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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与自然:阿里德希斯小说的生态女性主义解读

2018-01-27孟夏韵外交学院北京100037

名作欣赏 2018年24期
关键词:贝尔纳娜塔莉男权

⊙孟夏韵[外交学院, 北京 100037]

荷马·阿里德希斯(Homero Aridjis)是墨西哥著名诗人、小说家、戏剧家、外交家和环保主义者,曾任墨西哥驻荷兰使馆文化参赞和驻瑞士大使,创立名为“百人团队”(Grupo de los Cien)的环保组织。他的诗歌和小说创作多聚焦于描写自然生态,主题可分为两类:描写历史和环境启示录。代表作品有:诗集《重被逐出天堂》(Nueva expulsión del paraíso,1990),小说《太阳的传说》(La leyenda de los soles,1993)、《做爱时你在想着谁?》(¿En quién piensas cuando haces el amor?,1995)、《曾经爱着太阳的人类》(El hombre que amaba el sol,2005)、《世界末日的狗》(Los perros del fi n del mundo,2012)以及回忆录《蝴蝶山》(La montaña de las mariposas,2000)等。

《太阳的传说》(以下简写为《传说》)和《做爱时你在想着谁?》(以下简写为《想着谁》)是阿里德希斯环境启示录生态小说的代表,两部小说都以2027年未来的墨西哥为背景,结合墨西哥古老阿兹特克文明的神话,运用反乌托邦的写作手法描写墨西哥当下的自然环境被破坏以及许多社会问题频发的现实,批判墨西哥政府恣意妄为的行为和残酷暴力的统治,以一幅启示录般的末日图景暗示世界未来的选择和希望。

本文试图从生态女性主义角度审视两部作品,分析作者是如何通过塑造一系列生态保护女性形象来颂扬女性与自然的息息相关,批判男权制及父权制等级观对自然和女性的戕害与摧残,由此表达对女性和自然深切的生态女性主义人文关怀。

一、生态女性主义的女性与自然

人们常把女性与自然联系起来,把地球比作母亲,视为生命存在的基础。查伦·斯普瑞特奈克(Charlene Spretnak)①说:“大地和子宫都依循宇宙的节奏。”的确,女性在孕育生命、哺育后代的角色上与养育万物的自然有着天然的相似性,她们共同担负着孕育生命的责任。这使二者有着特殊的亲密联系,女性在心理或社会职责上更亲近自然。在文学作品中,把女性比作自然,用自然指代女性的例子数不胜数。

“生态女性主义”(Ecofeminismo)产生于20世纪70年代,是女性主义与生态主义相结合的产物,又称作“生态女权主义”。这一术语最早由法国女性主义学者弗朗索瓦·德·埃奥博尼(Francoise d’Eaubonne)于1974年在《女性主义或死亡》(Le Feminisme ou la Mort)中提出。她认为,对妇女的压迫与对自然的压迫有着直接联系,号召妇女领导一场生态运动,重新认识人类与自然的关系。1980年美国和平运动发表“妇女五角大楼抗议活动联合声明”,被认为是第一个生态女权主义宣言。此后,“生态女性主义”作为一股强劲的文化思潮席卷而来,影响日益扩大,至20世纪90年代达到高潮。它从产生到现在,发展近四十年。以美国为主的西方“生态女性主义”研究日趋繁荣,来自不同领域的学者参与到“生态女性主义”相关的研究中,许多哲学家、历史学家、社会学家、文学家、人类学家、环境学家等,也都从各自的研究领域阐释“生态女性主义”理论,并成为其研究的核心任务。

“生态女性主义”反对人类中心主义和男性中心主义,主张改变由人统治人、男人统治女人、人统治自然的思想,倡导建立男性与女性、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平等关系,批评男权和父权的文化价值观,反对剥削、统治和攻击性的价值观,赞美女性自然的天性,倡导打破人和自然以及女性与男性对立的思想,使受到摧残的自然和压迫的女性获得解放和自由。“生态女性主义”颠覆了男权主义的价值观,从新的视角为解决生态危机提供方法,即不是孤立地看待问题,而是在全球化的发展中以全局的眼光和视野,从自然生态与女性主义结合的角度解决社会环境危机与女性问题。

