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童随笔六题
2018-01-25王童
王童 祖籍山东掖县,父辈闯关东至辽宁丹东宽甸满族自治县。现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理事、 北京东城区作家协会副主席、中国民主同盟盟员,《北京文学》月刊社社长助理,副编审。鲁迅文学院第二届高研班(主编班)学员。曾在《戏剧电影报》《信报》任主编助理、社长助理及评论版主编。中篇小说《美国隐形眼镜》入2001年中国小说学会文学排行榜,散文《雨中的女人》获第二届冰心散文奖,散文《寻找北京的秋天》发表后,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出并译介至韩国。先后在国内外媒体发表诗歌百余首,《中国日报》有英文译介。诸多摄影作品分别发表在《中国摄影家》《人民日报》《中国文化报》等报刊上。摄影作品《异化的人》入选第二届中日友好写真展赴日展出。出版《把耶稣逗笑的日子》《明天的预感》《视窗你我他》《好莱坞探秘》《名人聚集》等小说、散文、专访、论文集和摄影散文集《天上的中轴线》《香味四溢的瀑布》。
揭去乡愁的“邮票”
发表于上世纪七十年代的余光中的小诗《乡愁》以小见大,涵盖出了作者思乡心绪与其隽永的诗歌功力。“小时候,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我在这头,母亲在那头。长大后,乡愁是一张窄窄的船票,我在这头,新娘在那头。后来啊,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我在外头,母亲在里头。”
但不知从何时起,这么一首小诗,一到“每逢佳节倍思亲”的时日,就会被人翻出来连篇累牍的作文章,电台电视台报刊杂志没完没了嫁接延深其涵义。什么乡愁代表了思恋祖国、热爱家乡了,捕捉到了人的怀恋情绪了等等。这层意思说来本也没错。余先生背井离乡,漂洋过海多年,其诗句带有明月千里、在水伊人的思念,沉吟章句、饮水思源本也在情理之中。如李白“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那般也只是偶一情感交加罢了。对大陆人来说,在今天这种“乡愁”的情绪则有些矫情滥觞,因在交通便利的现代,飞机高铁都四通八达,亦无古人路途闭塞之感,想回乡聊解乡愁,是举手投足的事,何有哀哀父母,少小离家老大回的痛彻思情呢?
再有,余光中写这首小诗的年代,大陆正在进行如火如荼的“文化大革命”,他的思恋也有些错位,想必那时的他真将乡愁投身进了“江南”故乡,看到满山遍野的红色口号也定会五味杂陈,失望离去的。所谓的“乡愁”应是在等距离状态才会产生的。钢琴家肖邦与傅聪去国多年,在音乐里浸透了对祖国思恋的旋律,而《傅雷家书》也从另一侧面,饱含了这种思恋。但在今宵,两岸已互通,去台与返乡都很便利了,那类煞有介事的“乡愁”也时过境迁。想乡愁你去就是了。
一段时间,常耳闻目睹宣传这样一些典型事例,某榜样因公务在身,三过家门而不入,抽不出时间去看望照顾一下年迈多病的老父老母;某大公无私之人,在灾难来临之际,没有先去救妻儿老小,而是以雷鋒精神先人后己,舍己为人。固然,我们倡导的道德水准提倡厚德流光,襄助他人。但这一切是在维系家庭的基础上外延出来的。所谓父父子子、君君臣臣,儿女情长、父母之命,是本是源。试想,一个不热爱家庭父母妻儿的人,怎又会去凭空善待他人呢?莫斯科保卫战中,指挥作战的朱可夫在最后一刻将父母从敌战区救出,正是体现出了这种大爱,这也是他最终统领苏军克敌致胜的动力所在。
