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亮一盏灯
2018-01-26许敏宏
◇许敏宏
（一）
“许老师，许老师，”负责编辑周报的黄梓豪一大早就冲进了办公室，“邮箱中有一篇小宇的作文，是不是发错啦？ ”
难怪小助手要质疑。说起这小宇，整个年级的老师都认识，那是一个以办公室为“家”的男孩子。除了语、数、英上课时，其余时间几乎全在办公室里补作业。这样一个孩子的作文上周报，恐怕要引起全班的轰动。
午自习，新鲜出炉的周报发放到每个同学手中。
“小宇的作文！ ”一个同学像发现新大陆似的叫了起来。
顿时，教室里像炸开了锅。
“真的，真的是小宇！ ”
“怎么那么短的文章也能上周报啊？ ”
“是不是许老师想上一篇反面材料啊？ ”
果然和我预料的一样，同学们的反应除了质疑，还是质疑。小宇的作文《讨厌的阿姨》，像豆腐干一样缩在周报的角落里：
今天早上，我和妈妈一起去店里吃早饭。
店里的人真多呀，妈妈去排队买早饭，我就在找座位。突然，我看见角落里有两个人吃完了。我连忙跑过去坐了下来。正好两个座位，我和妈妈可以坐下来慢慢吃啦！
就在这时，一个阿姨走了过来，像没看见我似的，就在我对面坐了下来。我大声地说道：“这里有人的。”可是这个阿姨像没听见似的，自顾自吃了起来。我真是要气死了，怎么可以这样啊？
过了一会儿，妈妈买好烧卖回来了。可是，没有座位了。妈妈让我先吃，自己就站在旁边。等啊等啊，等我差不多吃完了，对面的阿姨才吃好。妈妈也终于可以坐下来吃了。
这个阿姨真是让人讨厌，明明是我先找到的座位，怎么可以这样呢？
的确，不足300 字的作文，没有细节的刻画，平铺直叙，跟周报上其他作文一比，十分寒碜。在同学们的议论声中，小宇的欣喜已经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尴尬。
“我喜欢这篇作文。”我清了清嗓子，压住了大家的声音，“作文就是写自己生活中这样的小事，这样的真实的情感。”
我当然不能告诉同学们，发表小宇这篇作文的主要原因是，我要用发表来激励小宇，我要看看小宇会不会有变化，会有多大的变化。
（二）
转眼到了第二周，“终选录用”的作文中，依然有小宇的不足300 字的作文。
傍晚放学后，教室里只有我和小宇。为了让他的作文能够被大家认可，我要帮他一起修改。
“你觉得哪些地方可以再写得详细一点？”我看到一张茫然的脸。万事开头难，这第一步，必须带着小宇一起走。30分钟，我口述，小宇记录，终于完成了“修改”。看着一大片密密麻麻的红色，我松了口气，这篇作文明天可以光明正大地上周报了。
第二天，负责编辑周报的黄梓豪又冲进了办公室：“许老师，终选的15 篇作文我只收到了14 篇。”我马上找到了小宇：“你的作文呢？有没有发给我？”
“我……我忘记了。”小宇嗫嚅着。
已经是周五了，下午就要出版周报了，我只好拿起他的作文本，替他录入。
下午，周报如期而至。和第一次一样，依旧骚动。
“哇，小宇的作文又上周报了。”
“他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厉害呀！ ”
不同的是，这次的质疑声少了，更多的是赞叹。小宇的脸微微地红了。
这还不够！
为了能在班级制造更大的轰动，第二期的周报评课上，我使劲儿地表扬了小宇。发完刊用纪念卡，我还特地为小宇量身定做了一个 “最佳进步奖”，再加10 分。这下，整个班级真的轰动了，大家不约而同地叫了起来，有羡慕，有惊叹，有刮目相看。小宇有些不知所措，因为他知道，这篇周报上的作文，是老师帮他修改出来的。我微笑着看他，鼓励道：“许老师相信你一定会再接再厉，继续在周报上发表作文！ ”
小宇终于笑了，这笑中，透露着些许自信。
