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度中国艺术人类学学科发展报告
2018-01-25王永健
王永健
(中国艺术研究院 艺术人类学研究所,北京 100029)
导言
学术的发展需要不断总结经验,反思教训。学术史研究的意义便在于此,对当下的研究而言具有参照作用和启示意义。2017年度中国艺术人类学研究领域涌现出了较为丰硕的研究成果,主要体现在艺术人类学的学术史研究、基础理论研究、田野个案研究领域。本报告资料主要来源于2017年度公开出版的著作、文集,以及“中国知网”数据库收录的学术刊物和报纸公开发表的艺术人类学研究成果。通过对资料的梳理可以发现,艺术人类学研究关注理论热点问题和社会现实问题,艺术民族志、艺术人类学的中国理论建构、艺术与认同、艺术介入美丽乡村建设等成为年度关键词。
一、学术史研究
学术史研究历来是艺术人类学学者们关注的重要命题,2017年度有1部专著和4篇文章值得关注。
就中国艺术人类学的学术史研究而言,王永健的《新时期以来中国艺术人类学的知识谱系研究》[1],可以说是国内第一本关于中国艺术人类学学术史的专著,对新时期以来中国艺术人类学由学术准备到稳健发展的学术历程进行了深入研究,厘清了这一艺术学新兴学科与交叉学科的内涵、问题域、研究方法等基本问题,呈现了不同研究取向、不同学术团队的经典文本与个案的深描,并对本土化的中国艺术人类学理论建构和未来发展作了总结与前瞻。书后附中国艺术人类学大事年表,动态呈现了中国艺术人类学的发展轨迹。该著对学科建构与发展产生了积极意义,同时,总结经验,反思教训,为中国艺术人类学的发展提供一个不可或缺的档案备忘。王永健的《“原始艺术命题”的艺术人类学研究》[2]一文,对20世纪 80年代中国艺术人类学学术发展史中,学界普遍热议的“原始艺术命题”的相关著述和观点进行了梳理,分析了其备受关注的原因和对当下学术研究产生的影响。
就西方艺术人类学的学术史研究而言,主要关注西方艺术人类学术史中非洲艺术研究的发展变迁、研究范式的演进,以及焦点问题的论争。如李彩的《从人类学到艺术人类学:欧美的非洲艺术研究》[3],探讨了20世纪初以来欧美人类学和艺术史界对于非洲艺术研究的发展变迁。文章指出,最早是人类学家介入非洲艺术研究,20世纪中期以后,艺术史家开始进入,并对传统人类学的非洲艺术研究范式进行了反思与批判,伴随着文化批评理论的不断出现和跨学科研究理念的迅速发展,传统的人类学本身也在进行反思与变化,逐渐从纯粹人类学视角的研究向开始关注艺术本身的艺术人类学研究发生变化。尹庆红《艺术人类学:从符号交流到物质文化研究》[4],概述了西方艺术人类学发展史上艺术研究范式的变化。作者认为:“到20世纪60年代,随着象征解释人类学的兴起,艺术和物质文化逐渐成为人类学研究的一个重要主题。象征解释人类学把艺术看作一种语言符号的交流体系,主要用符号学理论来解释艺术品的意义,‘符号—意义’成为其研究艺术的主要范式。20世纪八九十年代,艺术人类学研究进入了一个自觉时期,艺术人类学在理论建构上的一个重要转向是由‘符号—意义’研究转向对艺术品的能动性研究,‘艺术品—效果’是艺术能动性理论的主要特征。自20世纪80年代后期以来,人类学研究中出现了物质文化转向,物质文化研究强调对艺术品的物质性的关注,‘物质—艺术’之间的关系成为当今人类学研究的一个新的方向。”罗易扉的《非—文化与非—艺术:原住民绘画原真性论争》[5],探讨了西方艺术人类学发展史上对于原住民绘画被挪用之后是艺术还是非艺术,文化还是非文化的事件论争。通过研究发现,是因为西方世界与原住民世界对于原住民绘画原真性的标准不同,在新的社会现实条件下,可以将原住民绘画标识性及原住民身份作为双重标准,作为一种可行的价值判断。