一些本爱心奇少的诗人墨客,今动辄大谈“乡愁”,大写“厚德载物,上善若水”之类,究竟是真有其情,还是阿时趋俗、画地而趋?我认识的一位成天大谈乡愁、大讲周情孔思的人,却是个极端自私的利己主义者,并常拿这自私粉饰一番假作施舍。他成天津津乐道的乡愁究竟是作秀作戏还是寓教于人,不得而知。难怪巴金当年《家》痛斥这虚伪的礼教,难怪鲁迅要写“满嘴仁义道德,实际上是吃人”的字句。说穿了仁义道德本身没错,只是倡导贯彻的人常给念歪了经,扭曲了义。今天我们需要真正的“克己复礼”,需要的不是拿着传统文化当令箭的人。
46年前,1969年7月21日北京时间04:18,两名美国宇航员先后踏上了月球表面。步其后尘,中国的宇宙飞船与航天员也已进入太空,面对浩淼的宇宙,苍茫的大地,我等国人应有更广阔的胸怀,更高远的视野。乡愁只是一个方寸,不能成为诗界与文化之旅的指路明灯。在2016年第二届诗歌春晚的晚会上,诗人张脉峰、冯楚将写满乡愁字句的条幅当众撕之,此举虽有些偏颇,但也代表了一种反躬自省、啧有烦言的心理状态。
因而我们是到了将乡愁这枚小邮票揭下来、镌上一方更大更新更美图画的时候了。
回 家
坐在飞机上,望着弦窗外的流云,你会产生许多联想。这云忽而聚集在一起堆成山,忽而又糜散开来,雾状般飘去。在云的缝隙间闪见一山丘,一亮水,一曲路,你常会冥想出家的方野。父母去世后,家的概念似乎已离我远去。回乡回家已成奢侈的向往,父母先祖的坟茔似乎是家的归宿,但那已然是死魂灵了。暗物质中据说发现了灵魂的出窍。但那要飞到宇宙中去证实。
每次回家,我都有无穷无尽的烦恼与恐惧,我怕见那些亲戚,怕陷在那惯常的阿时趋俗中,尽管这是礼仪上的。什么说过了什么说少了都要察言观色、战战兢兢。亲戚有大房子,开着高档车,孩子刚新婚,也有蜜月中带有芙蓉并蒂的排他性。但这同我有什么关系呢?有时,你一言不对,他们就会说,这是我的家。其实,我根本不想介入到这里,每次回来,他们都送我很多东西,有时还给买好火车机票。然每次回家你想得到的寻常家庭的亲情都没有。亲戚中嫂子与姑姑都是善良体贴的人。可她们一个重病缠身,一个成天在夹板中左右调和,真难为她们了。我想逃开这难忍的世故。想同三两知已喝喝酒、吹吹牛,说说诗或官员近况,听听古典乐曲——德沃夏克的《弦乐小夜曲》近来常听。但你若去了或把朋友引来了,也会遭他们白眼,怪你不顾家。这样,我常找借口多年不回家了。回来一次自然还要到墓地去看父母先祖,烧纸、上香,跪拜,祈福,又常常未能如愿——母亲的名位我已刻到了北京八大处灵光寺的功德碑上,他们多年也未去过。因他们不信。由此,我也不想同他们多说什么,我愿活在我心灵的家中。
有一次,也是在飞机上,我眼见身侧一回家的中年人突患心梗,吃完盒饭后,脑袋歪到椅背上,空姐和邻座的人见罢连忙施救:人工呼吸、输液。飞机也加快了飞行速度,提前着陆。同行的乘客感慨道,过去常见因飞机误点、服务不到位乘客与机场大打出手的现象。那年回家,原本6点40分起飞的飞机竟拖到了半夜1点,起飞后在天上耗了一夜,天明时又广播北京机场不让降落,着陆到了太原,急于想回家的乘客因飞机变成了长途车,其怒气可想而知。现眼见为实看到机乘人员火速救死扶伤的场景,乘客也由衷叹曰:职业精神可嘉!然事后,死者家属还是同航空公司打上了官司,言,机组未能及时施救,要赔偿!endprint
