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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思的现代性问题及其社会批判理论*

2018-01-25

教学与研究 2018年6期
关键词:黑格尔现代性马克思

 

我们可以从多维视角来理解现代性问题的内在含义。现代性问题,如果从经济方面看,主要指的是经济模式的合理有效、生产力的持续发展、科学技术的创新进步和物质财富的提质增量;如果从政治方面看,主要指的是合理的科层管理结构和科学的政治制度;如果从文化角度看,往往意味着科学合理的理性精神、持续进步的价值观念和公平正义的道德理想等;如果从落后和消极的意义上看,主要指的是当代性的社会生态危机和自然生态危机等时代性的存在问题及其异化问题;如果从价值中立性的角度看,仅仅单纯是一个没有任何内容的形式概念或单纯的量的时空概念。当然我们也可以把现代性问题的内容与形式的多维内在含义统括在一起而成为一个集合性概念。结合马克思的文本分析,我们可以主要从三个方面来思考马克思的现代性问题及其社会批判理论:首先,时代性的理论方面的存在问题及其作为异化存在问题的非基本存在问题和作为非异化存在问题的基本存在问题,主要指的是马克思关于思辨哲学的现代性诊断理论;其次,时代性的现实方面的存在问题及其作为异化存在问题的非基本存在问题和作为非异化存在问题的基本存在问题,主要指的是马克思关于历史问题的社会形态变迁活动和过程;最后,由前两者结合所构成的非基本存在与基本存在及其扬弃性和解问题就构成了马克思的认识世界和改造世界相统一的实践的现代性问题及其社会批判理论。

一、马克思道德哲学思想时期的现代性问题及其社会批判理论

在道德哲学思想时期,马克思曾经试图从希腊罗马古典文化式的道德哲学思想出发,基本上采用思辨的诊断方式来和解非基本存在与基本存在之间的内在张力的现代性问题。马克思意识到对这种现代性问题研究的抽象思辨性和概念分析明晰性的缺乏会陷入到某种无根境地。为了摆脱这种缺乏实在根基及清楚明白特性的诊断局面,马克思《根据〈约翰福音〉第15章第1至14节论信徒同基督结合为一体,这种结合的原因和实质,它的绝对必要性和作用》《青年在选择职业时的考虑》《奥古斯都的元首政治应不应当算是罗马国家较幸福的时代?》和《德谟克利特的自然哲学和伊壁鸠鲁的自然哲学的差别》等,始终蕴含着如何实现现代性问题诊断的科学视角转换问题,预示着马克思扬弃黑格尔式思辨哲学而代之以实践的社会批判理论的萌芽和初创。

马克思中学考试宗教作文《根据〈约翰福音〉第15章第1至14节论信徒同基督结合为一体,这种结合的原因和实质,它的绝对必要性和作用》,通过一种道德哲学式的社会批判理论思想的研究取向,来指向现代性问题诊断,认为人和自然界作为一种非基本存在都是上帝和基督这种基本存在的组成部分,根据圣经关于“葡萄藤”和“枝蔓”的形象性比喻,来理解上帝和基督等这种所谓的作为事物本身的至善存在的基本存在与人和自然界等这种所谓的作为非事物本身的非至善存在的非基本存在之间的内在张力关系,主张对于这个现代性问题诊断的关键在于通过“考察”“基督本人的道”来实现两者“结合的实质”。[1](P451-452)马克思一方面认为,作为上帝和基督的基本存在给了作为非事物本身的非至善存在的非基本存在,对于作为事物本身的至善存在的基本存在的苦难求索及其欣慰;另一方面又认为,作为非基本存在的人的理性诊断能力的有限性,使得我们不能完全真正实现,在非基本存在对于基本存在的超越中,最终和解两者之间分裂性的现代性问题。根据这两个原因,马克思得出所有诊断路径和拯救路径的唯一路径,就是我们在“生活”中对这种作为神圣存在或崇高存在的基本存在的费尔巴哈式神学直观之爱,能够真正地和解非基本存在与基本存在之间的内在张力的现代性问题。