西方艺术人类学学术史研究是中国艺术人类学研究的借镜和参照系,中国艺术人类学学术史研究呈现了中国艺术人类学的发展轨迹与研究状况,这些研究为我们了解国内外艺术人类学的研究状况提供了参考,对于学科的建构与发展具有重要意义。
二、艺术人类学理论的中国建构
艺术人类学研究在中国30余年的发展历程,积累了大量的田野案例,形成了一些本土理论与经验。中国理论建构、中国经验是近几年经常出现,备受热议的话题,可以看出学界已开始有意识地进行本土理论建构,对学术发展而言不失为一件好事。“2017年中国艺术人类学国际学术研讨会”的主题即为“艺术人类学的中国建构”,足见其受重视程度。主要关注点在于:其一,中国艺术人类学的研究理念。研究理念在一定程度上决定着研究的规范性、深入性和完整性,如项阳的《艺术人类学中国话语与艺术传统深层内涵》[6]一文认为,中国的艺术人类学要想真正取得或建立起自己的话语体系,应该对中国艺术生发的历史语境及演化发展进行深层认知,用自身的话语去解释中国的艺术现象、艺术形态和艺术传统,如此方能真正显现艺术自身及其于社会的深层内涵。该文对中国艺术人类学阐释话语体系的建构提出了要求和具体路径,具有一定的理论指导意义。
其二,艺术人类学的问题域、研究方式。对涉及艺术人类学学科本身的问题展开了探讨,如方李莉的《艺术人类学理论的中国建构》[7],将中国艺术人类学关注的问题域归纳为社会建构中的艺术、国家在场的艺术、社会生活中的艺术、大传统与小传统互动中的艺术、商品贸易中的艺术五个方面。作者认为对于中国本土艺术的研究,在研究方式上应该秉承人类学的整体观,注重历史研究、研究场域的转换,以及对于传统与现代合流的思考与把握,在此基础上去创建具有中国本土特点的艺术人类学理论。该文厘清了艺术人类学的基本问题域,并对具体的研究方式进行了专门论述,对于当下的艺术人类学具有指导意义。杨民康、王永健、宁颖的《海外艺术民族志与跨界族群音乐文化研究——“中国艺术人类学前沿话题”三人谈之十一》[8],探讨了海外艺术民族志的概念、国内外研究状况、研究中存在的问题以及未来的发展走向等问题。该文首次提出了海外艺术民族志的概念,并对与之相关的学术史、理论问题进行了论述。近年来,海外艺术的田野研究备受热捧,应该如何进行海外艺术田野研究,研究者应具备什么素养,做怎样的前期准备,未来的研究走向等问题,是学界迫切需要知道答案的,该文在一定意义上回答了上述问题。
其三,艺术人类学的方法论与中国经验。如方李莉、荻野昌宏、王永健的《“非遗”保护理论与实践的国际对话——“中国艺术人类学前沿话题”三人谈之十》[9],探讨了国际“非遗”公约、日本“非遗”保护的经验与得失、中国“非遗”保护中所出现的突出问题以及“非遗”保护与未来社会发展的关系等问题,提供了国内外“非遗”保护实践经验,具有学术指导意义。方李莉的《手工艺的复兴与生态中国之路》[10]一文认为,中国式的文艺复兴是从人对自身文化的重新认识,从人们的日常生活回归传统,并在此基础上建立中国人的新的“生活样式”开始的,主要表现在传统手工艺的复兴上,这是激发中华传统优秀文化的生机与活力的一种重要方式。该文呈现了手工艺复兴与生态中国之路的中国经验,具有一定的实践指导意义。刘晓真的《舞蹈人类学、方法论和中国经验》[11],分上、下两篇发表,在上篇中,对西方舞蹈人类学的意识形态性进行了批判性考察。在下篇中,阐述了舞蹈人类学如何应对中国经验的问题。作者认为,中国当下社会关系的复杂性才是舞蹈人类学的出发点,而不是在已有的理论模式中对舞蹈行为作出判断。这一反思意识值得注意。
这些中国艺术人类学理论,生发自本土艺术田野实证研究,研究者已经认识到了本土化理论建构的重要性和紧迫性,这是学科发展到一定阶段所生发的学术自觉。虽然研究对象有别,但对于理论建构的愿望却是不谋而合,具有相当的普适性和实践指导意义。
