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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臣羊

2018-01-25王佩飞

满族文学 2018年1期
关键词:兴旺县长老李

王佩飞

同志,给你打问个事,县长家住哪达?

县长家住哪达?你找县长干啥?

不干啥,就是来瞧瞧他。

瞧瞧县长?你是他家亲戚?

不是亲戚。

你和县长是朋友?

也不是朋友。

那你认识县长?

也不认识县长。真的,就是来瞧瞧他。

问话的人是老福祥,答话的人是县城“清馨苑”小区胖保安。

啥都不是,那县长是你想见就能见得?保安讥诮道。老福祥说,我就是要跟他谝上几句,也没啥事为难他嘛!

谝上几句?你和县长谝上几句?老汉,你脑子没啥毛病吧?

老福祥不悦了,你说啥哩!老汉我耳不聋,眼不花,分得清好坏人,你说我脑子有啥毛病?保安也不耐烦了,说,老汉你胡缠,我看你是想找县长闹事。你快给我走,不然我打110,把你抓起来!

老福祥恼了,我一不偷二不抢,凭啥抓我!

这时,跑来一个瘦保安,问,咋话了,咋话了?吵嚷个啥嘛!胖保安指着老福祥说,这老汉想闹事。

瘦保安见了老福祥一愣,说,大爹,你是塬上的吧?老福祥说,是塬上的,你咋认识我?

瘦保安说,我是塬畔的,叫建伟,是兴旺高中同学,我去他家玩时见过你几回哩。老福祥惊喜地说,你娃是塬上的,还是兴旺同学?那大爹问你,可知县长家住哪块?

建伟看了胖保安一眼,说,大爹,县长家住哪块我不知道,就是知道了也不让说。

这时,大门一侧的花坛那里传来咩咩的羊叫声,老福祥连忙跑过去。建伟也跟了过去,见花坛边上的槐树下,拴着一只壮壮的黑羊,惊讶地问老福祥,大爹,这黑羊是你牵来的?老福祥说,好娃,你是塬畔的娃,大爹也不瞒你,这是送给县长掌眼的。

掌眼,掌啥眼?

这黑羊是兴旺养的,营养好,价钱高,县长说要扶持,就牵来给他看看,好多弄几个钱。

建伟笑了,说,大爹,你这法子真新鲜,县长见了说不定还真能给兴旺一大笔款子呢。老福祥说,也不单是为兴旺,扶贫的白局长说塬上没有集体经济,天井塘那块适合养牲畜,想办个黑羊养殖场,生产绿色食品。这事得县上领导点头才能成。听说县长家住这块,不知门牌是几号?建伟压着嗓子说,大爹,县长家是住这小区,我要告诉你门牌号,胖子告诉经理会把我开除的。再说你就是知道了,人家也不能让你把羊赶进去。县长回家晚,你就在这块先歇着,千万莫让黑羊叫唤,胖子听到了会赶你走。等会儿县长回来了,我咳嗽一声,你就拦住他,给他说事。

老福祥欢喜地说,好娃,好娃。大爹谢你哩,兴旺谢你哩!等会儿县长来了,你咳嗽声大些,可不敢让县长自个儿走了。建伟说,大爹,放你的宽心,你支着耳朵就是了。

建伟走了,老福祥就蹴在槐树阴影里,等着县长。黑羊像是个懂事的孩子,顺从地卧在老福祥身旁。

天晚了,街道两边渐次亮起红红绿绿的灯光,有的不停地眨着眼睛,有的像蹦跳的雀儿,上撺下跳地扎腾的甚是欢畅。蚊子也上来了,老福祥出了几身汗,有了味道,蚊子一群一群往他身上扑。为了薰蚊子,也为了解心慌,老福祥掏出一盒纸烟,抽出了一根,放在鼻子下使劲闻了几口,又装进了烟盒里。这烟叫玉溪,牌子硬,价格也狠,二十多块一包,一盒就值十几斤麦子。上回去乡里开人代会选乡长、副乡长,曾经吃过几根,味道好,劲道也不弱,好吃的很。烟是支书长安给他敬县长的,只有九根,还不足半包,老福祥舍不得吃,便掏出旱烟锅,含在嘴里吧吧地咂着,边叭叭地拍打着脸上脚脖上的蚊子,边侧着耳朵,聚着眼神,巴巴地望着小区大门口来往的人群,等盼着建伟那声天下最好听的咳嗽。

老福祥是在后晌日头偏西时,和兴旺开着四轮奔县城来的。

老福祥是黄土堡村委会副主任,此前,村委会得到一个消息,县里驻村开展实践教育活动的白副局长,下个月就五十二周岁,要退二线回家养老了。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震得黄土堡村民们甚是惶恓。

