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东铁路租借地及俄国远东地区中国传统戏曲发展情况研究

张雪琳

摘要：清末民初时期，对比中国戏班在中国本土、俄国远东地区和中东铁路租借带的活动情况，得出结论：历经几百年没有变化的中国戏曲艺术在俄国内却受到了俄国文化的影响。中国戏剧被看作是民族关系问题的一部分，又可以看出它对外族历史经验的态度、它对外来文化的吸收和排斥。在中东铁路租借地区和俄国远东地区，中国戏剧成为当地中国人日常生活和文化生活的一部分，同时它又成为俄国人认识外国文化的途径，也成为其精神生活的一部分。

关键词：中东铁路；中国传统戏曲；中国人

doi：10.16083/j.cnki.1671-1580.2018.12.042

中图分类号：J8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1580（2018）12—0151—04

一、中国传统戏曲进入中东铁路租借地及俄国远东地区背景

19世纪末至20世纪初，俄罗斯远东地区中俄两国人民的联系空前紧密。中国人到俄国找工作，而俄国人到满州修中东铁路（1897年～1903年），施工地区，又称为租借地，俄国铁路管理部门得到了总督的授权。在阿穆尔河沿岸总督管辖区（包括阿穆尔州、后贝加尔州、滨海边疆区和萨哈林群岛），1897年的第一次人口普查结果显示，在260万4111.3平方俄里的范围内共有居民103.1364万人（即每平方俄里面积平均0.4人），而当时中国延边省份人口数量超过1300万，符拉迪沃斯托克在当时被称为中国的敖德萨，而作为当时阿穆尔河沿岸地区行政中心的哈巴罗夫斯克，对它的描述是：“……这是一座有着精美建筑的大城市，灯火通明，大街上到处都是中国人。所有的工人、手艺人和商店的伙计都是中国人”。在哈尔滨，租借地边界，1903年前修建中东铁路的俄国人仅是中国人的1/2。

戏剧在中国人日常生活中的作用。中国人将自己民族文化的一部分——戏剧带到了俄国远东地区。虽然经过了一天繁重的劳动，尽管身体疲惫，还常常饿着肚子，中国劳务工人仍会拿出仅有的一点钱（中国的圆形方孔钱）走进戏园，希望用戏剧让自己摆脱日常生活中的烦恼，过上（哪怕这只是想象出来的）另一种生活，想象自己是一个英雄甚至就是一个忠诚的仆人，让自己的心灵得以休息来应对第二天的劳动，摆脱痛苦的折磨。

中国演员的表演总是能吸引大量的观众，于是1899年4月20日在哈巴罗夫斯克，为了筹集建造博物馆的资金，举行了一次民间游园会，活动中加入了集市和中国戏剧表演，中国戏剧几乎成为吸引中国人的唯一亮点，因为相比之前举行过的一次游园会，由于没有中国戏剧表演，几乎没有一个中国人前来参加。曾有观众这样描述从中国长春来到符拉迪沃斯托克的两位中国演员的表演：演出在中国人搭建的戏园里进行，中国人蜂拥而至，大约有几千人。表演开始之前总是要放一阵鞭炮，整个演出持续了5天。他们几乎每周都有表演，除非街上有舞龙表演。那段时间，鞭炮声昼夜不息，整座城市感觉不像是俄国的城市，而像是中国的城市一样。

有时还有中俄演员同台合作的情况。例如1904年6月在哈尔滨市公园举办的游园会上，尽管下着雨，但仍聚集了几千的观众，中俄总督和重要官员也携家属前来观看，戏班中最优秀的演员是阿尔诺伊朵夫和梅德韦杰夫，纪凤台戏班的表演以及波洛夫斯基杂技团的表演让观众们流连忘返。

生活在异国的中国人有时也会去观看俄国的戏剧表演。在一些慈善募捐表演中，人们偶尔也能看到一群中国观众的身影。演员A.柳波什曾描述了中国人在俄国戏剧表演时的情景：“比如我在哈巴罗夫斯克的一次演出中，一个中国观众为我大声喝彩，声音大到引来了剧院服务员的训斥，那人非常气愤起身离去。他其实是一位很有身份的中国人，是某大型公司的负责人。在中国人的思想中，戏剧表演时大声喝彩是肯定演员演技的一种标志，但是俄国演员对此并不习惯，也不喜欢在这样的喝彩声中表演”。