与欧美“生态女性主义”不同,拉丁美洲的“生态女性主义”更关注生活在社会底层妇女的状况。与第一世界的妇女相比,拉丁美洲的妇女和儿童更为贫困,社会地位更为低下,妇女和自然也成为被压迫和被掠夺的对象。由于拉丁美洲长期遭受殖民统治,自哥伦布发现美洲之后,土著人的精神信仰被殖民主义所谓的基督教“文明教化”破坏,妇女长期处在社会生活最底层。因此,在第三世界的拉丁美洲,“生态女性主义”从底层人民或者说从底层妇女的立场出发,为妇女在社会政治上争取权力,以便在日常生活中获得男人和社会的尊敬。拉丁美洲生态女性主义者试图重建女性主义的生态文明,恢复土著人的精神信仰。她们将底层妇女的环保运动与反对新殖民主义运动、反对种族主义运动结合起来,发出了不同于西方“生态女性主义”的声音。

在拉丁美洲的“反乌托邦”叙事中,作家们在批判人类破坏自然行为的同时,更多将批判的笔锋转向被剥削、被边缘化的人群,如妇女和印第安土著。特别是在现代化快速发展时代,批判工业化所带来的消费主义思想,揭示其所导致的灾难性影响。在近几十年,拉美文学开始关注妇女的状况与环境的状态。在荷马·阿里德希斯的两部环境启示录生态小说中,作者揭示人类恶行所导致的环境破坏、社会腐败的同时,还展示在男权社会掌控下边缘化人群(如妇女)在现代社会的生存状况:自然被摧毁,女性受剥削和压迫。作者将女性生存与保护自然联系起来,塑造了生态环保卫士的女性形象。

二、生态女权环保卫士

“在西方的指涉系统中,女性同自然俱属弱势的集合概念,而且相互指代和象征。女性身体成为自然土地的意象;自然也被赋予女性的特质——都是男性‘播种’的被动接受者。”在小说《传说》中,阿里德希斯塑造了对自然爱护和同情、对男权主义反抗与抗争的两个女性形象:生态环保卫士娜塔莉亚与生态女权主义者贝尔纳尔达。娜塔莉亚是维护自然和保护生物的践行者,她放弃都市而选择住在“莱昂沙漠”的农场里。那里曾经森林茂密,动植物种类繁多,人与自然和谐相处,如今却变成荒漠。生态保护主义者往往会追忆曾经的美好自然,在扼腕叹息并控诉人类恶行的同时,想方设法呼吁人们重建家园并身体力行参与其中。小说中娜塔莉亚就是代表,她想在农场修建一个专门保护、拯救濒临灭绝的动植物的庇护所,不料却遭到哥哥特斯卡特利波卡将军的厌恶和反对。她被特斯卡特利波卡蔑称为“生态女游击队员”(ecoguerrillera)。将军多次派助手那科特卡滋事,阻止妹妹修建生态植物园的庇护所,并声称要杀死她或抢走她的动物。特斯卡特利波卡显然是将娜塔莉亚与她所保护的自然视为弱势欺压的对象。小说中刻画的这样一位破坏自然、压迫女性的男性,像极了现实中因个人利益或商业政治利益等阻挠一切环境保护工作的不安分子。他们永远以发展牟利为目的,以个人中心主义为前提,排斥一切有违他们意愿的行为。在作者的笔下,女性与自然被联系起来,她们同时受到以男性为代表的人类的压迫,而特斯卡特利波卡的这种欺压实则代表了男性中心主义,也体现了人类中心主义。而所谓的人类中心主义的“人类”暗指男性,其实质仍是“男性中心主义,是西方二元对立思维模式超出人类社会在整体生态范畴的衍化”。将军厌恶和反感妹妹娜塔莉亚的出生、性情、热爱自然和恻隐动物的秉性,这或许是其男性中心主义的表现,而他阻止她从事保护动物的事业,反对她善待生物,并残酷地开枪射杀她的白尾鹿,则是人类中心主义的体现。面对这肆无忌惮的压迫,娜塔莉亚激烈抗争,她咒骂他是魔鬼,并出手打了他两巴掌,以此表达小女孩对哥哥残忍杀戮行为的抵抗,对代表男性话语权和欺压弱势女性行为的反抗,也是对人类破坏大自然行为的抗议。娜塔莉亚作为自然的捍卫者给代表男权制度的将军以有力的一击。尽管特斯卡特利波卡一再警告和威胁,娜塔莉亚并不屈服,仍然从事着保护自然、拯救动物的事业。将军带着手下圣地亚哥·恰诺克一同来到庇护区,惨绝人寰地洗劫动物园,并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妹妹。而娜塔莉亚至死都坚决地捍卫着自己保护自然的立场,为自然而牺牲的行为成为她控诉男权社会破坏自然和压迫女性的最后反抗。

