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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远流长 巴谷回音
——忆王绍增先生

2018-01-27杜春兰周容伊

中国园林 2018年2期
关键词:巴蜀王老师风景园林

杜春兰 周容伊

1 巴蜀情缘

王绍增先生本科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就在四川,1964—1979年先后在成都市园林局、成都市青白江区工作;1979年考回北京林学院(现北京林业大学)攻读风景园林规划设计专业(外国园林史方向)硕士学位,师从郦芷若教授、程世抚教授;1982年硕士研究生毕业再次回到了四川成都,先后在四川省城乡规划设计院、四川省建委工作。先生“业起巴蜀”,又2次回蜀,可以说先生与巴蜀本就有着一段不解之缘。

王绍增先生在川期间参与了大量巴蜀地区的园林研究和实践。1984年,受四川省城乡建设环境保护厅(现四川省住建厅)委托,对四川园林进行调查研究,王绍增先生担任负责人重点探讨了四川园林的艺术风格问题,并形成了《四川古典园林风格初探》研究报告[1],报告中的相关内容在汪菊渊先生所著的《中国古代园林史》中有所引用。1985年王先生在《中国园林》第3期上发表文章《西蜀名园——新繁东湖》,是国内较早介绍巴蜀地区传统园林的学术论文,王先生也是国内较早开始关注、研究巴蜀园林的学者之一。1988年《中国大百科全书 建筑·园林·城市规划卷》出版,这是中国首次对人居环境学科群的研究成果做出正式而权威的总结。其中,王绍增先生为“川西园林”撰写了词条,为巴蜀地区的川西园林做出了较为权威和系统的阐述。这些都为后来巴蜀地区传统园林的研究奠定了基础并产生了重要影响。此外,王先生还主持了四川九寨沟风景区规划、长江三峡四川段旅游及文物保护规划等实践项目,这些事情王先生后来也时常挂念和提起。1964—1979年、1982—1989年,先后2段20多年在川工作经历,大概也是王先生移居广州后仍旧心系巴蜀的原因之一吧。

对王先生的名字是早就有所听闻了,真正正式见面是2010年风景园林一级学科申请的时候,当时在清华大学杨锐老师办公室共同议论此事,王绍增先生对一级学科十分认同和赞成,自此开启了和王先生的相识之路,特别是每每提到四川地区的相关事情,说起巴蜀园林的特征和独特性,非常有共鸣,交谈中无不流露出他对巴蜀地域的熟悉和感情,由于有着共同的巴蜀源,接下来的文字我也就直呼他为王老师了。2014年6月在重庆大学建筑城规学院举办的“传承与创新——巴蜀园林”全国学术论坛上,王老师充满激情的回忆起了自己多年前与“巴蜀园林”的众多渊源,言语中充满了对“巴蜀园林”的期许与希望。2016年在王老师的积极推荐下,新版《中国大百科全书建筑·园林·城市规划卷》中“巴渝园林”部分的词条编撰工作交由重庆大学建筑城规学院完成,这是王老师对巴蜀园林的关心,对我们的信任,某种程度上这也是王老师巴蜀缘的再续吧。

另外要说的是,除了学术讨论和交流以外,在一次《中国园林》杂志编委会的会议休息中,我无意中得知王老师在学古琴,我们一起探讨了音乐与园林设计的耦合,还约定去广州时一定唱戏弹琴……