那些时日,我超然物外的关心起了狂汉马克斯回收火箭欲闯火星的痴人说梦,北京有一群每年忍受生活磨难的男女却想入非非的报名登记去火星,《星际穿越》的电影,让我们似就置身在外星球上种土豆。在天文馆,通过模拟镜似乎穿过了4100万光年的黑洞,看见扁平脸如哈哈镜中的自己。而戴上3D眼镜观望球幕天穹演绎出的太阳系的形成,红色的火星、围着环带的土星及冷漠嶙峋的天王星、冥王星,似举步就能登上去。今天上帝离我们越来越近了,什么狂想曲都有可能在天庭奏响。科幻已一个个变成了现实——火星殒石、罗布泊殒石、摩洛哥殒石,刘慈欣的小说、《大西洋底来的人》都历历在目——这些石头的纹理同我们地球上的如此类同,谁又能肯定这上面没行走过生命呢?在这胡思乱想中颠簸的飞机在空姐提醒系好安全带的声音中,猛然着地滑行,山峦云朵瞬间抛向脑后,当它终于旋了一圈停下时,机舱内灯彻亮,乘客急急起身,开手机,忙联络:妈,我到了,回家了。老爹,你好吗?我回家了。紧接着便是向上七手八脚取行李的手。大家拥挤在狭窄的甬道中,时间,日期,接站的车及将要到来的亲情与争吵。这终归是回家了,尽管这家不是我的,而是千家万户的。
我的“记者”小说
写小说的人,出的书,竟然都是和电影有关的。身为记者,由于工作需要写了大量的采访文章,因而人们也理所当然的把你写的文学作品当记者文体看待。不可否认的是,小说写出来后,也诸多带有记者的色彩,于是评论家写评论也盖棺定论名曰“记者小说”。我不知,这类“记者小说”是不是受了法拉奇《男子汉》的影响。
其实,作为记者有一阵子当得颇为不顺,一些选题和选材总不能付诸实现。或许正因这种不顺,才重又投身到了文学圈内。
说起我的所谓“记者小说”,也不过就是那两三篇似是而非的小说。其他类型的小说也写了不少,但既然有发现者把它定位于此,我也就暂时认可了吧。我之所以写了那么两篇带有国际战事背景的“记者小说”,是因为感到在世纪交替之际联想到过去了的20世纪给人类带来了那么多的灾难:战争、杀戮、瘟疫、法西斯主义,恐怖主义,独裁专制,我们怎么可能会熟视无睹呢?文学自然不是新闻纪实,但文学怎么又能逃避出那种残酷的现实呢?我们通常总谈到的人类意识、生命意识为何一撞进自已的视线里又总觉得与已无关痛痒呢?难道说只有当导弹炸到自己头上才会醒悟吗?难道说在一阵的“热闹”之后,思索就又将停滞吗?
世界和我们是一体的,除了全球经济一体化外,世界其他地区人类的命運也和我们息息相关。东南亚的经济危机影响了我们,非洲滋生的爱滋病传染给了我们,非典让我们不知所措,禽流感让我们感到恐惧,甲流、地震等灾难都时时在威胁着我们。天灾人祸、乾坤巨变、大悲大喜的事件,从未像今天这样离我们如此的近。
宾克莱说“在20世纪,几乎人类努力的一切领域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这变化有时是突如其来而又令人猝不及防的——原子武器、基因工程、信息高速公路;色情、暴力、宗教极端主义和强权政治。人类在追求文明的同时又在毁灭着文明。正如哲学家罗素早就指出的那样:“今天全人类面临的重大问题是:人类如果不在下次战争中就必定在再下次或再再下次的战争中遭到毁灭的那种可怕前景……即不仅作为国际关系问题,而且也作为人类生活及其潜在力量的问题来看,必须有一个十分根本的新的认识。”这样,我就把自已的文学视点扫描到了这里。在《把耶稣逗笑的日子里》我还尝试着破译了《圣经》中的一些章节,破译后,我自已也甚感吃惊——难道说人类的命运真是由冥冥的上苍来决定的吗?