三、艺术民族志
田野研究是艺术人类学研究的立命根基,也是艺术人类学区别于其他艺术学学科研究的特质所在。民族志既是一种研究方法,也是人类学田野研究成果的表达方式,艺术民族志是研究者在艺术田野研究基础上所形成的文本。在每年举办的中国艺术人类学年会上,均涌现出大量的田野个案。2017年度的研究成果除了专著和论文之外,还出现了多部艺术田野研究的文集①萧梅主编的《大音》,依托于上海音乐学院中国仪式音乐研究中心学术平台,陆续推出了一系列关于中国传统仪式音乐研究的文丛,今年共出版 5卷(第七、八、九、十、十二卷),主要设有学术文萃、田野档案、会议综述、述评、书评和译文六个部分,刊载仪式音乐研究领域的相关论文、译文和咨询。申波的《穿行于田野与思考之间》(重庆:西南师范大学出版社,2017年),主要分为《乐海拾贝》《乐海钩沉》《乐海赏珠》和《乐海弄潮》四大部分内容,由27篇学术论文集成。书中文论以云南歌舞为主要研究对象,音乐学、文化学、人类学等为理论基础,解读了云南地区歌舞的百年发展轨迹和其中所蕴含的象征性叙事与时代意义。齐琨主编的《悲欢离合:长江流域汉族聚居地区丧葬仪式音声个案与比较研究》,分为《综述篇》《个案篇》《比较篇》三个部分,其中的《个案篇》,是课题组选派6位成员,分别前往长江流域下、中、上游的江苏扬州、浙江富阳、江西宁都、江西宜春、湖北石首、重庆万州、四川大邑7个个案地点做实地考察,并在第一手田野资料的基础上撰写了论文,期望能展现长江流域汉族聚居地丧葬仪式与音声的部分样貌。,呈现了田野研究的丰富个案。以下主要从艺术民族志书写的理论探讨和艺术民族志个案研究两个方面展开论述。
(一)艺术民族志书写的理论探讨
对于艺术民族志书写的探讨并不是偶然的,而是在学科发展的过程中学者们对艺术民族志的元理论,如何书写符合学术规范的艺术民族志,应该秉承什么样的写作理念等问题有了迫切认知要求的基础上出现的。2017年先后涌现出了几篇重要文章,主要侧重于探讨艺术民族志的基本内涵、书写方式、书写理念、书写内容等方面。方李莉的《重塑“写艺术”的话语坐标——论艺术民族志的研究与书写》[12],通过对西方艺术人类学关于艺术民族志的相关概念与问题的梳理,在对照西方的基础上探讨了中国艺术民族志的书写理念、基准及未来走向,对艺术民族志的写作提出了要求和基本学术规范。作者认为:“由于全球化加速了不同文明交换、改变、加工、合并文化元素的速度。在这样的背景中艺术民族志的写作,就不能再局限于传统的主—客体单向关系的科学定位中,反思的、多声的、多地点的、主—客体多向关系的民族志具有了实验的正当性。艺术人类学也要加强对当代艺术的关照。艺术民族志不仅是一种社会事实的描述,更是一场话语空间和理论空间的建构。”
赵旭东的《中国山水画中的意义线索与民族志书写》[13],以中国山水画中的意义线索为例,探讨了中国范式的艺术民族志应该如何书写的问题。这种艺术民族志的书写方式有别于西方人类学科学民族志的主张,是一种通过对景造意表达出来的对意义的深层次阐发,有助于我们重新认识人类学意义的写文化。同时,它为这种写文化的再创造提供了一种可以获得灵感的方法论的新资源,也为中国传统政治语境中权威体系对于自然山水的象征化命名的权力机制提供了一种真正意义上的本土理解。这一理念值得关注。