2 学术思想

2.1 广泛关注与潜心研究

2.1.1 城市生态方面

20世纪90年代,随着人们对城市环境生态问题的重视,结合生态学理论的城市规划研究与实践逐渐兴起,王老师发现在城市生态规划实践中仍然存在许多例如建筑优先、绿地填空、规划不切实际、学科之间分离等现实问题,在这样的行业背景下,他提出了“开敞空间(open space)优先”的城市规划思想,组织进行了《城市开敞空间规划的生态机理研究》的科研项目,从生态科学的角度出发,基于城市气候调节和大气污染净化的原理,提出城市开敞空间规划的基础理论,并探讨了城市绿地系统规划中应遵循的基本原则。近几年来,城市雨洪问题愈演愈烈,甚至一度成为十分敏感尖锐的社会话题,2014年“海绵城市”成为国家行动全面开启,而许多现实问题也逐渐显露,王老师在综合分析海绵城市的概念、调节能力、城市防洪、水源水质、经济技术等问题的基础上,指出对待城市海绵体治洪力问题应做到实事求是的分析,对于耗资巨大的海绵城市建设也应该慎重行事。他在针对国外城市雨洪管理实践等方面进行系统性地梳理和研究后,结合古今中外优秀雨洪管理经验,呼吁综合平衡绿色基础设施与灰色基础设施,人与自然协同进化发展[2-4]。

2.1.2 中国传统园林方面

王老师对于中国传统园林的关注和研究可以说是贯之始终的,这不但可以从他对于巴蜀传统园林深入的调查研究[5],以及几次与国内其他学者关于中国传统园林的讨论互动[6-7]中可见一斑。更加值得注意的是,王老师对传统园林研究有其特殊的方式——运用中西比较研究方法对中国传统园林的独特性作出更生动的诠释。如他在《论中西传统园林的不同设计方法:图面设计与时空设计》(2006年)一文中通过中西比较认为中西传统园林设计方法有着本质上的不同,文中还提到“中国园林起源于创造一个处于真实或模拟的自然中的生活环境或是与大自然对话的空间,基本设计方法是在现场真实时空中‘相地’、构思和制作模型”。他认为在不远的将来,随着“虚拟现实”(virtual reality)技术的普及,中国传统的“时空设计法”将会显现出巨大的优越性[8]。后来随着对《园冶》更深入的研究,王老师提出了“入境式”园林创作方法(2012年),进一步揭示了中西方由于文化根源和思维方法上的差异造成了园林设计方法的截然不同,在中国传统园林的创作过程中,园林中的生活方式和环境意境比园林的形体和空间更重要,因此说中国传统园林设计是“入境”的[9],它更强调动态的生命的美[10],他认为现在的风景园林师应回到这个命题中来,而非一味地追求“非生命”的园林形式。王老师为了《园冶读本》的出版,大到书的注释方式、阅读和解读方法,小到书名译名,先生都以严谨的态度钻研推敲,以求完美,可见他对于中国传统园林的热爱和希冀。

2.1.3 理论体系构建方面

提出风景园林是科学、生活、景观三者并重的观点,强调学科的重点是处理人类生活空间和自然之间的关系,其中包括了人与自然的关系,也有人类生活中关乎社会、心理、艺术等问题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11]。

对于中国风景园林理论体系的建立,王老师也有自己的想法,在对西方现代景观理论体系进行批判性分析的基础上,认为中国体系应是一个有别于西方并且在未来发展中更具前景的理论体系,并描绘了一个较为完整的中国的风景园林理论体系(2009年),它包括[12]:

1)关于有机地球的基础理论体系;2)关于人地和谐的大地规划体系;3)关于人景互动的宏观风景空间的规划理论与方法;

4)关于人境合一的小尺度室外生活空间的营建理论与方法;

5)关于未来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聚落空间的探讨;

6)关于中国的物质和非物质风景园林文化遗产体系;

7)建立中国的风景园林法律体系和管理制度。

与此同时,王老师也认识到:“目前学科的科学研究还比较落后,在大尺度问题上还需要积极向国际同行学习”,但对于未来中国风景园林的发展,先生也十分有自信,并鼓励现在的风景园林人一定要有超越西方的志气。在后续关于中国风景园林理论的研究中还提出了“营境学”的理论观点[13]。

