽然黄金周的游客还是比较多,但是我每天早上睡醒了我就可以自己打开窗户,透透气,坐在宾馆外面泡杯茶,看会儿报纸,享受一下安逸的生活。在这里,我想干啥就干啥,也没有什么人来催我赶我。——男 46岁 重庆游客 2017年10月6日

对于长期生活在快节奏的城市游客而言,古镇之中的简单、平易近人的生活方式成为了他们得以逃离压力的选择。古镇中典型的“四川式”的生活方式让他们感到了一种城市生活之中最为缺失的“悠然”,李庄的古镇环境与人文积淀又为游客们填补了日常生活中所缺失的精神需求。但是在访谈中我们也发现,一些游客在对李庄进行审视的过程中会不自觉地带有“现代社会”的眼光,从现代社会的立场出发,去看待在李庄所发生的日常生活实践。他们并不理解为什么李庄的居民会在本该做生意的时候,把店铺关了跑到茶馆里面去喝一下午的茶。在表达对这种过于安逸生活的惊奇之余,又隐晦地流露出对李庄居民“不懂挣钱”、“不求上进”的意涵。

经常你会觉得在李庄,正是人们想要游览完了之后要买点纪念品的时候,去李庄正街上面,好多店铺就没开门了。问旁边的人,都说老板去喝茶了。刚开始会觉得这种生活方式很随心所欲,有点新鲜嘛,但其实待了几天都遇到这种情况之后你还是会觉得他们就是不会追求自己的经济生活质量。——女 淘宝店主 2017年2月5日

但总体而言,研究者在李庄和外地游客的访谈中发现,外来游客即使对李庄的生活方式有所保留,更多都是通过对我者长期处于的现代文化进行自省,对李庄慢节奏和原生态的生活情境积极地认同而非矮化。在李庄,游客只是李庄人日常生活的参与者,而并非主导者。因此,在游客看来,李庄人的悠然生活是一种难得的富有美感的体验。

我是喜欢到了某个地方,先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去感受这个地方的生活节奏与生活氛围,尽可能地与这里的环境融为一体。因为我的工作是一个摄影师,我不能去干涉我拍摄对象的客观性,让他们去很做作地做一些事情来完成这张照片。我在李庄已经住了两个星期,可以说,出现在我镜头中李庄的人们的表情与行为就是他们日常生活中的样子。纯净、自然而不做作。——女 摄影师 2017年10月3日

经过对外来游客的调研,研究者发现,游客们之所以能够对李庄产生大量的正面印象,并非是李庄能够完整地回应游客们的想象,而是小镇与城市在生活方式上的差异性为外来游客对李庄生活的他者性建构提供了一个逃离其本来生活的指向。游客们通过对处于自己日常生活之外的他者进行审视,寻求一种美的体验。正如前往李庄的游客们在其游览的过程中将李庄人、李庄物和李庄生活放置在他们的视阈中进行观察,不断地为李庄的日常生活建构起一种区别于他们日常生活的“安逸”、“闲适”和“自在”之美。

(二)冲突与接纳:李庄居民对游客行为的认识与回应

正如第一章所述,他者并非是被动地接受我者的审视与建构,而是能对我者的审视与建构行为作出自己的回应,这样一种回应的过程,也是他者在“我者视角”下完成“他者性”建构的重要环节。因此,李庄居民在日常生活中如何认识并回应这些影响其生活的要素,也是其自身对于李庄生活的“他者性”建构。

对于李庄的居民而言,外来游客始终是来自异乡的日常生活“入侵者”。当游客们涌入李庄的席子巷、羊街和顺河街,同本地的居民“争夺”李庄古镇中相对局促的空间与设施,便会不自觉地改变着李庄的整体氛围。同时,一些好奇的游客总会进入到居民所生活的院子里进行拍照,这让并不习惯于关闭院门的古镇居民感到非常困惑与不满,以至于部分居民表示,自己如果不在家里就会把院子的门锁上。

院子嘛,本身就是家里人居住的地方,经常来一些外乡人拍了照片就走,什么也不说,你始终会感觉很奇怪,是吧?所以,为了让家里面相对安全也安静一些,我们现在出门的时候都把家门锁了,之前并没有这样的习惯。——王阿姨 小羊街居民 2017年2月7日