艺术民族志应该书写什么内容,应该把握怎样的原则,是艺术民族志书写重点关注的问题。向丽的《艺术的民族志书写如何可能——艺术人类学的田野与意义再生产》[14]一文,对艺术民族志书写中的应该如何书写艺术,书写怎样的艺术,如何描述与评价等问题进行了系统论述。作者认为:“艺术民族志的书写不仅仅是记录、描述的问题,而是关系到如何显现其能够作为艺术而发挥作用的形象及意义问题。具体而言,在关于艺术民族志书写范式研究中,书写的是怎样的‘艺术’?如何描述与评价此种艺术?如何发掘艺术的审美意蕴及其价值?等等,这些问题都是不可逾越的。并且,正是在此过程中,艺术的编织性、杂糅性与流动性等特征及其意义才有可能如其所是地显现出来。艺术的民族志不仅仅是描述的问题,而是意义建构的问题。”该文对艺术民族志书写提供了基本的学术理念。杨民康的《由音乐符号线索追踪到“隐喻—象征”文化阐释——兼论音乐民族志书写中的“共时—历时”视角转换》[15],借助于多个田野案例,围绕着多点音乐民族志,对其中的“共时—历时”的时空转换问题及其与结构—后结构主义之间关系等学理及方法论细节展开了深入探讨。该文虽以音乐民族志的写作为例展开理论与方法论的讨论,但对其他门类艺术民族志的写作均有参考意义。
这一组论文源于中国艺术人类学学会举办的两次专题讨论艺术民族志书写的研讨会,分别是2016年12月在中国艺术研究院召开的“艺术民族志的书写学术研讨会”和2017年9月在山东大学召开的“艺术民族志的理论与书写论坛”。可以说,中国艺术人类学发展至今,已具有相当程度的理论自觉,对于涉及学科发展的理论问题有了迫切的学术诉求,并通过不断的研讨逐步完善,以更好地推动理论建设和实践规范,这也是关系着学科发展能否走向纵深的重要问题。
(二)艺术民族志个案研究
从2017年度艺术民族志个案研究的综合分析来看,研究者能够主动地使用人类学的理论来阐释民族民间艺术,田野研究的质量也有了不同程度的提升。虽然这些研究者多为具有艺术学学科背景的学者,但是敢于打破固有的“就艺术而论艺术”的研究范式,并且能够在深入的田野调查基础上呈现出有独到见解的艺术民族志,是值得肯定的。主要关注的问题集中于艺术形态、艺术功能、文化变迁、文化生态、审美认同、文化身份、艺术家与传承人等方面。
在艺术形态、艺术功能方面的探讨,注重艺术事象历史文化渊源的挖掘和艺术形态本身的分析,在此基础上探讨艺术功能相关问题。如王梓霏的《刀郎舞在传统民俗礼仪中的功能——以“久万托依”为例》[16],以新疆维吾尔族刀郎人的人生礼仪“久万托依”中的舞蹈部分为研究对象,论述了刀郎舞在传统民俗礼仪中的功能。周亮的《花儿研究:河湟花儿多民族文化共融性研究》[17],通过对花儿发源地的经济地理环境、社会变迁所引发的大规模民族迁徙、各民族文化间的不断渗透和相互认同等方面的综合梳理,厘清了花儿多民族性的历史文化渊源,论述了民族精神在花儿艺术中的核心价值作用,以及花儿多民族性所具有的凝聚力。林俊华等主编的《康巴民族民间歌舞艺术调查与研究》[18],全书共收录25位作者的38篇文章,以康巴地区特有的民族民间歌舞艺术为研究对象,从历史、形态、品种、现状、发展、传承等不同角度进行了调查与研究。这些文章既有对艺术形态的探析,也有对民族民间歌舞融合或创新的思考,体现出了相当的使命感与责任感。
文化变迁方面的研究,注重历时性与共时性研究的结合,呈现动态的变迁过程,进而揭示导致文化变迁的动因。刘丽珺的《记忆复苏:台湾里漏社祭仪舞蹈的类型研究》[19],以台湾阿美人祭仪舞蹈作为研究对象,选取里漏社的祭仪舞蹈作为考察个案,将里漏社祭仪舞蹈置于社会变迁的文化背景下,对其结构样式、动作语言、审美风格、精神信仰和文化因子与价值进行了深入探究,探讨了祭仪舞蹈的文化类型和舞蹈形态,以及内容与形式产生和变迁的重要条件。王声坤的《黔东南雷山苗族铜鼓舞文化嬗变研究》[20],以雷山苗族铜鼓舞不同的文化形态作为主要研究对象,从历时性和共时性两个层面对铜鼓舞文化嬗变过程进行了梳理,揭示了铜鼓舞的发生、成熟、传承与苗族宗教信仰、社会结构之间的内在关联。荣树云的《社会转型中杨家埠木版年画的艺术人类学研究》[21],对不同历史时期和社会语境中的杨家埠年画,从国家、市场、文化、技术四个维度,对其创新与复制、传承与发展、生产与销售、生产者与消费者、传承方式与性别分工、国家意识形态与市场导向等问题进行了深入细致的分析,以此来探讨社会转型与传统手工艺变迁的关系,以及乡村传统手工艺发展的路径。这些研究对于文化研究亦有借鉴意义。
