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者”“懦者”,何“悦”之有?
——引导学生管窥《原毁》文本细节的审美价值
2018-01-25曹加明
曹加明
(江苏省灌南高级中学,江苏灌南222500)
笔者在教学韩愈的《原毁》一文时,学生提出困惑:文中“强者必悦于言,懦者必悦于色”,“强者”“懦者”,到底何“悦”之有呢?难道是“强者”“懦者”在韩愈的小测试中获得了身心的放松?好像未必——韩愈的此番测试并非愉悦身心的小游戏。难道是“强者”“懦者”在对“某士”的评价中窥到了大唐振兴的希望,并因此做起了中唐复兴梦?这样理解,好像又太过缥缈牵强。难道是“强者”“懦者”在对“某非良士”的微小问题的关注中“管中窥豹”——无意之中就实现了某种人生价值?好像也没有。那么,“强者”“懦者”的快乐到底所由何来呢?他们的“乐点”何以如此地低呢?直接将答案告知学生,不仅无甚意义,而且会非常可惜地错过这一蕴含着极大审美教育价值的教育现场!
在目前学生课业负担较为繁重的情况下,探讨“快乐”“喜悦”,本身就具有放松身心的价值,哪怕是“强者”“懦者”的喜悦;同时,这也符合学生身心发展的规律——高中阶段的青少年原本就对快乐有种与生俱来的兴趣;更重要的是,对此“强者”“懦者”罕见的一致(不约而同的“喜悦”)之原因的探究,不仅事关发现“喜悦”之原因,而且也直接关系诋毁的根源的发现——“原毁”,更事关学生品味语言意识的逐步养成,关系到学生的审美意识的养成、精神生命的成长……
于是,笔者将此问题重新抛回给学生:“是啊,‘强者’‘懦者’竟然在此问题上达成一致——都很喜悦,原因究竟是什么呢?我们不妨一起来揣摩文本语言。”以下是与之相关的教学过程。
一、定点发掘,揣摩词句——语言之美
联系语境,理解词句,文中的“强者”“懦者”是在什么情境之下不约而同地“悦”的呢?是后来的范仲淹的那种“后天下之乐而乐”之“乐”,还是欧阳修那样的“得之心而寓之酒”的山水之“乐”呢?学生在细读文本语言、细心揣摩词句之后发现,“强者”“懦者”难得的一致之“悦”,只是在听到一个与自己关系未必怎么亲密的测试者韩愈的随口之言——“某非良士,某非良士”之后短时间内的自然反应。
“强者”“懦者”是否站在维护亲情、友情的立场上,“不假思索”地赞同韩愈的“某非良士”的观点呢?文中好像未见交代“强者”“懦者”与韩愈有什么亲情、友情!难道是出于对上司韩愈的观点无条件地附和而不得已地甚至是违心地表态的吗?好像并无此不得已的“苦衷”。难不成是因为评论者出于公心而坦诚地“臧否”人物,让“强者”“懦者”因而滋生对评论者的钦佩?从文本来看,也并没有此钦佩情绪的具体体现。
因此,从对评论者之语——“某非良士”的定点发掘来看,“强者”“懦者”的“悦”实在有些匪夷所思,既非出于维护亲情、友情的“乡愿”之举,也非不得已的附和上司的违心表态,更不是对韩愈此处“客观公正”的评论的由衷赞赏!作者韩愈的此番貌似不经意的文本细节安排,不正蕴含着他对语言的细节之美的追求么?而“强者”“懦者”究竟为何如此喜悦呢?
二、溯流而上,追本溯源——呼应之美
既然在词句本身中不能直接挖掘出足够的情绪秘密——何“悦”之有,那么不妨扩大搜索范围——溯流而上,在文本词句的“上游”寻找“蛛丝马迹”,也许可以在追本溯源中有所发现。
“强者”“懦者”身边的其他人在听到韩愈的随口测试——“某非良士,某非良士”之后,是何反应呢?学生在稍加思索、梳理后发现,对此观点不附和的有三类人:第一类是被评论者的朋友,第二类是与被评论者关系较远、与被评论者没有利害关系的人,第三类则是害怕被评论者的那些人。笔者接着向学生追问:“何以如此呢?”学生思考后分享道:“第一类人——朋友,显然不会轻易附和他人对自己的朋友——被评论者‘非良士’的否定,因为人以群分,轻易附和别人而否定了自己的朋友,也就是在一定程度上否定了自己。第二类人之所以‘不应’,应该是因为他们与被评论者关系较远、与被评论者没有什么利害冲突,所以也就犯不着去应和赞同‘某非良士’的观点。而第三类人,因为害怕被评论者,因而也不肯轻易表态,应该是怕遭到被评论者的打击报复。”
那么,“强者”“懦者”究竟是出于什么心理而喜悦的呢?笔者继续引导学生溯流而上,揣摩文本,学生发现,前文中韩愈在随口喊出“某良士,某良士”时,“强者”“懦者”的情绪是保持了高度一致的——“怒”。何怒之有呢?学生在通读全段之后发现,“强者”“懦者”的病根——“怒”的原因应该是两个:“忌”与“怠”。正是“忌”的心理疾患,造成了无论是所谓的“强者”,还是“懦者”,都毫不迟疑地对“某良士,某良士”的观点选择了怒对,因为一个嫉妒心“爆棚”的人,“眼里是揉不得沙子”的,他们容不得别人的优秀,哪怕别人只是获得一句“某良士,某良士”的赞语,也是心胸狭隘的嫉妒者不能容忍的。同样,嫉妒者在听到别人被评价为“非良士”时,会因为嫉妒心作怪而“悦”。至于“怠”,正因为自己“怠”,所以停滞不前,不思进取,导致自己不仅学识能力渐渐落伍,还进一步加剧了常人原本就多多少少具有的嫉妒心理。学生亦能从溯流而上、追本溯源中感受到韩愈作为散文大家的行文之呼应之美。
三、“顺流而东”,势如破竹——文气之美
如果师生能够在这个文本语言的细处着力并“顺流而东”,将会势如破竹,发现更多的“精彩”。作者韩愈列举这两个测试之例,除了论证“毁”的根源是“怠”与“忌”之外,还顺势引申出了当时习见的什么现象呢?