战争和暴力和屠杀往往是并行的,导致战争的因素又往往是和独裁统治分不开的——这里面除了硝烟弥漫的战场尚有类似“文革”那类的内乱。这样,人类的命运就处在了变幻莫测的境地,伸开五指,黑暗中很可能就会出现一个新的“埃博拉病毒”、新的流感。人们希图摆脱开这些厄运,但它却时不时迎头而来,你难道还能躲在小圈子里去仅写一些蝇头小利的理想和浅薄的爱情故事吗?不能,必须要让那些无聊的目的转换一个方向,不管这方向在短期内能不能得到读者的认同,但你必须做!这便是我写那种“记者小说”的初衷。
其实,从所谓的国际视点的文体中,人的命运是最主要的。这在我的另一些题材的作品中,读者便可窥见一斑。《把耶稣逗笑的日子》和《美国隐形眼镜》中的记者是在记录自已的生命轨迹也是在记录着历史事件的脉络情感,这样,寻找成吉思汗的幻觉与青春苦闷挣扎的呼喊以及乡村男女的生存状态都成了我笔下的载体。我承认,我关注的世态动向比较杂乱,而我自已也承认是一个杂家,这就如同我现在端起照相机寻找远大近小的人物与景观一样,我必须要找好一个最佳角度。《缰绳下的云和海》与《懂事的年龄》与《黑姆佛洛狄特通道》及《黄汽球》《听山》等都是不同景观和人物的呈现 。他们有的是远景,有的是中近景,有的是特写 ,不同生存背景的世事把故事中的人文交织到了一起,他们的命运也有异曲同工之处。我相信海德格尔所说的“对艺术作品的本源的追问就是追问艺术作品的本质之源。”这样来看,是不是“记者小说”都无关紧要了。因你无论是记录历史还是记录心灵,其本质都是寻找一个想入非非的文学真相。这样,我就会固执地走进我所构织的那个文学天地,就如同在另一层思考空间中,人们会得出另一个甚至是相反的存在一样。
二十多年前,我就曾写过一篇颇感满意、有些寓言式的短篇《苍蝇与原子弹》。
也许是我的思维太超前了,竟引起一文化环境较落后的地方文学杂志编辑的哈哈大笑,稿子就此也找不见了——哈姆雷特式的思虑不是任何人都理解的。好在世界已进入了科技交错的21世纪,有一天我会凭着记忆把它复写出来的。
用画面去写作
我是从事文学工作的,但掐指一算,兼顾摄影也有些年头了,可以说从胶片时代起就开始了,但那时,大多是为应付工作,进行一些诸如会议、活动的拍摄。把摄影当成艺术品来对待,是数码时代开始的,这大多应感谢科学技术的进步——将繁复的胶片洗印通过电脑呈现在了眼前。endprint
今天在媒体工作的人恐怕没有一个人会离开电脑的,照片也就从这个窗口奇妙地走进了目击者的视线。我曾出过一本名为《视窗你我他》的书,其中便阐发了一种视觉中人物万千变化瞬间的感受。美国著名摄影师拉兹洛·莫赫里·纳吉曾说“在二十世纪,一个人不懂摄影机等于不识字,也是文盲。”纳吉也许没有想到21世纪的今天,这样的数码时代已让人们目不暇接地飞速到来了。面对这样画面起主导作用的时空,尽管许多固执的摄影师,为保持画面质量,仍不放弃胶片摄影,但单反相机的天地毕竟已日新月异地到来了。
由于这一技术的革新,今天有许多摄影迷及名目繁多的老干部摄影团活跃在风光无限的景色中、活跃在摄影博客与微博中。也正是因这一领域的开拓与普及,人们的美学观念也相应的提高了。《中国摄影家》杂志曾发表过我两幅照片,著名摄影家杨大洲的点评让我心悦诚服。其实,摄影本身就是绘画,希腊语引申过来就是以光线绘图。但如果说,摄影比写作与绘画本身都难,那我是断然不能赞同的。因那毕竟还是需要映雪读书、饮冰茹檗的磨练。摄影再怎么难,也只是按快门的那一瞬间。今天的数码相机功能越来越自动,晨昏日月的光线比都已经设定好了,关键是在这镜头后面你有怎样的灵感、怎样的绘画感觉与怎样的文化修养。