马克思《根据〈约翰福音〉第15章第1至14节论信徒同基督结合为一体,这种结合的原因和实质,它的绝对必要性和作用》,对于非基本存在与基本存在的和解问题的现代性诊断,实际上还抱有一种多重性思维路径。这是因为,马克思希望从作为所谓的非基本存在的人的有限理性出发,去诊断存在问题及其现代性问题。马克思中学考试德语作文《青年在选择职业时的考虑》较为明显地进一步体现出这种具有抽象概念分析特征的理性诊断路径。当然,这一文本还包含着一种至关重要并潜存于马克思的文本论述中的生活的现代性问题诊断路径。对于作为我们的考虑根据的神及其启示的基本存在,或我们对于神的热情之爱的诊断路径,能否实现作为神的基本存在与作为人以及人的自由选择等的非基本存在之间的结合与理解或信仰与知识的和解问题,马克思认为:一是我们需要依据我们的理性诊断路径对“热情的来源本身加以探究”,排除名利、欲念、虚荣心和假象等对热情的迷惑,只有在这种情况下,热情的东西才可以作为非基本存在与基本存在相互和解的一种中介;二是马克思认为当我们的“理性”的现代性问题的诊断路径受到“感情欺骗”和“幻想蒙蔽”时,还需依靠我们的“生活”“生活道路”“社会关系”“人类的利益”和“利益冲突的消灭”等“现实”的现代性问题的诊断路径。[1](P455-459)马克思将信徒与基督、世俗与崇高、毁灭与存在、人与神等非基本存在与基本存在之间的现代性问题诊断及其和解问题归结为热情、理性和现实等多重性维度。相对于前述文本的现代性问题的潜性表达而言,马克思《奥古斯都的元首政治应不应当算是罗马国家较幸福的时代?》则较为明确地体现出关于现代性问题诊断的现实质素的思维路径,在论述过程中确实将关于现代性问题的诊断路径聚焦于生活、经验、现实和历史的实践诊断,尽管这种社会批判理论思想还没有完全明确而彻底具体地指认出实践的基础地位及其基本内涵。

《德谟克利特的自然哲学和伊壁鸠鲁的自然哲学的差别》(简称《博士论文》)体现出来的社会批判理论思想,同样面临着与上述的中学时期文本(简称《中学文本》)相近的道德神学哲学的现代性问题及其思辨理性的现代性问题的诊断困境,以及同样面临着感性经验和理性实证相互交错互渗的现代性问题的诊断困境。《博士论文》的社会批判理论思想同时强调了理性实证和感性经验对于非基本存在与基本存在的和解问题及其现代性问题诊断的重要性,希望在德谟克利特和伊壁鸠鲁的自然主义哲学的自我意识分析中实现“哲学的世界化”与“世界的哲学化”有机结合的现代性问题的诊断路径。[1](P75-77)对此,我们可以从以下三个方面来理解马克思的现代性问题的诊断路径:首先,马克思希望通过理性实证与感性经验相结合的论证方式理解古希腊原子论哲学及其自我意识哲学,有时依照德谟克利特式自然主义根据,有时依照伊壁鸠鲁式现象主义根据,有时依照两种根据的糅合来诊断自我意识本身的确切根据。多元互渗的诊断特性使得马克思的现代性问题尚且还是一种独断主义与相对主义的相互交错的思辨推论或思辨哲学。其次,自我意识的强调突出了人的主体性的必然性自在与偶然性自为相结合的自由自主地位及其伦理价值典范,可由于没有合理科学地和解德谟克利特的自然主义原子论哲学及其自我意识哲学与伊壁鸠鲁的现象主义原子论哲学及其自我意识哲学相互之间的差别,这种仍然包含着问题性和矛盾性的现代性问题诊断路径,难免会同人的自由而全面的发展及其共产主义的人类命运共同体发生冲突。最后,马克思没有真正地厘清作为必然性的自我意识与作为偶然性的自我意识,到底哪一种自我意识属于非基本存在或基本存在及其结合的实质和原因问题,或有效而科学地解决两者之间的辩证和解问题,仅仅是在理论的一般且模糊的层面上,通过某种带有显著的思辨风格的哲学语言,强调了关注这些现代性问题的重要性,还没有用普通语言来具体叙述和深入研究这些现代性问题的观念存在结构及其现实存在结构。