原来,黄土堡村散落在大大小小的峁梁上、土洼里,是个穷地方,也是县上扶贫攻坚的老大难。这些年,来了一拨又一拨的扶贫干部,把黄土堡天井塘的特产黑羊几乎吃绝了,也没见多大成效。今年五月,县民政局副局长老白来土塬开展实践教育活动,虽说没带粮油衣物,也没开大会刷标语,只是召集了几个座谈会,不到半年的工夫,就为土塬做了修路、架桥、建沼气池、建敬老院、改造小学校舍等几件事,还动员力量在那块规划为泄洪沟的峁沟里办起了砖瓦厂,帮村民们改造危房。莫看这些事很平凡,却都是土塬群众多年来想做没做成的事情。前时,他还把县良种场的领导人请到村里,实地调研天井塘的地理环境,看了兴旺养的黑羊,良种场的领导当即决定支持兴旺一万元资金,用以发展黑羊养殖。后来,他又把畜牧局领导请到土塬考察调研,提出利用天井塘及周边独特的地理生态环境,建立绿色养殖基地的设想,畜牧局领导大为赞赏,表示在争取立项、招商引资、争取农发行扶持资金等方面给予支持。正当黄土堡群众对未来满怀希望之际,没想到白局长要退二线了,这消息让黄土堡干群们忧心忡忡,甚感沮丧,白局长退二线,这些好事怕是十有八九要黄了。怎样才能留住白局长呢?几个村干部挖空心思地盘算了一上午,头皮都想麻了,还是支书长安想出个主意,说,古时给好官上万民折、送万民伞,现在不兴这个了,但兴旺养的天井塘黑羊上过电视,县长知道,就把黑羊当作万民折,递给县长,给白局长讨个人情。当然,让县长不让白局长退二线,怕是难度大,我们可以转个弯子,请求县长等白局长把土塬上的事情操劳毕了,再让他退二线,这事也许能成。

会计張华听了,觉得好笑,说,长安,你这话让人笑话呢。你没看电视上,送礼买官都送的是成捆的票子,黑羯羊要是金子做的,还差不多。再说,我们和县长不熟络,没交情,人家能要你一只黑羊?这要是传出去,人家说你想拿一只黑羊去买官,这不是笑话么,丢人呢!

老福祥听了,在鞋底上磕了磕烟锅说,啥笑话?啥买官!一只羊能买一个局长么?县长知道兴旺养的黑羊,还派了这么好的官来帮我们,送只黑羯羊让他尝尝,你说这丢啥人?一只黑羯羊虽不算个啥,可它代表着塬上百姓民心哩!县长要是对白局长中意,他就能以这只黑羯羊作托词,让白局长晚些日子退二线。endprint

村长有坤说,是这么个理,给县长送钱送金子,县长不敢要,不会要,村里也没有。送黑羯羊就不一样了,这不是行贿,是老百姓一份心意。说不定县长就感动了,不但不让白局长退二线,这建立绿色养殖基地的计划他也会大加赞赏呢。

众人觉得老福祥和有坤的话在理,就决定给县长送黑羊。只是,这黑羯羊谁个去送,又成了个难题。

张华说,你们要给县长送羊,我没意见,反正我不去,我不是怕见县长,是没资格。长安说,有坤,你是村委会主任,有代表性,我看你去比较合适。

有坤说,我去不合适,还是你去好。去年县里召开治安先进村镇表彰会,不是县长亲自给你发的奖么。长安连连摇头说,我是支部书记,眼下正在开展党风廉政教育活动,给县长送羊真的不合适。

老福祥知他俩畏难,怕出头,说那就我去吧,正好福瑞在城里,还能问个话,带个路。长安说,对对对!你老哥去最合适不过了,县长要是不见你,你就让福瑞哥带你去。兴旺那黑羊,怕是也只有你才牵得出来。事不宜迟,我看今儿下午你就动身。让兴旺把四轮开上,日后给他算五十块油钱。

老福祥点头说,中。我今儿个就和兴旺去。

吃了晌饭,老福祥就去天井塘找兴旺牵黑羊。

天井塘是村西头山坡下那个天然的大凹坑,兴旺家就住坑沿上。这个坑有七八亩地大,十几米深,呈半圆型,坑壁是坚硬的红土,底部布满了蜂窝状的漏洞,奇的是不论下多大的雨,塘底都存不住水。因坑太深,就成了庄子里扔秽气东西的去处。这些年庄子里人少了,雨水却稠了,天井塘壁上掛了杂树,塘里长满了茂密的绿草。兴旺养了两只绵羊,见了这么好的绿草就动了心。也是他胆大,就拴了根绳子,溜到了塘底,竟然在塘底的土壁上发现了几个洞穴,兴旺灵机一动,在下面修了个收集雨水的池子,养起了两对懒汉羊。让人想不到的是,被羊们吃过的青草,不几天就又绿茸茸一片了。饲料资源丰富,羊们长得溜光水滑,膘肥体壮。奇迹再次出现了,有只母羊,竟然一年产了两胎,每胎产下四只黑羊羔。这些黑羊羔长得贼快,后来,又有两只黑母羊也产下了黑羊羔,三年时间里,先后产了二十多只。因早先黑山羊常见,也没引起注意,村里来牵羊招待领导时,长安支书还不乐意要黑羯羊,说黑羊让人看了心里不爽。后来有领导说兴旺养的黑羯羊是吃天井塘的青草、喝天井塘泉水长大,是稀罕物。长安就让人牵了一只,宰了,炖出来,果然味道鲜美、膻味小、还不腻口。于是,每逢村里来领导,长安就用兴旺的黑羯羊招待。因这黑羯羊产量少,总共不过二十多只,前后不过三年,就几乎吃光了。