特斯卡特利波卡蛮横无理地欺负娜塔莉亚,对她坚强不屈的反抗态度进行报复,这是男性中心主义征服与主宰欲望的体现,“对男性中心主义而言,为了构建独立的‘自我’意识,一切异于‘自我’的特征都被视为‘他者’而加以贬抑、异化和控制。男性崇尚独立、征服和时间意义上的线性进步,排斥女性的依赖、关爱和空间意义上的环性维持”。娜塔莉亚保护自然生态的事业随着她生命的结束戛然而止。对以将军为代表的男性践踏自然和欺压女性行为的终极抵抗,体现了以娜塔莉亚为代表的生态女性主义者对男权主义“自我”与“他者”对立的强烈反抗。虽然作者在塑造这个环保女卫士形象上着墨不多,但仅从她修建庇护所的描述上,读者可感受女性与自然息息相关的秉性,感受到她在爱护生物、保护自然、维持人类与自然平衡、共创和谐局面所做的艰辛努力。不仅让人惊叹女性与自然之间的神奇关系,也更加激起女性爱护、保护自然的欲望。品读娜塔莉亚捍卫自然的故事,读者的心也跟随她命运的波折变动起起伏伏,赞同并肯定她为自然的倾力奉献,同情并怜悯她遭受哥哥的威胁、凌虐和伤害,感动于她对每一个自然生灵的关爱和善举,为她的善举被恶人糟践和摧毁而愤慨。

当娜塔莉亚英勇地死在哥哥的枪口下时,作者对这个生态环保卫士形象的叙述达到高潮,一曲赞颂女英雄的悲歌奏起,读者对这个女性形象的所有感情都浓缩在那触痛人心的一声枪响中。在慨叹一个美好花季生命蓦然结束的同时,内心涌起对代表男性话语权和邪恶势力的特斯卡特利波卡的愤怒和谴责,同情哀叹第三世界女性社会地位低下以及反抗者遭报复而被杀害的现实。面对一切社会威胁和恐惧,需要不断涌现像娜塔莉亚一样敢于呼吁自身权利、呼吁保护生态自然、敢于抗争的生态女性主义者。作者通过塑造娜塔莉亚这一生态女卫士的形象,表达了生态女性主义反抗男权中心主义的思想,强烈批判男权统治对女性和自然的双重剥削。