在俄国远东地区和中东铁路租借区，中国的传统戏剧是中国人最喜欢的娱乐活动。“这种艺术是一种融合了歌舞创造的民间艺术形式，融合了音乐、舞蹈、手势、朗诵和特技等多种艺术元素，有深远的历史根源，要求演员要遵循严格的身形和唱腔标准。中国戏剧诞生于汉朝（公元前202年～公元220年）并在元朝（1271年～1368年）迅速发展，与西方戏剧不同，中国戏剧创立了一套完整的表演体系，将唱、念、做、打和舞蹈等元素纳入其中。”

按照中国传统戏剧的体裁划分中国戏曲应该称为“歌剧”，虽然实际上它与欧洲歌剧差异很大。因为中国戏剧中歌唱部分常与独白、对话和宣叙交替进行。京剧产生于清朝（1644年～1911年）中期，它的内容基础不是某种独创的题材，往往是讲述民间故事或是历史事件。中国戏剧的传统理论是将戏剧视为包含了4种平等元素的组合：唱、念、做、打。这一个体系中不包括乐器，乐器仅仅是戏剧的附属品……甚至中文中对“戏剧”的定义通常都不提及音乐。但是在欧洲人看来音乐应该是中国戏剧的基本组成部分，所以在描述中国戏剧时使用“音乐剧”来代替“歌剧”的提议不是毫无理由的，甚至可以说这种表述更准确、具体，当然中国戏剧绝不仅仅是“音乐剧”。

中国传统戏曲形式多样，即使是同一个曲目表演形式也是多样的，主要区别在于戏剧中音乐伴奏特点不同、演員的唱法不同、乐队构成元素不同、使用不同的方言、对舞台的布置、对剧中人物形象的解读不同等等。但是这些形式同时又都保留了中国传统戏曲的主要特点。无论是在中国本土还是俄国远东地区，最受欢迎的戏曲形式是京剧，大概是因为它最能充分反映中国传统戏曲艺术的精华和特色。在俄国远东地区的各大城市和戏剧活动中心都有常驻的中国戏院，例如在符拉迪沃斯托克有3家，在哈巴罗夫斯克有2家。

在中东铁路租借地中国戏剧的发展也异常繁荣。在日俄战争末期，军队即将撤离时，哈尔滨共有6家正常营业的俄国剧院、7家有歌舞表演的饭店、1家马戏团和5家娱乐场，而中国剧院在原有的2家基础上又增加了1家。

二、中东铁路租借地及俄罗斯远东地区中国传统戏曲产业

俄国警察和新闻书刊检查机关的监督。在戏剧演出时中国人的大量聚集引起了俄国远东当局的不满，并开始严密监视城内治安，甚至布拉戈维申斯克市政府下令关闭中国剧院，其理由是戏剧表演吸引了大量中国人来到市中心，这些人中一定混杂了不少罪犯，对观众而言，剧院很快就变成了危险地带，警察局要防范偷盗甚至抢劫案件的发生，中国剧院吸引大量观众给当地警察局增加了许多工作量。因此，俄国荣誉公民、采金业世家、阿穆尔省全斯威亚茨基矿矿主H.C.拉宾于1912年斥资近1万卢布建起了一座没有建筑批文的剧院，在申请要在矿山开中国剧院时，被政府驳回，回复文件中写到“由于矿山地处偏远，阿穆尔省的政府部门很难对该地的社交场所进行有效的监控。”据此理由，阿穆尔省政府还驳回了中国公民王伟和王书堂的申请，他们请求1916年夏天在黑龙江沿岸尼古拉耶夫斯克的中国村建一座使用中文演出的大众戏院。此外，萨哈林省省长在报告中说：“王书堂去年曾在尼古拉耶夫斯克带着自己的戏班演出，给当地警局惹出了不少麻烦，因此1914年6月25日颁布的第457号省长令中要求王书堂签写保证离开尼古拉耶夫斯克。”另一个事例是阿穆尔省边防警察呈交给阿穆尔省督军的报告，报告中写到：“如若批准中国人卢林书开办剧院，那么剧院地点不能是位于结雅大街原做马戏团的列维坦楼内，只能到市管理局划拨中国人用作生活区的地方，因为剧院一旦成立，将成为中国人的聚会场所……在这样的生活区应该有一个集中的场所用以展示中国元素，为中国人提供廉价而又喜闻乐见的娱乐活动……此外，中国戏班的成员包括演员和仆人，人数往往不止几十人，而是上百人，再加上聚集在剧院附近的那些小商贩，所以在没有任何卫生条件的保障下允许这样的一批中国人进入市中心是一件后果很严重的事情。”