马克思关于非基本存在与基本存在的现代性问题及其社会批判理论的多元混合特性的原初解释,表明马克思始终在努力和解感性经验与理性实证、现象主义与自然主义、伦理价值与自然历史、理论知识与现实实践、内在主体与外在客体及其非基本存在与基本存在等具有内在张力的现代性问题,可是马克思没能对如何和解这些现代性问题的诊断本题作出科学回答。道德哲学思想时期,马克思希望通过一种社会批判理论的确立来诊断和解决现代性问题过程中面临的混合性和模糊性问题,由于理论和实践的原因,将现代性问题诊断和解决的依据归结为康德和费希特式的人道主义的道德理想,没有充分认识到黑格尔思辨理性的诊断路径的重要性及其错误性。但是,此时期关于现代性问题的社会批判理论的演进历程表明,马克思一开始就或多或少地包含着从现实走向思想的现实主义取向,这种唯心主义与唯物主义的现代性问题复调语境恰恰预示着马克思的实践的社会批判理论思想的最初萌芽和初创及其未来发展方向。

二、马克思政治哲学思想时期的现代性问题及其社会批判理论

非基本存在与基本存在中最为核心的是人的存在与社会存在,其间所包含的异化存在构成了非基本存在的核心,而其间所包含的事物本身的存在则构成了基本存在的核心。关于这一现代性问题的探讨确实是马克思的永恒主题。马克思一直都在努力寻求人的存在与社会存在及其异化存在与事物本身的存在到底是什么的问题?是根据实践的描述逻辑,抑或是经由哲学的批判逻辑来诊断这种现代性问题?这种确切的诊断路径或通过什么样的方式来建立一种科学的社会批判理论一直萦绕在马克思的心头。两种逻辑的现代性问题诊断路径及其社会批判理论的二元论和双重性交错互渗状态,以及极力想摆脱这种状况的努力,都表明马克思认为道德哲学的现代性问题诊断路径不能真正地揭示非基本存在与基本存在的本质。在政治哲学思想时期,马克思认为思辨哲学的诊断路径作为现代性问题考察的诊断对象不能成为现代性问题的逻辑起点,进一步批判了思辨哲学关于现代性问题的诊断路径。在道德哲学思想时期马克思只是潜在地探讨了这个问题,但是在政治哲学思想时期这个主题随着对欧洲近代文化的浸润和现实实践情境的思考则成了一种显性的问题意识,其体现在马克思文本对现代性问题的深化和发展的诊断过程当中,主张通过实践诊断出非基本存在与基本存在的内在张力的现代性问题。

《评普鲁士最近的书报检查令》直接明确且较为具体地将关注的目光面向了现实问题的现代性分析,正如后来《〈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所说在《莱茵报》工作期间“第一次遇到要对所谓物质利益发表意见的难事”是促使他“去研究经济问题的最初动因”。[2](P1)普鲁士的书报检查机关、书报检查制度及其辩护人将检查和辩护等原则确立为官方的批评性标准,用作为非基本存在的伪装的客观规定取代了作为基本存在的客观标准,不允许代表人民倾向的精神还有别的存在形式。《第六届莱茵省议会的辩论》第一篇论文《关于新闻出版自由和公布省等级会议辩论情况的辩论》,马克思认为《普鲁士国家报》《奥格斯堡总汇报》和《辩论日报》等看起来充满了实证色彩,这种实证色彩实际上看不见人民理性,而断言现实国家及其生活不存在政治精神。如同《评普鲁士最近的书报检查令》,这些报刊及其辩护人等没能反映作为德国的人民精神和时代精神的基本存在,从非基本存在出发反对基本存在是“人类活动的产物”,同时把人类的“现实世界”“类本质”“人民精神”“政治精神”“时代精神”“精神存在”“历史理性”和“世界历史”等基本存在视为它们的庸俗唯物主义的“任性”的附属物。[1](P107-199)这实际上颠倒了非基本存在与基本存在之间的关系,把真实的基本存在看作是虚假的非基本存在,把虚假的非基本存在视为真实的基本存在。马克思不再局限于《中学文本》和《博士论文》时期的道德哲学诊断语境,而是置于一个更加有效的实践诊断语境,认为《莱茵报》时期批判的对象实际上是用虚假和肤浅的实践理论取代和扭曲了真正的实践理论,没有对现代性问题进行合理科学的诊断。

