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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道”与“生存”
——对《楢山节考》的人类学解读

2018-01-27贵州大学历史与民族文化学院550025

大众文艺 2018年11期
关键词:儒教阿玲日本

彭 涛 (贵州大学 历史与民族文化学院 550025)

一、电影概况

《楢山节考》是今村昌平根据深泽七郎的同名小说改编而成的,作品讲述了在日本信州的一处深山中的一个山村的“弃老”故事。小村的传统习俗是当村里老人到了70岁的时候,就要由家里的长子把老人背上楢山,去面见楢山神。《楢山节考》的故事以阿玲一家展开,阿玲已经年满六十九,必须在冬天前进山。在这样的命运面前,阿玲依旧用豁达的心去支撑一个家,为长子辰平续弦的同时,也在不断的为自己进楢山做准备。最后在村落共同体的规则排挤和孙子介左吉的催促下,在一个大雪即将飘临的晚上,辰平背着母亲上了楢山。影片围绕着“孝道”与“生存”这两个主题,展开对当时生存与生活的一个讨论,几代人之间对阿玲上山一事所表现出来的态度,可以被认定为是生存思考中的不同维度。

二、“孝道”与“生存”间的对抗

“孝道”观念在日本是一个渐进的过程,日本的孝道观念是伴随着中国的儒教传入。根据《日本书纪》、《古事记》记载,中国的儒教传入日本大约在公元5世纪左右,既魏晋南北朝时期。儒教虽然区别于儒家,但一脉相承,都推崇礼乐文明。在当时,儒教的孝义思想已经为广大的中国社会所接受,“忠孝为立身之本”已成为中国人基本的道德信条。但儒教所带到日本的文化却没有迅速的传播并被接受,究其原因大致可以分为以下几点:一、社会形态限制。日本作为一个岛国,相对于当时的中国社会来讲,属于发展非常落后的,对比时间上的刻度,公元5世纪可以大致确定日本当时处于奴隶社会向封建社会过渡的时期。刀耕火种的耕作方式,无法建立像封建社会一样的等级制度和父权为中心的家族体系,当时的生存环境要求男女都要进行共同的生产,没有确切的男尊女卑的性别划分。从影片中可以看到,生女孩可以卖掉,用来买米买盐,生了男孩可能被扼杀丢弃在田野,足以说明当时还没有形成完善的父权社会制度。因此,在生存与孝道之间,更多人选择了生存,孝道观念就被搁置一旁,无人问津;二、从生产力来看,日本岛国的地理环境,限制了他的土地开发和利用,山地多而平原少。地处海洋中间的日本岛,在地形和技术交流上都存在着劣势,简单而传统的生产工具和崎岖不平的山地地形,无法进行精耕细作,海啸、龙卷风等等自然灾害都能把一切摧毁,因而无法在这样的环境中生产出满足所有人口的粮食;三、从日本人的信仰的神道信仰看。因为日本处于环太平洋火山地震带上,自然灾害频发。这种自然环境之下的日本人衍生了一套自己的宗教信仰——神道,神道属于泛灵多神信仰(精灵崇拜),视自然界各种动植物为神祇。多神信仰使得他们遵从自然界的规律发展,遵循自然界优胜劣汰的规则。所以,当老人没有足够的劳动力,并占用着有限的公共资源的时候,就会被集体所淘汰,任其自生自灭。四、从日本当时社会受教育程度看。中国儒教思想传入日本后,主要供日本上层社会学习,普通民众并无机会接触中国儒教主要思想理论。孝养观念只是在日本上层社会中的贵族中传播,并未为广大民众所知。而贵族习得的孝养观也是照搬中国儒教的“孝道”,并未结合日本独特的风俗文化加以改造。作为伦理道德观念的“孝”于日本社会并非原发概念,而是由大陆文化输入的。由集团外部引入的思想观念在没有结合集团自身加以演进的情况下,想要迅速被接受是不可能的。基于以上原因中国儒教“孝”的观念传入日本后,没有立即成为日本人民普遍接受的社会伦理道德观念。

《楢山节考》中的生存环境可以视作一个独立于外界的区域,村里的生活方式、生存观念、宗教信仰等都保留了相对原生态的结构。从家庭结构中即将形成的父权制、生产中的集体劳作、村落事务集体商量、上山仪式中的长老制度、楢山山神的信仰传统都可以清晰地反映出村落中是没有明显的阶级划分的,大家都遵循代代相传的村规民约,执行着“弃老”这一传统民俗。

三、符号表征的生死轮回

《楢山节考》整部电影中都充斥着各种表达性的可视符号,从镜头的第一幕,天空中出现的猫头鹰,一路从天上俯视地上的种种一切,直到镜头定格到楢山脚下的小山村,故事才进入正题。这种上帝视角的进入方式,首先是一种视角冲击,概览一切,描绘出当时整体生存环境的背景要素。其次,猫头鹰在传统文化中被称为逐魂鸟、报丧鸟等,古书中还把它称之为怪鸱、鬼车、魑魂或流离,当作厄运和死亡的象征。电影从一开始就是以冷峻、客观的视角进入,讲述山村中发生的一切,围绕着死婴、蛇、老鹰等等各种符号加强这种视觉感和对比性。