老福祥到兴旺家牵黑羯羊时,兴旺咋也不让牵,说羯羊就剩这一只了,是留着过年的。要牵羊,就把欠的羊钱都结了。

老福祥听了,心想,娃是好娃,孤儿寡母的,养群羊也着实不容易。说,你长安叔说了,过几天就把少你的羊钱都结了。还说给你加五十块的油钱。这回去县城,事关扶贫大事,你莫计较,那样,就让人家把人品看低了。

人品?啥人品?兴旺气乎乎地说。吃了爹老子一群黑羊,啥毬事情也没干成,爹老子就是见了一桶油,一袋面,哄鬼哩。

哎,咋说话呢?啥爹老子、爹老子的!老福祥不悦了。一桶油一袋面咋啦,人家几十里路从县城给你送来,还要搭上车费、人工。千里送鹅毛,讲的是情份。就是一棵白菜、一个土豆,也是个心嘛。你说人家和咱无亲无故的,给咱送油送面凭啥嘛!兴旺不服,说,啥无亲无故的,人民政府,就该为老百姓办事。那你说我爬上爬下地养了几只羊,凭啥赊给他们吃?

老福祥让兴旺问住了,嘴张了几次,才叹口气说,这话在理,你以为大爹不气呀?他们一年下来好几趟,趟趟都说的天花乱坠,正儿八经的事没办成一件。我心早凉了,早不指望他们了。可这回人家白局长是实打实办事的,不是溜嘴皮的,别的不说,不是帮你争取了一万块的养羊资金吗。

兴旺让老福祥问住了。说,这羊又不是送给白局长吃,我不牵。

一旁,兴旺妈翠婶恼了,说,你碎娃长能耐了,敢同你大爹犟嘴了。兴旺大去世早,对母亲百依百顺,只好下塘里牵了黑羯羊。

老福祥关切地看着翠婶,问,药还有吗?我让福瑞再买几盒带来。翠婶说,好了,不要再劳累他二爸了。前时,翠婶胆囊发炎了,老福祥打电话让福瑞捎来几盒消炎利胆胶囊。

翠婶又欣喜地说,兴旺处女朋友了,是他高中同学,长得可俊了。兴旺说哪天带她去看你呢。

老福祥听了,心里很宽慰,觉得兰芝走了自己没再娶,这事是做对了。要是再娶了,婆姨是个不明事理的胡桃子,咋帮翠绿嘛?当初,她对你那么好,还救了你的命,你却甩了人家,你福祥不地道、不够人呀!

翠绿就是兴旺妈翠婶。当年,福祥和翠绿是一对相爱的恋人,翠婶的奶子不知让福祥摸了多少遍,身子也让福祥睡了好几回,还在一次突发的山洪中冒死救了福祥的命。谁知福祥大的交好何三爹看上了福祥,要把闺女兰芝说给福祥,说只要成了亲事,就让兰芝表叔给福祥弟弟福瑞在城里找个工作。福祥父母动了心,喝农药以死相逼福祥娶了兰芝。福瑞也被兰芝表叔招到了县里,成了公家人。兰芝过门后,一直病病殃殃的,生了闺女小叶后,兰芝一病不起,小叶九岁时,撒手走了。那一年,福祥三十六岁。父母也已去世,他既当爹,又当妈,日子过得甚是艰难。翠婶性格倔犟,福祥变心后,她嫁给了福祥同村后生锁柱,说是让福祥见了她就亏心。在兰芝病故两年后,锁柱得大脖子病走了,儿子兴旺才七岁。当时,有好心人曾劝他俩都再找个伴,成个家,谁知俩人不娶不嫁地过了下来。翠婶虽恨福祥,却见不得他受苦,见福祥日子过的邋遢,就把他家缝缝补补的活全揽了下来。翠婶身子不好,自从丈夫去世以后,这么多年来,地里的耕田犁耙,摇耧撒种,春种夏收,都是福祥在操劳,可把他苦死了。福瑞给的钱,也都花在翠婶母子身上。这对鳏寡之人处得如此亲近,便有了闲言碎语,兴旺十岁那年,一次有人话里有音地逗兴旺说,你还叫福祥大爹干啥?干脆叫他干爹算了。翠婶听了,一把拉过兴旺,叫他跪在福祥面前,说,他不是你干爹,他是你亲爹。在场的人都觉尴尬,福祥臊得恨不得找个老鼠洞钻进去。自此,却再也没人指指戳戳,说三道四了。endprint

