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化语境下传统艺术的“失语症”
2018-01-25范冬壮
范冬壮
【摘 要】皮影戏,又称影戏、影子,是一门独具特色的传统表演艺术,在乡村群众的娱乐生活及文化传承中担任着重要角色。随着信息化的发展、农村城市化进程的加剧、艺术传承人谢世等诸多问题的显现,传统戏剧的阵地正在一步步失守,皮影戏似乎失去了它的言说语境与受众群体。而皮影唱腔、皮影雕刻乃至观赏习俗背后又蕴含着重要的史料价值、艺术价值。那么,在传统艺术渐渐远去的今天,找到“失语”的症结所在,为皮影戏注入新的活力,为传统艺术找寻新的言说空间,成为我们每一位学者应该面对的课题。
【关键词】侯马皮影;失语症;产业化转型
中图分类号:J825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0125(2018)01-0014-02
皮影艺术,与戏剧、鼓词等民间艺术形式一样,一直以来都是传统农业社会中文化结构的重要组成部分,而皮影又以其复杂的技巧、丰富的人物造型、诙谐的表现形式,受到各个年龄段群众的喜爱。随着中国城镇化的发展,以及大量农村人口向城镇迁移,乡村娱乐甚至传统风俗都经历了前所未有的改变,皮影艺术也难以摆脱日渐萧条的境况。山西拥有悠久的农耕传统与历史文化,皮影艺术的生长土壤、传播空间深厚广远,“山西皮影最盛行的地区是晋南和晋中。”①其中以曲沃、新绛、闻喜和孝义、汾阳最具代表性。即便在农耕文化、皮影文化氛围浓厚的山西中部和南部,皮影艺术的存续仍然面临诸多挑战。
一、侯马皮影艺术的美学意蕴与文化职能
皮影,也称影戏,其成熟与发展的文化土壤来自乡村,但是究竟如何产生的,各家说法不一。因为流派考证并非本文的关键,所以此处采取折中的看法:其起源综合“巫术说”“劳动说”“节俗说”,即将其源流与形成视为多种文化因素相互作用的结果。但各家说法的共识性结论仍然是影戏形成、发展必然来自原始农业社会,乡村风俗、农村受众结构以及农业劳动生产等对其艺术样态的影响是毋庸置疑的。
对于属于北派秦晋分支的侯马皮影戏而言,同样受到晋地农业文化的影响。一般来说,其表演时间多在农闲时节;唱腔中方言土语的应用十分丰富;皮影戏班人员较少、费用低廉,因此“比较适合当时农村集体或个人酬神还愿的一般消费水平”;表演组织相对松散,在农闲时节或有婚丧嫁娶等民俗活动时,临时组织剧团进行表演。侯马皮影演职人员一直遵循着“七紧八慢九消停”的传统,一个戏班大致由两三个“耍签子”“帮签子”人员及一个月琴演奏员、一个板胡演奏员构成,但是“要求戏班内的每个演职人员不能只会一样,每个人都要身兼数职。”传统上,“表演”一直是皮影艺术的核心,但是随着文化环境的变迁,皮影造型由于其收藏价值受到群众青睐。
从造型艺术上看,侯马皮影造型保留了陕西皮影的优秀特质,生发出和谐美、均衡美、气韵美等美学特征。和谐美,体现在“统一的多样性”与“多样的统一性”上。“在侯马皮影中,头茬身段上会遵守着相对统一的造型法则,这既增加了影人造型的多样性,又使服饰的外轮廓丰富自然,每个影人从整体上与其他个体保持高度的一致性,这种一致使之达到整体的和谐统一。”
均衡美,也就是在表演中侯马皮影既能容纳夸张的人物造型,如人物高耸的额冠、夸张的鹰钩鼻,又可以和灵活的手法相适应,使得呆板的平面造型“达到形象活泼完美的朴素感,从中形成独特夸张的表现手法。”
气韵美,“在节奏中注入美的因素和情感,就有了韵律,不但有节奏,更有情调,也能增强主画面的感染力,开阔艺术的表现力。”
传统皮影注重现场效果,表演性十分明显。无论是最早的巫术仪式,还是后来的婚丧嫁娶、节日庆典,影戏表演过程始终关注与受众的互动。业余艺人、专业院团的成员大都来自农村,对观众的文化构成、接受心理有着一定的了解,在庙宇街头的表演中又最直接、最快速地接收到受众的反映,缩短了信息的反馈过程。也正是因为贴近群众的表演,在文化职能上,侯马皮影不仅能够充分实现受众与艺术家的双向沟通,更重要的是,可以保留更多民间文化元素,使得民间的价值诉求与审美趣味能够在庙堂之外被保留下来。
面对农村人口的迁移,如今的侯马皮影更注重造型艺术。由于影人可以作为工艺品展出,具有一定的收藏价值,因此,从“表演艺术”到“文玩皮影”,其文化职能的让位是不争的事实。
二、文化转型下侯马皮影的困境
随着现代化、城市化进程加剧,农村人口向城市的迁移,不可避免带来乡村风俗的改变。文化生态的改变反映在艺术接受环节上,影响更为直接。从受众构成来看,侯马皮影的受众多属农村居民。皮影最初产生于农耕文明发达的黄河流域,参与者多为农民。艺人大多都有丰富的农村经验,在舞台上他们的身份是表演者,在生活中是农民。正是由于双重身份,艺人有了更多与观众深入交流的机会,这样一来,文化交流的信息渠道更加通畅,因此使得创作时间大大缩短。所以在这样反复磨合的“创作——接受——再创作”机制下,皮影艺术一代代更新改进,“造就了三晋大地优秀的戏曲文化和民俗文化,赢得了山西历代百姓的青睐”,符合农村群众审美情趣的作品最终定型,并流传至今。