女摄影师贝尔纳尔达作为生态女权主义者形象,一直伴随小说故事始末。她从女性的独特视角,以拍摄幽灵的技巧记录未来之城的状况,反观人类社会的千奇百怪和世态炎凉;用敏锐的眼光抓拍到未来之城的黑暗和腐朽,自然环境被破坏,都市人迷惘的神情、社会道德沦丧、精神变异;用相机和女性的眼睛呈现出现代社会的末日图景。贝尔纳尔达的女儿安娜遭到“黎明的强奸犯”特拉洛克的绑架,杳无音讯,绝望的贝尔纳尔达踏上了寻女之旅。在一个男权主义主导的混乱社会里,女性的权力得不到保障,她们或遭到强奸、抢劫,或被杀害,却无处声讨,只能依靠自己微弱的力量,自我防范。这种女性安全受威胁的现象在拉美社会尤其是墨西哥屡见不鲜,甚至延续至今。墨西哥城暴力犯罪案件居各大拉美城市之首,女性受辱、被欺而忍气吞声、不敢作声的事件频繁发生,就像小说中失去女儿的贝尔纳尔达无法得到警察的帮助,被迫独自踏上寻女之路。贝尔纳尔达丧女、寻女的经历反映了在拉美社会被看作弱势群体的女性从无助到自我救助的可悲命运。

贝尔纳尔达的窘境也代表了拉丁美洲第三世界女性地位低下,妇女生活被边缘化的普遍状况。从家庭到社会团体,拉美社会大多由男性掌权,女性被看作附属,处于支配地位,扮演劣势和服从的角色。20世纪末随着世界范围女权主义和女性主义的兴起,拉丁美洲的女性也受到这一思想的影响,开始涌现出很多女性主义捍卫者,她们开始努力争夺与男性同等的权利,挑战性别歧视、性暴力、生育权、代表权等一系列议题,并跻身政商领域,更有不少崭露头角者。小说中,作者刻画的贝尔纳尔达正是这样一位具有独立思想和反抗精神的女权主义者。

在寻女路上和拍摄途中,贝尔纳尔达不断遇到难题,也不断引发她的思考。在大街上,她看到因人口过剩造成的车辆堵塞和尾气污染;在地铁上,她看到人流拥挤的场面,女性遭受性骚扰,小偷泛滥,穷人聚集,车厢如同“人类的牢笼”;天气也因自然被破坏而变化。在感叹社会环境和悲伤大自然被破坏之时,贝尔纳尔达批评人类破坏自然的行为,谴责高科技生物工程导致自然物种变异,使用大量的化学药剂危害生物,批判人类为一己私欲操控大自然,肆意砍伐树木,残酷杀戮动物等恶行。她感到与其拍下让人失望痛心的城市场景,不如去拍摄城市的另一面,即忽隐忽现的幽灵。这些幽灵只有像贝尔纳尔达这样敏感、有人性的女性才能感受到和捕捉到。

作者特意赋予贝尔纳尔达不同于男性的对世界感知的敏感度和拍摄技能,一是符合女性更接近自然的特性,反映出女性对自然环境、对社会环境的密切关注;二是暴露男性普遍无视、疏忽自然和女性群体的特点,通过塑造具有人文情怀的生态女权主义者来反衬那些暴殄天物、蛮横专断、自以为是的男性专权者。

由于女儿失踪,贝尔纳尔达久久不能平静,难以专注工作,但她并没有选择逃避,而是勇敢地面对,依然坚持拍照,揭露这个时代人类的恶行。在拍摄和记录一切黑暗之时,她坚定无畏地与警察周旋,想方设法获得女儿的消息。遭受特斯卡特利波卡将军的威胁时,她毫无惧色、厉声痛斥,握紧手中的枪,大胆自卫。贝尔纳尔达感伤于自然世界的恶化,生物灭绝,海洋消失,她以照相记录的方式揭露人类恶行,让人们认识到末日来临的原因。在拍摄幽灵时,她期望末日到来,坚信和谐美好的第六个太阳纪的新时代降临,那将是一个她能带着女儿拍摄自然万物、与男友胡安享受天伦之乐的新世界。贝尔纳尔达以独特的艺术视角,反抗欺压和屠杀女性与自然的男性权威,从而成为小说中女权主义的生态环保卫士。