文化生态和发展传承方面,关注仪式场景和文化生态变迁的考察,对传承方式和路径进行探索。马盛德的《西北地区信奉伊斯兰教民族婚俗舞蹈研究》[22],通过大量的田野调查和文献分析,对西北地区三个少数民族婚礼习俗中,撒拉族的“堆依奥依纳”、回族的“宴席舞”、维吾尔族的“纳孜尔库姆”三种民间舞蹈的兴衰历程及其原因进行了探讨。张谛的《哈尼族舞蹈生态学研究》[23],通过考察研究哈尼族民间舞蹈发展、演进过程中的生态现象和传承发展问题,重点关注哈尼族舞蹈赖以生存的社会文化环境,对于研究其他少数民族舞蹈具有参考和借鉴意义。张岳公、张翼的《炕围画》[24],通过长期的田野调查,运用大量实物和文献资料,对山西省襄垣县炕围画的发展变迁、形态结构、范式规程、工艺手法、题材内容和传承方式等一系列问题进行了深入剖析。徐弘滨的《逐河而居:人类学视野下宋庄艺术家研究》[25],聚焦于宋庄艺术家群落的文化生态,通过对艺术家生活方式,当地居民生活方式的变迁,艺术案例对公共艺术活动所带来的变化,以及宋庄文化现象的生成、产生机制与相关信息的论述,探讨了艺术家与当地居民之间的交互、胶着的社会结构变化以及不同群体交集的价值重构。周楷模等著的《岭南音乐民俗的人类学阐释》[26],以数个民系族群鲜活的民俗仪式音乐个案阐述“民间自我传承”对中国人文教育传统的重大贡献,力图从“传统—民俗—仪式—音乐”的内在关系,去认知和阐释一个地方音乐知识体系的人文传承。杨英的《傈僳民歌的传承现状研究——以云南澜沧江流域维西县叶枝镇的“阿尺木刮”为例》[27],通过对云南澜沧江流域维西县叶枝镇的“阿尺木刮”的田野调查,对其传承现状、传承方式、传承人进行了系统论述,进而探讨了在尊重文化持有者意愿的前提下,如何使傈僳族民歌能够活态传承的问题。文化生态保护是民族民间艺术保护的基础性工作,如何更好地传承,以何种方式传承是“非遗”保护的重要命题,以上案例均作了有益的探索。
四、艺术与认同
认同问题研究在人类学、民族学研究领域并不是一个新话题,在艺术研究领域却是近几年刚刚涌现出的一个学术热点,它将艺术与认同问题结合起来,为认同问题研究打开了一个新窗口,不断拓展出一些新的研究方向。
值得关注的是,该话题在音乐研究领域引起了学界的热议,并形成一个学者群体。如杨民康在《中央音乐学院学报》2017年第2期组织了《音乐与认同》专题栏目,共刊发7篇文章①杨民康的《“音乐与认同”语境下的中国少数民族音乐研究——“音乐与认同”研讨专题主持人语》、杨曦帆的《隐喻的权威——白族洞经音乐的文化认同研究》、苗金海的《鄂温克族音乐文化建构与认同——以巴彦呼硕敖包祭祀为例》、董宸的《音乐与认同——南传佛教巴利语课诵音声模式研究》、赵书峰的《族群边界与音乐认同——冀北丰宁满族吵子会音乐的人类学阐释》、张林的《音乐建构中的文化认同——以“新宾满族传统仪式音乐”为例》、魏琳琳的《蒙汉杂居区日常音乐实践的语境与认同——以土右旗文化大院<亲亲的二人台>歌曲演唱为例》。,研究视角主要涉及文化身份、族群身份、自我与他者、离散族群等方向。如杨民康所言:“音乐与认同课题的重要性,主要体现在它有机地结合了主体认同(内部认同与外部认同)与客体辨析两个基本方面,从而在一定程度上走出了过去学者们仅单纯地持有音乐形态分析或文化含义分析两种偏颇研究角度的窘境。同时,其重要性还从它结合了人类学与音乐学的优长——将宏观思维与微观描写以及深层次把握与表层刻画融为一体这一方法论上显现出来。”[28]序言这些文章以少数民族音乐为研究对象,通过不同地域、不同族群的音乐民族志个案研究,探讨了音乐与认同问题,展示了该研究领域的最新进展。又如,2017年7月10日至12日,由内蒙古艺术学院主办的“音乐与认同——民族音乐学与人类学的跨学科对话”学术研讨会在内蒙古艺术学院召开。来自海内外人类学、民族音乐学的专家学者40余人参加了此次研讨会。会议围绕着认同理论对民族音乐研究的影响、音乐与认同的关系、跨学科交流与对话的作用等问题展开了深入研讨。这些专题栏目文章的刊发和研讨会的召开,对问题讨论的深入性具有重要意义,促进了艺术人类学的跨学科研究。