马克思《黑格尔法哲学批判》,针对黑格尔现代性问题诊断的模糊和错误状况,进行了批判并进一步拓展了《莱茵报》时期的话题。黑格尔根据思辨的现代性问题诊断路径,从预成性的思辨直观及其思辨推演的思辨理性出发,武断而任性地把非基本存在与基本存在的现代性问题,纳入到思辨哲学的世界观当中,把非基本存在看作是依附基本存在而成为自身的一种必然的存在阶段,特别是将这个存在发展阶段中的非基本存在称为基本存在,同普鲁士的书报检查机关、报刊及其辩护人等一样,颠倒了非基本存在与基本存在的辩证和解关系,如将代表黑格尔的绝对精神、绝对意志和绝对理念的普鲁士国家称为真正完善的国家。马克思对黑格尔的二元性和双重性进行了批判,认为黑格尔并没有扬弃非基本存在与基本存在的合理和解问题。从形式上讲,黑格尔似乎解决了这个现代性问题,但是,从实质上而言,正如大卫·库尔帕所说,“黑格尔并没有觉得他正在为现代性问题提供‘他的’解决办法。他没有想出任何解决办法。他拥有可使他找到解决办法的逻辑,这种解决办法已然在世界中起作用了;他提供的是自我意识,而不是新的理念”。[3](P147-148)黑格尔哲学的二元悖论或混合主义的复调语境的现代性问题诊断路径,使得黑格尔颠倒了作为国家及其哲学等的非基本存在与作为市民社会及其家庭等的基本存在之间的关系。霍布豪斯认为,黑格尔非常简单地承认有不好的国家,没有坚持有机的国家观而将自由、民主和平等思想融入到绝对精神及其自由意志的国家理念当中,整个形而上学国家观根本是前后矛盾的,认为国家是君主的绝对意志的体现,把人类生活和社会制度中的现代性分裂问题看作是一种与道德和事实均无关联的“假想”。[4](P91-95)马克思认为,不是国家和哲学这一普遍领域决定市民社会和家庭这一特殊的领域,市民社会和家庭这一特殊的领域才是决定国家和哲学这一普遍领域的真正基础,才是我们进行现代性问题诊断的最终基础。马克思对黑格尔哲学的颠倒,是把非基本存在与基本存在和解的现代性问题,归结为真正的基本存在的“社会特质”,用真正的基本存在的社会特质来代替事物之外的一般理性,强调决定国家的是国家本身的社会特质,决定市民社会的是市民社会自身的社会特质,主张用真正的基本存在的逻辑,而非用抽象和思辨等非基本存在的逻辑,来诊断国家、家庭和市民社会等现代性问题。[5](P29)

当然,“马克思在他的《黑格尔法哲学批判》中,并不否定黑格尔的原则,而是仅仅否定由他自己所断言的理性与现实以及普遍本质与个别实存的统一的具体落实”。[6](P195)黑格尔的具体落实只是一种片面的诊断,并没有扬弃性和解现代性问题。关于黑格尔式基本原则的具体落实的和解问题,马克思的《论犹太人问题》和《〈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主要从改造现代性问题的层面,而非仅是从解释现代性问题的层面,对具体落实问题的最终基础进行了关键性诊断。马克思的《论犹太人问题》认为,鲍威尔根据黑格尔式的绝对精神这种有待考察的对象,或这种有待需要进一步论证的结果,来规定和确证存在问题,规定存在的现实状况及其历史运动,这是赤裸裸的对前提的颠倒,对原因和结果的颠倒,对思维和存在的颠倒。于是,鲍威尔就根据黑格尔的绝对精神,在思辨的辩证法中,使得关于犹太人解放这一具体问题偏离了正确的理解轨道,把犹太人的本质归结为犹太人的宗教基础,把犹太人的解放归结为犹太人的宗教解放和政治解放,并把犹太人的宗教解放和政治解放等同于人的解放。鲍威尔关于犹太人的论述并没有看到犹太人的世俗基础及其世界历史性意义,反而把群众的真正现实的存在变成了理念思维的存在,人的属性变成了神秘的绝对精神属性,实际上是用宗教和国家及其精神等异化的非基本存在来掩盖和取代群众、社会及其精神等真实的基本存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通过对实践的形态和条件等分析进一步推进了现代性问题的诊断路径,明确主张只有世界历史实践才能最终消除犹太人解放、宗教解放和政治解放等现代性问题,主张从普遍的世界历史发展的更高阶段的基本存在来寻求自身的存在标准,而不是从处于异己世界的异化历史形态的非基本存在来寻求自身的存在标准。黑格尔式思辨哲学及其思辨的现代性问题诊断路径,所反映的存在形态和历史形态及其现代性问题,从来没有根据现实中业已表现出来的更高级的历史存在形式及其发展的未来设计现在,而是往往立足于充满矛盾的思辨哲学及其落后的现实存在形式来设计自己的现在,结果是没能科学地和解非基本存在与基本存在之间的异化现象。