还需指出的是，俄国远东当局曾试图借用新闻检查机关对中国的戏曲表演进行监督。于是，在布拉戈维申斯克“在中国人生活区如若有戏剧演出，为了避免不健康的表演内容，所有计划上演的曲目必须先接受隶属于东方学院的唯一一个新闻检查机关的审查。否则那些内容淫秽的戏剧，不但会吸引有此嗜好的中国青年，还会吸引俄罗斯青年，如果发生这种情况，剧院在短时间内会被监督，各个地方剧院老板必须为当地警局提供俄语翻译。不得不提的是，中国戏剧表演，如京剧，不需要警方或监察机构的保护。因为观众就完成了这样的职能，戏班能否生存下去，演出是否成功完全取决于观众。”

中国剧院的内部结构。无论是在中国还是在俄国远东地区，中国剧院的外观和内部构造基本是一样的。哈巴罗夫斯克的中国剧院所在的这个石质建筑原是比杨果夫和他兄弟们的建筑公司所在地。在符拉迪沃斯托克，王德兴的戏楼位于朝鲜大街，一座可以容纳400人的石质建筑，另一座石质戏楼则位于谢苗诺夫斯基大街。无论是在中国本土还是俄国远东地区的各个城市，中国戏院内部都没有特别的陈列：舞台、包厢、柱子、护栏等都没有什么装饰。观众席分为池座和楼座，分散在各个包厢，其中最尊贵的位置是靠近舞台的前两排。在池座的凳子中间还会摆放一些小桌子，供观众在看戏时喝茶。池座中的位置不编号，所以谁来的早谁就可以坐在前排，离舞台更近一些。只要观众一走进戏院，就立马会有戏院的伙计上来问好，并帮客人挑选好点的位置，在椅子上摆好靠枕，一会功夫就能端上了沏好的茶水，随后伙计会给观众递上一铜钱价格的节目单。这是一张薄薄的黄纸片，有两个火柴盒那么宽，上面是木模板印上去的曲目名称。节目单上没有注明演员的名字，但凡是戏院的常客，只要读到曲目，就可以准确地知道哪些演员在哪些曲目中扮演的角色。在戏剧开始前，演员会公布戏剧的名字、演员的名字并介绍自己角色的命运。

据当时人们的记载，在弗拉迪沃斯托克中国大街上的中国戏院一个座位从50戈比到1.5卢布不等；在朝鲜大街上的王德兴戏院里座位是50戈比到2卢布不等；而一些临时搭建的戏台的票价要便宜得多。1897年，在符拉迪沃斯托克的中国人为庆祝中国的农历新年，于2月28日前在寺庙附近搭起了临时戏台，“来看戏的观众如果不买座则无需付钱；若需购票，在个别戏台上搭起的楼层上的座位需付10戈比，这些楼层上摆设了一些小桌椅。为了回报戏班，中国人的商铺会自愿交一些税，由指定的组织收取后交给戏院。税额根据商铺的规模和收入等具体实际情况而定，可以收取50卢布或是更多”。同时在哈巴罗夫斯克的军人山上，中国人也搭起了临时戏台，吸引了上千的观众免费观看。值得一提的是，戏院向俄国观众，特别是军官，收取的票钱就要高得多了。

三、中国戏剧与欧洲戏剧的区别

中国戏剧脸谱与欧洲戏剧的区别在于：演员们上妆不是用干的画笔，而是油彩。他们坐在小镜子前用各种油彩画出所扮演的角色：忠勇的人物要画上黑色或红色的油彩；骗子和丑角则在鼻头涂上白色的油彩；凶恶之人则涂上黄色油彩。此外，中国演员还擅长使用面具。所有这些都是俄国远东地区中国戏剧的特点。在俄国远东地区的中国戏院每天都有演出，周日是早晚两场，一场会有5、6出戏：“这几出戏之间没有休息，中间是由乐队的临时表演作为衔接，唱累的演员会转身走到舞台里面喝点水润润嗓子。在表演期间观众会吵闹、喝茶、饮酒、嗑瓜子，但仍然会留心听，并大声喝彩”。