族群与文化认同方面的研究,注重艺术生存的生活语境、仪式场景、族群文化、族群关系的调查,以此来呈现族群与文化认同的表现方式。王阳文的《族群·身体·表征:当代白马人的舞蹈言说》[29],是一部当代白马人的舞蹈民族志,由导论和七章正文组成。本书基于扎实的田野调查,对白马人的舞蹈活动进行了深入研究,重点关注在各个村寨的具体场景下舞蹈如何被实践,以及舞蹈在生活场景中的结构性与能动性,揭示了舞蹈身体语言中所蕴含的象征意义,探讨了白马人舞蹈中所体现的族群边界与文化认同问题。该书拓展了民族舞蹈的身体文化研究,对当代民间舞蹈文化的理解与认知提供了必要的借鉴。李元元的《族群边界的构筑、遮蔽与消弭——一个村落“唐卡”艺术的社会生命传记》[30],在物的社会生命框架中对一个少数民族村落唐卡艺术从“圣物”到“商品”的社会生命历程进行了民族志阐释,以此呈现出该地域社会中族群关系在不同历史时期的差异化形态,以及政治权力、社会关系与文化模式的变迁图景,并对当前民族艺术研究方法“本体回归”的可能性以及“非遗”保护实践进行了进一步的讨论。李世武的《文化生态变迁与族群认同的艺术表达——以哈寨布朗族为例》[31],以线索性方式对布朗族的发展变迁与艺术活动进行回溯,探讨在不同时期、不同文化生态中布朗族族群认同的艺术表达方式。
从艺术的角度探讨认同问题具有新意,艺术是族群认同的表达方式和符号表征,在不同的文化生态中呈现出不同的面貌,发挥着不同的作用。这些研究通过具体案例呈现了认同问题研究的新进展,拓展了艺术人类学研究的空间,具有一定的学术启示意义。
五、艺术介入美丽乡村建设
艺术介入美丽乡村建设成为2017年度学界热议的一个话题,中国艺术研究院艺术人类学研究所连续两年(2016年、2017年)主办“中国艺术乡建论坛”。当前我国城市化进程加速发展,城市的功能正在发生变化,许多废弃的工厂和周边城乡交界处的村庄正在形成各种不同类型的艺术区。艺术家、建筑师们的参与,使这些地方改变了传统的功能而成为了新兴的艺术创意孵化之地。一些已经萧条衰落的乡村,由于艺术家或建筑师与村民们的合作,以艺术的力量改变乡村面貌,由此产生了新的文化样貌。可以说,这个时代的艺术家、建筑师,积极地参与社会建构,是非常值得关注的社会实践。艺术家、建筑师是直接参与者,人类学家是研究者,为什么需要艺术家、建筑师和人类学家共同参与?如方李莉在会议中所言:“现在我们的美丽乡村建设,不只是要建设有特色的房子,还需要能够延续中华文明,重建社群关系。这样的建设仅仅依靠艺术家、建筑师们的介入是不够的,还需要人类学家的参与,需要他们通过田野民族志,获得乡村的文脉、历史,以及多年积累下来的生态智慧。”
当前,工业文明发展模式对生态资源和环境的破坏,对人与机器、人与人之间关系的肢解,使它的价值理念进入到了一个发展瓶颈。如何破解这一难题?答案便是要重新去认识从传统乡村积累下来的生态观念和智慧。在这样的背景下,守护好乡村文化成为艺术家、建筑师和人类学家共同的时代使命,他们应该联合成一个共同体,从多个角度共同去解决这个问题。艺术介入美丽乡村建设将会有力地促进乡村复兴,复兴之后的中国乡村,将有可能代表着人类未来的生态文明的产生。如果中国能够率先进入生态社会,并能够在中国传统文化复兴的基础上提出一套新的价值体系,中国文化就能“化成天下”影响世界。2017年的会议承袭首届论坛研讨主题,除了对艺术介入美丽乡村建设的体验与实践个案展示外,对艺术与城市化发展的实践与理论研究、艺术与乡村重建的实践与理论研究展开了充分的讨论。