作者塑造贝尔纳尔达这一生态女权环保卫士形象,旨在对男性贬抑和控制女性与自然、秉持自我与他者对立思想的双重批判,也以贝尔纳尔达的愿望代表生活在拉丁美洲第三世界整个妇女群体的愿望,那就是要获得男性的尊重,拥有与男人一样平等的社会地位和权力,拥有适宜生活的美好自然,与所爱之人和所爱之物在和谐美好的自然环境、安定和平的社会环境中平等、自由、幸福地生活。

三、大自然的护卫女神

在《想着谁》中,作者塑造了一系列保护大自然的女性形象:阿丽拉、玛利亚、洛萨尔娃、法昆达和“我”。她们各自以不同方式参与保护生态事业,提倡爱护生物、保护大自然,为人类建设未来和谐的环境献出一己之力,体现了作者对在男权、父权制度控制下的女性与大自然的高度认同,对女性维护生态平衡寄予了厚望。

洛萨尔娃的死亡与其所从事的环保事业相关。洛萨尔娃爱护动物,亲近自然,感知动物的习性。儿时她就用小手喂鸟儿吃食物,抓小虫喂养受伤的或被遗弃的小动物,对它们关爱有加。她对动物的这种亲近行为让动物有了特殊的感知,甚至能使动物起死回生。这并非作者刻意给予洛萨尔娃以特殊功能,如同历来人们肯定女性与自然的亲密关系一样,女性天生的敏感和心理、生理因素,能够更好地关注自然、亲近自然。动物和人类一样具有生命,相互之间能够进行情感传递,人们对它们施以善意,它们就能成为人类的朋友,甚至还成为救助人类的恩人。洛萨尔娃懂得人与动物之间的信息,她也是千万个护卫生物女性的代表之一。在她保护动物的感召下,洛萨尔娃的双胞胎妹妹玛利亚也酷爱动物。在姐姐洛萨尔娃死后,最初她担心自己会睹物思人,不敢接受照顾鸟儿的任务,在姐夫路易斯的理解和鼓励下,她继承姐姐的爱心事业,将洛萨尔娃收养的鸟和自己拯救的上百只鸟收留在大姐阿丽拉的家中照看。由此可见,保护生态、爱护自然的理念需要在人与人之间相互传递和互相影响,从20世纪发展至今,生态环保就通过传播和影响的方式逐渐受到人们的重视和发展,很多环保人士开展生态保护运动,建立环保机制,中国也在世界生态潮流下提出发展生态文明的理念。可见保护环境的生态思想逐渐从个人影响个人,到社会影响社会,再到国家影响国家。小说中一个女性的生态理念也是这样牵动了一个群体,比如法昆达和“我”也受洛萨尔娃和玛利亚的影响,前去帮忙照料这些小鸟,一同维护用爱建起的生态园。

小说中,蒙特祖马城的环境被污染,人们猎杀动物,大量生物濒临灭绝。目睹这些,作者塑造的女性群体同情之时又无比痛心。于是,她们在家中建起一个保护生态的庇护所。生态女性主义者们总是以个人或小团体的力量对抗社会,集思广益,汇集各自的聪明才智抵抗种种威胁。她们力图集聚微薄的力量在社会发声,以引人耳目的行为抗议人们破坏自然的行为。大姐阿丽拉就像妹妹洛萨尔娃和玛利亚一样,在家里救治了上百只腹泻的小鸟,在花园里种植花卉,在草地上培育树苗,试图建设一个诞生新生命的现代花园,为小鸟营造适合栖息的场所。尽管现实社会生灵涂炭,她依然相信这将是一片净土,是生命重生的天堂。她们坚信,当末日临近,一切都被摧毁时,唯有她们的生命花园屹立不倒。生态女性主义者往往怀有崇高的生态理想,她们敬重自然如生命,认为它们如同圣洁的灵魂一样不可受到亵渎,所以她们会像为自己伸张权利平等一样为自然的权利呐喊呼吁。阿丽拉和玛利亚视亲手栽培的花园如自己的生命,是这个社会对她们女性身份与自然身份的认同。正因为女性亲近、理解和善待自然,才会将自然生物看作“有意识的生命体”,抵抗和颠覆男权主义的人类中心主义将自然视作非生物和盘剥对象的思想,这无疑也是生态女性主义对摧毁自然和压迫女性的男权制度的强烈抵抗。