对于游客而言,李庄人的生活的确是区别于城市生活的具有不寻常之美的画卷,记录下这些带有异质之美的画面能成为游客们来此旅行的珍贵记忆。但对于李庄人而言,在李庄的生活不过是日复一日的庸常。因此,对于游客们对自己正常生活的拍摄、记录或围观,一些李庄的居民在表示些许不满之后更多的是一种无奈。

李庄现在一般就是周末的时候宜宾、泸州自驾车过来的多。节假日里面就国庆节和春节的游客比较多。所以,我们经常都是周末和节假日就尽可能地不要出工。因为外来游客没见过我们这个行当,就会来亲自尝试。但这又会比较耽误我们的工期。所以,我们都是在平时加班加点弄完。——男 47岁 李庄扎草龙师傅 2017年2月2日

可以说,这样的态度是很多未能参与到李庄镇旅游开发中的居民们的日常体会。一些在李庄镇中从事技艺工作的人们在工作的时候面对游客们的围观会不自觉地认为,这是在李庄进行旅游开发之后无法改变的事情,必须要去适应这样的新的生活节奏。

我们觉得这样的一些生产生活方式都是很常见的,但是外面来的游客们觉得这东西很稀奇。其实哪里稀奇了嘛,就是跑糟、捞糟、出酒。以前没有游客的时候,我们的工作效率还会高一些,现在经常有客人们来拍照片,我们这种工作动作比较大,怕把客人们伤到了,所以就只有慢点了嘞。当然,游客们的拍照片和围观其实也是对我们的宣传。只能说是时代变了。——周师傅 53岁 李庄周氏酒坊工人 2017年10月8日

当然,也有一部分游客意识到了自己在旅游过程中的行为会对本地居民造成困扰。这些游客会在自己的游览过程中去选择已被开发成熟的地点参观游览,尽可能避免或减轻对古镇居民日常生活的干扰,即使这样会让游客对于李庄的日常生活以及生活之美缺乏更加深入与感性的体验。

我们其实是很敬佩李庄的居民们在今天还能保留较为原生的生活节奏和生活方式的。其实对于我们游客而言,我们并不会刻意地拍摄他们的生活场景。因为这个毕竟是不尊重他人嘛。而且日常生活有时候是一些很私密的事情。我们作为外人反而去记录别人的生活,这样确实不太好,尽量别这么做。——男 27岁 建筑设计师 2017年10月5日

但是有这样理解和认知的游客毕竟是少数。从总体情况来看,在李庄这样一个游客与居民邂逅的场域内,或者说是在旅游小镇的场域内,外来游客其实处于一种在话语表达上的优势地位。游客们通过对李庄的生活进行审视与感知,完成对李庄的他者性建构,并用网络进行传播。可以说,外来游客凭借能灵活利用现代社会话语工具的能力占据了对李庄表述与建构的优势地位。游客在一开始作为“入侵者”进入到李庄人的日常生活,对李庄人产生了干预和影响,并引起了一些矛盾和冲突。但伴随着李庄镇旅游产业的发展和特色小镇建设工作的不断推进,旅游小镇的发展理念逐步深入到李庄人的思想意识与日常生活中,之前和游客所产生的“冲突”也在逐步消减。

其实真正让居民们看到了旅游开发所带来的好处,李庄人也并不会排斥游客的。游客很多时候也愿意和我们交流,给我们带来一些新的思想和理念,也能够改变我们李庄人的思维。就像很多在我们李庄人看来非常寻常的东西,比如长江石、李庄白肉、李庄白糕这些,在外面的游客眼里就是非常有价值的。将这些东西做成产品就可以产生经济收益,也能改善我们老百姓的生活。——张老板 39岁 张氏白糕老板 2017年2月1日

可以说,李庄对于外来游客与旅游业的接纳是全面的。但这并不是说李庄的一切都需要围绕旅游业的发展而建设,而是尽可能多地保留居民日常生活与生产的空间,同时也为游客与居民的邂逅与交流提供场所。羊街上的胡家院子被开辟为长江航运博物馆,而胡家院子的隔壁和对门依然住着李庄的居民。游客在参观完博物馆之后,走出大门,便会闻到小巷里炒菜传出的香味和李庄人招呼客人的声响。