第三期，第四期，第五期，我都带着小宇一起修改作文。随着周报上第五篇作文的发表，小宇成了我们班的“作文新苗”。发奖状那天，我看见小宇欢笑而自信的脸。
小宇变了。虽然“终选录用”的作文还是我帮着一起修改的，但每个留在教室的傍晚，我眼前不再是一张迷茫的脸，他会在修改的时候说出自己的想法了。“每日素材”（我要求学生每天都要把自己看到、听到、想到的东西记下来）也不再成为他的负担。小宇，能自己写素材了！
（三）
看着慢慢进步的小宇，我喜忧参半。喜的是小宇在周报的影响下，不仅写作文的积极性高了，连其他学科的学习劲头也上来了；忧的是小宇上周报的作文都是在我的帮助下修改出来的，离开我的帮助，他能独立完成一篇作文的修改吗？
我要试着让小宇离开我这根“拐杖”。
第六周起，我不再单独留小宇修改作文。他和别的同学一样，在老师对“初选录用”的作文简单地提出修改意见后，自己回家思考，争取 “终选录用”。我和小宇之间有一个秘密约定——自己修改后能被成功录用，额外再奖励他一个“大拇指”，凑齐三个“大拇指”，单元测验可以加3 分。一听单元测验能加分，小宇的眼睛都亮了起来，这个“诱饵”很吸引他。
这次小宇写的是和哥哥抢薯片，选材来源于生活，很真实，语句也很通顺，老毛病是没有细节。我给他提了修改意见：1.抢薯片时两人的动作；2.哥哥抢薯片时，自己的心理。放学时，我给小宇比了一下大拇指，他心领神会地笑了。
第二天，30 篇“初选录用”的作文交了上来。我迫不及待地找到了小宇的《哥哥，你是抢不过我的》读起来：
周六的下午，我做完作业一个人在客厅看电视。我拿起薯片“嘎巴嘎巴”地吃了起来，真香啊！
忽然，我听见哥哥的房门响了一下。不好，被哥哥看见，我的薯片就完啦！我连忙把嘴里的薯片咽了下去，把薯片罐藏在了沙发靠垫的后面。
“你在吃什么？ ”哥哥走了过来。“没有。”我连忙说。哥哥不相信，就在沙发上找了起来。我紧张极了，我可不想被哥哥发现我的薯片。我往藏着薯片的垫子边靠了靠，想把薯片遮住。可是，这反而引起了哥哥的注意。哥哥用力把我一推，接着把垫子一拎，就把我的薯片找了出来。我连忙扑了过去，一把抢过薯片。可哥哥一点也不让我，他马上朝我反扑了过来，把我摁倒在沙发上。我抱住薯片死死不肯放手，哥哥就伸出手使劲挠我痒痒。哈哈哈，好痒啊，我受不了了，我忍不住用手去挡哥哥，薯片就掉了下来。
不行，不能让哥哥抢走！我眼珠子骨碌一转，马上想到了一个好主意。“妈妈，哥哥抢我的薯片！ ” 我朝着厨房大声喊着。果然，不出三秒钟，妈妈就从厨房里走了过来，冲着哥哥大声喊道：“你作业做完了吗？都初三了还要玩玩玩……”哥哥生气地扔下薯片，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好像在说：“走着瞧！_”可我才不怕呢！
哼，想跟我抢薯片，门儿都没有！ 哥哥，你是抢不过我的！
点了一下字数，好样的，添了180 多个字。这180 多个字，让作文具体了，生动了。我毫不犹豫地在小宇的作文本上敲上了“终选录用”，并且按照我俩的约定，我给小宇加了一个“大拇指”。
就这样，冲着“大拇指”，第七期，第八期，第九期，小宇都主动修改了作文，也收获了四个“大拇指”。单元测验，小宇破天荒地考出了79 分的“高分”，四个“大拇指”，更让他如虎添翼，跨进了80 分的行列。我又使劲儿地表扬了他。从那以后，小宇变了个人似的，真的，不只是作文变好了，其他作业也能尽量完成了，他不再是办公室里的常客了，也敢在课堂上举手了，还能主动跟老师打招呼……
（四）
事情都在往好的方面发展。就在我暗暗替他高兴的时候，意外却不请自来——小宇得了水痘，必须请假两周。
在家休养两周，会不会让前期的努力付诸流水？ 我不禁捏了把汗。每一天，语、数、英老师都会把当天的学习内容发到班级QQ 群里，并和小宇的家长保持联系，希望他能完成当天的学习任务，完成各科的作业。至于“每日素材”，我没有强求。