《评部颁指令的指控》指出,“《莱茵报》从来没有偏爱某一特殊的国家形式。它所关心的是一个合乎伦理和理性的共同体;它认为,这样一种共同体的要求应该而且可以在任何国家形式下实现”。[1](P426-427)《黑格尔法哲学批判》认为,“民主制是一切形式的国家制度的已经解开的谜”。[5](P39)《〈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则没有用民主制的国家来指谓无产阶级实现“人的解放”的目标,而是用一个“领域”术语。[5](P213)《论犹太人问题》用一个“社会组织”的术语来标示无产阶级解放运动的实践目的。[5](P192)另外,“类本质”“人民精神”和“时代精神”等人道主义的哲学话语诊断,能否成为“民主制的国家”的根据,仍是一个需要深入探讨的现代性问题,还有就是作为资本主义社会的资本逻辑产物的“民主制的国家”更是一个有待诊断的现代性问题。政治经济思想时期的《法兰西内战》全面总结了巴黎公社作为一种新型的真正民主的国家政权形式的战斗历程和历史经验,阐发了关于阶级斗争、国家、无产阶级革命和无产阶级专政的科学社会主义学说,明确指出,“公社给共和国奠定了真正民主制度的基础。但是,无论廉价政府或‘真正共和国’,都不是它的终极目标,而只是它的伴生物”。[7](P101-102)国家实质上毕竟是一种阶级的暴力统治机器,真正的民主制国家只是历史发展的一个必然阶段,新的自由社会条件的发展必然会推动着国家最终走向消亡。这些情况表明马克思的“共产主义”的实践思想还没有完全形成,还没有真正厘清与和解理论与实践、社会与国家及其非基本存在与基本存在等的区分与联系,尚未实质上扬弃思辨哲学的哲学理念及其社会理念和国家理念,还没有彻底确立自己的社会批判理论的实践基础,既没有从宏观和整体上,更没有从微观和具体上,来把握和形成“实践”这一前提和方法的思维框架和理论术语。主体向度逻辑和客体向度逻辑相互交错互渗局面,使得马克思仍然没有完全扬弃黑格尔式思辨哲学的现代性问题诊断路径,尚未从非基本存在与基本存在的相反规定的矢量性统一中获得一种彻底而具体的关于存在问题的理解图景。

三、马克思经济哲学思想时期的现代性问题及其社会批判理论

经济哲学思想时期,马克思关于现代性问题的社会批判理论始终将实践作为现代性问题的诊断的最终基础,通过对工资、利润、地租、资本、生产力和生产方式等现代性问题的较为细致入微的诊断,进一步批判了黑格尔式思辨的现代性问题诊断路径,基本确立了关于现代性问题的实践的社会批判理论的一般性和总体性思想;进一步凝聚和升华了非基本存在与基本存在的本质和规律及其和解理念;进一步克服了道德哲学思想时期和政治哲学思想时期的鲜明的哀歌精神、审美主义激情和思辨主义情调的现代性问题诊断特征。

