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深处的村庄(外四篇)
2018-01-25荆卓然
荆卓然 1997年生,作品散见于《诗刊》《作品》《散文诗》等,曾参加鲁迅文学院山西中青年作家研修班。著有诗集《小鸟是春天的花朵》、散文集《桃花打开了春天的门窗》。
村名很恐怖,也很卡通。
恐怖是因为昔日这里肯定住过吃人的老虎,“嗷!”一声呼啸地动山摇,草木生风。卡通是因为我们这些90后只见过动画片里卡通可爱的老虎,没有见过《水浒传》里“一扑、一掀、一剪”三招定王位的真老虎。
我说的是晋东的虎峪村。
虎峪村坐落在山西省阳泉市西北方向太行山的一个山窝里。说是一个村子,其实也就是一个寨子,人丁繁茂的时候有二三百口人,现在基本只剩下了二三十口老弱病残,延续着村庄的炊烟。
虎峪村基本以杜姓为主,即使有个别其他姓氏的人口,也是杜家的外甥或者外孙。杜氏子孙的血液犹如山腰那口水井里的水,潺湲不息,从山沟流向桃河,流向大海。
5岁那年,我第一次随父亲到虎峪村游玩。上午坐10路公交车到达旧街村,中午在大老舅家用过午餐,下午边顺着保安河一路向西,过阳窑、枣园、保安等几个村子,五六个小时后,在夕阳中摇晃的虎峪村便进入我的眼睛了。
那是一个石头村,几乎所有的房屋全部用石头垒就。石头是白砂石,石缝里没有一点泥水的影子,干打垒砌出的房屋起码也有几百年的历史了,居然纹丝不动。
村子里远远近近有许多面目沧桑的梨树,父亲说那是我奶奶的父亲,也就是我的外太公,在解放前栽种的。外太公名叫杜铭,粗通果树养植、中医、风水等学识。杜铭的父亲杜砚田通文墨、懂数学,一生在口外(今天内蒙古一带)谋生。杜砚田解放后回到虎峪村,靠在佛洼村给学生授课糊口。有一年春节大年三十夜,几个文人在一起聚会,结果可能是煤炉子出了问题,几个人發生了类似煤气中毒的症状。杜砚田被人从佛洼抬回家里后,言语功能出现了障碍,不久就去世了。
奶奶出生的那孔窑洞,外间是厨房,里间是卧室。睡在这孔窑洞热炕上的二老妗一看见我们进来,立刻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亲戚送的灌装饮料来,对我们说:“牛,来了,哎哟哟,我还以为这辈子见不到你们了呢。”虎峪村的老人称呼孩子们不是“牛”就是“猫猫狗狗”的,特亲切,特温暖。
我和父亲稍坐片刻,趁着天色尚明,赶紧到村子里闲转。一座座空空的院子里,只有马粪、驴粪的味道依稀还在。我想,也许十年或者二十年之后,这座村子就会消失在历史的尘埃里了。
让我惊讶的是这样一座几近消失的村子,安装的居然是城市尚未推行的可视电话。村民们之间相互打电话,居然可以看到对方的模样。据闻在虎峪村安装可视电话曾经是某领导关心革命老区的形象工程,没有想到再好的形象工程没有配套的发展办法,不甘贫穷的村民依然拔出了自己的根须,走向了更加广阔丰饶的生存空间。父亲写虎峪村的时候,写了这里的可视电话,《山西日报》发表父亲那篇稿子的时候,编辑可能觉得父亲有杜撰的嫌疑,把可视电话的内容给删除了。
虎峪村的人口虽然不多了,好在留守的村民保持了惯有的生存之道,我看见了溜溜达达的羊儿,在石板路上散步;一群群土鸡在夕阳的余晖下,眯着眼睛睡觉。我甚至还看见一头拴在一个磨盘上的骡子,一见生人就四蹄乱踏,以敌视的目光,扫描着我和父亲的一举一动。
这些虎峪村的代言者,一次次勾起了父亲的回忆。
晚饭是卤土鸡蛋、开条白面小,那种来自乡村的味道,让我第一次品位到了绿色粮菜的品质。
虎峪村的村中央,有一株七八个人张开手臂手拉手也抱不拢的老槐树。这株老槐树堪称虎峪村的形象大使,虽然她的内脏已经虚怀若谷了,树皮依然苍劲,树冠依然青翠。满树的小鸟若一只只长着翅膀的果子,向我们发表着欢迎之词。
次日,离开虎峪村的时候,二老妗站在村口,一直望着我们。我看见二老妗的身影越来越小,那只和我们挥手再见的手臂,定格在了我的记忆深处。
近来,我决定抽时间再去一次虎峪村。我不知道触景伤情、多愁善感的父亲,我的一生爱诗如命的父亲,会不会流出眼泪。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