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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恩师王绍增先生

2018-01-27古德泉

中国园林 2018年2期
关键词:风景园林园林生态

古德泉

1 深深怀念言传身教、授业解惑的恩师

王绍增先生于2017年1月27日谢世,我作为他的受业弟子,每天工作在由先生所创建的设计院里,每时每刻都能感受到先生的音容笑貌和谆谆教诲,总是萦绕胸怀、挥之不去的是先生的“做人、做事、做学问”的方式,以及先生质朴的人品和淡泊名利、却不断追寻创新与真理的人生。

我于1996年分配到华南农业大学任教,并于2000年师从王先生(在职硕士研究生)。先生对我最大的影响是教诲我如何做人,让我明白先学会做人才能正确做事的道理。清晰记得读书期间的某一个晚上,先生给我电话询问Photoshop软件的操作问题,此事虽然过去十多年,已无法精准描述,但对我的影响却极其深远,因为我是在先生的指导下才开始接触计算机,而他早在20世纪80年代末就开始摸索和探讨计算机辅助设计在园林设计当中的运用,并在广东省东莞市“绿色世界”的规划设计中采用AutoCAD软件绘制了总平面、鸟瞰图、旧式民居、“花卉中心”大门等图纸[1],是国内比较早探讨计算机辅助设计在园林规划设计中应用的先行者之一。后来,先生带领我们几个研究生一起学习和摸索Photoshop、3D-Max等新的制图软件。因此,当先生在晚上十点多给我电话询问具体的软件操作问题时,我非常惊讶,对于刚踏入师门的学生而言,先生言传身教,给我上了一堂生动的为人为学课。先生所秉承“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的为师之道现也成为我为人做事的准则,每当我显现浮躁的杂念时,总会想起恩师的教诲,清醒地回到现实,以实事求是的态度面对现实问题,踏踏实实做好自己力所能及的事。

2 砥砺前行的实践和不断探索求真的思想

先生早年在成都市园林局、成都市青白江区环境保护办公室、四川省城乡规划设计研究院、四川省建委等单位工作,1989年调到华南农业大学从事风景园林教育工作。我曾经问他来广东工作时为什么会选择到高校,他说是因为受到郦芷若先生和程世抚先生的影响,希望能够以2位先生的风范和心态去教育学生。先生不但对中国园林的认识非常深刻,对西方园林的理解也很深,他认为这是在继承园林界先贤们的事业。在《风景园林》杂志社访谈中,先生提到:对中国园林的认识得益于本科阶段孙筱祥和孟兆祯先生的教诲,而对西方园林的认识则是在研究生阶段(硕士)受郦芷若和程世抚先生的影响[2]。

先生曾提及他从程世抚先生身上学到2点:一是学问不是吹的,更不是想当然,做学问一定要踏实;二是,宠辱不惊,处世平淡,以善待人[3]。2003年暑假,先生带着我们几个研究生一路参观杭州、上海、苏州、无锡、南京、洛阳、西安、咸阳、北京、承德等地园林、风景名胜和文物古迹,整个行程持续一个半月,这段行程对于60多岁的先生而言实属不易,需要极大的精神来支撑体力,而这种精神出自程先生当年以70多岁的高龄和行动不便的身躯(那时他已经需要人搀扶着才能起来和行走)带着他到上海、天津等地实习,前后长达2个月[3]的言传身教。他总是以务实的态度鼓励青年学子在追求学问的道路上敢于突破自己,坚信“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的教育理念,能够站在学子的立场思考问题并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所在以及发展方向,鼓励学子在探寻学问的道路上不断前行。相比对于青年学子的宽容关爱,先生对学术界的浮夸、臆造和不负责任却是深恶痛绝,尤其对于那些可能给社会带来极大不良影响的学术观点毫不客气,坚持本着求真、求实的科学态度和以人为善的价值导向进行学术探讨。

先生的学术研究始于20世纪70年代。当时他在成都市青白江区环境保护办公室工作,其间代表农民和那些污染大厂谈判赔偿,负责筹建环保监测站,并组织大兵团式的包括空气、土壤、水质、农产品的环境本底监测[4],这段经历使得先生打下了非常扎实的科学研究基础。

1979—1982年先生在北京林学院园林系(现北京林业大学园林学院)攻读规划设计专业外国园林史方向研究生。1984年担任长江三峡(四川段)旅游和文物保护总体规划纲要负责人[3]。1986年发表的《系统工程与园林效益》和次年发表的《园林与哲理》2篇论文初步勾勒了先生对风景园林学科的学术思考。《系统工程与园林效益》一文用系统工程学方法重点探讨园林的效益问题,认为园林的效益包括艺术效果、生态效果和对人民文化生活要求的满足等方面,提出效益不同于效果的观念,并指出单纯追求最大效果,必然导致效益的降低[5];《园林与哲理》则明确提出中国园林的哲理是探索人与人、人与神、人与自然的关系,即通过园林艺术的形式探索人在宇宙中的位置,同时提出人与自然的理想关系是“天人不相胜”[6]。这2篇文章清晰地表述了先生的风景园林生态观和价值观。