马克思对国民政治经济学与黑格尔思辨哲学的关联性批判分析,表明《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既包含着某种哲学的批判逻辑,也包含着经济学的描述逻辑,这种情况出现的原因同马克思关于如何诊断并和解非基本存在与基本存在的现代性问题有必然关联。一是为什么自然主义东西、神秘主义东西、思辨哲学,甚或哲学,不能成为现代性问题的理论诊断和现实诊断的科学的最终基础?二是现代性问题诊断的科学的最终基础到底应当是什么呢?三是如若现代性问题的诊断是通过某种联系的纽带实现的,那么是通过什么样的最终基础进行联结呢?这种联结是一种有中心点的结合,还是无中心点的结合呢?四是如何对这种科学的最终基础进行具体的解释呢?具体来说用什么样科学的非哲学语言及其理论,既能避免黑格尔式错误,又能达到描述和批判对象的目的?也就是说对于现代性问题诊断来说,是依凭哲学的诊断方式,还是仅依凭经济学等实证科学的诊断方式呢?或者说如若凭依经济学等诊断方式的话,国民政治经济学能否胜任呢?如若依凭哲学的诊断方式的话,黑格尔式哲学能够完成诊断的任务吗?如若不行的话,自己的“真正的哲学”能否接替这个工作呢?如若“真正的哲学”不能胜任这个工作的话,基于什么样的最终基础的现代性问题的诊断路径,才能够切入并消除现代性问题的呢?五是如果实践是现代性问题诊断的最终基础的话,实践的具体内涵到底是什么呢?

对此,马克思回复黑格尔在一定意义上给出了关于这些现代性问题的诊断答案。张一兵教授曾经询问到,“第三笔记本第六小节是对黑格尔哲学的批判。马克思为什么在《1844年手稿》的最后会突然想到批判黑格尔?”并认为“这是理解全部手稿逻辑结构的一个无法回避而又非常重要的理论难点”。[8](P269)他分析说:“以我之见,马克思在共产主义问题研究之后突然转向黑格尔,不是一种外在的哲学研究,而是明确指认自己这时(撰写全部《1844年手稿》)的理论逻辑方法,以此来区别于当时的德国青年黑格尔派和一切德法社会主义思想家的研究语境,这就是建立在否定黑格尔唯心主义精神现象学之上的费尔巴哈式的人学现象学,马克思认为这是走出理论误区的唯一现实批判模式”。[8](P269)

《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对黑格尔的批判或突然转向,具体而言可能是出于如下三个方面的原因:第一,马克思批判黑格尔以及黑格尔派是为了深刻地批判国民政治经济学,揭示出其内在的矛盾本质。国民政治经济学没有正确地诊断现代性问题,反而颠倒了基本存在的逻辑,或颠倒了非基本存在与基本存在之间的是非诊断标准,将作为人的存在和社会的存在等事物本身存在的基本存在,等同于并依附于作为资本的存在和私有者的存在等非事物本身存在的非基本存在,思想实质是一种披上了某种思辨的唯心主义外衣的粗陋的唯物主义,都是资本主义社会及其异化存在的意识形态辩护理论。第二,马克思已经充分认识到黑格尔思辨哲学的合理因素,认为黑格尔哲学的伟大之处是把人的自我产生看作是一个辩证的自我建构过程,把对象化看作物化、外化或异化及其扬弃性和解,去除了黑格尔思辨辩证法的实质性内容,吸取了其间的形式化内核,从形式角度肯定了黑格尔辩证法的积极意义,肯定了把人及其实践活动视为外化、异化、对象化和扬弃的和解发展过程,是非基本存在与基本存在的扬弃性和解过程。同时,马克思肯定了黑格尔劳动观的积极意义,但是黑格尔站在类似国民政治经济学立场和普鲁士国家哲学立场没有看到劳动的异化方面,因此异化对黑格尔来说是属于非基本存在及其观念领域的事情,与基本存在及其现实领域没有任何关联。这样,黑格尔唯一知道并承认的是抽象的精神劳动,没能在非基本存在与基本存在的辩证和解中,彻底地理解精神劳动及其实践劳动的真正本质。马克思对黑格尔的实践理解路径的积极意义的肯定,使得马克思增加了自己实践理解路径的新内涵,进一步凝聚和升华了马克思对于现代性问题的诊断路径及其社会批判理论。第三,马克思是为了进一步扬弃思辨哲学的现代性问题诊断路径,通过国民政治经济学和黑格尔哲学的批判分析,进一步确立自己真正的社会批判理论,把这个工作视为在正确的现代性问题诊断中认识世界和改造世界的批判性革命武器。马克思社会批判理论的最主要目的可能意识到不只是思辨哲学及其精神,就是自己一直希望确立的“真正的哲学”及其哲学精神也不能成为现代性问题的唯一和根本的诊断手段。思辨哲学是有待进一步诊断的对象,不能把有待诊断的非基本存在视为叙述或研究的基础。马克思的“真正的哲学”及其哲学精神也是有待进一步诊断的对象,不能成为诊断的前提和方法,即便是哲学内涵的成熟形态也不能取代实践的基始性诊断地位,只能作为一种规范性指导原则,而非一种具体性论证原则。马克思既是在批判国民政治经济学、黑格尔和黑格尔派,同时也是在反思自己在现代性问题上的模糊性和双重性的诊断路径,在向作为诊断路径的哲学进行告别,告别的不彻底性不是因为马克思社会批判理论本身像国民政治经济学和黑格尔派那样的实质性或根本性错误,这只是马克思思考的不完善性而呈现出来的一种复调语境,马克思放弃的是单纯的哲学范式或哲学语言而非哲学思想或哲学精神的诊断路径,希望在哲学思想或哲学精神与实证范式或实证语言的有机糅合中最终扬弃性和解现代性问题。