可能我们的日常生活也会对游客们的游览体验产生不会很好的影响吧。毕竟我们中午要做饭,而游客们随时都会在这条巷子里出现。可能有些客人闻不惯我们四川菜的油烟气味,但是我们也是要生活的,这个很难避免。当然,有时候有些客人找不到餐馆,我们也会很欢迎他们到我们家里来吃个便饭。——女 31岁 李庄镇居民 2017年2月8日

可见,只要外来游客能够不主动地干预并影响居民的日常生活,李庄镇的居民便会乐意去与游客进行接触,并且积极主动地响应游客们对李庄纯真安逸生活之美的他者性建构。与一地区对旅游者建构出的他者性文化符号进行有目的利用不同,*Bai Z H., “Ethnic identities under the tourist gaze”, Asian Ethnicity, 2007, Vol.8,No. 3,pp.245-259.在研究者调查的过程中,李庄居民并未明显地表现出需要以这样的生活方式来吸引更多游人、影响更多人来此参观的意愿,而是持一种更为开明的态度。

当年同济大学的老师和学生们就到李庄来学习、工作和生活。我们李庄镇没有让同济大学的工学院白天不准弄机器,医学院不准上解剖课;而同济大学的老师和学生们也没有让我们家家户户都一定要用电灯。有的只是生活方式上的一种互相之间的影响和磨合。但是你自己的生活方式是什么,应该是自己来进行选择的,而不是要让你的生活方式去改变别人的生活方式。——女 42岁 李庄中学教师 2017年10月2日

总而言之,通过对李庄镇居民的调查,研究者发现,李庄镇的居民们对于外来游客、旅游业建设都没有根本反对的情绪。之所以会在外来游客进入及旅游业开发的过程中出现矛盾与冲突,是因为自己的生活受到了外来的干扰与影响。但经过在同一场域下的不断磨合,李庄镇的居民们与外来游客逐步接纳并认可了彼此的生活习惯与生活方式。游客通过参观游览在对李庄生活美学进行他者建构的过程中,被李庄的生活所感染。而李庄居民在接纳了游客的行为方式后,主动地参与到了游客对李庄生活的他者性建构中,并发出了自己的声音。可见,面对着游客单方面对李庄生活美学的他者性建构,作为李庄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主体,李庄人并未成为失语与沉默的大多数。

四、景观与日常:李庄生活美学的新解读

李庄镇并不是一个具有最好景观与最好建筑风格的古镇。这里的商业气息并不浓厚,人和人之间的距离也更为接近。如果我在乌镇的茶摊歇脚,一会儿就会有服务生来问我需要喝一点什么。但在这里,没有人会来打扰我。给我印象最深刻的是这里的席子巷,有卖书的老板,有造酒的小店,也有像我这样的旅行者。本地会用中国人常见的方法招徕客人,但不会强迫我进去买东西。我愿意进店就去,不愿意去就不去。这就像是刚才你问我的那样,这样最普通的画面就是李庄最打动我的地方。我不清楚在你们中国的语言中这些能不能叫做美,但是让我感到非常舒服。——D.Thorgan 男 34岁 比利时游客 2017年10月3日

可以说,这位外籍游客的观点具有一定的代表性。景观、建筑并不是构建李庄生活之美的核心因素。列斐伏尔将人们的日常生活当作“现代性的领域”,恰恰是日常生活和寻常事物对古镇的填充,才让李庄在今天依然能够在现代化的浪潮下保持较为旺盛的生命力。但是,人们的日常生活并非是凝固不动的,而是在受到了外界影响之后具有自我修复的能力。因此,日常生活就是一个“永远保留着生命与希望的矛盾的异质性世界”。*刘悦笛:《日常生活审美化与审美日常生活化——试论“生活美学”何以可能》,《哲学研究》2005年第1期。这也就很好地解释了李庄即使是面对现代力量的影响,依然能够在古镇内部保留较为原生的生活方式。正如双眼井附近的居民所说:

我们祖祖辈辈都是用的这口井的井水,已经形成了这个习惯了。不是说这个井水和自来水相比有多好,就算有多好我们也说不上来,只是保留这么一个生活的习惯。我们洗菜、做饭都用这个水。当然,现在家家户户都通了自来水,所以我们屋里洗衣服和洗澡还是用的自来水,这个方便点。——女 24岁 双眼井附近住户 2017年10月4日

工业革命以来,人们的日常生活被科技与市场所支配,旧有的生活价值体系随之瓦解。以技术为指向的生活价值观冲击着原有的日常习惯,让人们更多地借由技术工具来认知世界,却缺乏真切的对世界的体验。因此,正如维特根斯坦提出的回归日常生活来重建人意义的世界一般,只有走进你身边的事物,去观察它、触摸它,才能在德波所谓的景观社会中体验到日常的真实,从而不会让出现在自己视野之内的平常所见带有强烈的距离感。

我们常见的博物馆都是一个大房子,里面规规整整地陈列了很多文物,然后用标准化的灯光进行照明。然而,李庄镇上的博物馆甚至会让你心里面有所怀疑那是不是个博物馆。没有醒目的标识,依然保留着原有建筑风貌。其实这样的博物馆就融入了这个古镇的生活里面,老年人走累了就在门口坐着歇歇脚。小朋友们可以在博物馆空地上追逐。生活化的图卷与李庄的历史融为一体,它就是一个美丽的风景。——男 31岁 陕西游客 2017年2月4日

博物馆融入进了李庄的生活,或者说李庄的生活本身就是博物馆所能成立并且丰富的原因。与康德用艺术否定生活的美学观点不同,当景观在日常生活中不再突兀,而人们也不会因为自己的生活需求去破坏景观,这些具有艺术特征的景观便携带着自己所具有的“美”与生活发生同一,但这并不意味着生活就等同于美,而是使得生活与美产生了某种关联。而这样一种关联的表现便是将不寻常的景观与寻常的生活进行融合的表达。当然,在李庄古镇中依然会和其他的古镇一样,出现一些将本地的民风民俗进行表演的项目。这些项目同样可以被当作古镇中的景观,让游客们进行体验:

其实到处都是把当地的风俗拿出来表演。但是李庄这里的表演并不是把一些高雅的艺术拿出来表演,而是比如做李庄白肉、李庄白糕这样的平平常常的东西。游客们就在旁边看,师傅就在那里做。一个桌台,一些工具,一堆原材料就可以了。在李庄没有其他地方都有的什么臭豆腐啊、炸鱿鱼这些,拿给游客表演和欣赏的就是制作自己本乡本土的食品。哪怕在形式上和外面雷同,但是内容上就更让人喜欢。——吴先生 35岁 毕节人 2017年10月6日

可以说景观化的表演结合着李庄的日常,就是让李庄相对平缓的日常生活中能够多出一两抹令人心动的色彩。在李庄的案例中,我们可以发现:外来游客之所以认为李庄具有古镇之美,并非是美在建筑或美景,而是美在生活与日常;而当地居民认为旅游开发影响了他们的生活并非是说旅游就应该被赶出李庄,而是希望这些外来的游客不要去破坏他们的日常生活。换言之,对于外来游客的日常生活而言,李庄的生活就是那个不寻常的所在;对于李庄居民来说,旅游者就是他们日常生活中不一样的景观。

其实要是我们的生活中都能够有一个李庄一样的存在,我觉得就会让我们的生活更加地具有美感。或者说,就算我们平时过的都是快节奏的生活,但是偶尔有那么一两天可以慢下来,到三圣乡去喝会儿茶,打打麻将,过下慢生活,这样快节奏下的慢体验其实对我们都市人群来说就是一个很美的享受了。——汪先生 29岁 成都游客 2017年10月7日

怎么说呢,有时候虽然觉得游客熙熙攘攘的还是很烦人的。但是生活在李庄啊,尤其是在现代社会花花绿绿那么精彩的情况下,长期对着这个相对落后的环境,其实还是很让人感到郁闷的。所以,有时候看到这些从其他地方来的游客,反而是一种生活的调剂。不会让你每天都那么无聊,也会让生活更有乐趣。——女 19岁 李庄本地居民 2017年10月5日