学生经过思考,发现韩愈提出的当时较为普遍的社会现象是——“是故事修而谤兴,德高而毁来”。也就是说,在韩愈看来,“强者”“懦者”的“悦”和“怒”,不仅事关“强者”“懦者”本身对人对事的外在态度,还是他们潜在的“怠”与“忌”的不良心理的外在体现,更事关社会风气的大局——某种意义上,正是这些或“悦”或“怒”的所谓的“强者”“懦者”共同地在有意无意中营造了“怠”与“忌”横行的恶劣社会风气,从而逐渐地形成了“事修而谤兴,德高而毁来”的反常社会现象!更可怕的是,在这样的社会,谁都无法置身事外,谁都无法彻底摆脱“事修而谤兴,德高而毁来”的命运,因而作者韩愈作为一个有强烈正义感的士人,发出了心酸而无奈的感慨——“呜呼!士之处此世,而望名誉之光、道德之行,难已!”
引导学生从“强者”“懦者”之“悦”出发,“顺流而东”,势如破竹,我们发现的将不仅仅是“喜悦”,还有“喜悦”背后的“毁”的根源——“怠”与“忌”,还有因“毁”而生并且不断蔓延的“事修而谤兴,德高而毁来”的不正常的社会现状,还有对“士之处此世”的深切忧虑……在“顺流而东”、势如破竹中,细心的读者不难感受到文章一气呵成的文气之美!
四、“回首望月”,星稀月明——价值之美
“强者”“懦者”之“悦”带给韩愈的不仅仅是关乎他自己作为一个普通的“士人”所生存的个体环境的考量深思,而且还有他作为社会一分子的对于“毁谤”之风横行、“怠惰”之风弥漫的社会环境的忧虑,更有他作为唐朝官员对于国家“治乱”的关切——“将有作于上者,得吾说而存之,其国家可几而理欤!”
笔者引导学生“回首望月”——回顾前文对“古之君子”“今之君子”的叙写与议论,学生豁然开朗:在“今之君子”满眼的中唐的“星空”,能够不落“怠”与“忌”的窠臼的“星星”是何其稀少,但是好在眺望远古的星空,拥有着舜、周公等“大圣人”的“古之君子”依然如“明月”般照耀着……
目光锐利的韩愈在“星稀”中憧憬着“月明”,在士风败坏、毁谤流行中忧己、忧人,更忧世、忧国,在“回首望月”中看到中华文明的初始阶段的人文之光——“古之君子,其责己也重以周,其待人也轻以约”。因而,哪怕自己生活在中唐时代“今之君子则不然,其责人也详,其待己也廉”的“滔滔洪流”中,韩愈既不回避,更不感到漠然无助,而是渴望“障百川而东之,回狂澜于既倒”,积极地重拾“古之君子”之范,以扫清当下“怠”与“忌”之风,荡涤毁谤流行、士风败坏之弊,其难得的担当意识可见一斑。进而,也可看出韩愈的思想贡献远远不止是《进学解》中的“抵排异端,攘斥佛老”那般“高大上”,也有很接地气地对本土的“怠”与“忌”之风的揭批和“扫荡”的一面……“回首望月”,星稀月明中彰显的育人价值之美,更值得师生探究!
叶圣陶先生曾谆谆教导我们语文人:“一字未宜忽,语语悟其神!”在对“强者”“懦者”难得一致之“悦”的品读揣摩中,笔者与学生不仅历练了对语言定点发掘、品读的能力,而且增强了对文本“上下求索”的能力——溯流而上、追本溯源的能力和“顺流而东”、势如破竹的能力,更回望了中华远古文明之光,在中唐的“星稀”中憧憬着“月明”,发掘出难得的审美教育价值……
品味“强者”“懦者”之“悦”,笔者与学生一起感受了文字的魅力,获得了一点对文本“上下求索”的能力,领略了韩愈对“怠”与“忌”之风横行的时弊的针砭,感受了作为士大夫的韩愈的担当和勇气,也从韩愈所“发现”和树立的为人之典范——“古之君子”身上领悟到了一点最基本的为人之道、处世之范。而这,也许正是强调立德树人的今天,我们在学“文”之外对以“文”为基础的审美之“道”的领悟吧!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快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