马克思《共产党宣言》之前的现代性问题的诊断路径,可以说是一种复调语境的社会批判理论,对于人类社会的现代性问题研究还没有从根本上脱离哲学的抽象思辨性话语。当然,《神圣家族》《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德意志意识形态》和《哲学的贫困》等文本较为整体和具体地确立了现代性问题诊断的基本原则,复调语境的表现形式不像《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表现得那么突出。马克思经济哲学思想时期的实践诊断路径要比道德哲学思想时期和政治哲学思想时期的实践诊断路径具体和明确得多。这些文本中的实践诊断路径仍然带有一定的哲学诊断色彩,很多与实践有关的一些具体问题,如商品、货币、资本、拜物教、剩余价值和劳动时间等资本主义社会的现代性问题,还没有进行更为具体的实证范式分析,尚未转变为某种经济学语言或普通语言的科学诊断。《哲学的贫困》不再立足于黑格尔式思辨哲学语境和国民政治经济学的思辨政治经济语境,而是更加较为明确和具体地从对分工和机器、竞争和垄断、土地所有权和地租等事物存在的现实状态这一经济学语境出发,进一步分析批判了思辨哲学尤其是国民政治经济学的诊断前提和诊断方法,明确了从什么样的诊断理念出发去实现现代性问题的思维框架和理论术语及其社会批判理论。既不同于思辨哲学,也与国民政治经济学形成了鲜明的本质区别,真正和科学地从非基本存在及其逻辑回到基本存在及其逻辑。《哲学的贫困》的经济学语境中的实践前提和实践方法的实践解释充分表明,马克思已经一般性地彻底解决了现代性问题的诊断路径,正如恩格斯在为《哲学的贫困》一书德文版第一版写的序言中所说的那样,“在写作《哲学的贫困》一书的时候,‘马克思已经彻底明确了自己新的历史观和经济观的基本点’”。[9](P168)《共产党宣言》主要从以经济学诊断为基础,并结合相应的政治学和历史学诊断的整体视角,分析了资产者、无产者和共产党人的各自性质和相互关系,分析批判了形形色色的社会主义,展望了科学的共产主义,最后表明了共产党人对各种反对党派的态度,第一次纲领性和宣言性地阐释了科学社会主义理论及其社会批判理论。总的来说,此时期马克思的实践的现代性问题诊断路径,还有待在政治经济思想时期的经济学语境中,进一步对资本主义社会的资本逻辑及其政治逻辑和思想逻辑进行彻底的分析批判这个工作完成之后,我们才可以说马克思彻底形成和确立了现代性问题的诊断路径及其科学的社会批判理论。