老福祥欣慰地说,娃娶了媳妇,你就该享福了。你身子骨差,要多当心,翠婶听了,说,你老是吐清水,我这心里慌慌的,哪天去城里医院看看吧。

老福祥顺从地说,我记着了,等白局长的事有着落了,就去福瑞家住几天,顺带把吐清水的缘由查查。

一会儿,兴旺牵来了黑羯羊,将黑羯羊抱上四轮时,兴旺带着哭声说,大爹,真的就剩这一只羯羊了,早知道要送人,前时你病了,宰给你吃就好了。

老福祥难过地摸着兴旺的头说,瓜娃,大爹就是吃了,也长不了几两肉。要是能让白局长晚退休,那要给老百姓办多少好事呀!再说,白局长他快退休的人了,不图吃不图喝地为塬上受苦,你说他图个啥嘛!为人要讲良心念恩情,不能亏人哪!黑羯羊替咱塬上百姓给白局长讨封,值!事成了,也是你的功劳呢!

四轮轰隆隆地上路了。老福祥坐在车斗里,身旁卧着黑羯羊。这羯羊头短、额宽、眼大、长着长长的盘角。颔下有一缕胡须,胸深肋圆,体躯粗壮,毛色黑绸缎子似地,看了叫人喜爱。只是它现时没了一点生气,耷拉着头,眯着眼,眼角旁堆着两坨眼屎,偶尔扬了扬脖子,喘几口长气,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出了村口,上了乡路,老福祥的心窜到嗓眼了。他怕遇到熟人,更怕遇到乡里须导,要是让他们瞧见黑羯羊,追问起根由,那就麻达了。老福祥给兴旺叮嘱,遇到熟人,就当没看见,千万莫打招呼。脚旁的黑羯羊,像是知道老福祥的心情似的,闪着蓝黄混杂、迷蒙孤独的眼神,一动不动地卧着。老福祥忽然想,黑羯羊知道要把它带到县里送给县长吗?知道它代表黄土堡百姓的心愿、寄托着黄土堡百姓的希望吗?唉!老福祥长长地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黑羯羊,黑羯羊也用嘴在老福祥裤角摩挲着,顿时,老福祥的眼里泛起了泪花。

日头落山时,四轮欢欢地奔到了城边,没想被一个穿制服的拦住,说四轮不能进城。这是老福祥没想到的事。这咋办,这咋办?兴旺急得直嚷嚷。

老福祥说莫急,莫急,待我问问人家。就问那个制服,清馨苑咋走?制服倒是个和气人,说不远,就是前面那个路口,往左一拐,约五十米远处右边小区就是。

清馨苑是县长住的小区,此前老福祥从在县里上班的二弟福瑞那里打听清楚了。听了制服的话,心里有了底,欢喜地对兴旺说,从这里走近得很,你把四轮开到那边树底下,等会天黑了,你在这块看四轮,我牵黑羯羊去县长家。

兴旺就把四轮开到一旁的树底下,兴旺蹲在车斗里拿着青草喂黑羯羊,老福祥蹲在四轮旁,蹙着眉头,一锅接一锅地吃着旱烟,丝丝缕缕的烟雾,在老福祥那刻满岁月年轮的脸庞上缭绕着,久久不肯离去,像是在探索老汉的沧桑和艰辛。

暮色笼罩下来了,老福祥的一袋旱烟丝也吃完了,磕磕烟锅,对兴旺说,天晚了,能送了。兴旺就把黑羯羊抱了下来,说,大爹,人家县长要是不要,你莫硬给,就把黑羯羊牵回来。

老福祥说,瓜娃,人家县长不要那就麻达了,白局长的事也就黄了。咋说我也得求他把黑羯子留下。

这时,来了两个小伙子,穿着乡派出所协警一样的服装。一个说这黑羊好肥啊。另一个用手指着兴旺说,喂!羊不能上街,把街道弄脏了要罚款的。

兴旺看不惯这种狐假虎威的架势,说,为啥狗能上街,羊就不能上街,狗在街上拉屎也罚款么?两个协警让兴旺问的来了火,说,你这羊哪来的?

老福祥怕兴旺惹事,陪着笑脸说,自家养的。

赶哪去?

赶我二弟家。

你二弟家在哪?