戏班成员和演员的酬劳。戏班的组织者要对戏班所有活动承担责任，他决定演员的雇佣、工资的多少、粮食的供给。这样的人很少是没有文化的。每个戏院的负责人都与学徒的父母签订一份合同（通常是三年），戏班里有些男孩是偷来的，一些穷人或多子女的穷苦家庭愿意将孩子送去戏院拜有经验的演员为师学表演，这样，这些孩子就组成了一个戏班，在这样的戏班中基本都是男孩，如果有女孩，往往地位非常低下，处境不堪。合同期满后，年轻的演员要为自己的师父义务工作3年，将自己的工钱交给师父。

戏班的人员都隶属于组织者，后者按季度给演员发放工资。如果演出因为某种突发情况停演，那么只能发放一半的工资，而这些工资基本上可以保证演员的伙食供应。演员的工资是按照所扮演的角色发放的。扮演主角的知名演员每季度的工资为150～200卢布，最著名的演员每场表演费可达到4卢布。扮演女角的演员得到的工资更多一些——200～300卢布不等，而演次要角色的工资就要少很多大约每年25卢布。演员可以分为5个等级：一等角色是历史英雄，二等角色是知名人物，三等是历史人物，四等是女人，五等是丑角。另外诸如邮差、厨师这样的角色也属于第五等。还有就是，对扮演年輕女子（这样的角色称为“青衣”）的演员除了要求他们的唱功要好之外，不对他们有其他要求，戏剧传统要求他们不可以有大的表演动作，只需要面无太多表情、以配角的身份在舞台上慢慢地移动。“笑不露齿、走动时衣服不能摆动——这是最传统的戏剧规则，而且这样的规则每一个角色都要做到”。

女性角色通常都是由年轻的男演员来扮演的，通常，在哈尔滨剧院和俄国远东地区的剧院里禁止女性表演的规则常被打破。因为，具有关材料记载，在哈尔滨“与男演员同台表演的不乏女演员，甚至女歌手，而且听说他们的工资是每月600～700卢布，这在中国人的观念中已是天文数字！”还有一个事例，“有一次我看了一出儿童参演的戏剧，这群孩子中最大的不超过12岁。让我吃惊的是，在至少一个小时的演出中，即使没有提词员，孩子的表演也不逊色于成年人。十几岁主人公的演技甚至比剧中扮演女性的成年演员的演技还要好”。

同在中国本土一样，在俄罗斯远东地区中国戏班人数很多，大约在60～100人左右。所以在符拉迪沃斯托克的中国戏院中有一出战争题材的戏剧，当时扮演作战双方的人数达到了80人之多。在哈尔滨被认为是最好的戏班是远东著名商人纪凤台的，他在满洲地区还有许多私人戏院。纪凤台是一个传奇人物（被称为俄化的中国人），他非常喜欢俄国，在日俄战争期间为俄国部队提供了许多帮助。

总之，中国传统戏剧与俄国的戏剧有着巨大的差异，中国戏剧——首先是一种象征主义，是对时空的模拟。中国戏曲演员既是特技演员，又是舞蹈者、歌手，还是非常出色的剑术家。对于俄国居民而言，中国戏剧是一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异域风情和娱乐形式，但是对许多戏剧内容并不理解：这完全是另外一种戏剧形式，带有虚拟特点和社会文化的界定，而在这其中包含着一定的艺术性。在俄国远东地区和中东铁路租借地，中国戏剧保留了中国传统戏剧的基本特点，同时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俄国戏剧的影响，主要表现在：女性演员参与戏剧表演；演出时间有所调整等等。但是在这些地区戏剧成为虽然不是唯一，但是是最主要的娱乐活动，是“人们的一种需求，渗透到人们的生活习俗中，渗透到社会底层人群中”。

有关艺术创作领域的接触问题，这是民族关系问题的一部分。这个问题实际是对其他民族历史经验、对历史经验的接受或排斥的问题。就其本质而言，任何一种文化都不可能在一种封闭的空间里生存。所以，在俄国远东地区和中东铁路租借地，中国戏剧不单是中国人文化和生活的一部分，同时也是俄国人文化和生活的一部分，对于俄国人而言，中国戏剧是他们了解其他民族文化的途径，是精神生活的要素之一。

[责任编辑：马妍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