四、马克思的现代性问题及其  社会批判理论的视角转换

上述三个时期文本解读表明,马克思的现代性问题及其社会批判理论,始终存在着一个连续不断地进行丰富完善的科学视角转换,我们不能武断地认为,马克思的思想中像阿尔都塞的认识论或现象学的“断裂”、[10](P188)科林武德的“哲学”与“经济”的历史“悖论”、[11](P184)阿尔布莱希特·韦尔默的“经验科学”与“规范性假设”或“资本的经验分析与历史的思辨逻辑”之间的“很成问题的分工”或“失败的尝试”[12](P55-56)等所说的那样,包含着某种根本性质的差别和断裂式超越的视角转换。马克思中学文本的分析,以及后来较为成熟和成熟的马克思文本的分析,都表明马克思一开始就既不是一个典型的唯心主义者,当然也不是一个典型的唯物主义者,这两种因素在马克思思想体内的交错互渗的复调语境,说明马克思的思想既不完全是康德和费希特式等希腊罗马古典文化的思维品质,也不完全是黑格尔和国民政治经济学式等近代欧洲文化的思维品质,而是具有自己独立的实践思维品格,极力想摆脱这些思辨因素及其现代性问题的抽象语言的纠缠,从而确立自己的科学的普通语言。

马克思的现代性问题及其社会批判理论的发展史可以划分为四个阶段:首先,道德哲学思想时期(萌芽和初创),主要包括《中学文本》和《博士论文》等著作;其次,政治哲学思想时期(深化和发展),主要包括《黑格尔法哲学批判》《论犹太人问题》和《〈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等著作;再次,经济哲学思想时期(凝聚和升华),主要包括《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神圣家族》《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德意志意识形态》《哲学的贫困》和《共产党宣言》等著作;最后,政治经济思想时期(形成和确立),主要包括《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日》《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1861—1863年经济学手稿》《剩余价值学术史》《资本论》《法兰西内战》和《哥达纲领批判》等著作(由于篇幅所限,本文对此仅是略有述及)。

马克思在道德哲学思想时期从古典哲学和近代哲学的思想背景出发基本上确立了某种一般、抽象和模糊的发展进步的道德理想、理论与现实相结合的考察原则和未来社会的期待与设计等基本的伦理典范和价值理念。沃格林将这种贯穿马克思终身奋斗目标的绝对命令或预设思想称为“马克思的观念”。[13](P114-121)麦卡锡称之为“理智生命的核心”或“社会变革的道德命令”,并认为马克思“在其早期与晚期著述之间并不存在断裂”,反而是我们理解马克思的批判哲学与实证科学之间关系的“实质所在”,马克思一直在努力和解两者之间的“客观有效性之两难”。[14](P1-9)马克思在政治哲学思想时期逐渐把道德哲学思想时期关于现代性问题的复调性诊断路径用实践的语言来表述,在经济哲学思想时期明确地浓缩为一种实践的语言,而后在政治经济思想时期展开了更为具体的实证化分析。马克思首先获得了对于现代性问题的一般性体认并随后基于现实情境展开了具体论述,因此,关于现代性问题的实践诊断路径及其社会批判理论,包含着的不是什么异质性断裂和跨越性飞跃,而是在最初确立的复调语境基础上逐步达及理想目标,发展轨迹必然要从多重性和模糊性的不完备性到单一性和明确性的完备性进行不断的视角转换。这种过程性和总体性的视角转换分析表明,马克思逐渐放弃了思辨的现代性问题的诊断路径,而转向了实践的现代性问题的诊断路径,最终形成了一种科学的社会批判理论。

马克思的社会批判理论科学地实现了感性经验与理性实证、现象主义与自然主义、伦理价值与自然进阶、理论知识与现实实践、内在主体与外在客体及其非基本存在与基本存在等相互之间的扬弃性辩证和解,认为实践主要是由理论、政治和经济实践构成的一个多维性和单一性相统一的有机线性结构体,建构了现代性问题的形成与发展的全部动力机制,从而把实践作为现代性问题诊断的最终基础考察了人的存在及其社会存在的根本性质、构成要素、社会形态及其运动变化,得出人类社会是一个不断地消除非基本存在而实现基本存在的自然历史进程,即共产主义美丽社会是人类历史的实践境域必然在“对主体蒙昧状态的超越”、“对基本生理心理需求的超越”和“对主体与客体对立关系的超越”中导致的一个现代性的世界历史事件。[15]马克思思想的理论目的既不是要建构一种纯粹的科学哲学,也不是要建构一种纯粹的科学政治经济学,根本目的之一是要在两者的有机结合中形成一种主要是作为思想形态的社会批判理论而非体系形态的社会批判理论的科学社会批判理论,唯有如此才能够在最终的理论意义上对现代性问题作出科学的批判性诊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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