清馨苑。就是前面那小区。又加了一句,我二弟是县里主任。两个小伙子相互看了一眼,讪讪地走了。

老福祥得意地对兴旺說,这是两个生瓜,不是我用你叔吓唬住他俩,他俩就要使威风,那就误了大事了。说着,从兴旺手里接过绳头,牵着黑羯羊上了街。

一会儿,到了前面的路口,待往左一拐,老福祥立马傻眼了,眼前的街道灯火辉煌,亮如白昼,半空里,“清馨苑”三个大字更是绚丽夺目。街两旁的人,对突然出现的老福祥和黑羯羊,表现出极大的好奇,指手画脚地纷纷议论起来,一时,老福祥感到无地自容,带着哭腔自语道,天都黑了,这街上咋还这么亮堂嘛?这羊咋朝人家县长屋里牵嘛?犹豫间,迎面来了一对青年男女,女的说,妈呀,我还是第一次看到黑羊呢!这时往街里赶,送礼的吧!男的说,可能吧。这是绿色食品呢。女的说,你咋知这羊是绿色食品,不是喂饲料的?男的说,你没看这老汉是老农民,一定是自家养的羊,绝对绿色食品,当官的都喜欢。老汉精明,会送。

听着这对男女旁若无人的对话,老福祥不由心里发虚,脸上发躁,嘴里叨咕说,送礼又咋了嘛,一不为自个买官,二不为自个要钱,给好人讨个前程丢啥人嘛!再说,人家县长给村里派来了那么个好官,老百姓送只自个养的羊给他吃算个啥嘛!顿时,老福祥有了底气,腰板挺得直直的,昂头挺胸地牵着黑羯羊往前走。黑羯羊像是和老福祥有了心灵感应,翕动着鼻孔,喷着粗气,伸着脖子,摆着肥囊囊的尾巴,紧紧地跟在老福祥的身后……

夜色老了,街那边店铺里稀奇古怪的灯光渐次熄灭了,只有橱窗里闪着几团暗光,如同泡在浑汤中的蛋黄,给城市增添了几分神秘。街上难得见个行人了,还是没见县长回来。老福祥急得愁眉锁眼,心里火烧火燎的,不停地站起、蹲下,脸上的汗水一个劲儿地往外淌。

就在这时,来了一辆小汽车,在花坛跟前停了下来,从车里下来了一个人。与此同时,建伟也夸张地咳嗽了一声,老福祥想,莫非这人就是县长?连忙站了起来,没想一脚踩到黑羯羊蹄子上,黑羯羊咩地叫了起来。来人扭头一看,见是一只黑羊,来了兴趣,走过来笑呵呵地问老福祥,老哥,这么大的黑羊啊!

老福祥见这人年轻,没甚派头,像是个教书先生。便多了个心眼,说,同志,我跟你打问个人。年轻人笑道,打问人?你问他。年轻人指了指大门一旁的建伟。

老福祥说,别个不告诉,我才跟你打问。年轻人说,还有这事?你问谁,我知道了一定告诉你。endprint

老福祥说,县长家住哪达?年轻人一怔,你问县长家?你找县长有事?

老福祥说,是县长家。我给县长说件大事情。

哦!说件大事情?天晚了,你还牵着羊,不大方便。我是县长助理,你有什么事情可否给我说说?年轻人说。

他是县长助理,不是县长?这话能给他说吗?老福祥犹豫了。一旁,建伟许是听到了年轻人的话,又使劲咳嗽了几声,说天晚了,老汉你有话快说,莫耽误人家睡觉。年轻人摆摆手说,没关系,你值你的班去。建伟笑了笑走了。

老福祥想这是县长无疑了,便装作不知地说,助理,我是塬上黄土堡村委会副主任,是来给县长表表心意的。年轻人似乎很意外,说,老主任你要表啥心意?

老福祥说,县长给咱塬上派了个白局长,他是个好领导,为群众做了好些件好事。我是代表村民来感谢县长的,这黑羊就是送给他补补身子的。

哦!是这么回事。年轻人来了情绪,拍了拍花坛台子说,老主任,咱们坐下来慢慢说。便拉着老福祥坐到花坛边上。老主任,你给我说说白局长怎么个好法?

老福祥便把白局长做的实事一一说了。

年轻人听了,感慨地说,老主任,塬上的工作我们没有做好,白局长所做的事,是我们早就该做的工作,对不起乡亲们啊。县长他应该向你们检讨、道歉,你们还给他送什么黑羊表什么心意!我想他心里一定有愧,肯定不会接受。

老福祥听了,想该提到正事了,心一横说,不管县长收不收这黑羊,我来,是代表村民向他讨个人情?

讨个人情?讨啥人情?

把白局长留给塬上,莫让他退二线。他要退二线了,那些半截子事就都要撂下了。

年轻人听了,笑道,老主任,白局长就是退二线了,他经手的事也撂不下,县里会派其他干部去接手的。老福祥说,领导,我给你说句实话,你莫生气。这些年去塬上的干部多了,可乡亲们信服的没几个,白局长这人实在,和我们心思合缝,我们就想让他在塬上多留些日子。求你给县长说说,让白局长这样的好干部多干几年。你看,我都五十六了,还当村干部,人家白局长是局里领导,我老汉弄不机密,他刚过五十,咋就不让上班呢?