在阿丽拉三姐妹的影响下,法昆达和“我”参与到保护自然的行动中,帮助照看她们的生态园,同情被射杀的动物,并保护被破坏的自然环境。尽管“我”被戏称为“长颈鹿女人”,但一看到生态保护公园的长颈鹿,却能感知到它的孤苦伶仃,如同从继母家逃离的“我”,孤单、寂寞,这种特殊的感知让“我”更亲近自然。“我”叙述并记录了末日之城蒙特祖马的环境变化,人类破坏自然的恶果,见证了末日世界即将来临。在此,作者借“我”的叙事视角,表达对自然、社会和人类精神走向堕落的无奈与失望、不满与鞭笞。但是面对这种凄凉的末日图景,“我”与女性朋友们并未消弭信心、放弃努力,而是以自己的微薄之力建起最后的生态园,希冀新生命的到来。与此同时,“我”和玛利亚克服自身心理上的障碍,挣脱男权主义制度的束缚,征服了曾居统治地位的男人,最终找到自己的归宿。这是生态女性主义者们追求平等、寻找真爱、突破藩篱、呼吁和谐的终极体现。

作者塑造的这些生态女性主义者并非独立的个体,她们相互之间因环保事业联系在一起。她们亲近和热爱自然,热爱生活,与大自然相似,内心充满和谐的音符,共同追求自我和谐、两性和谐、人与人、人与自然的和谐。每个人秉持的生态理念影响并牵动着另一个人,在对待自然生态上,她们有相同的价值观。女性同胞普遍具有的同情心和怜悯心让她们对待自然生物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用母爱照顾每一个受伤的生灵,共同保护建立起来的生态庇护地。也正因为有男性路易斯的理解和鼓励,每个善良女性内心隐藏着的生态女性主义思想得以焕发出来,其生态理念才得到终极体现。

四、生态女性主义视角下的男性觉醒

阿里德希斯在两部小说《传说》和《想着谁》中除了塑造蛮横专断、色厉内荏、为非作歹以及残忍粗暴地压迫女性的男性反面角色以外,同样也塑造了理解、宽慰并帮助、支持女性的正面男性角色。如《传说》中的胡安和瓜乌特里,《想着谁》中的男性路易斯和巴尔塔萨尔。画家胡安奉先知瓜乌特里之命寻找太阳古籍拯救现世,他心思细腻、具有高度感知力,理解体恤女性,常常和女摄影师朋友贝尔纳尔达用自己的绘画或摄影作品记录当下人们的生活,还帮助贝尔纳尔达寻找女儿安娜的行踪,在寻找的过程中胡安目睹了墨西哥末日般可怕的自然、社会以及人类的精神异化,作为见证者审视墨西哥社会和政治统治的黑暗;瓜乌特里以先知的角色出现,带着拯救世界的使命来到人间。他正是因看不惯现世人们罪恶重重,导致社会生态问题频发,才来到人间委托胡安寻找古籍并以此终结第五个太阳纪,以期解放苦难的人类,迎来自由和平等的新世界;路易斯是理解女性和自然的典范,丧偶后他对妻子的妹妹玛利亚产生情愫,对玛利亚关怀备至,用男性的温暖融化了起初反感厌恶他的玛利亚,随着日益频繁的接触和相处的加深,尤其是在对待生态保护上二人具有的共同点,最终得以让玛利亚接受了他的“追求”和情感;巴尔塔萨尔同样是用温暖融化女人心的楷模,他的出现和关怀让原本孤独冷漠、与周围格格不入的女主人公“我”找到了温暖,慢慢改变自己,并全身心地接受了巴尔塔萨尔的爱。小说中塑造的四个男性都是尊重、爱护女性和自然的典型形象,他们代表了生态女性主义思潮下的男性觉醒。