先生认为1997年的亚洲金融危机对中国风景园林行业的影响非常深远。亚洲金融危机之后中央政府推行的3个改革政策尤其是城镇住房制度改革,直接致使政府加大了对城市基础设施的投资,从而带动相关行业的发展,风景园林行业在这个大背景下迎来了前所未有的发展机遇。随着城市化水平的不断提高和经济建设水平的高速发展,城市环境质量逐步下降,先生在20世纪90年代末开始关注广州的城市生态问题,通过对广州的城市空气质量随着城市发展而不断下降的现象进行科学研究发现:老城区空气质量差是因为周边的高层建筑布局不合理所致,先生认为新鲜空气从外边吹来时,东风首先遇到天河一带的高楼群,北风则遇到环市路一带的大厦,城市边缘的大厦群形成“挡风墙”的作用,城市中心区成为一个容纳炎热和污浊空气的盆地,特别是在无风的情况下,需要靠由“热岛效应”形成城市风来调解城市空气时,由于城区边缘大厦群大大增加了城市环流的阻力,使热岛区内部的空气质量问题更严重。进一步研究发现,我国城市用地紧缺的情况下单靠城市绿地很难改善城市环境,必须借助周边的绿地,城市附近需要大型的氧气库(或新鲜空气库),更重要的是氧气库需要建在城市的上风向才有可能输送到城市。有了氧气库,还需要建设新鲜空气输送通道。对此,提出在编制城市规划时,应十分注意城市绿地科学的系统性问题[7]。从生态科学的角度开创了绿地规划的“生态机理”理论系统,提出了城市空气污染降解机理,区分不同气候条件下的空气污染机制[微风(2~6m/s)天气的空气污染机制;晴天静风天气的城市空气污染机制;阴、雨、雾天气的城市空气污染机制],在此基础上提出城市绿地系统布局的生态机理,包括氧源及氧平衡机理、降温及制造城市环流、城市组团的生态化规划布局模式、城市空气通道与绿地集中布局原则[8-9]。在江门城市绿地系统规划、开平城市绿地系统规划、台山市城市绿地系统规划工作中实践“生态机理”理论,探讨城市绿地的系统性、科学性、功能性、景观性等综合效益问题。

随着风景园林行业的发展与壮大,先生的学术视野除关注生态问题之外,对学科建设、设计理论还提出了一系列的见解,如《中国园林》2006年第1期上他明确撰文提出:2005年和2006年之交应该是个里程碑,标志着一个时段的结束,也就是改革开放后打破封闭,大量引进西方风景园林文化艺术时段的结束;同时也标志着一个新时段的开始,即随着我国社会、经济、文化的发展,重新提炼中国风景园林传统的精华,创造自己的风景园林新文化[10]。首先是打破对西方Landscape Architecture的迷信,提倡建立属于中国的风景园林学科体系,系统论述了中国风景园林学科的概念、基础、核心、地位和学科体系结构, 在中西比较的基础上讨论了学科的名称和发展前景[11]。通过分析园林、景观、风景园林等几个术语的缘起、演变和优缺点,指出综合性是风景园林学科的突出特性,而中国风景园林有着自己以辩证的综合性思维和实事求是的方法为传统的特长,在摆脱封闭守旧文化环境的羁绊和掌握现代科技发展的成果后,中国风景园林必将超越以个人表现和分裂式思维为特征的所谓西方工业时代景观设计,再创辉煌[12]。2015年7月19—22日作为《中国园林》杂志主编、华南农业大学王绍增教授和国际杂志Landscape and Urban Planning的共同主编象伟宁教授协同发起,约集东南大学成玉宁教授,《中国园林》常务副主编、浙江农林大学金荷仙教授,华中农业大学高翅教授,北京林业大学李雄教授,西安建筑科技大学刘晖教授,清华大学杨锐教授,华东师范大学王锋副教授和华南农业大学杨学成副教授共10人(以姓氏拼音字母为序),会聚于广东惠州南昆山十字水畔发出创立“风景园林中国学派”的倡议[13],旨在发展与西方后工业景观不一样的中国风景园林的理论体系。先生认为风景园林追逐全球化浪潮是没有出息的,中国风景园林完全有可能开辟一条不同于西方、不同于传统的新路,这是一条将中华复兴与建设人类命运共同体融为一体的道路,不应仅仅是在西方与东方传统2条路之间进行调和与折衷,我们完全可以回到风景园林的初衷——创造宜人的环境,重新审视古今中外的一切,从中发现新的坦途。