“中国艺术乡建”论坛是中国艺术研究院高端文化艺术智库建设的品牌活动之一,契合国家“美丽乡村”建设战略,承袭了费孝通先生从事社会学与人类学研究的一些基本理论和方法,从实地调查、实际案例出发来讨论问题,从艺术的角度,运用艺术的手段来建设和提升美丽乡村,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和相当的开创性。首届中“国艺术乡建论坛”的论文集《艺术介入美丽乡村建设——人类学家与艺术家对话录》于2017年9月由文化艺术出版社出版,该文集共22万字,收录了艺术参与社会建构的个案,以及艺术家与人类学家的对话讨论,图文并茂,内容丰富,展示了艺术在美丽乡村建设中的重要作用。中央电视台新闻频道《文化十分》栏目、光明网、《中国文化报》、《中国社会科学报》、《中国艺术报》等媒体进行了全程跟踪报道,产生了较好的社会影响。
六、名家思想研究
伴随着西方艺术人类学译介的不断发展,一系列著述被译介到国内学界,使国内学界对西方艺术人类学名家思想的研究成为可能。2017年度该研究领域涌现出2部著作,一是董龙昌的《列维-斯特劳斯的艺术人类学思想研究》[32],是国内首部研究法国结构主义人类学家、哲学家列维-斯特劳斯艺术人类学思想的学术专著。作者将列氏的艺术人类学思想构成概括为“一个方法+四个面相”,即结构主义方法和原始造型艺术、神话、文学和音乐面相。在对上述列维-斯特劳斯艺术人类学思想内容全面考评的基础上,尝试提出了一种新的艺术人类学研究范式,即作为一门介于美学艺术学和人类学之间的交叉学科,艺术人类学内在地具有审美和文化两大属性,在新的文化语境中艺术人类学可以走向作为审美文化批评的研究范式,这一研究范式采取一种关系性的思维方式,将对艺术的考评放在审美与文化之间,在它们的双向交流互动中把握艺术;在研究方法上,强调基于田野调查基础之上的文化诗学方法;努力发挥其介入现实、介入生活的文化功能是作为审美文化批评的艺术人类学研究的目的之所在。一是李清华的《地方性知识与民族志文本:格尔茨的艺术人类学思想研究》[33],对阐释主义人类学大师克利福德·格尔茨的艺术人类学思想进行了研究,在对格尔茨的科学文化现象学学科的知识论基础、理论渊源和方法论路径进行系统梳理的基础上,结合其对地方文化系统中艺术现象和艺术行为的民族志考察和研究范例,以及对民族志文本书写问题的思考,对他的艺术人类学思想展开了较为系统的研究。
西方艺术人类学名家思想的研究,可以使我们系统地了解这些西方艺术人类学大师的学术历程、思想渊源、研究方法和民族志案例,更为深入地与他们进行思想上的交流与对话,以此反观我们的研究,对当下中国艺术人类学的研究具有一定的参考价值和借鉴意义。
综上所述,2017年度中国艺术人类学学术研讨扎实推进,紧扣时代发展脉搏,关注理论热点问题和社会现实问题研究,积极参与社会建构,具有很强的责任感和使命感。学者们开始有意识地进行本土理论的建构,这是学科发展30余年来,在积累了一定数量和具有相当学术质量的田野案例研究基础上的有意为之,符合学科发展的规律。在具体的研究中,学者们越来越注重田野研究的深入性和田野作业的规范性,并开始有意识地对艺术民族志书写的相关理论与规范问题进行专题研讨。学术研讨较为活跃,召开了多次学术研讨会,说明艺术人类学不管是作为一门学科还是一种研究方法,均得到了学界的普遍认可,并在具体的研究实践中被各个学科的研究者借鉴和使用。当然,学科建设是一项长期的系统工程,仍需要系统开展学术史和基础理论研究,多做田野调查,产出具有学科支撑性的理论和田野研究专著。