2.1.4 风景园林教育方面

王绍增先生认为风景园林学科是综合利用科学、技术和艺术手段保护和营造人类美好的室外境域的一门学科,在《论风景园林的学科体系》(2008年)一文中,他系统性论述了中国风景园林学科的内涵与外延,认为风景园林的内涵正随着社会的发展而扩展,强调学科所面对的基本矛盾是人类生活空间和自然的关系,构建了八卦圆盘式的学科体系结构图,提出体系中的标志性学科与骨干学科,并在中西比较的基础上讨论了学科的名称和发展前景[11]。在看到资本全球化带来的种种诟病以及对过去教学的反思中,他发现当前风景园林教育,宏观上脱离实际、微观上不合理设计泛滥、浪费教育资源等问题严重,因此,他直言要谨防过分追求理念和视觉形式而脱离自然社会规律的行业现实对风景园林教育造成不良影响,提出应该辩证地看待和正确的认知“现代景观”,结合实事求是的中国优秀传统,尝试开拓指导风景园林事业科学发展的新体系[14](2009年)。面对风景园林实践中的种种怪象,王老师认为当今的风景园林师应该既尊重科学,也要做到理解人性,“必须对大自然有一种近乎崇拜的信仰,对生命有一种出自内心的热爱,对人类有一种发乎本性的同情”。应做个不过分张扬的风景园林师(2016年)[15]。这些对于风景园林学科及风景园林师的理解给了我们很大的启示。

2.2 视野开阔与思辨精神

对于国际前沿动态,王老师一直保持着极高的关注热情,从新兴科技到理论前沿,从国际局势到社会实事,先生都能娓娓而谈,且见解独到。我认为这离不开他开阔的学术视野和善于思辨的学术精神。

王老师对于中国风景园林的理解始终是将其置于国际视野中的,如对中国风景园林与国际接轨问题的思考和多次讨论[11-12,16-18]、对于文化景观(cultural landscape)概念的辨析[19],以及全球化背景下,中国风景园林的文化自主性以及风景园林教育中的种种现实问题[14,20-21],这些对于学科前沿热点的讨论涵盖了风景园林学科的方方面面,很多也是中国的风景园林学科发展中亟待解决的关键所在。

有了开阔的视野和对学科热点的追踪与观察,更加难能可贵的是,面对日新月异的变化,王绍增老师能以辩证的态度冷静对待,对于一些堪称权威的观点,他也能保留自己独立的思考,以批判性思维加以分析和评价。如几年前“低碳”概念在业内“大行其道”之时,王老师却“背道而驰”,对行业中到处贴着“低碳”标签的现象提出了一系列质疑,从低碳概念的历史成因、低碳形成理论逻辑以及低碳研究中的科学严谨性等问题出发,发现许多研究中“低碳不是经充分论证的科学结论,也不是严谨的科学概念”,从而指出对于不严谨的甚至是被某些利益集团左右的所谓“前沿”的概念、理论,应保持警醒[22]。又如在大量科学方法被引入到风景园林研究中的时候,他能够冷静地指出,一方面科学对学科理性化、精确化的意义,是学科成长必经之路,但另一方面也要防止唯科学主义的出现,认识到“即使这些研究非常严谨,水平很高,其结论只是人类长期发展线路上一小段的近似模拟,不可无条件地迷信下去”。更要防止因对科学方法错误的理解或套用,以及对数字和方程式“恐惧性膜拜”的现象出现[23]。

正如王老师所言:“对于事物不可作简单判断,对于潮流要有辨别能力。自信而谦虚,包容而持中,这正是中国传统文化教给我们中国君子做人的应有态度。[24]”不随波逐流,不盲目从众,保持怀疑与思考,面对权威思辨求真敢于挑战,面对潮流刨根问底勇于质疑,慎思明辨、实事求是的治学态度是王老师给我们留下的又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

2.3 立足本土与寻找在地

王老师曾多次提到,开阔视野、探索前沿的目的是更好地为更多中国本土化、地域化的风景园林研究提供思路。如“入境式”园林创作方法就是在通过与西方传统园林“图面设计法”的比较提出的;关于建立完整的中国风景园林理论体系,也是通过对比西方现代景观理论体系,结合中国现状实情和传统文化而建立起来。