年轻人听了,凝目沉思了起来。老福祥捏了捏烟盒,想给年轻人敬支烟,自个也顺便吃一根,又想,看来人家领导不吃烟,就没敬,自个也没吃,他怕烟味呛了人家。

年轻人沉思了一会儿,说,老主任,你这问题提的好啊!县里一定会认真考虑这个问题的。夜深了,我打个电话,安排你们住县招待所。塬上的情况和白局长的事,咱们明天再说。您看好吗?

中,中。领导你咋安排都中。

待年轻人打了电话,老福祥说,我也就不打擾领导了,拜托你把这黑羊送给县长,让白局长多干两年,帮衬我们谋个好光景。年轻人握着老福祥的手说,请老主任放心,您的话我都记住了,我代表县长感谢塬上群众的心意。不过,这只黑羊县长可不能收,我也不敢替他收下这份礼物。

一只黑羊,领导怕啥嘛,值不上几个钱。

老主任,这份礼物太珍贵了,从中我看到基层群众对县委、政府的殷切期望,更看到了我们工作中存在的问题,对我们端正工作态度,改进工作作风,大有警示作用哪!

一会儿,跑过来一个人,未待开口,年轻人就说,老李,这是塬上老主任,来县里反映情况的,还有一位在街口,你辛苦一下,把老主任二位食宿安排好。

老李忙不迭地说,您放心。我一定把老主任安排好。

目视老福祥离去后,年轻人沉思一会,又拿出了手机……

这边,老福祥问老李,领导?我咋称呼你呢?老李说,我不是领导,我是县招待所跑腿的。

老福祥又问,刚才那位年轻人真是县长助理?老李笑道,是县长助理。

我还估摸他是县长呢。他能管县里的局长么?

老李笑道,能管。人家是县长助理,说话管用。老福祥信了,心里松了口气,想,看来白局长的事有盼头了。

城里的白天来得比村子里头遍鸡叫都要早,刚过了半夜就车声隆隆的,老福祥心里窝着事,翻来覆去睡不着,一会想着明天的事,一会又担心这夜的住宿费,看这房间,一晚怕是要过百了。找村里报销,长安肯定抱怨自己耍洋气,更不能叫兴旺出钱,只能自个负担了。老福祥心疼得发紧。为啥不去福瑞家睡一晚,天不冷,在四轮上也能窝一夜呀。兴旺到底年轻,心里不存事,呼呼睡的香酣。天大亮时,老福祥叫醒了兴旺,说人家领导今儿个要说事,快起床。果然,刚洗了脸,老李就来叫他们去吃早餐。

路上,老李问,老主任,你来找县长有啥事?

没啥事。

那你兄弟姐妹,还有孩子都干啥?

啥也没干,都是种地打工的。

可有亲戚认识领导?

没,没亲戚认识领导。

老李纳闷地说,啥背景也没有,这就怪了。老福祥一惊,咋话了?出啥事了?

老李说,老主任,我给你实说了吧,你这趟进城,动静大了,昨晚给你安排住处的就是县长,等一会儿两位常委还要来看你呢。老福祥慌了,说,昨晚县长不愿亮明身份,今天领导又来看我?莫非我说了甚么错话,让人家领导烦了,不悦了?

老李哈哈笑道,老主任你多虑了,领导要是烦了,还能来看你?

招待所的早餐花样多,主食有花卷、馒头,面条,凉菜热菜也有五六种,老福祥从没吃过这么丰盛的早饭,但他一点胃口也没有,他不知两位常委来做甚,担心此番来县里害了白局长。前时乡上开选举会,有位副乡长拉选票,上面领导就逐个找代表谈话,后来把那个副乡长免职了。县长不会疑心给他送羊是白局长在后面安排的吧。真要这样,不但白局长留不下来,临退二线了还给他扣了屎盆子,让他背了黑锅,这咋对得起人家嘛!老福祥心事重重,胃口全无,一顿早饭吃得无滋少味。倒是兴旺,逮着机会,放开肚子,吃了个欢畅。

吃过早餐,老李说,老主任,你俩先回房间休息,我去接领导。endprint

兴旺担心黑羯羊,说,该给黑羯羊喂吃的了,我去寻些青草。老李说,青草有的是,昨天修整草坪,剪了一大堆呢,就放在你们住的那排客房西头。

兴旺说,那我去给黑羯羊抱一些。

老李走后,老福祥对兴旺说,这下麻达了,县长昨晚不亮身份,今天领导又来找我,不会好心办了错事吧?

办啥错事了?