《楢山节考》中的场景总是伴随着各种动物符号的出现,今村昌平的作品中经常描述原始的兽性和生存决定论下的性欲和爱情。蛇在《楢山节考》中反复的出现在交欢的镜头中,当介左吉和阿松在树林中云雨交欢的时候,镜头切换到了两条正在交配的蛇。当阿松说她怀孕的时候,镜头又切换到了一条正在生产的蛇。蛇是一种多位象征的结合体,一方面、传统中国的神话故事中,人类始祖女娲和伏羲都是人首蛇身的形象,二者的结合才开始诞下人类,蛇隐喻了人类繁衍生息的特质,蛇的多产也暗示希望人类可以不断繁衍扩大,保证在残酷的自然竞争中得以保存延续。另一方面、在西方经典《圣经》中,蛇诱惑亚当夏娃偷吃了院中的禁果——智慧之果。从蒙昧中被唤醒,开始知道善恶是非。但上帝因此而惩罚他们,将他们逐出伊甸园,在人间接受各种磨难。作为诱惑者的蛇则被罚终生用肚皮走路,并让它去咬女人的脚跟。蛇在这里有两种隐喻,一是对人类智慧启迪的先导,帮助人们拜托了神的控制和依赖;二是罪恶的象征,它蛊惑了人,使人犯下罪恶,从此人类背负着原罪。

辰平在捕杀兔子是突然出现的老鹰叼走了本应属于辰平的猎物以及出现在田里的死婴都可以看做是弱肉强食的表征,老鹰是强者,夺走了辰平的猎物,辰平无计可施,只能眼巴巴看着猎物被拿走,这里的辰平是弱者。田里的死婴给受众更大更多的情感冲击,大家都会愤慨,为什么会这样做。但从客观的角度,在生存受到极大挑战的时候,新生的人口对现有的人口造成的负担和对有限资源的分享,是足以使成人放弃婴儿来保全自己的。在这个时候,角色互换,成年人是强者,婴儿是弱者。

第二类是非动物性的表征,既“白米”。村里的主要食物是土豆,其次就是玉米及各种野菜。村里最好的食物就是白米,一年中只有祭山神的时候才吃一次。食物匮乏的环境,米被赋予了神圣的地位。当村里的一位老人被宣判即将死亡,棺木都已经准备好了的时候,因为吃了白米饭,马上就病好。还有歌谣“おらんの父っちゃん身持の悪fh三日病んだらまんま炊XIVft(我家老爹,品行不端,生病三日,要食白米饭)。都可以看出,白米的神圣性,有着起死回生的仙药功效。

还有就是阿玲那一口康健的牙齿,通常牙齿健康被视作身体健康,然而电影中阿玲那一口健全的牙齿却一直是全村人嘲笑的对象,包括她自己的孙子介左吉都编排歌谣来嘲讽阿玲的牙齿,歌谣唱到“我家阿婆偷偷在墙角,数着自己那33颗鬼牙”,介左吉甚至带着村里人一起唱这首歌谣。而阿玲不想因此而蒙羞,只得偷偷的在磨坊的石磨上磕下了自己的牙齿,并且跑到全村人面前去展示自己磕坏的牙齿,这种做法更是激起了全村人对她的嘲讽。代表康健的牙齿成了被嘲弄的对象,为了让家人安心送自己上山,也不再给家族荣誉造成损坏,阿玲希望通过自我牺牲来成全家族和社区的和解,但这种方式并不能真正的让大家消解对她的奚落,最后阿玲只能加速上山的准备,尽快为社区平衡做出让步。

四、残酷的生之希望

无法绕开的命运规则,所有的老人都有被送上楢山的一天,这个习俗一代传一代,没有人去破坏。因为在后来的经验中,大家都知道失去劳动力的老人是一个严重的负担,威胁到一个家庭的生存和延续,所以,必须狠心把老人抛弃到楢山,才能保证更多人的生存。日本民族是一个能坦然面对死亡、甚至欣赏死亡的国家。为了荣誉和忠诚,在镰仓幕府时代以后,武士阶层最崇高的死亡方式就是采取切腹自尽,以此来展示自身的灵魂和忠诚。

《楢山节考》中的阿玲最后还是说服了儿子辰平送自己上山,在黑夜中,辰平背着母亲阿玲,走在去楢山的路上,一路上,儿子都在试图跟母亲讲话,但母亲完全遵循不讲任何一个字的规则,只有通过拍打辰平的背来催促他快点前进。不讲话的规则和由长子背上山的规则,有着更多的含义在其中。不讲话首先是村里的规则,必须遵守。其次,不讲话的规则也是为了在无形中斩断这种亲情关系,因为一旦开口讲话,老人可能祈求让后人给他活下去的机会,另外也是避免年轻一代心软,不舍得送老人上山,从而造成家庭荣誉的损失。为什么要背上山,而不是陪同走路?用背的方式是满足辰平最后一次为母亲尽孝道,以后再也没有机会做任何服侍老人的事。另外一方面,用背的形式是让老人家有心理准备,没有走过的路,是没有办法再走回去的,彻底灭掉老人的生存希望,这是一种残酷的生之希望,让人在镜头落幕后仍然唏嘘不已。

《楢山节考》这部电影采用一种第三位在场的视角,将整个村中生活的全貌,真实地展现在受众面前,无论是令人心悸的死婴镜头、还是介左吉厌恶之情都展示出来,不做任何的道德评判,所有的一切都有观众自己的判断,并且都会给出自己的解读,这就是该电影的成功之处。

[1]李贵鑫.试论日本孝养观的历史演变——以《楢山节考》为视角[J].学术交流,20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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