一些摄影迷,今天很愿意谈一些高档摄影器材的更新。我也具备了。但实际上我的一幅照片《异化的人》被佳能公司选中,赴日参加了第二届中日友好写真展并收入相关影册,正是用佳能400D18-55的狗头拍出的。其他一些诸如发表在《人民日报》及《中国文化报》等报刊上的片子也大多是普通相机拍出的,今天的摄影器材怎么说也比卡许·洛蒂的时代强好多倍吧!摄影家李卫认为摄影除了功力外,还要有不辞辛苦的劲头。摄影评论家李德林与李红霞也都慧眼识金,取长补短点出了一幅作品的张力之处。正因为如此,在大雾弥漫的天姥山上,我才冒雨登上了从未有人上去的山峰;在新疆和长白山天池,自然而然的去搜寻那些出神入化的气韵;在丽江、香格里拉,本能地去感受人与自然的和谐。这本摄影集中也大多收入了我多年的观察与思考。我之所以把该书称为《用镜头写作的人》,皆因我一直在试图用这光感世界来呈现文学与音乐的境界。我想写好,但有时真苦于难找到好的角度、难赶上好的天色,光线每一分钟、每一秒钟都在变幻着。黑格尔说太阳每一天都是新的。
捕捉住眼睛后面的人物
拍人像是较难的,通常摆拍是不容易拍出人的神韵的。但抓拍,瞬间的光影是需要你眼明手快的掌握住。一个人物的表情,就是一首诗、一支歌、一个生命的符号,这些人物从不同的侧面频动而来,就构成了一个个性格不同的载体。我是搞文学专业的,文学作品中的人物与摄影机前真实的映象有异曲同工之处。不久前,我在一个文学讲座上曾谈过,人物从外形到内心的展示是需要一定功力的。意大利摄影家乔尔焦·洛蒂先生在拍出那张著名的周恩来侧面像后说:“幸运给了我这次机会,但灵感却来自思想,思想则在于平时得到的学习和思考,如果不善于运用相机后面的大脑,当幸运和机会来临时,也会擦肩而过,转瞬即逝。作为一名摄影家,应该像飞行员一样,知道飞行的高度、方向和目的,在任何复杂的气候环境下,都能从容、熟练的驾驶飞机,使其准确的飞行并安全的在目的地着陆。”
《水浒》中成功的人物形象武松,除了见义勇为、杀人如麻的个性外,尚有身躯凛凛,相貌堂堂。一双眼睛射寒星,两弯眉浑如刷漆。胸脯横阔,有万夫难敌之威风。话语轩昂,吐千丈凌云之志气等外在的描绘。这样对这个人物日后景阳冈上打虎、斗杀西门庆、醉打蒋门神等一系列侠士般的杀人越货行为,都进行了很好的铺垫。读之让人信服、感叹、过瘾。川端康成二十多岁写出的《伊豆舞女》,开篇是这样描写“我”同少女邂逅的那一刻:就这样我和少女面对面坐在了一起。那少女头上梳着大得出奇的发髻,这就显得那鹅蛋脸非常的小,可是又美又调和……当然,这只是一个简单的外部形象的勾画,还未达到人物心灵深处的彼岸。可这渐与心理活动的后续进行了呼应。这活动可能是我的也可能是彼的。
近来,我像一些从众的摄影迷一样也迷上了摄影,看了几本摄影的专业书,便知有广角、有中近景、有特写,还有仰拍、俯拍,构图色调等等诸多元素。让我同文学联系在一起的感悟则是,当你面对一个人,在广角场景里,他举手投足的姿态是至关重要的,所谓观其人知其行便可见一斑了;切换成中近景,这个人的动作与表情的结合是方寸的重心,进而推近至特写,那么,这万人中之一的面目表情就显现出了内心的喜怒哀乐了。在我们把这一系列镜头切换出来时,一个活灵活现的张三或李四的侧面就会动静而来。这样,一个完整的人物就立体化出现在看官的眼前。
同样,文学中的新感觉意识则主张不再通过视觉进入知觉、把握客观规律认识世界,而是通过变形的主观来反映客观世界,描寫超现实的幻想和心理变态;强调艺术至上,认为现实中没有艺术,没有美,因而在幻想的世界中追求虚幻的美。当川端康成横光利一搬出他们的这一新感觉主张时,实际上并未摆脱视觉的感觉,有时更甚、更细腻也更微妙了。川端康成《雪国》所描绘:出了隧道,大地一片莹白,就到了雪国了。视觉的冲击力两笔便勾勒出。这让人闭目思怀。毛头小子,今天很愿意大谈现代派什么的。其实,现代派早在二三十年代就兴起了,本也不是什么新鲜的事。《红楼梦》中象征性写法也早现于清乾隆年间。文学的形式主义,东西方都探索过千百年了。但万变不离其宗的便是人对社会的认识,对世态万物的悟性。
虽说,文学离不开想象,但左拉却认为小说的真实感是最高的品格。这种真实来源于内心的感受与体验,它通过文字的排列组合,组合出淋漓尽致的性格特征与情感呼应,还有什么能比得过照相术更能表现出人真实的特质呢?