先生学术研究涉及风景园林的学科建设、行业发展、教学科研及设计实践,其研究涵盖风景园林学科内涵、规划原理和理论、设计方法、中外园林历史的交流、比较与发展、教育教学及人才培养等诸多方面,是我国风景园林界著名的思想者及践行者,提出了前瞻、深刻、系统、完整的风景园林学术思想。于20世纪末提出了具有前瞻性的城市规划应以生态优先的理念,提出了基于城市气候调节和大气污染净化的城市开敞空间规划生态原理的基础理论,该理论开创了后期中国城市通风廊道规划的先河,代表性成果《城市开敞空间规划的生态机理研究》获广东省2003年科技进步三等奖。建构了风景园林设计的“营境”体系的理论基础,提出以“营境学”为核心系统全面建构中国风景园林学派理论体系[14]。

先生的学问既有扎实基础,又能横跨多学科,思维发散,联想活跃,其学术研究是基于科学方法与东方智慧辩证互生下的批判思考,既不崇洋媚外也不拘泥于传统,认为需要回到风景园林的初衷——创造宜人的环境,重新审视古今中外的一切,从中发现新的坦途。认为风景园林的哲学基础是非一不二,也可以将它理解为“非一不二”(简化为“不二”)与“规律+不规律”(简化为“律非”)的共同作用,是宇宙的基本原则,可简称“律非不二”主义,提倡综合体辩证思维,就是既要冲破传统机械主义将事物与外部隔绝的“绝对化思维”,也要冲破系统论从外部与事物内部隔绝的“黑箱思维”,及时并如实地将事物与各方面的联系恢复到真实状态进行考察的辩证思维方法。

先生最后一篇论文是探讨风景园林学科承担着生态文明建设的历史使命的宏大问题,文章中提到为了中国人民的福祉、为了全世界人类利益共同体的前景,依靠中国悠久可靠的传统生态文化、平衡处置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摆脱金融资本的控制、融合现代科学中优秀的研究成果,中国人应该提出一套比当下流行的各种生态理论和生态工程方法更具有生态智慧的、后患最小的、投入产出比最高的真正的可持续发展的生态理论体系和生态建设模式[15]。当下生态问题已成为风景园林学术界的研究热点,各种理论层出不穷,这其中有不少打着生态旗号干着伤害自然和浪费资源的设计理论,先生认为当下中国风景园林界要有自信、有智慧地思考生态的问题,将东方智慧与价值导向与西方科学与实证逻辑结合起来,从整体上系统思考人与自然的动态平衡问题。

20世纪末,先生提出中国将会有20年的黄金发展时期,这期间将会是风景园林行业高速发展的阶段,先生的学术思考总是伴随着中国经济高速发展和城市建设不断推进不断完善。2016年12月在东北林业大学召开风景园林教育大会期间先生还专门找我和高伟等人探讨风景园林的发展趋势以及他的最新研究成果,没有想到这竟然成为绝谈。先生虽然已经离开了我们,但他的风景园林未竟事业还在继续,先生的思想将被继承并造就一批年轻人,它不但为我们解惑,也给我们带来了正确的价值观,先生所提倡的“善境”理论将逐渐成为行业价值导向,在《论不过分张扬的风景园林师——尊重科学、理解人性》一文中,先生通过回顾近二三十年来风景园林界在理念、生态、水文、湿地、设计、思想、教育等方面出现的怪象,指出:大部分风景园林师的工作,最终应该向“学生、教师和设计服务员的综合体”转移,这种人必须对大自然有一种近乎崇拜的信仰,对生命有一种出自内心的热爱,对人类有一种发乎本性的同情。这样的人才,就是尊重科学、理解人性的不过分张扬的风景园林师[16]。他认为,自己不会阻止设计师去追逐梦想,但也建议设计师在追逐梦想的路上对人和自然多一些尊重,作为设计师需要具备向善的价值指引。

3 结语

简而言之,先生人生与学问可以用“务实、求真、向善”6个字来概括。务实的态度使得先生的思考扎根于现实和来源于实践,在适时适宜的视角下探讨问题,既高瞻远瞩又脚踏实地,从不好高骛远也不会目光短浅,做到实事求是和因地制宜;求真的思辨基于扎实的科学素养、综合的辩证思维和深厚的哲学基础,常以批判性思维审慎对待风景园林领域的各种观念、思潮和理论,尤其在关乎学科、行业乃至国家发展的大是大非上毫不含糊,不断追问直至问题的本源;向善的精神从价值观上引导风景园林同行多一些对自然、场地和人的关爱及尊重,少一些自我的表现以及对资源的浪费,认为设计师要尊重科学、理解人性,力行回到东方传统智慧与思想的源头致力于倡导并推动风景园林学科发展营境理论和善境伦理。

致谢:感谢暨南大学原副校长纪宗安教授、华南农业大学林学院(现林学与风景园林学院)原院长古炎坤教授对本文提供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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