从另一方面看,立足于本土和地域的风景园林研究也可为当前及未来的风景园林发展提供经验的借鉴。王老师积极关注巴蜀园林,他在研究报告《四川古典园林风格特色初探》中提出四川古典园林“随意旷达,飘洒自然”的特点,“它不像皇家园林那样宏丽庄重,不像齐鲁园林那样拘谨平稳,不像江南园林那样纤秀柔和,不像秦晋园林那样粗犷豪放”[25],他将这种风格特色概括为“飘逸”,同时还提出了川西园林“文、秀、清、幽”的风貌特点,梳理并列举了新繁东湖、崇庆罨画池、眉山三苏祠、新都桂湖、成都杜甫草堂等巴蜀地区的重要园林,总结了其不拘成法的多变布局,跌宕多姿的强烈对比,返璞归真的自然情趣等特点。

王老师认为,巴蜀地区的自然山水园有着极高的水平和鲜明的特色,在哲学思想和园林艺术上也开拓了新的境界,在中国古典园林中,自成一派当之无愧。同时,还提出了巴蜀园林师法自然的创造方法,因地制宜、不拘一格、随机应变的创作精神,就地取材的施工手法以及较低的工程造价等,在现代园林建设中都是值得借鉴和发扬的[25]。

3 感怀启示

在今天感念王老师之际,最好的行动就是进一步思考风景园林学科应担负的使命和责任;进一步提炼风景园林学科理论体系和科学问题;当然也要进一步探索巴蜀地域园林景观所具备的风骨和适宜性的规划设计方法;进一步使用先进理念和在地方法进行生态修复和人文传承。

地处我国西南部的巴蜀地区多山多峡,地形环境复杂,地域文化鲜明,对于风景园林建设而言既是挑战也是机遇。复杂的地理环境是环境建设的限制条件,也是造就园林独特风貌的构景要素[26],巴蜀传统园林设计中的“匠心”对于现代风景园林建设也具有实际的指导意义[27]。而目前相比江南园林、北方园林,对巴蜀园林系统性的研究仍然比较少,且对其地域文化和意义价值的挖掘还有待进一步提升[28]。而面对时代的快速发展,人工技术的日新月异,社会需求的不断变化,巴蜀园林如何适应发展?如何延续特色?都是当今我们面临的时代挑战。

王绍增老师是当之无愧的巴蜀园林研究的先行者,他曾对四川园林风格特征、构景方法做出过较为系统的阐述,同时,他也辩证地看到,要发扬巴蜀地区的园林,仅仅借鉴四川古典园林是不够的,“还要考虑现代的科学技术,现代人民生活的需要,要顾及社会主义建设的新景观和新条件”[25],提出还要吸收其他地方和国际上一切优秀的经验和成果,使之成为丰富新四川(巴蜀)园林创作思想的源泉。这些见解为我们巴蜀地区未来的园林创作和园林研究提供了很好的思路。

开阔视野是为地域园林研究注入新能量的重要途径之一,通过对比研究、类型分析等方法可以更好地观察巴蜀园林的独特之处。此外,开阔视野的同时也离不开辩证思考和实事求是的研究态度,这也是王绍增老师给我们的重要启示。

“把自己的生活深深扎根于某一个具体环境中,让自己时刻感觉着上天的脉搏,自然的律动”[15]。在我看来,这就是一种不忘本真的“在地”情怀,一种维系思想之源的文化信仰。如今回忆王绍增老师,品其文章,析其文字,王老师睿智思辨的神形仿佛就在眼前。对于一个永远心系风景园林事业的景园人来说,如果他的文化基因得以传播,他的学术精神得以延续,他的思想信念得以传承,那么他就永远与我们在一起,共同奋斗着。我想,这大概就是生命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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