让人家疑心是白局长唆使我来给他讨官的。

兴旺嚷道,大爹,要说在村里,你硬给别个派个组长当,人家看你面子,兴许就当了,你到县上给白局长讨官,有那么大的面子?谁个信嘛!我猜是县长领了黑羊的情份了,不然人家所长能这样接待我俩。

所长?哪个是所长?

老李呀,刚才我听人叫他所长。

黑羊叫了起来,兴旺说我去喂黑羯羊了。老福祥稍微宽了点心,说,去吧,再弄桶水给它喝。

兴旺走后,老福祥心里又慌了起来,不知领导来了会说啥。思忖间,窗户外面响起说话声,老福祥忙走到窗前,向外看去,来了一高一矮两个中年人,到了黑羯羊跟前住了脚。矮个子说,老李,这就是天井塘黑羊。看这盘角,这体躯、毛色,真是名不虚传。

老李说,老马,你蒙的吧。你咋知道它是天井塘黑羊?老马说,去年秋天在他们乡上见过。

见过,怕是吃过吧。老马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起来。

兴旺抱了青草来了,黑羊又咩咩叫了起来。老马说,小伙子,这是天井塘黑羊吧?

是。

你饲养的?

兴旺点点头。

你叫兴旺吧?在天井塘饲养黑山羊。

你咋知道?

宣传部的通讯干事写过你的报道,还上了电视。对吧?

兴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老李打趣道,小伙子原来是个名人哪。你说说你这黑羊有哪些特点?

兴旺来了精神,说,黑山羊肌纤维细,肉质细嫩,味道鲜美,膻味极小,营养价值高,含人体必需氨基酸十五种以上,对补虚强体、提高人体免疫力、多病患者有明显的滋补作用,具有绿色食品和黑色食品之双重功效。老李笑了起来,说,你这是在做广告啊!

兴旺认真地说,这是白局长请区上人检测的数据,写在报告上的。老马也笑道,老白这家伙真会吹。

吹?兴旺不悦了。我的黑羊是天然饲养,每天在天井塘自己找树叶、草籽、山豆根、黄芩等天然食物吃,真正的绿色养殖,绿色产品。老马忙说,对对对。绿色产品就得绿色养殖。繁殖率高吧,现在有多少只黑羊了?

就剩下一对大羊几只羊羔了,大羊都让村里赊去吃了。

兴旺的话老福祥听得清清楚楚,这瓜娃,口没遮拦,话也不会说。忙憋着劲冲着窗外响亮地咳嗽一声,兴旺没听到,好在李所长急匆匆跑过来,说二位领导早来了,我还去接呢。马部长说,老主任呢?

在客房呢。

老李说,那咱们去看看老主任吧。

俩人给兴旺点了点头,由李所长领着去见老福祥。

进了房,李所长对老福祥说,老主任,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组织部李部长,这位是宣传部马部长。二位领导看望你来了。老福祥忙迎过来,李部长、马部长和老福祥握了手,说老主任辛苦了。把老福祥让到单人沙发上坐下,他俩就坐在床上,李所长拿出烟,先递给老福祥一支。老福祥说,有哩有哩,俺带着哩,却忙不迭地接了。老李又取出一支,李部长、马部长摆摆手,李所长要给老福祥点火,老福祥见领导都不吃烟,说,刚吃过,等会再吃。

李部长说,老主任,县长让马部长和我代他向您道歉,昨晚他怕您给他送黑羊,没告诉您身份。今天起大早,他和县委田书记去市里开会了。县长说他一定去黄土堡看望乡亲们。今天让我和马部长还有县扶贫办刘主任向您了解了解塬上的情况,听听您对扶贫工作的意见。刘主任安排手头工作,等会就过来。

老福祥受宠若惊地说,领导,我哪有什么意见,就是想给白局长讨个人情,让他多干两年再退休。李部长笑道,老主任,你们就是为这事才给县长送黑羊的吧?

老福祥紧张地说,求情的事白局长不知,领导千万不敢怪他。

一旁,老李笑道,老主任,你们怎么想出送羊的法子的?

李部长听了,望了老李一眼,老李感到冒失了,说,你们先说,我去接刘主任。退了出去。

老福祥黯然道,给县长送羊也是没办法的事,不咋妥帖,不瞒两位领导,塬上这苦日子,乡亲们也实在是过怕了。又激动地说,白局长是实实在在来帮助我们的。以前上面来扶贫,计划倒是美,就是不着边际,落实不了。要不就是给点钱,送些粮油衣物。这贫咋能脱得了呢?白局长是实实在在为群众办事的,我们舍不得让他离开。再说白局长身板硬朗,再干十年八年都没麻达,老汉我弄不机密,咋就突然让人家退休了呢?马部长说,县里有规定,科局级干部五十二周岁内退。白局长到十月底正好满五十二周岁了,按規定要退出领导岗位。