文学里,写小说不成功者,往往流水账没有节制般的叙述,一盆一盆的水向外泼。但小说的语言与情节是靠搭积木搭出来的,人物也在这积木中穿梭往返。叙述要收放自如,要有度。当你把包罗万象的情思,抽丝剥茧地梳理出来后,美妙的语言就将编织出一个令人赏心悦目的“童话世界”了。而这一切要取决于你在这文字背后有一双敏锐、洞悉人间悲喜剧的眼睛。摄影也同样,看你怎样用相机勾画出眼前人物的特质。endprint
真实声音
担任影视记者多年,现又浪迹在文学圈内,耳濡目染接触到了许多在这两个领域内指点江山、品头论足的人物。然而,说穿了,影视与文学这两块领域实际上又是互通有无的。张艺谋说,电影依靠文学的兴盛而强大。王朔和刘恒言电影是他们创作上的“情人”。王朔在写他那些被称为话语“革命”的小说同时,一刻也没忘记他对影视的关注与创作。而刘恒今天从小说创作中已鲜明地脱胎换骨成了名副其实的电影剧作家。
在对影视圈内的焦点人物采访的同时,我曾经用一年的时间为《小说界》又做了文坛翘楚人物的专访,每期一个人物。现在回过头来看,对这些人物的专访真是有些先见之明。因那时交谈中阐述的许多问题今天还被人频频引用。如陈凯歌就表白过在《赵氏孤儿》中仍有他误伤父亲的影子,仍有他自己的化身。采访刘索拉向她提出西方新年音乐会由于每年举办、转播,久而久之,今天已成了传播西洋音乐仪式的话题,现也常被人引用。有一次,有某位著名文学评论家,当着包括我在内众人的面侃侃而谈他这一高论时,连我自已都没想到,这些论点原来竟是我多年前就点睛析题过的。近一两年,应《收获》杂志之约,我又重操旧业再次采访那些影坛风云人物时,有些话题我发现原来在许多年前就已提到了。如有关电影审查的立法问题,我是国内率先也是唯一切入的。
铁凝言,文学要给人以温暖,雷达论文学要有责任感同使命感;徐坤认为文学本身对人性本质的探讨,对生活的感受能力,是作家应具备的话题今天仍在被人们津津乐道地讨论着。
对王蒙的专访是中国艺术研究院的一个专项课题,感谢他在同我交谈中,慷慨地允我参阅他的回忆录。在我整理这些专访时,连我自已也感到惊讶,我竟采访了那么多的人,提出过那么多的焦点问题。如对已故导演张暖昕的访谈,便是迄今为止影坛保留的一份比较完整的遗言。20年前对意大利著名作家莫拉维亚的专访也弥补了一段空白。对文友王小波的回忆文章也是第一个见报的。对葛优的访谈有一半原因则是组发了他妹妹葛佳的小说。与冯小刚促膝谈心,也是十多年前的继续。然而,令人遗憾的是,因年代久远,有些因时过境迁,已遁去的人物也没全部收入进来,这似有些欠缺。但不管怎么说,这终是一份影视及文坛上著名人物侧影的留档音画。
闻其声、观其人,这些人物的行为举止与创造多有同僵化体制冲突的地方。几乎所有的人都面临着一个自我选择的困境。张艺谋成功排演了北京奥运会的开幕式,但他随后执导的影片又陷入了迷茫中。
王朔的小說曾掀起过一场语言的颠覆,而他今天有限的创作却让一些评论家贴上了不知所云的标签。冯小刚与刘恒也都一度放弃了他们自已执著的理想,而选择了现实主义的生存哲学,这就如宾克莱所论述的:善于思考的读者现在已经到了必须选择自已的根本价值委身的时候了。在同这些人物的交谈中,我承认话语本身会刺激开一些人的灵感与思想,这是在官样场合中所听不到的。但面对那些突如其来涌现出的思想与灵感,你要有知识上的准备,这是必然的,也是必须的。如果每一天我们都能听到那些人物发自肺腑的真实声音的话,我们的思维也许就不会那么平庸了。
〔责任编辑 宋长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