但是,随着文化土壤的破坏、审美趣味的转变、传播手段的升级,传统的双向对话机制早已被打破,在互联网普及以及娱乐产业迅速发展的当下,傳统艺术的受众一再被新生媒介所掠夺。
一方面,乡村文化语境已经不复往日面容。当大量农村人口涌入城市、扎根城市后,他们的生活环境已不再是乡村旷野,文化心理上也必然随之改变,婚礼、满月礼、葬礼以一种适应城市现代生活的样式重新被定义,与之相应的如皮影、戏剧等民俗要进行适应性改变。另一方面,对传统文化传承影响更加深远的是传承的危机。当更多的农业人口选择扎根城市,其下一代的生活环境已经与从农村“走出去”的父辈截然不同,下一代人对传统民间艺术的接受有一种先天的隔阂。因此,失去观众的传统艺术如果不能找到新的沟通契机,必然会走向困境,而“只有注重从实际需求出发、尊重市场发展规律的文化追求,才能源远流长,根深叶茂。”
除此之外,皮影的困境来自于艺人们的选择。在侯马地区,大多数专职艺人都出身社会底层,收入微薄。在市场的冲击下,艺人们仅靠皮影的收入很难维持生活。所以,大批的侯马艺人或转入更受欢迎的“碗碗腔”剧团,或另谋他业改换营生,艺人的流失对已非常脆弱的侯马皮影传承来说,更是雪上加霜。
三、侯马皮影的“出路”探讨
文化的新陈代谢犹如人的生老病死,一种艺术形式的转变或消亡,很大原因是其艺术表现很难再适应此时受众的需求,其现有的形式只有作出相应的调整,才能延续其艺术生命。就侯马皮影来说,演员由业余到专业,艺术形式从“表演”到“表现”,都是一个动态的过程。
如果将现代化及信息化看作是一种“入侵”的话,传统乡村的乡村风俗、农村伦理中值得保留的文化因素不可避免要遭到“被同化”“被转变”。保留更多的文化因子,不是说述古必圣,而是为将来的文化困境在历史中寻找可能的解答。即如传统艺术双向交流的文化職能,是不是也能为今天“网红时代”的弊病提出同形异构的启示。如果我们将整个社会文化的流转传承、新旧交替视为一种不可抗力的话,皮影艺术原先的表演空间,则可视为大场域中的小场域。即便其言说无力、受众流失,但其艺术传播的形式与规律,在历史的某个阶段确确实实是十分成功的。
在现在语境中,侯马皮影很难施展自己的拳脚。如何拓展新的思路,打破固有表演形式,探寻新的道路呢?
第一,政府的支持。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的确认、相关科研机构的设立,是保护传统艺术坚实的后盾。除此之外,政府还可以扶持兴办剧团,组织剧团定期表演。2017年8月举办的首届山西艺术节即是传统艺术很好的展示传播的平台。另外,可以组织开办公益学习班,让皮影戏走入社区、学校,吸引更多的年轻人参与到皮影戏的传承中来。
第二,借助旅游开发。从民俗旅游产业角度来讲,皮影艺术拥有诸多优势。首先,皮影戏的历史十分悠久,在动态流传过程中,影戏表演与各项民俗活动相互交叉,可以利用民俗实景剧的形式穿插其中,通过民俗实景剧的展示,或者剧团的表演,带给观众直接的感受。
第三,文化产品推广。如廉振华先生的侯马皮影博物馆,不仅有影人展出,还有其制作的影人造型剪纸。工艺品的改造使得皮影造型艺术能够更加容易进入现代人的生活中,作为一种造型艺术品,皮影艺术的转型具有很大的空间。
四、结语
侯马影戏的“重生之路”并不是一帆风顺的。探寻传统民间艺术继续发展的道路,不是“强行续命”,传统艺术与现代产业的结合可能会带来如政府挂名但未能有效介入、旅游实景剧开发同质化、工艺品过度产业化等诸多问题。这可以说是影戏艺术,乃至所有传统艺术在“新语境”下实行产业化转型时将要面临的共通性问题。在试图解决“失语症”的同时,如何让传统艺术的“言说”更加具有文化厚度与时代力度,需要全社会共同的努力。
注释:
①廉振华(1924—),山西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曾任侯马市文化局副局长。“文革”期间,创办侯马皮影业余实验剧团。“文革”后致力于侯马皮影的传播与保护,收集皮影上万种,完成《中国秦晋皮影雕刻艺术图谱》。笔者于2016-2017年有幸采访廉振华老人,老人对皮影艺术现状深为担忧,与老人的交谈为本课题提供了很大的启示与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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