老福祥动了情,说,我在组织三十好几年了,白局长这样和群众贴心的好党员、干部多年未见了,组织不是说要让能者上吗?咋就定了这么个框框,非要把能给组织长脸添彩的人圈死呢?这么做亏人哩,让人寒心呢。李部长听了,感叹道,老百姓心里有杆秤哪!老主任,您这话说得好,这羊也送得好啊!等刘主任来了,请您把塬上的情况和白东明同志的工作好好给我们说说。

日头偏西时,老福祥和兴旺开着四轮,在一辆警用摩托的引领下,驶出招待所的大门,上了大街。警车给四轮开道护航,这可是件稀罕事,顿时引来无数疑惑的目光,一时议论纷纷。有的说老汉是农民工,得了急病,去医院抢救;有的说四轮是给领导送黑羊来了;有个秃顶男子想得深刻,说,宝马上街只能说明你有钱,四轮上街才是身份地位,这个老汉有大背景,家人中一定有大领导。

万众瞩目中,四轮出了城,干警挥挥手,掉头转回城去。老福祥忙不迭地拿出一支玉溪,不再计算这支烟值多少粮食,啪地擦亮火柴,点燃,美美地吃了一口,心里舒坦得像喝了一碗喷香的羊汤,响亮地打了个嗝,咧嘴呵呵地直笑。endprint

兴旺说,大爹,看把你乐的,笑啥嘛?

笑啥?瓜娃,大爹心里舒畅,高兴哩!说着又呵呵笑了起来。

老福祥实在是太高兴了。这回给县长送黑羊,不但县长、部长给他面子,对他忒尊重。更让他宽心的是李部长说的一番话,在他详细介绍了塬上群众的生存境况和白局长的工作情况后,李部长和马部长、刘主任简单交换了意见后,说,老主任,您反映的白东明同志的情况,具有一定的代表性。此前,县委己有所考虑,拟对年过五十的科级干部,不再“一刀切”退出领导岗位,对工作实绩突出、群众公认度高、身体状况比较好的,仍可提拔或调整到更重要的工作岗位,即使退出领导岗位的干部,也要因人而异,根据工作需要和本人实际酌情安排工作。你的建言是对县委工作的鞭策,也更加坚定了我们的想法,是给县委送了份真正的厚礼啊!

锣鼓听音,说话听声,李部长这番话无疑透露了对白局长工作的肯定,白局长的事有望了,村里交给的重任圆满完成了,老福祥咋能不兴奋、不激动呢!

走不多远,四轮上了乡路。路上车少人稀,兴旺没了拘束,加大了油门,四轮轰隆隆的撒起欢来,颠得老福祥屁股冒烟,黑羯羊在车斗里打了个滚,惊慌地咩叫起来。老福祥说,你个楞头,开个四轮就像开了大解放,看把你美气的!黑羯羊是功臣哩,可不敢把它颠坏了。兴旺大笑说,大爹,你老土了吧,现在谁还开解放车。黑羯羊是我养的,论功臣应该我是头一份吧!

老福祥说,没羞。没你长安叔想的周到,黑羯羊能派上啥用场!你……老福祥说着猛地拍了脑门,哎呀一声说,瓜娃,咋个忘了给你长安叔、有坤叔通个消息哩,这不把他们焦心死了。兴旺自得地笑道,我早给我妈和长安叔打了手机了,长安叔还说借债也要把欠我的羊钱给了呢。

老福祥说,好,你这信报得好。让村里都乐和乐和。心里却想,碎娃真的长大了,会找媳妇也会操心了,翠绿也算是老来有福了。老福祥心里高兴,对兴旺说,漫一曲花儿给大爹听听。兴旺也不忸怩,清了清嗓子唱了起来:

天下黄河(那个)九十九道弯

咱黄土塬的峁梁连着八方

喊一嗓子高天(哪)风激荡

拜一拜厚土水流淌

黄土塬的男儿(个个)敢担当

黄土塬的女儿情意长

天大的难处咱(从来)没有怕,

流血流汗志昂扬

兴旺的歌声昂然、悠长、悲怆,伴着飞驰的四轮,让人有一种莫名的骄傲和感动。老福祥也情不自禁地跟着唱了起来:

黄土里笑(来呀)黄土里哭

捧一把黃土心窝窝暖

汗珠子落地(哪)摔八瓣

好日子要靠自己闯……

突然,前面传来喜庆的锣鼓声,老福祥抬眼望去,乡路前头的岔路口,密密地站着一大群人,待四轮驶近时,老福祥看到人群中有婆姨、碎娃、老汉,长安、有坤、张华他们都在,翠婶兴高采烈地站在人群前头,怀里抱着一捆黑羊最爱吃的山豆根,脸上笑成了一朵九月菊。老福祥心里一热,对兴旺说,大爹没言传错吧,看看你妈怀里抱的是什么吗?黑羊才是功臣哩!

〔责任编辑 宋长江〕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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