作者尤其借男性路易斯撰写的三位女神的故事,加深读者对女性生态主义思想的理解。丧妻之后的路易斯撰写出关于三个女神科阿特利奎、卡利和弗雷亚摧毁地球和重获新生的故事。在他看来,世界秩序体现着女性与自然的和谐关系,上帝赋予男人的权力不是征服自然和女性,正因为男权主义才导致现代社会的混乱。只有代表女性权力的三个女神,才能在世界末日来临的大地震中宣告第五个太阳纪的结束。路易斯的这种期望正是作者所表达的女权主义思想:赋予女性治理万物的至高权力,瓦解、摧毁男权和父权制度,即结束人统治自然、人与自然之间的疏离,为保护自然而战。

但是,作者并非要展露被阉割的男性话语权对神化的女性权力的畏惧,而是借用女神的力量,毁灭人类过去所犯的恶行,倡导回归自然,呼唤一个万物和谐的新世界。在远古时代,人类对大自然顶礼膜拜,认为大地是孕育一切的母亲。男性对有生产能力的女性怀有崇拜和畏惧的心理,将其视为大地母神的祭司。随着历史的演进,“当男性根据父权制强行将女性和她们所生的孩子占为己有时,人类对大自然的态度也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当自然在他们眼里不再具有神秘性和感召力之时,‘统治逻辑’便开始在人类生活中大行其道,对自然的剥削和压迫变得理所当然”。在小说中,作者以路易斯对代表最高权力的三个女神的敬畏和膜拜,传递出男性对像大地一样有生产能力的女性尊崇的回归,就像太古时视女性为大地母神祭司一样,再次赋予女性以神权,摧毁地球,重获新生,抒发内心对未来和谐世界的期望。

作者塑造这样一个理解并支持生态女性主义者的男性人物形象,独具匠心,表达了作者自己对生态女性主义思想的认可和弘扬,对专断蛮横的男权制度摧残自然和压迫女性的反抗和谴责,从侧面表达了作者虽身为男性却不苟同于男权社会与父权制度的思想。正如《想着谁》中的男性路易斯和巴尔塔萨尔、《传说》中的胡安和瓜乌特里,从男性视角表达自己尊重、爱护女性和自然的生态思想,追求社会正义、公平,坚信并希望弘扬世间的人情温暖。

五、结语

荷马·阿里德希斯在两部小说中塑造了一系列保护自然的女性形象,她们具有社会责任感,富有正义感和同情心,她们观察人们的生活以及城市环境的恶化,议论并探讨造成都市恶劣环境和人类堕落的原因,呼吁社会对生态环境给予关注,尤其是对女性身心健康给予关怀和理解,并赋予女性与男性应有的平等地位。她们由对自然的关注转向对男权社会和人类毁灭行为的声讨。

难能可贵的是,作家阿里德希斯从男性视角阐释生态女权主义思想,如此消解了男性中心主义和人类中心主义,表达了自己独特的生态理念。他认可并弘扬生态女性主义思想,呼吁人类关注自然生态的保护,爱护生物,爱护女性,保护大自然和女性群体,强烈批判人类破坏的恶行而导致的生态危机,崇尚尊重生灵,倡导人与自然、人与人、人与自我、人与社会、人与世界的和谐关系。

① 查伦·斯普瑞特奈克(Charlene Spretnak,1946—),美国著名后现代主义思想家、生态女权主义理论家、生态后现代主义的主要代表人物,著有生态后现代主义经典之作的《真实之复兴》,以及被誉为西方绿色运动的经典著作《绿色政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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