请假后的第一个星期四，我的邮箱收到了一封来自小宇的邮件——是周报作文的投稿。我心里忍不住一阵激动，打开一看，是《可恶的水痘》。文中写道：
……这几天，我的腿上都是红色的包。一开始没在意，以为是蚊子咬的。可渐渐地，肚子上、脖子上、头皮里都长满了。我害怕起来，连忙叫妈妈带我去医院。医生一看，说是水痘，要隔离两个星期。
回到家里，为了涂药水方便一些，妈妈强按着想把我的头发剃光！不要啊，我不想成为“光头强”，呜呜，我以后怎么出门见人啊！我往镜子里一照，天哪，脸上密密麻麻地布满了痘痘，涂上药水后，简直成了一个小丑……
一句句真实的话语，仿佛让我看见了被水痘折磨着的小宇。在家休养的小宇没有忘记“每日素材”，没有忘记周报。这篇作文必须上周报！
简单提出了几点修改意见后，我回了个邮件过去。放学前，小宇修改好的作文已经发过来了。星期五的周报上，同学们看到小宇的作文赫然在列，既惊讶又钦佩。晚上，我把这一期的周报发到了班级QQ 群里。我不仅要让同学们看到小宇的努力，还要让家长们看到。一石激起千层浪，家长们对小宇的表扬一波接着一波。小宇的妈妈也很激动：“从来没见他这么积极过，谢谢老师对儿子的鼓励和肯定。”
请假后的第二个星期四，我又收到了小宇的作文，题目还是《可恶的水痘》。文中写道：
……水痘终于结疤了，看着一个个褐色的壳从皮肤上褪去，我的心里也变得轻松起来。我多么想回到同学们中间啊，一个人在家太无聊了，我想和伙伴们一起玩耍，我想坐在教室里听老师讲课。讨厌的水痘，滚蛋吧！
果断发表。
两周过去了，小宇的水痘也“滚蛋”了，小宇回到了我们中间。看着这个头发剃得很难看的孩子，我忽然觉得他很帅！
（五）
不知不觉中，十几周过去了，随着周报上一篇篇作文的发表，一开始连“每日素材”都写不好的小宇，成了班级里的作文小能手。恰逢学校德育处组织了“特别的爱给特别的你”系列活动，高年级老师要带上班级里进步最大的孩子，去新华书店购买图书。
“你们觉得我该带谁去？ ”我刚把问题抛出去，46 个同学异口同声地喊：“小宇！ ”
小宇有点兴奋，有点不安，大概怕我有不一样的答案。我用鼓励的眼神望向他：“没错，就是你，许老师今天想带的人就是你！ ”
小宇笑了，其他同学也笑了。这笑，是对小宇的祝贺。
一路上，小宇很兴奋，欢快的眼神不时看看车窗外，又看看我。来到书店，琳琅满目的书架上，小宇挑了两本书，一本是《小学生优秀作文选》，另一本是沈石溪的动物小说。
第二天，我看到了小宇写的“每日素材”：
一大早，许老师就走进教室宣布了一个好消息，要带一个进步最大的人去买书。我好想去啊，可是我知道，我肯定没戏，只好把头悄悄低下了。
“你们觉得我该带谁去？ ”我还没来得及想，就听见一个声音，不，是许多声音一起在喊：“小宇！”许老师也笑着看着我。啊，幸福来得太突然，我像是老鼠掉进了大米缸里。我轻轻地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好疼！是真的，我不是在做梦！
来到书店，许老师让我选自己最喜欢看的书。我毫不犹豫地拿了一本作文选和一本沈石溪的小说。许老师笑吟吟地看着我，这种感觉真好。和妈妈带我出来买书的感觉真不一样呢！
回到学校，同学们都羡慕地围在我身边，羡慕地看着我的新书，我仿佛成了一个明星。我好幸福啊！
看完，我也感觉好幸福。
我从来没有想到周报的发表，会有这么强大的力量；我也从来没有想到，改变一个学生，会给老师带来那么大的幸福。我忽然明白，不管外部环境有多么不如意，教育依然可以有小幸福，因为我们手里都有一个班，都有一盏又一盏能点亮的灯——
只要一盏灯亮了，整个屋子就都亮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