显而易见的是,对于大多数人而言,出现在自己日常生活之中的那些不寻常的事物往往会为自己带来不一样的体验和乐趣。在日常生活的庸碌画卷之中描绘出一抹不一样的色彩,瞬间便会让这幅画卷有了几缕生气。因此,当场域之中出现的不寻常的景观与日常的生活融合在一起,一种“不寻常的日常”之美便油然而生。而这种不寻常的日常正是外来游客与李庄居民所共同建构的“他者性”的李庄生活美学。

结论及讨论

可以说在同一场域之中,“他者性”(otherness)和“差异”(difference)是由我者单边生产出来的一种对于外界的认知。但是,为他者性提供生产空间的却是隐藏在场域之中的文化权力、政治关系和经济关系等一系列实践。*Favero P., “‘What a wonderful world!’: On the‘Touristic Ways of Seeing’, the knowledge and the politics of the ‘cultureindustries of otherness’”,Tourist Studies, 2007, Vol.7,No. 1,pp.51-81.李庄不仅是中国首批特色小镇之一,也是中国历史文化名镇之一,旅游产业发展与古镇原生生活在场域之中的邂逅与碰撞使其成为了全球化背景下我者对外部生活进行“他者性”建构的一个缩影。可以说,在特色小镇发展的背景下以旅游为代表的新兴产业不断涌入小镇的空间中。小镇的生活与生活美学也在游客与小镇居民的互动中通过不断地审视和回应进行着“他者性”的生产和建构。

对于游客而言,特色小镇作为一个远离其日常生活的场域空间,是一个具有异质的事物。而小镇中的各种不同于其生活所见的要素便会让其产生美和浪漫的想象与感受。对于居民来讲,无论特色小镇建设得如何具有特点,这些存在于自己生活周边的事物始终也只是琐碎与平常,真正能够在居民生活中激起波澜的恰恰是这些来自小镇之外的游客。古朴、闲适、慢生活的描述促使着游客将李庄视为一个美好、纯净的代名词,对李庄生活美学他者性的建构存在着对日常生活的“理想主义”和“浪漫主义”想象倾向。但作为“主人”的李庄居民并非是游客们建构的被动接受者,他们对于外来游客的种种描述和旅游行为有着基于群体生活习惯的解读与评价。因此,当作为东道主的李庄居民逐步接纳了旅游业的发展和游客们的涌入,李庄的生活便不再是寻常的格局,李庄的生活美学也有了不寻常的表达与呈现。即:李庄的生活美学不再是生活中艺术景观的堆砌,也不再是日常庸碌的排列组合,而是让不一样的景观融入进日常的生活,构筑出日常画卷中异质却不异样的美感。

事实上,在对一个具体的特色小镇进行建设和打造的过程中,很难把握那个能对“不寻常的日常”进行充分表达的尺度。伴随着特色小镇建设的逐步深入,不少特色小镇中出现了以纯粹迎合外来游客需求的“体验项目”和“特色美食”,例如:遍地开花的各色臭豆腐,大同小异的百年陶瓷店,毫无新意的婚庆民俗,等等。这些背离当地日常生活与民风习惯的刻意表演其目的只是为了最为直接的经济收益,但其消解的是一个小镇最为原真的生活面貌。有学者提出,伴随着李庄古镇居民外迁和老龄化现象的加剧,一些带有明显现代特征的建筑开始侵入到古镇的传统街巷空间之中,原有的人文气息被混乱的构筑物和大量外来人口的活动逐步消解,少部分存续古镇的生活底色的空间也面临着发展的困境。*潘崟,罗雪,冷泠,周铁军:《历史文化村镇外部空间保护预警系统研究——以历史文化名镇李庄为例》,《西安建筑科技大学学报(自然科学版)》2012年第5期。可以说,李庄的困境也是所有特色小镇都会面临的被外界所建构并且消费的困境。令人欣喜的是,一些社会理论家已然开始思考如何克服对他者进行消费的问题。部分学者认为在对他者进行审视与认知的过程中首先应当尊重他者存在的绝对性,而以Derrida为代表的学者则更进一步地提出了应当将我者和他者放在一个伦理关系中,从而更好地站在他者所处的社会空间与需求的角度实现可持续的“他者性”建构与保护。*Hazell C.,Alterity: The Experience of The Other ,Bloomington, Indiana: Author House, 2009,pp. 15-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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